第 12 部分(1 / 2)

日瓦戈醫生 未知 6225 字 2021-02-13

「你要記住,已經沒有什么正直的人和朋友啦。更談不上醫術高明的。要是一旦發生什么事,可以信托的只有皮丘日金一個人。當然,要是他還平安無事的話。你睡了嗎?」

「沒有。」

「這幫鬼家伙,自己占盡了便宜,如今反倒像是表現了凜然正氣和原則性。見面的時候勉勉強強地伸出一只手來。『您還在給他們服務?』接著就把眉毛一場。『是還在服務,』我說,請您別見怪:對我們的困境我感到自豪,並敬重那些讓我們變得光榮、向我們奉獻了貧窮的人。『」

很長一個時期,大多數人的日常食品就是黃米粥和青魚頭煮的湯。青魚的中段用油煎一煎就當作第二道菜。營養靠的就是沒有磨過的黑麥和帶殼的小麥,用它們煮粥。

一位熟識的女教授教給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在屋子里的荷蘭式壁爐爐底上烤制燙面面包。其中的一部分像從前一樣拿出去賣,吃水以後面包就增加了分量,再加上賣來的錢就可以抵消使用這種瓷磚壁爐的開支。這樣就可以木再用那個只冒煙、火不旺、不保暖又折磨人的小鐵爐子。

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的面包烤得很好,只不過靠它做的生意卻毫無所得。於是,不得不放棄原先那個實現不了的打算,重新啟用退了役的小鐵爐。日瓦戈夫婦又開始受罪了。

一天早晨,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照往常那樣出去上班。家里只剩了兩塊劈柴。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穿上那件就是在暖和天氣也因為身體虛弱而冷得發抖的皮大衣,上街去「采購」。

她在附近的幾條街巷里徘徊了半個來小時,因為市郊農村的農民有時帶蔬菜和土豆到那里來賣。這些人需要去捕捉。帶貨物的農民是受人攔截的。

很快她就捕捉到了自己搜尋的一個目標。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陪著一個身穿一件粗呢上衣的壯實的青年人,旁邊帶了一輛像玩具似的小雪橇,繞過街角朝格羅梅科家的院子走來。

韌皮編的雪橇車里的一張蒲席下面有一堆禪樹原木,粗細不超過過去照片上那種老式庄園圍牆的欄桿。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很了解它的價值——禪木徒有其表,當劈柴不經燒,何況是新砍下來的,沒法用來生爐子。但是沒有另外的選擇,不可能仔細盤算。

這個青年農民來回搬了五六次,替她把木柴送到住人的樓上;作為交換,他連拉帶背地從樓上弄下來的是安東安娜·亞歷山德羅夫娜的一個帶鏡子的小櫥櫃,放到雪橇上帶回去給自己的女當家,出來的時候邊走邊說定了下一回捎些土豆的事,他的衣角還被立在門旁的鋼琴掛了一下。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回來以後並沒有品評妻子買的東西。其實把送給人家的那個小櫃子劈成細柴更合算,不過他們都不忍心下手。

「你看到桌子上的字條了嗎?」妻子問了一句。

「醫院院長寫的吧?跟我說過,我知道。是請我去出診。一定去。休息一會兒就去。不過,路相當遠。好像是在凱旋門附近。我記下了地址。」

「要給的報酬可是真奇怪。你看到了嗎?你還是看看吧。出診費是一瓶德國白蘭地酒或者一雙女人的長襪子。真有點兒誘惑力。會是個什么人呢?財大氣粗的口氣,而且似乎全然不了解我們現在過的是什么日子。大概是個什么暴發戶。」

「對,很像是個采辦員。」

那些私人小業主的頭銜就是這種采辦員、合同承包人、代辦人的稱呼。政府取消了私人商業以後,在經濟緊張時期稍稍給點松動,就和他們簽定各式各樣的供銷合同和契約。

這些人當中已經沒有那些被整垮的老字號的大老板。後者由於受到打擊已經無法東山再起。如今的這些都是借著戰爭和革命從底層浮上來的投機一時的生意人,沒根沒底的外來戶。

喝了些帶點兒牛奶的r白色的糖精開水,醫生就出門去看病人。

從街道這一面的整排房屋到另一面的建築物之間,人行道和橋面都埋在深雪里。有些地方積雪達到第一層樓的高度。在這片寬闊的空間里默默地移動著半死不活的身影,自己拖著或是用雪橇拉著一點可憐的食物。幾乎見不到乘車的人。

間或有幾處的房子上面還殘留著原先的招牌,下面已是換了內容的消費品門市部和合作社,但都鎖了門,窗戶加了柵欄或者用木板釘死,里面空空如也。

這些空著銷起來的店鋪不完全是因為沒有商品,而是由於包括商業在內的生活的全面改組還只是最普遍性的一般化階段,還觸及不到這類關了門的私人小店。

請醫生出診的這一家,原來是在布列斯特街的盡頭,靠近特維爾城門。

那是一棟式樣早已過時的磚砌的營房式建築,院子在里面,有三層木走廊連通沿後院牆排列的房屋。

這兒正在召開全體居民會議,有區蘇維埃來的一位女代表參加。突然間來了一支軍事巡察隊,要檢查經過允許保存的武器,未經允許的要沒收。指揮檢查的隊長請那位女代表不要離開,保證說檢查用不了多長時間,完了事的居民們陸續回來以後,中斷了的會議很快就能繼續。

醫生來到大門口的時候,檢查已近尾聲,下一個該輪到的住戶就是請他看病的那一家。在一條走廊的樓梯口放哨的士兵,背著用繩子挽住的步槍,無論如何也不讓尤里·安德烈耶維奇進去,可是巡察隊長介入了雙方的爭執。他沒有給醫生制造困難,同意在他診治病人的時候檢查暫停一會兒。

接待醫生的這家年輕的主人溫文有禮,他那沒有什么光澤的微黑的臉上,襯著兩只烏黑憂郁的眼睛。妻子的病,即將開始的搜查,以及對醫學和醫務人員超乎尋常的尊重——這些都讓他非常激動。

為了減輕醫生的負擔和節省時間,主人想盡可能把話說得簡短,但正是由於這么著急反而講得又冗長又雜亂。

住宅里的陳設是奢侈品與便宜貨的混雜物,顯然是為了讓迅速貶值的錢有個牢靠的去處才匆忙購置的。配不成套的家具也是用湊不成雙的單件充數的。

這家的主人認為他妻子是由於驚嚇得了神經系統的病。他抓不住正題,繞來繞去講的是有人很便宜地賣給了他們一座壞得早就不能走的老式八音鍾。他們是當作一件稀罕的鍾表工藝品買下的(男主人還把醫生領到隔壁的屋子里去指給他看)。夫婦兩個甚至不相信還能不能修好。可是這座多年沒上發條的鍾突然自己走了起來,里面的那些小鍾奏了一段法國的小步舞曲,然後又停住了。做妻子的嚇壞了,說是敲響了她生命的最後時刻,現在就這么躺著說胡話,不吃也不喝,連他這個做丈夫的也認不出來。

「您認為這就是神經受了震動?」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問話的口氣是帶著懷疑的。「帶我去看看病人吧。」

他們走進隔壁的房間,屋頂上掛著技形吊燈,一張寬大的雙人床的兩邊擺了兩只紅木矮腳凳。床的一側躺著一個身材嬌小的女人,毯子蓋過下巴,露出兩只黑色的大眼睛。一看到進來的人,她搖著從毯子下面抽出來的兩只手要趕開他們,寬大的睡衣袖子一直滑落到膠窩。她認不出自己的丈夫,似乎也不覺得屋子里還有人,接著就開始輕輕地唱起~支不知是什么名字的憂傷的歌。歌聲是那樣讓她顧影自憐,接著就哭了起來,像個孩子似的抽抽搭搭,請求允許她回到什么地方的家里去。醫生不論從床的哪一邊想走到她身邊,她都不讓檢查,每次都把後背掉過來。

「應該給她檢查一下,」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說,「不過就這樣我也清楚了。是斑疹傷寒,而且症狀相當重。她受的痛苦可不算小,夠可憐的。我建議送她到醫院去。這倒不是為了給她提供什么方便,只是在發病後的幾個星期必須有經常的醫療照顧。您能不能保證搞到交通工具,找個出租馬車車夫或者至少請個院子里的搬運工,好把病人送去?當然,事先得把她好好裹起來。我馬上就給您開個就診證明。」

「可以。我盡力去辦。不過請等一等。莫非真是傷寒病?這太可怕啦!」

「很遺憾,就是。」

「要是把她送走,我害怕失去她。您能不能盡可能地增加出診次數,在家里治療?我可以給您任何一種報酬。」

「我已經跟您說清楚了。重要的是不間斷地對她進行觀察。請您聽著,我有個好主意。哪怕是從地底下您也要找個馬車夫來,我給她開個就醫證明。這事最好通過您這里的住宅委員會去辦。證明需要蓋章,還有其他一些手續。」

經過詢問和檢查的居民披著暖和的披肩,穿著皮大農,一個接一個地回到居委會所在的這間沒生火的房子里來。這里原先是存放j蛋的庫房。

房間的一頭放了一張辦公桌和幾把椅子,這當然不夠那么多的人坐。於是,另外在四周底朝上擺了些長條的空j蛋箱子代替長凳。這種箱子在屋子的另一頭一直堆到了天花板。那兒的角落里,碎j蛋的蛋黃粘成一論培地凍結在牆下。一群老鼠在那里叫著亂竄,有時候跑到空著的磚地上來,然後又藏到那堆碎j蛋渣子里去。

每逢這個時候,一個全身長了一層肥油的大嗓門兒的女人就尖叫著跳到一只箱子上。她賣弄地翹起小手指頭掀開衣服下擺的一角,穿著時髦的高腰皮鞋的兩只腳跺著碎步,存心裝出喝醉酒的啞嗓子喊著說:

「奧莉卡,奧莉卡,你這幾凈是大耗子跑來跑去。瞧,跑過去一只,這臟東西!哎、哎、哎,還懂話呢,小畜生!喲,哪牙啦。哎呀,往箱子上爬哪!可別鑽到裙子底下。真嚇人,我害怕!先生們,請扭頭看看。對不起,我忘記了,現在已經不興叫先生,應該稱呼公民同志。」

這個吵吵嚷嚷的婆娘穿的是一件肥大的卡拉庫爾綿羊皮大衣,敞著扣子。她那像果子凍似的肥厚的疊了三折的下巴顫動著,滾圓的前胸和肚子緊裹在一件綢連衣裙下面。看得出,當初在那些三流的買賣人和賬房伙計們中間,她一定是個出名的交際花。眼皮微腫的兩只豬眼只睜開了一條縫。記不清從前是什么時候,一個情敵朝她甩了一瓶硫酸,但是沒打准,只在左臉上濺了兩三滴,在左嘴角留下兩道不怎么明顯卻有點兒迷人的淺淺的疤痕。

「別嚷啦,赫拉普金娜。都沒法兒工作了。」坐在桌子後邊的區蘇維埃來的女代表說話了,她是這次開會選出來的主席。

這里的老住戶很早就認識她,她對他們也很了解。開會之前,她非正式地小聲和管院子的女工法吉瑪說了一會兒話。法吉瑪從前和丈夫一起帶著孩子湊湊合合地住在骯臟的地下室里,如今和女兒兩個人搬到二樓的兩間敞亮的屋子里。

「怎么樣啊,法吉瑪?」女主席問她。

法吉瑪抱怨說她一個人照顧不了住這么多人的大院子,又找不到幫手,分給各戶的打掃院子和街道的任務沒有人認真對待。

「別發愁,法吉瑪,會給他們點顏色看的,你放心吧。這算個什么居委會?怎么讓人理解?這兒窩藏有刑事犯,還有缺少證件的品質可疑的人。要把他們都趕出去,重新選舉。我自己來當住宅管理員,你別灰心。」

管院子的女工懇求女主席別這么辦,不過後者根本聽不過去。她看了看室內的情況,發現人已經到得差不多了,就要求大家安靜,接著用幾句開場白宣布開會。批評了原來的居委會無所作為以後,她提議確定選舉新居委會的候選人,接著又談了另外幾個問題,講過了這些,她就說:

「情況就是這樣,同志們。咱們說話應該直截了當。你們的房子容量很不小,適合做宿舍。有時候各地來開會的代表就沒有地方安置。已經作了決定,把這房子收歸區蘇維埃支配,給外地來的人住並且用季韋爾辛同志的名字命名,因為他在流放前就住在這里。這是大家都知道的。有反對的嗎?下面就說說騰房子的事。這還不是馬上就要辦的事,你們還有一年的時間。勞動人民成分的住戶我們提供搬遷後的居住面積,對於不是勞動人民的,現在就預先告誡你們,得自己找住處,給你們十二個月的期限。」

「我們當中誰是不勞動的?我們這兒沒有不勞動的!大家都是勞動人民。」各個角落都喊了起來。其中有一個人的嗓音蓋過所有的人:「這是大國沙文主義!現在是各民族平等。我知道您暗指的是什么!」

「不要一齊說!我簡直不知道該回答誰才好。什么民族?這和民族有什么關系,瓦爾德爾金公民?比方說,赫拉普金娜根本談不上什么民族不民族,可是也得搬出去。」

「搬出去!倒要看看你怎么讓我搬出去。你這個爛床墊子!占了十個茅不拉屎!」赫拉普金娜在爭吵的高峰喊叫著給女代表送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外號。

「真是條毒蛇!是個惡魔!你一點也不知道羞恥!」管院子的女工氣憤地說。

「你不用c嘴,法吉瑪。我自己能對付。你住口,赫拉普金娜。抓住點機會,你就想騎到人家脖子上!閉嘴吧,我說,要不然馬上就把你送到一個機關去,用不著再等著人家抓你私設燒鍋和窩藏贓物。」

吵鬧的聲音已經達到了頂點,誰也沒法子講話。在這個時候醫生走進了這間庫房。他請在門邊碰到的第一個人給指點一下誰是居委會的、哪一位都行。那人就把兩只手放在嘴邊攏成個喇叭筒的樣子,壓住大家的吵嚷聲一字一板地喊了起來:

「加——利——烏——林——娜!到這兒來,有人找。」

聽了這個姓名,醫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走過來的是個瘦瘦的、背有點駝的婦女,就是那位管院子的女工。母親和兒子的面貌如此相似,讓醫生感到吃驚。不過,他並沒有讓這種感覺流露出來。他說:「你們這兒有位居民得了傷寒病(同時說了她的姓名)。需要注意,免得傳染。另外,應該把病人送到醫院去。我可以給她開個診斷單子,由居委會證明一下。這事要到哪j[去辦?」

管院子的女工把這話理解為只是送病人去醫院,而不是辦證明手續,於是就說:「一會兒區蘇維埃有輛馬車來接傑明哪同志。傑明哪同志是個和善人,我跟她一說,會把車讓出來的。別發愁,醫生同志,一定把你的病人送走。」

「哦,我說的不是這個!我只是問什么地方辦入院就診的證明。不過如果還有馬車的話…··精原諒,您是不是加利烏林·奧西普·吉馬澤特金諾維奇中尉的母親?我和他一起在前線服過役。」

女工全身一抖,臉色變得煞白。她抓住醫生的一只手,說道:「剛]到外面去,到院子里談。」

剛剛邁出門檻,她就開了口:「小聲點,上帝保佑別讓人聽見。別坑害我。尤蘇普卡不走正道。你自己說說,尤蘇普卡是什么人?他原本是學徒出身,有手藝。尤蘇普卡應該明白,普通老百姓現在的日子好多了,這是瞎子都能看清的事,用不著多說。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許你還沒什么,可是尤蘇普卡是有罪的,上帝也饒不了他。尤蘇普卡的父親當了兵,給打死了,連個完整屍首都沒留下。」

她已經講不下去了,擺著手等待心情平靜下來,然後又接著說:「走吧,現在就去找馬車。我知道你是誰了。他在這兒呆過兩天,都說了。他說,你認識拉拉·吉沙洛娃。那是個好姑娘。記得過去常到我們這兒來。誰知道現在怎么樣了。難道說先生們也能你反對我、我反對你?尤蘇普卡真作孽。走吧,咱們要車去。傑明哪同志一定會給的。你知道傑明娜同志是誰嗎?就是奧莉妞·傑明娜。在拉拉·吉沙洛娃媽媽的作坊里打過工的,也是從這兒出去的,就是這個院子。走吧。」

天已經全黑了,夜色籠罩著周圍的一切。只有傑明娜手電筒的那一小圈光亮在五步開外的一個個小雪堆上跳躍移動,不僅不能給走路的人照亮,反而更讓人摸不准方向。四周是漆黑的夜色,那座房屋已經落在身後。當她還是個小女孩子的時候,住在那里的許多人就知道她。聽人家說,她後來的丈夫安季波夫也是在那兒從一個小孩子長大成人的。

傑明娜用一種寬容、戲弄的口氣對他說:「再往下走您當真不用手電能走到家嗎?啊?要不我把電筒給您,醫生同志。是的,那時我們都還是小女孩呢,我真的迷戀過她,愛得忘乎所以。她們家有個縫紉作坊,我是她們那兒的徒工。今年我還見到過她。她到我這里來過,是中途路過莫斯科的。我跟她說,你真傻,還要到哪兒去呀?留下來吧,我們住在一起,再給你找個工作。都白說!她不樂意。這是她自己的事。她嫁給帕什卡是憑著理智,可不是順從自己的心意,從那以後就變得喜怒無常。她到底還是走啦。」

「您對她是怎么想的?」

「小心,這里很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在門前倒臟水,可是絲毫不起作用。我對她是怎么想的?我能想什么?有什么可想的。沒有時間。我就是這么活著。我沒敢告訴她,她那當軍人的弟弟,好像是給處決了。至於她母親,也就是我先前的老板娘,我還是要幫助的,給她幫點忙。好啦,我到了,再見。」

他們於是分了手。傑明娜的電筒的亮光掃到一條窄小的石砌樓梯,接著往前照亮了逐級向上的骯臟剝蝕的牆壁,把黑暗留給了醫生。右邊是凱旋花園路,左邊是篷車花園路。在遠處漆黑的雪地上,這兩條夾在石砌樓房當中的街道已經不像是通常意義的路面,倒仿佛是烏拉爾或西伯利亞人跡罕至的密林里的兩條林間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