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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醫生 未知 6217 字 2021-02-13

東尼娜出現在眼前。她抱著舒羅奇卡在刮著暴風雪的野地里行走。她把他裹在被子里,兩只腳陷入雪中,用盡全身的力氣從雪里拔出腳來。可暴風雪把她往後刮,風把她吹倒在地上,她跌倒又爬起來,兩條發軟的腿無力地支撐著。嗅,他老是忘記,她已經有兩個孩子,小的還在吃奶。她兩只手一手抱一個,就像契里姆卡的難民,痛苦和超出他們控制力的緊張使他們喪失了理智。

兩手抱著孩子,可周圍沒有人幫助她。舒羅奇卡的爸爸不知到哪兒去了。他在遠方,永遠在遠方,他一輩子都不在他們身邊。這是爸爸嗎,真正的爸爸是這樣的嗎?而她自己的爸爸呢?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在哪里?紐莎在哪里?其他的人在哪里?嗅,最好不要提這些問題,最好木要想,最好不要弄清楚。

醫生從木墩上站起來,打算回到窯d里去。突然,他的念頭轉了個方向。他改變了回到利韋里那兒去的念頭。

雪橇、一袋面包干和逃跑所需要的一切他都早已准備好了。他把這些東西埋在營地警戒線外的一株大冷杉下面的雪地里,為了准確起見,他還在樹上砍了一個特殊的標記。他沿著行人在雪堆里踏出的小徑向那里走去。這是一個明亮的夜晚。一輪圓月在天空中照耀。醫生知道夜間崗哨的配置,成功地繞開了他們。但當他走到凍了一層冰的花揪樹下的空地上的時候,遠處的哨兵喊住了他,直著身子踏著滑雪板飛快地向他滑過來。

「站住!我要開槍啦!你是誰?講清楚。」

「我說老弟,你怎么糊塗啦?自己人。你不認識啦?你們的醫生日瓦戈。」

「對不起。別生氣,日瓦戈同志。沒認出來。就是日瓦戈我也不放你過去。咱們得照規矩辦事。」

「那好吧。口令是『紅色西伯利亞』,回答是啊倒武裝干涉者『。」

「那就沒說的了。你願意上哪兒就上哪兒好啦。夜里出來找什么鬼?有病人?」

「睡不著,渴得要命。想道個彎兒,吞兩口雪。看見花揪樹上的凍漿果,想摘幾個吃。」

「真是老爺們的糊塗想法,冬天摘漿果。三年來一直在清除你們的糊塗想法,可就是清除不掉。一點覺悟也沒有。去摘你的漿果吧,腦筋不正常的人。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哨兵使勁一蹬滑雪板,踏著吱吱響的長滑雪板,像來時一樣快,站著滑到旁邊去了,在沒有人跡的雪地上越滑越遠,滑到像稀稀拉拉的頭發似的光l的冬天樹叢後面。而醫生走的雪中小徑把他帶到剛才提到過的花揪樹前。

它一半理在雪里,一半是上凍的樹葉和漿果,兩枝落滿白雪的樹枝伸向前方迎接他。他想起拉拉那兩條滾圓的胳膊,便抓住樹枝拉到自己跟前。花揪樹仿佛有意識地回答他,把他從頭到腳撒了一身白雪。他喃喃自語,自己也木明白說的是什么,完全把自己忘了:

「我將看見你,我如畫的美人,我的花揪樹公爵夫人,親愛的小。乙肝。」

夜是明亮的。月亮在天上照耀。他繼續穿過樹林向朝思暮想的冷杉走去,挖出自己的東西,離開了游擊隊營地。

第六章帶雕像房子的對面

商人大街沿著通往小斯帕斯卡亞街和諾沃斯瓦洛奇內巷的斜坡近通而下。城市較高地區的房屋和教堂從上面俯瞰著這條街。

街道拐角的地方有一座帶雕像的深灰色房子。在立傾斜屋基的巨大的四角形石板上,新近貼著政府報紙、政府法令和決議。一群過路人已站在人行道上默默地看了半天了。

不久前解凍後天氣已經干燥。現在又上凍了。氣候明顯地變得寒冷起來。現在天還很亮,可不久前這時候天已經黑了。冬天剛剛過去。空出來的地方填滿了陽光,它沒有離開,被黃昏留住了。陽光使人們木安,把人們帶往遠方,恫嚇他們,令他們提心吊膽。

不久前白軍撤出城市,把它交給紅軍。s擊、流血和戰時的驚恐停止了。這同樣使人驚恐不安,如同冬天過去、春天變長一樣。

街上過往的行人借著一天天變長的白天的光線,讀著牆上的通知。通知上寫道:

居民須知:本市合格居民可到尤里亞金蘇維埃糧食局去領取工作證,每張繳納五十盧布。地點在十月革命街,即原總督街五號,一百三十七室。

凡無工作證者,或誤填以至偽造工作證者,將依據戰時法律嚴懲。工作證的細則和使用方法公布於本年度尤里亞金執委會第八十六號(1零13)通知中,該通知張掛在尤里亞金蘇維埃糧食局一百三十七室中。

另一張布告通知道,本市糧食儲備充裕,只是被資產者藏匿起來,目的在於破壞分配制度,在糧食問題上制造混亂。通知用這樣一句話結尾:

囤積糧食者一旦被發現就地槍決。

第三張公告說:

為了正確安排糧食工作,不屬於剝削分子者准許其參加消費者公社。詳情可向尤里亞金糧食局查詢,地點在十月革命街,即原總督街五號,一百三十七室。

另外一張對軍人警告道:

凡未上繳武器和未經新制度許可攜帶武器者依情嚴懲。持槍證可到尤里亞金革委會換取,地點在十月革命街六號,六十三室。

一個瘦弱不堪、很久沒洗過臉因而顯得臉色烏黑的流浪漢模樣的人,肩上挎著一個背包,手里握著一根木g,走到看布告的人群跟前。他的頭發長得長極了,但沒有一根白發,可他滿臉深棕色的胡子已經發白了。這便是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日瓦戈醫生。他的皮襖大概在路上早被人搶走了,不然便是他自己拿它換了食物。他穿了別人的一件不能御寒的短袖破舊上衣。

他口袋里還剩下一塊沒吃完的面包,這是他經過城市附近一個村子時別人給他的,還有一塊腑豬油。他從鐵路那邊走進城里來已經快一個鍾頭了,但從城門口到這條十字路口競走了一小時,最近這些日子他已經走得筋疲力盡了。他時常停下來,拼命克制倒在地上吻這座城市石頭的欲望,他沒想到有一天還能見到它,看見它就像看見親人那樣高興。

他走了很久,一半路都是沿著鐵路線走的。鐵路完全廢置不用了,積滿了雪。他經過一列列白軍的車廂,有客車和貨車,都被雪埋住了。由於高爾察克全線崩潰和燃料耗盡,白軍不得不丟下火車。這些陷在雪地里、永遠也不能開動的火車像帶子一樣伸延幾十俄里,它們成為沿途搶劫的土匪的堡壘,躲藏的刑事犯和政治難民——當時迫不得已流浪的人的避難所,但更主要的是成了死於嚴寒和斑疹傷寒者的公墓。鐵路沿線傷寒猖獗,周圍整村整村的人都死於傷寒。

這時應驗了一句古諺:人比狼更凶狠。行路人一見行路人就躲;兩人相遇,一個殺死另一個,為了自己不被對方殺死。還出現了個別人吃人的現象。人類文明的法則失靈了。獸性發作。人又夢見了史前的x居時代。

有時,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前面很遠的地方,出現幾個孤單的身影,有時悄悄躲在一旁,有時膽怯地跑過小道。醫生盡量繞開這些身影,他常常覺得它們很熟悉,曾在哪兒見過。他覺得他們也是從游擊隊營地里跑出來的。在大多數的情況下他都弄錯了,可是有一次眼睛並沒欺騙他。一個少年從遮住國際列車卧車車廂的雪堆里鑽出來,解完手又鑽回雪堆里。他確實是林中兄弟中的一員。這便是大家都以為被槍斃了的捷連秀·加盧津。他沒被打死,只受了傷。他躺在地上昏迷了很久,後來恢復了知覺,從行刑的地方爬走了,躲進樹林里,在那兒養好了傷,現在改了姓,偷偷趕回聖十字鎮自己家里去,路上見到人便躲進被雪掩埋的火車里。

這些畫面和情景使人產生一種非人間的、超驗的印象。它們仿佛是某種玄妙的、另一個星球上的生命的一小部分,被錯誤地搬到地球上來。而只要自然仍然忠於歷史,它顯現在眼前的樣子就同現代畫家所表現的一樣。

冬天的黃昏是寂靜的,淺灰色的和深紅色的。晚霞的余輝映照出白作樹烏黑的樹頂,清秀得宛如古代的文字。黑色的溪流在薄冰的灰霧下飛馳在雪白的峽谷中。峽谷的上端白雪堆積如山,而下端則被深色的河水浸蝕了。這便是尤里亞金的黃昏,它寒冷,灰得透明,富於同情心,如同柳絮一般,再過一兩個小時便要降臨到帶雕像的房子的對面了。

醫生想走到房子石牆上政府布告欄跟前,看看官方的通告。但他向上凝視的目光不時落在對面二層樓的幾扇窗子上。這幾扇沿街的窗戶曾經刷過白灰。窗內的兩間屋子里堆放著主人的家具。盡管下窗榻上結了一層晶瑩的薄冰,但仍然能看出現在的窗戶是透明的,白灰洗刷掉了。這種變化意味著什么?主人又回來了?或者拉拉搬走了,房間里搬進新的房客,現在那兒一切都變了樣?

情況不明使醫生很激動。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動。他穿過街道,從大門走進過道,爬上對他如此親切而熟悉的正門樓梯。他在林中營地時就時常回想起生鐵階梯的花紋鐵格,連花紋上的渦紋都回想起來。在某個向上轉彎的地方,從腳下的柵欄里可以看到難在樓梯下面的破桶、洗衣盆和斷腿的椅子。現在依然如此,毫無變化,一切都跟先前一樣。醫生幾乎要感謝樓梯忠於過去了。

那時門上就有個鈴。但它在醫生被游擊隊俘虜之前就壞了。他想敲門,但發現門鎖得跟先前不一樣,一把沉重的掛鎖穿在粗笨地擰進舊式柞木門里的鐵環里。門上的裝飾有的地方完好無損,有的地方已經脫落。先前這種野蠻行為是不允許的。門上使用的是暗鎖,鎖得很牢,要是壞了,有鉗工修理。這件瑣事也說明總的情況比過去壞了很多。

醫生確信家里沒有拉拉和卡堅卡,也許尤里亞金也沒有她們,甚至她們已不在人世。他做了最壞的打算。只是為了免得以後後悔,他決定到他和卡堅卡都很害怕的牆d里摸一摸。他先用腳端了瑞牆,免得摸到牆d里的老鼠。他並不抱在他們過去約定的地方摸到什么的希望。牆d用一塊磚堵住。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掏出磚,把手伸進里面去。嗅,奇跡!鑰匙和一張便條。便條相當長,寫在一張大紙上。醫生走到樓梯台的窗口跟前。更為神奇,更加不可思議!便條是寫給他的!他馬上讀了:

上帝啊,多么幸福!聽說你活著,並且出現了。有人在城郊看見了你,便趕快跑來告訴我。我估計你必定先趕到瓦雷金諾去,便帶著卡堅卡上那兒去了。但我把鑰匙放在老地方,以防你萬一先到這兒來。等我回來,哪兒也別去。對啦,你還不知道呢,我現在住在前面的房子里,靠街的那一排。樓里空盪盪,荒蕪了,只好變賣了房主的一部分家具。我留下一點吃的東西,主要是煮土豆。把熨斗或別的重東西壓在鍋蓋上,像我那樣,防備老鼠。我快活得不知如何是好。

便條正面上的話完了。醫生沒注意到背面也寫滿了。他把打開的便條托到唇邊,然後沒看便疊起來,連同鑰匙一起塞進口袋。刺骨的痛苦摻進無比的快活中。既然她毫不猶豫地、無條件地到瓦雷金諾吉,他的家必然不在那里了。除了這個細節所引起的驚恐外,他還為親人生死末卜而痛不欲生。她怎么~句話也沒提到他們,說清他們在哪兒,仿佛他們根本不存在似的?

但已經沒有考慮的時間了。街上開始黑了。天亮前還來得及做很多的事。看掛在街上的法令也是很要緊的事。那時,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由於無知而違犯某項行政命令可能會送掉性命。於是他沒打開房門,也沒放下把肩膀壓得酸痛的背包,便下了樓,走到牆跟前,牆上各式各樣的印刷品貼了一大片。

牆上貼有報刊文章、審判記錄、會議演說詞和法令。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迅速地看了一下標題。《對有產階級征用與課稅的辦法》、《工人的監督作用》、《建立工廠委員會的決定。這是進城代替先前制度的新政權所公布的指令。公告提醒居民新政權准則的絕對性,擔心他們在白軍暫時統治期間忘記了。但這些永無止境的單調的重復把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的頭弄昏了。這些都是哪一年的標題?屬於頭一次變革時期還是以後的幾個時期,還是白衛軍幾次暴動當中?這是哪年的指示?去年的?前年的?他生平只有一次贊許過這種專斷的言辭和這種率直的思想。難道為了那一次不慎的贊許,多年之內除了這些變化無常的狂妄的吶喊和要求,他就得付出再也聽不見生活中的任何東西的代價嗎?況且這些吶喊和要求是不合實際的,難於理解並無法實踐的。難道他因為一時過分心軟便要永遠充當奴隸嗎?

不知從何處撕下來的一頁工作報告落到他眼前。他讀道:

有關飢餓的情報表明地方組織極端不稱職。明顯的舞弊事實,投機倒把活動,極為猖獗,可當地工會委員會都干了什么?城市和邊區的工廠委員會都干了什么?如果我們不對尤里亞金至拉茲維利耶地區和拉茲維利耶至雷巴爾克地區的商店倉庫進行大規模的搜查,不采取直至將投機倒把分子就地槍決的恐怖手段,便無法把城市從飢餓中拯救出來。

「多么令人羨慕的自我陶醉啊!」醫生想。「還談什么糧食,如果自然界里早已不長糧食的話?哪兒來的有產階級,哪兒來的投機倒把分子,如果他們早已被先前的法令消滅了的話?哪兒來的農民,哪兒來的農村,如果他們已經不再存在了的話?他們難道忘記了自己早先的決定和措施早已徹底完蛋了嗎?什么人才能年復一年對根本不存在的、早已終止的題目如此胡言亂語,而對周圍的一切閉目不見,一無所知呢?」

醫生頭暈了,失去知覺,倒在人行道上。等他恢復過知覺來,別人把他從地上攙起來,要把他送到他准備去的地方。他道了謝,謝絕了別人的幫助,解釋說他只要走到街對面就行了。

他又上了樓,打開拉拉住所的門。樓梯口上還很亮,一點都不比他頭一次上樓時黑。他發現太陽並沒催他,心里很高興。

開門聲引起里面一陣s動。沒住人的空房迎接他的是打翻罐頭盒的嘔嘟聲。一只只老鼠整個身子撲通掉在地板上,向四下逃竄。醫生很不自在,竟無法對付這群可惡的東西。它們大概太多了。

但要想在這里過夜,首先得防備老鼠,躲進一間門能關緊、容易躲避它的房間,再用碎玻璃、破鐵片堵住所有的老鼠道。

他從前廳向左拐,走進他所不熟悉的那一半房間。穿過一條黑暗的走廊,他來到兩個窗戶朝街的一間明亮的房間里。窗戶正對著街那邊那座帶雕像的灰房子。灰房子牆的下面貼滿了報紙。過路的人背對著窗戶站著讀報紙。

室內同室外的光線一樣,都是清新明亮的早春傍晚的光線。室內室外的光線如此相仿,仿佛房間沒同街道分開。只有一點微小的區別,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所在的拉拉的房里比外面商人街上冷一點。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快走到尤里亞金的時候,一兩個鍾頭以前,他在走最後一段距離的時候,忽然覺得體力驟減,仿佛馬上就要病倒,自己嚇了一跳。

現在,室內和室外的光線一樣,對此他不知為何非常高興。院子里和住宅里充滿同樣的寒氣,使他同傍晚街上的行人,同城里的氣氛,同人世間的生活接近起來。他的恐懼消失了。他已經不再想自己馬上要病倒。穿透四周的春天傍晚透明的光線使他覺得是遙遠而慷慨的希望的保證。他相信一切都會變好,生活中的一切他都能得到,親人都能找回來,都能和解,什么都能想到並表達出來。他把等待同拉拉會面的快樂看作最近的保證。

極度的興奮和遏止不住的忙碌代替了剛才體力的衰弱。這種活躍比起不久前的虛弱是即將發病的更為准確的征兆。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在屋里坐不住。他又想到街上去,想去干什么。

他在這里安頓下來之前,想先理個發,把胡子刮掉。他蓬頭垢面地穿過城市時一直往先前理發店的櫥窗里張望。一部分理發店空了,或者改作別的用途了。照常營業的幾家上了鎖。沒有地方理發刮胡子。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自己沒有剃須刀。要是能在拉拉屋里找到剪刀,也能使他擺脫困境。但他在慌亂中翻遍了拉拉的梳妝台,也沒找到剪刀。

他想起小斯帕斯卡亞街上有一家裁縫店。他想,如果裁縫店還存在並且工人還在干活的話,如果他能在她們關門前趕到,便能向一位女裁縫借一把剪刀。於是他又上街去了。

他的記憶並沒欺騙他。裁縫店還在老地方,女裁縫們還在里面干活。裁縫店總共一間門面,門面有一扇朝街的大玻璃窗,一直垂到人行道。從窗口能看到店鋪的內部,直到對面的牆。女裁縫們就在過往行人的眼下干活。

屋里擠滿了人。除了真正的女裁縫外,還加上一些業余縫紉愛好者,尤里亞金社會上的上年紀的太太們,是為了領取工作證才到這兒來的。帶雕像的房子牆上貼的法令里提到過領取工作證的辦法。

她們的動作同真正女裁縫的麻利動作木同,一眼便能看出來。裁縫店里做的全是軍服,棉褲和棉上衣,還用各種毛色的狗皮縫皮襖,這種皮襖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在游擊隊的營地里見過。業余縫紉愛好者用僵硬的手指把衣邊折短,放在縫紉機下縫起來,對一半是熟制毛皮的活兒很不習慣,幾乎難以勝任。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敲了敲窗戶,做了個手勢讓她們放他進去。里面同樣做手勢回答他,她們不接私人活計。尤里·安德烈耶維奇不走,重復那些手勢,堅持讓她放他進去,他有話對她們說。她們向他做推辭的動作,讓他明白,她們的活兒很急,他別來糾纏,別妨礙她們,趕快往前走。一個女裁縫臉上現出困惑不解的神情,為了表示懊惱,手掌向上翻著,用目光問他究竟想干什么。他用食指和中指做出剪刀的動作。但她們沒看懂他的動作。她們認為這是某種下流動作,挑逗她們。他那身破爛的服裝和古怪的舉止讓她們覺得他不是病人便是瘋子。女裁縫們吃吃笑起來,揮手叫他從櫥窗前走開。他終於想到去找通往後院的路,找到了裁縫店的後門,敲了起來。

開門的是一個黑臉膛的上年紀的女裁縫,穿了一身黑衣月r,神色嚴厲,大概是店里管事的。

「你這家伙怎么賴著不走!真該懲辦。我說,你快點說有什么事?我沒空。」

「您別大驚小怪,我想借剪刀用一下。我就在這兒當您的面剪掉胡子,剪完就還您。我先向您表示謝意。」

女裁縫的眼里現出詫異。顯然,她懷疑跟她說話的人神經不正常。

「我是從遠處來的。剛來到市里,頭發長得很長,滿臉胡須。我想理個發,可一家理發店都沒有。所以我想自己動手,只是沒有剪刀。勞駕借我用一下吧。」

「好吧。我給您理發。您可得放明白。如果您有什么打算,玩什么花樣,為了偽裝而改變相貌,出於某種政治原因,那您可別怪我告發您。我們不想為您去送命。」

「天啊,您哪兒來的那兒多顧慮呀!」

女裁縫把醫生放進去,把他帶到旁邊比貯藏室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