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部分(2 / 2)

日瓦戈醫生 未知 6246 字 2021-02-13

「我也一樣。在哪兒見過可想不起來了。也許沒放在該放的。地方,所以記不起來了。算了吧。你心里有個數,我燒了很久水,想洗個澡。剩下的水洗洗我和卡佳的衣服。你把你的臟衣服一起都給我。晚上,咱們把該打掃的地方都打掃干凈之後,再考慮下一步該怎么辦,不過睡覺前一定得洗上澡。」

「我馬上把內衣找出來。謝謝。衣櫥和笨重的家具統統照你說的那樣從牆邊移開了。」

「好極了。我用洗碗碟的大盆當洗衣盆好了。就是太油膩了。得把盆邊的油垢刷掉。」

「爐子一點著,我關上爐門就去翻其他抽屜。桌上和五斗櫥里到處都能發現新的東西。肥皂、火柴、鉛筆、紙和文具。到處都讓人感到意外。比如桌上的油燈里裝滿了煤油。這不是米庫利欽的油燈,這我是知道的。肯定有另外的來源。」

「真太幸運了!這都是神秘的住客弄來的。仿佛凡爾納作品中的人物。唉,你究竟想說什么?你瞧,我們又聊起天來,可水桶燒開了。」

他們忙成一團,在屋子里亂轉,兩人跑著撞在一起,或者撞在卡堅卡身上。她橫擋著他們來回經過的路,在他們腳底下轉來轉去。小姑娘從這個屋角閃到那個屋角,妨礙他們收拾房間,他們說她時還生了氣。她凍壞了,一直喊冷。

「可憐的當代兒童,我們吉卜賽生活的犧牲品,我們流浪生活的順從的小參加者。」醫生想,但卻對小姑娘說:「得啦,親愛的,哆喀個什么勁兒。說謊淘氣。爐子都快燒紅了。」

「也許爐子暖和,可我冷。」

「那你就忍一忍,卡秋莎。晚上我把爐子燒得旺旺的,再添一次劈柴,媽媽說晚上還要給你洗澡呢,你聽見了沒有?好了,現在你把這些拿去玩吧。」他把從冰窖似的儲藏室里抱出來的利韋里的!日玩具堆成一堆,有的壞了,有的沒壞。其中有積木和拼字方塊,小火車,一塊打了格、塗了彩、標明數字的馬糞紙,是玩擲骰子和計算游戲的底盤。

「您怎么啦,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卡堅卡像大人似的感到委屈。「這都是別人的。再說是給小孩玩的,我已經大了。」

可過了一會兒她就在地毯當中坐好,手底下的各種形狀的玩具都變成了建築材料,卡堅卡用它們替從城里帶來的洋娃娃寧卡蓋住宅。這座住宅蓋得很合理,比經常帶她住的臨時住所強得多。

「這種愛家的本能真了不起,對家庭和秩序的渴望是消滅不了的。」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說,她從廚房里觀察女兒搭房子。「孩子們是真誠的,做什么都不拘束,不會為真理感到害羞,可我們怕變成落伍者,准備出賣最珍貴的東西,誇獎令人厭惡的東西,附和無法理解的東西。」

「洗衣盆找著了。」醫生打斷她的話。從昏暗的過道里拿著木盆走進來。「真沒放在應該放的地方。它大概從秋天起就放在漏雨的天花板底下了。」

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用剛從城里帶來的食物做了一頓足夠吃三天的午飯。她端上從未見過的菜,土豆湯和羊r炸土豆。卡堅卡吃了還想吃,沒個夠,一邊吃一邊格格地笑,不停地淘氣,後來終於吃飽了。屋子里很熱,她覺得渾身沒勁兒,蓋著媽媽的披肩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剛離開廚灶,滿臉的汗,像女兒一樣,疲倦,昏昏欲睡,對她做的飯菜所產生的印象非常滿意,並不忙著收拾盤碟,坐下來喘口氣。看到女兒已經睡熟之後,她便趴在桌子上,一只手撐著頭說道:

「假如我知道,我做的事沒白做,能夠達到一定的目的,那我就會拼死拼活地干,並會從中找到幸福。你得時刻提醒我,我們到這兒的目的就是為了在一起。給我打氣,別讓我回心轉意。因為嚴格地說,如果冷靜地看我們在干什么,我們之間發生了什么,那會很可怕的。侵入旁人的住宅,破門而入,擅自當家作主,一進來就拼命收拾,以致看不見這不是生活,而是舞台演出,不是認真過日子,而是像小孩們常說的『過家家』,是木偶戲,荒唐極了。」

「可是,我的天使,是你自己堅持到這兒來的。你還記得吧,我一直反對,不贊成。」

「是這樣。我不辯解。所以這都是我的過錯。你可以動搖,猶豫,可我的一切都應是始終如一的,合乎邏輯發展的。我們一進家門,你便看見你兒子的小床,便開始不舒服,差點痛苦得暈倒。你有這種權利,可我就不行。為卡堅卡擔心,對未來的考慮,都讓位給對你的愛了。」

「拉里莎,我的天使,你清醒清醒。改變主意,放棄決定,永遠來得及。我頭~個勸你對待科馬羅夫斯基的話要認真一些。咱們有馬。你要願意,咱們明天就趕回尤里亞金去。科馬羅夫斯基還在那兒,還沒走。我們穿過街的時候不是從雪橇上看見他了嗎?而他,照我看,並沒發現咱們。我們大概還能碰到他。」

「我差不多什么還沒說呢,可你說話的聲音里已經帶著不滿意的腔調了。可你說,我的話不對嗎?藏得這么不牢靠,這么欠考慮,同待在尤里亞金還不是一樣。如果要想解救自己,大概還得制定一個深思熟慮的計劃,而其最終結果,還得像那個有閱歷並且頭腦清醒、盡管令人厭惡的人所提議的那樣。因為我們在這兒,我真不知道比在其他任何地方更加危險多少倍。無邊無際的原野,隨時可以被暴風雪掩埋。我們孤零零三個人,夜里被雪掩埋,早上從雪里也招不出來。要不然光顧過咱們住宅的那位神秘的恩人突然出現,原來卻是強盜,會把咱們殺死。你有什么武器?你看沒有吧。你那種無憂無慮的態度讓我害怕,可又感染了我。所以我的腦子里很亂。」

「在這種情況下你想干什么?要我做什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你。永遠支配我吧。不停地提醒我,我永遠是盲目愛你、不會同你爭辯的奴隸。嗅,我告訴你,咱們的親人,你的東尼娜和我的帕沙,比咱們好一千倍。但問題在這里嗎?愛的才能同其他才能一樣。它也許是偉大的,但沒有祝福便無法表現出來。咱們好像在天堂上學會了接吻,然後同時降臨在大地上,以便相互在對方身上檢驗這種本領。和諧的頂峰,沒有邊際,沒有等級,沒有高尚,沒有低賤,整個身心的對等,一切都給予歡樂,一切都是靈魂。但在這種粗野的、時刻戒備的柔情中孕育著某種孩子般不馴服的、不允許的東西。這是一種任性的、毀滅的本能,同家庭的和睦水火不相容。我的天職是懼怕它,不信任它。」

她用兩只手摟住他的脖子,盡量不讓自己哭出來,接著把話說完:「你明白嗎,我們的處境不同。上帝賦予你翅膀,好讓你在雲端翱翔,可我是個女人。只能緊貼地面,用翅膀遮住推雀,保護它不受傷害。」

她所說的一切他都非常愛聽,但他沒表露出來,免得甜蜜得膩人。他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說出自己的看法:「咱們這種野營式的生活確實是虛假而刺激人的。你說得太對了。但這種生活並不是咱們想出來的。發瘋似的東奔西跑是所有人的命運,這是時代的精神。

「我今天從早上起差不多也是這樣想的。我想竭盡一切努力在這里呆得時間長一些。我簡直說不出我多想干活。我指的不是農活。我們全家已經投身到農活里一次了,也干成功了。我沒有精力再干一次。我想的已經不是農活了。

「生活從各方面逐漸就緒。說不定什么時候又能出版書了。

「我現在考慮的就是這件事。我們不妨同桑傑維亞托夫談妥,給予他優厚的條件,請他供養我們半年,用我的勞動成果作抵押。我在這半年期間一定寫出一本醫學教材,或者,比方說,一本文藝作品,比如一本詩集吧。再不,翻譯一本世界名著。我精通幾種語言,不久前讀過彼得堡一家專門出版翻譯作品的大出版社的廣告。這類工作具有交換價值,能變成錢。能干點這類的事我是非常快活的。」

「謝謝你提醒了我。我今天也想到這類事了。但我沒信心在這里堅持住下去。恰恰相反,我預感到我們很快就會被沖到更遠的地方去。但我們還居留在這里的時候,我對你有個請求。為我最近幾個晚上犧牲幾小時,把你在不同時期憑記憶給我朗讀過的一切都寫出來。有一半遺失了,而另一半又沒寫出來,我擔心你以後會統統忘記的,它們就消失了,用你自己的話說,這種事以前經常發生。」

當晚他們用洗衣服剩下的熱水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拉拉也給卡堅卡洗了澡。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懷著清爽喜悅的感覺背朝著屋里坐在窗前書桌前面。拉拉渾身散發出清香,披著浴衣,濕頭發用一塊毛茸茸的毛巾高高挽起來,把卡堅卡放在床上,替她蓋好被子,自己也准備就寢。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已經預感到即將聚精會神寫作的愉快了。他動情地、恍豫地感受著周圍發生的一切。

到了深夜一點鍾,一直裝著睡著了的拉拉真的睡著了。拉拉身上換的,卡堅卡身上換的,還有放在床上的內衣,光潔耀眼,清潔,平整,鑲著花邊。拉拉在這種年代仍然平方百計地漿洗內衣。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的周圍是一片充滿幸福、散發出甜蜜的生活氣息的寧靜。燈光在白紙上投下一片悠閑的黃影,在墨水瓶的瓶口上灑了幾滴金點。窗外是微微發藍的冬天的寒夜。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走進隔壁那間沒點燈的冰冷的房間,從那兒看外面的景致看得更清楚。他向窗外望去。滿月的清光緊裹著雪地,仿佛在雪地上塗了一層粘乎的j蛋白或白色的r漆。寒冬之夜的華美是無法形容的。醫生的心中異常平靜。他又回到燒得暖暖的點著燈的房間,坐下來寫作。

他的字寫得很大,行距也很寬,生怕字跡表現不出奮筆疾書的勁頭,失去個性,變得呆板無神。他回想起並用不斷完善的措詞記下最為定形的和最難忘記的詩句,《聖誕節的星星》和《冬天的夜晚》以及諸如此類的許多短詩,這些詩後來被人遺忘了,失傳了,以後也沒再被人發現。

然後,他又從這些固定的和先前寫好的東西轉向曾開過頭但又放下的東西,把握住它們的風格,繼續寫下去,並不抱立刻補寫完的任何希望。後來他寫順了手,心向神往,又開始寫另一首。

不費勁地寫出了兩三節詩和他自己感到驚訝的比喻之後,他完全沉浸在工作中,感到所謂的靈感已經來臨了。支配創作的力量對比仿佛倒轉過來了。第一位的不是人和他尋求表達的精神狀態,而是他想借以表達這種精神狀態的語言。語言、祖國、美和含義的儲藏所,自己開始替人思考和說話了,不是在音響的意義上,而是在其內在的湍急奔流的意義上,完全變成音樂了。那時,有如急流的河水以其自身的流動磨光河底的亂石,轉動磨坊的輪盤,從心中流出的語言,以其自身法則的扭力在它流經的路途上,順便創造出詩格和韻律以及成千上萬種形式和構型,但至今仍未被人們認識、注意和定名。

在這種時刻,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覺得,主要的工作不是他自己在完成,而是那個在他之上並支配著他的力量在替他完成,那就是:世界思想界和詩歌的現狀,還有詩歌未來所注定的,在其歷史發展中它所應做出的下一步。於是,他覺得自己不過是使它進入這種運動的一個緣由和支點罷了。

他擺脫了對自己的責備和不滿,個人渺小的感覺也暫時消除了。他回頭張望,又四下環顧。

他看見枕著雪白枕頭熟睡的拉拉和卡堅卡兩個人的腦袋。潔凈的床單,潔凈的房間,她們兩人潔凈的輪廓,同潔凈的冬夜、白雪、星星和月牙融合成一股意義相等的熱浪。它穿過醫生的心底,使他興高采烈,並由於感到身心洋洋得意的潔凈而哭泣。

「主啊,主啊!」他想低聲叫出來。「而這一切都屬於我!為什么賞賜我的這么多?你怎么會允許我接近你,怎么會允許我誤入你的無限珍貴的土地,在你的星光照耀下,匍匐在這位輕率的、順從的、薄命的和無比珍貴的女人腳下?」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從稿紙上抬起眼睛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了。他從與一切隔絕的凝思中蘇醒過來,又回到自己身旁,回到現實中來,他是幸福的、強健的和平靜的。突然間,他在窗外伸向遠方的沉寂的寥廓空間中聽到凄涼的聲音。

他走進隔壁沒點燈的房間,從那里向窗外張望。在他寫作的時候,玻璃上已結滿窗花,外面什么也看不清了。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抽出塞在大門下面擋風的地毯卷,披上皮襖,走到台階上。

一片毫無遮掩的白雪在月光下晶瑩耀眼,起初晃得他睜不開眼,什么也看不見。但過了~會兒,他聽見從遠處傳來從胸腔里發出的、模糊的嗚咽,並發現峽谷後面的雪地邊上有四個不比連字符號長多少的長影子。

四只狼並排站著,嘴臉朝著房子,揚起頭,對著月亮或米庫利欽住宅窗戶反s出的銀光降叫。它們一動不動地站了幾秒鍾,但當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明白它們是狼時,它們便像狗一樣夾著尾巴小步從雪地邊上跑開,仿佛它們猜到了醫生的心思。醫生沒來得及看清它們是朝哪個方向逃走的。

「倒霉的消息!」他想道,「還有這種倒霉的事兒。難道它們棲息的地方就在附近?也許就在山谷里。多可怕呀!而桑傑維亞托夫的馬就在馬廄里。它們可能聞到馬的氣味了。」

他決定暫時什么也不對拉拉說,免得嚇著她,便回到屋里,鎖上大門,關上通向沒生火的那一半房間的過道的門,塞好門縫,走到桌子跟前。

燈還像先前一樣明亮而誘人。但他再也寫不下去了。他的心平靜不下來。腦子里除了狼和其他威脅人的現象外,什么也想不起來。再說他也疲倦了。這時拉拉醒了。

「你還點著燈寫呢,我心中的明燈!」她用睡得有點沙啞的嗓子低聲說,「到我身邊來,挨著我坐一會兒。我告訴你我做了一個什么樣的夢。」

於是他熄了燈。

第二天又像在憂郁性精神病中過去了。住宅里找到一副小雪橇。卡堅卡穿著皮襖,臉凍得通紅,大聲笑著,從冰堆上沿著花園里沒掃過雪的小路往下滑。這個冰難是醫生替她做的,他先把雪拍緊,再灑上水,於是冰堆便做成了。她帶著稚氣的笑容,不停地爬上冰堆,用繩子把雪橇拉上去。

天氣變冷,嚴寒凜冽,但院子里充滿陽光。雪在中午的陽光照耀下變成黃色,又在它蜂蜜般的黃色中仿佛甜蜜的沉淀物似的注入了黃昏過早降臨的余暉。

昨天拉拉在屋里洗衣服洗澡,弄得屋里一股潮氣。窗戶上給了松軟的窗花,被水蒸氣熏潮的壁紙從天花板到地板掛滿水珠流淌的痕跡。屋里顯得昏暗、憋悶。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打水劈柴,繼續察看沒有察看過的角落,不停地發現新的東西,一面幫助拉拉做事。拉拉從早晨起一直在忙家務,做完了一件又做一件。

他們倆的手又在干活最緊張的時候碰在了一起,一只手放在另一只舉起來搬重東西的手里,那只手沒觸到目標便把東西放下了,一陣無法控制的、使他們頭腦發昏的柔情解除了他們的武裝。東西又從他們手里滾落下來,他們把什么都忘了。幾分鍾過去了,幾小時過去了,等他們猛地想起半天沒管卡堅卡或者沒喂馬飲馬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於是懷著內疚的心情急忙去干該干的活。

醫生由於覺睡得不夠而感到頭疼。腦袋里有一種甜蜜的迷糊,像喝醉了酒似的,渾身有一種快活的虛弱。他急不可待地等待夜晚的降臨,好重新恢復中斷了的寫作。

充滿他全身的騰俄倦意替他做好了准備工作。而周圍的一切都迷離恍惚,都被他的思緒籠罩住了。准備工作使一切都顯得或隱或現,這正是准確地把它體現出來的前一階段。有如雜亂的初稿,一整天無所事事的情倦,正是夜晚寫作的必不可少的准備。

無所事事的情倦對任何東西並非原封不動,毫無變化。一切都發生了變化,變成另一種樣子。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感到,他想在瓦雷金諾長期居住的幻想無法實現,他同拉拉分手的時刻_天天臨近,他必將失掉她,隨之也就失掉生活的欲望,甚至生命。痛苦吮吸著他的心。但更折磨他的還是等待夜晚的降臨,把這種痛苦用文字傾吐出來的願望,哭得任何人看了都會落淚。

他一整天都在回想的狼已經不是月光下雪地上的狼了,而是變成有關狠的主題,變成敵對力量的代表,這種敵對力量一心想要毀滅醫生和拉拉,或把他們擠出瓦雷金諾。這種敵意的思想漸漸發展,到了晚上已經達到如此強烈的程度,仿佛在舒契瑪發現了史前時代駭人怪物的蹤跡,仿佛一條渴望吮吸醫生的血、吞食拉拉的神話中的巨龍躺在峽谷中。

夜幕降臨了。醫生像昨天那樣點亮了桌上的油燈。拉拉和卡堅卡比昨天還早便躺下睡覺了。

昨天寫的東西分成兩部分。修改過的過去所作的詩,用工整的字體謄寫干凈。他新作的詩,潦草粗略地寫在紙上,其中有許多逗點,字體歪斜得難以辨認。

辨認這些塗寫得一塌糊塗的東西,使醫生像通常那樣感到失望。夜里,這些草稿片段使他激動得落淚,幾段得意之作讓他驚訝不已。現在,他又覺得這幾段想象中的成功文字十分勉強,又讓他感到傷心。

他一生都幻想寫出獨創的作品來,文字既流暢又含蓄,形式既新穎又通俗;他一生都幻想形成一種淡雅朴實的風格,讀者和聽眾遇到他的作品時。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領悟了它們,掌握住它們的內容。他一生都追求朴實無華的文風,常常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