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部分(1 / 2)

日瓦戈醫生 未知 6206 字 2021-02-13

「我在流浪中碰見一個流浪的男孩子,他被游擊隊判處死刑,同其他死囚排在一起等待處決,但沒被打死。他仿佛從死人堆里爬了出來,緩過氣來,恢復了體力,後來像我一樣躲藏在各種野獸的dx中。起碼他是這樣對我說的。這個少年是個壞蛋,品行惡劣,留級生,由於功課太壞曾被學校開除。」

斯特列利尼科夫講得越詳細,醫生越清楚地認出了他說的男孩子。

「他姓加盧津,叫捷連季吧?」

「對了。」

「那他說的游擊隊要槍斃他們的話是真的。他一點都沒胡編。」

「這個男孩子唯一的長處就是愛母親愛到極點。他的父親被人當作人質綁走後便無消息了。他得知母親被關進監獄,命運將同父親一樣,便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搭救母親。他到縣非常委員會自首,並願意為他們效勞。他們答應免除他的一切罪行,代價是必須供出重要的罪犯。他便指出我藏身的處所。幸虧我防備他叛變,及時躲開了。

「歷盡難以想象的艱辛和干百次的冒險,我終於穿過西伯利亞來到這里。這兒的人都非常熟悉我,最想不到會在這兒碰到我,料想我沒那么大的膽量。確實,我在附近一家空房子里躲避的時候,他們還在赤塔附近搜尋了我很久。但現在完了。他們在這地盯上了我。您聽著,天快黑了,我不喜歡的時刻!臨近了,因為我早就失眠了。您知道這多么痛苦。要是您沒點完我所有蠟燭的話——多好的硬脂蠟燭啊,難道我說得不對嗎?——咱們再談一會兒吧。咱們一直談到您挺不住為止,咱們就奢侈一點,點著蠟燭談一整夜。」

「蠟燭都在。我只打開了一盒。我點的是在這兒找到的煤油。」

「您有面包嗎?」

「沒有。」

「那您是怎么過的?算啦,我問的是傻話。您用土豆充飢。我知道」

「是的。這兒土豆有的是。房主有經驗,善於儲備,知道怎樣把土豆埋好。它們在地窖里都保存得很好。沒爛也沒凍壞。」

斯特列利尼科夫突然談起革命來。

「這對您來說都是毫無意義的空話。您無法理解。您是在另一種環境中長大的。有一個城市郊區的世界,一個鐵路和工人宿舍的世界。骯臟,擁擠,貧困,對勞動者的凌辱,對女人的凌辱。有被母親疼愛的兒子、大學生、闊少爺和商人子弟,他們的歡笑和無恥不會受到懲罰。他們用玩笑或輕蔑的怒容擺脫開被掠奪一空的、被欺凌和被誘騙的人的訴怨和眼淚。一群登峰造極的寄生蟲,他們所得意的僅僅是從不感到為難,沒有任何追求,不向世界貢獻什么,也不留下什么。

「可我們把生活當成戰役,我們為自己所愛的人移山倒海。盡管除了痛苦外我們沒給他們帶來任何東西,我們絲毫沒欺侮過他們,因為我們比他們要忍受更多的痛苦和折磨。

「然而,我在繼續說下去以前有責任告訴您一件事。如果您還珍惜生命的話,趕快離開這里。搜捕我的圈子正在縮緊,不管結果如何,都會牽連到您,咱們談話的這個事實已經把您牽進我的案子里去了。此外,這兒狼很多,前兩天我開槍把它們打跑了。」

「啊,原來是您開的槍?」

「是我。您自然聽見了?當時我上另一個躲藏的處所去,但沒走到之前,根據各種跡象斷定,那里已經暴露,那兒的人大概都被打死了。我在您這兒呆不長,住一夜明天早上就離開。好了,如果您允許的話,我就繼續講下去。

「難道只有莫斯科,只有俄國才有特維爾大街和亞瑪大街?才有帶姑娘乘馬車飛馳而過的歪戴著帽子、穿著套帶長褲的花花公子?街道,夜晚的街道,~個世紀以來的夜晚的街道,駿馬,花花公子,到處都有。什么構成時代,十九世紀以什么劃分成一個歷史時期?社會主義思想的產生。發生了革命,富於自我犧牲和青年人登上街壘。政論家們絞盡腦汁,如何遏制金錢的卑鄙無恥,提高並捍衛窮人的人的尊嚴。出現了馬克思主義。它發現了罪惡的根源和醫治的方法。它成為世界強大的力量。然而,一世紀以來的特維爾大街和亞瑪大街,骯臟和聖潔的光芒,y亂和工人區,傳單和街壘,依然存在。

「啊,她是女孩子、中學女生的時候多么可愛!您根本無法想象。她經常到她同學住的院子里去,那兒住滿了布列斯特鐵路職工。那條鐵路先前就叫這個名字,後來換了幾次名字。我的父親,現今尤里亞金軍事法庭的成員,那時是車站地段的養路領工員。我常到那個院子去,在那兒遇見過她。她那時還是個小姑娘呢,但在她臉上、眼睛里,已經能夠看到警覺的神色,世紀的驚恐。時代的所有主題,它的全部眼淚和怨恨,它的任何覺醒和它所積蓄的全部仇恨和驕傲,都刻畫在她的臉和她的姿態上,刻畫在她那少女的羞澀和大膽的體態的混合上。可以用她的名字,用她的嘴對時代提出控訴。您同意吧,這並非小事。這是某種命運,這是某種標志。這本應是與生俱有的,並應享有這種權利。」

「您對她的說法太妙了。我那時也見過她,正像您所描繪的那樣。中學生的形象同不是兒童的某種神秘的女主角結合在一起了。她在牆上移動的影子是警覺自衛的影子。我見到她時她就是那樣的。我記得她那時的樣子。您形容得極為出色。」

「您見過並且還記得?可您為此做了什么?」

「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您瞧,整個十九世紀和它在巴黎的所有革命,從赫爾岑算起的幾代俄國僑民,所有見諸行動或不見諸行動的企圖謀殺沙皇的人,世界上所有的工人運動,歐洲議會和大學里的全部馬克思主義,整個思想的新體系,新奇而迅速的推論和嘲弄,一切為憐憫而制定出來的輔助性殘酷手段,所有這一切都被列寧所吸收並概括地表現出來,以便對過去進行報復,為了過去的一切罪惡向陳舊的東西襲擊。

「俄國木可磨滅的巨大形象在全世界的眼中同他並排站立起來,它突然為人類的一切無所事事和苦難燃起贖罪的蠟燭。可我干嗎對您說這些呢?這一切對您來說不過是漂亮而空d的詞句,沒有意義的音響而已。

「為了這個女孩子找上了大學,又為了她當了教師,到我那時從未聽說過的這個尤里亞金去任教。我貪婪地讀了一大堆書,獲得了大量的知識,以便她一旦需要我幫助時,便能對她有益,出現在她身邊。我去打仗,以便在三年夫妻生活後重新占有她的心,而後來,戰後,從俘虜中逃回來後,我利用人們認為我已經被打死的訛傳,改換名字,全心投身到革命中,以便為她所忍受的一切痛苦徹底報仇,洗清那些悲傷的回憶,以便過去永遠不再返回,特維爾大街和亞瑪大街不再存在。而她們,她和女兒就在附近,就在這里!我需要付出多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奔向她們跟前,看見她們的願望啊!但我想把畢生的事業進行到底!現在只要能再見她們一面,我願付出任何代價。當她走進房間時,窗戶仿佛打開了,屋里立刻充滿陽光和空氣。」

「我知道她對您是何等珍貴。但對不起,您知道她愛您愛得多么深嗎?」

「請原諒。您說什么?」

「我說,您是否知道您對她珍貴到何等程度,您是世界上她最親的人?」

「您根據什么這么說?」

「這是她親口對我說的。」

「她?對您說的?」

「是的。」

「對不起。我知道這種請求是不可能答應的,但如果這不顯得輕率的話,如果這在允許的范圍內,請您盡可能地把她的話原原本本告訴我。」

「非常願意。她把您稱為人的典范,她,還未見過一個同您一樣的人,唯一真誠到頂點的人。她說,如果在世界的盡頭再次閃現出她和您共同居住過的房子,她不論從什么地方,哪怕從天邊爬也要爬到房子跟前。」

「請原諒。如果這不涉及某些對您來說不可涉及的事的話,請您回想一下她是在什么情況下說的那些話?」

「她打掃這間房子的時候、然後到院子里抖地毯的時候。」

「對不起,哪一張?這兒有兩張。」

「那張大點的。」

「她一個人拿不動。您幫她拿了吧?」

「是的」

「你們倆各抓住地毯的一頭,她身子向後仰,兩只手甩得高高的,像盪秋千一樣,掉過臉躲避抖出來的灰塵,眯起眼睛哈哈大笑?我說得不對嗎?我多么熟悉她的習慣啊!然後你們往一塊靠攏,先把笨重的地毯疊成兩折,再疊成四折,她還一邊說笑話,做出各種怪樣。我說得不對嗎?說得不對嗎?」

他們從座位上站起,走向不同的窗口,向不同的方向張望。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斯特列利尼科夫走到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跟前,抓住他的手,把它們按在自己胸上,繼續像先前那樣急急忙忙地說下去:

「對不起,我明白,我觸到你隱藏在心中最珍貴的角落了。但如果可能的話,我還要詳細地問您呢。千萬別走開。別把我一個人丟下。我自己很快就走。請您想想,六年的別離,六年難以想象的忍耐。但我覺得自己並未贏得全部自由。於是我想先贏得它,那時我便全部屬於她們,我的雙手便解開了。但是我的一切打算都落空了。明天他們就會把我抓住。您是她親近的人。也許您有朝一日還能見到她。不,我在請求什么呢?這是發瘋。他們將把我抓住,不讓我分辯,馬上朝我撲過來,又喊又罵地堵住我的嘴。我還不知道他們會怎么干嗎?」

他終於睡了個好覺。許久以來尤里·安德烈耶維奇頭一次一躺下便睡著了。斯特列利尼科夫留在他那兒過夜。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把他安頓在隔壁的房間里。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夜里醒了,翻個身,把滑到地板上的被子拉好,在這短暫的時刻,他感到了酣睡的舒暢,馬上又香甜地睡著了。後半夜他開始做短夢,夢見的都是他童年時的事,一會兒夢見這個,一會兒又夢見那個,清晰,有很多細節,真不像做夢。

比如,夢見牆上掛著一幅她母親畫的意大利海濱水彩畫,繩子突然斷了,掉在地板上,摔碎玻璃的聲音把尤里·安德烈耶維奇驚醒了。他睜開眼睛。不,不是那么回事兒。這大概是安季波夫,拉拉的丈夫帕維爾·帕夫洛維奇,姓斯特列利尼科夫,像酒神所說的那樣,又在舒契瑪嚇唬狼了。不,別瞎說了。明明是畫框子從牆上掉下來。它掉在地板上,玻璃摔碎了。他確信不疑之後又回到夢中。

他醒來後感到頭疼,因為睡得時間太長了。他沒馬上明白他是誰,在什么地方,在哪一個世界。

他突然想起來:「斯特列利尼科夫在我這兒過夜呢。已經晚了。該穿衣服了。他大概已經起來,要是還沒起來,就叫醒他,煮咖啡,一塊喝咖啡。」

「帕維爾·帕夫洛維奇!」

沒有任何回答。「還睡呢。睡得可真香。」尤里·安德烈耶維奇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走進隔壁的房間,桌上放著斯特列利尼科夫的皮軍帽,可他本人卻不在屋里。「大概散步去了,」醫生想道,「連帽子都不戴。鍛煉身體呢。今天應當結束在瓦雷金諾的生活了,回城里去。可是晚了。又睡過頭了。天天早上如此。」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生好爐子,提起水桶到井邊打水。離台階幾步遠的地方,帕維爾·帕夫洛維奇橫躺在路上,頭埋在雪堆里。他開槍自殺了。他左邊太陽x下面的雪凝聚成紅塊,浸在血泊中。四外噴出的血珠同雪花滾成紅色的小球,像上凍的花揪果。

結局

只能講完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死前最後八年或十年相當簡單的故事了。這段時間他越來越衰弱,越來越迫退,漸漸喪失醫生的知識和熟練技巧,也逐漸失掉寫作的才能。有一個短時期,他從抑郁和頹喪的心情中掙脫出來,振作精神,恢復先前的活力,但不久熱情便消失了,他又陷入對自己本人和世界上的一切漠木關心的狀態中。這些年他早就有的心臟病發展得很嚴重,其實他生前就診斷出自己有心臟病,但卻不知道它的嚴重程度。

他在新經濟政策開始的時候回到莫斯科,這是蘇聯歷史上最難於捉摸和虛假的時期之一。他比從游擊隊回到尤里亞金的時候還要瘦弱,還要孤僻,臉上的胡子也更多。路上,他又漸漸把值錢的衣物脫下來換面包和破爛衣服,免得赤身露體。這樣他又吃完了第二件皮襖和一套西裝,當他出現在莫斯科大街上的時候,只剩下一頂灰皮帽、~副裹腿和一件破士兵大衣,這件所有扣子都拆了下來的大衣變成犯人穿的發臭的囚農了。他穿著這身衣服同擠滿首都廣場、人行道和車站的數不清的紅軍士兵沒有任何區別。

他不是一個人走到莫斯科的。一個漂亮的年輕農民到處跟著他,這農民跟他一樣,也穿著一身士兵服裝。他的這身打扮出現在莫斯科幸存的幾家客廳中。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的童年便是在那里度過的,那里的人還記得他,讓他們進門,打聽他們回來後洗過澡沒有——斑疹傷寒仍然很猖獗;在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剛到的那幾天,那里的人便向他講述了他的親人們離開莫斯科到國外去的情形。

他們怕見人,由於極端羞澀,如果做客的時候無法沉默,還得參加談話的話,他們便盡量避免單獨前去做客。每當熟人聚會的時候,通常出現兩個又高又瘦的人,他們躲進某個不引人注目的牆角,不參加別人的談話,默默地度過一個晚上。

這個穿著破舊的衣服、高大瘦弱的醫生,在年輕的伙伴陪同下,很像民間傳說中探求真理的人,而他經常的伴隨者像一個聽話的、對他愚忠的信徒。可這年輕的伙伴是誰呢?

靠近莫斯科的最後一段路程,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是乘火車抵達的,但前面的一大半路是走過來的。

他沿途看到的農村景象,一點也不比他從游擊隊里逃出時在西伯利亞和烏拉爾所看到的景象好。只是那時是在冬天穿過俄國最遠的地方,現在是夏末秋初,氣候溫暖干燥,走起來方便得多。

他所經過的一半村庄荒無人煙,仿佛敵人征討過一樣,土地被遺棄了,庄稼無人收割,這也真是戰爭的後果,內戰的後果。

九月末的兩三天,他一直沿著陡峭的河岸走。迎面流過來的河水從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的右邊穿過。他的左邊,從大路一直伸展到難聚著雲彩的天邊,是一片未曾收割的田野。田野常常被闊葉樹林隔斷,其中大部分是柞樹、榆樹和械樹。樹林沿著深峪一直延伸到河邊,像峭壁或陡坡一樣截斷道路。

在沒有收割的田野里,熟透的黑麥穗散裂開,麥粒撒在地上。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捧了幾捧塞在嘴里,用牙齒費勁地磨碎,在最困難的情況下,不能用麥粒熬粥的時候,便生吞它們充飢。腸胃很難消化剛剛嚼碎的生麥粒。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一生中從未見過暗褐色的、發烏的舊金子顏色的黑麥,通常收割的時候,它的顏色要談得多。

這是一片沒有火光的火紅色的田野,這是一片無聲呼救的田野。已經進入冬季的廣闊的天空,冷漠而平靜地從天邊把它們鑲嵌起來,而在天上不停地飄動著長條的、當中發黑兩邊發白的雪雲,仿佛從人臉上掠過的y影。

而一切都在有規律地慢慢移動。河水在流動。大路迎面走來。大路上走著醫生。雲層沿著他行進的方向移動。就連田野也不是靜止不動的。有什么東西沿著田野移動,碰得田野里的庄稼仿佛也不停地微微蠕動,讓人感到一陣厭惡。

自古以來,田野里從來不曾有過這么多的老鼠。醫生還沒走出田野,天便黑了,每當他不得不在某個地界旁邊過夜的時候,老鼠便從他身上和手上跑過,穿過他的褲子和衣袖。白天,它們成群結隊地在腳底下跑來跑去,要是踩到它們,它們就變成一灘動彈、尖叫、滑溜的血漿。

村里的長毛看家狗變成可怕的野狗,彼此不時交換眼色,仿佛商量什么時候朝醫生撲過去,把他撕成碎片。它們成群地跟在他後面,同他保持較遠的距離。它們以屍體為食,但也不嫌棄田野里成堆的老鼠。它們從遠處望著醫生,信心十足地跟在他後面,一直在等待著什么。奇怪的是它oj不進樹林,醫生接近樹林的時候,它們便漸漸落在後面,向後轉去,終於消失了。

樹林和田野當時形成強烈的對比。田野沒有人照料變成孤兒,仿佛在無人的時候遭到詛咒。樹林擺脫了人自由生長,顯得更加繁茂,有如從監獄里放出的囚犯。

平時人們,特別是村里的孩子們,不等核桃長熟,青的時候就把它們打下來。現在,山坡上和山谷里的核桃樹掛滿沒人觸動過的木平整的金色葉子,仿佛經過風吹日曬,落上灰塵,變得粗糙了。樹葉中間掛滿一串串撐開的、仿佛用繩結或飄帶系在一起、三個或四個長在一起的核桃。核桃熟了,盡管還綴在樹上,仿佛馬上就會從樹枝上落下來。尤里·安德烈耶維奇一路上不停地喀吧喀吧地咬碎核桃。他的衣袋和背囊里都塞滿核桃。一星期之內核桃是他的主要糧食。

醫生覺得,在他眼里田野患了重病,在發燒說囈語,而樹林正處於康復後的光潤狀態。上帝居住在樹林中,而田野上掠過惡魔嘲諷的笑聲。

就在這幾天,在這段路程中,醫生走進一座被村民所遺棄的、燒得精光的村庄。火災之前,村子里只蓋了一排靠近河這面大路的房子。河的那一面沒蓋房子。

村子里只剩下幾間外表熏黑、里面燒焦的房子。但它們也是空的,沒有住人。其他農舍化為一堆灰燼,只有幾只熏黑的煙囪向上翹著。

河對岸的峭壁上挖滿了坑,那是村民們挖磨盤石的時候留下來的,先前他們靠招磨盤石為生。三塊尚未鑿成的磨盤堆在殘留下來的一排農舍中的最後一家農舍對面。它像其他農舍一樣也是空的。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走進這間農舍。傍晚很寂靜,但醫生剛一跨進門,便像有一陣風刮進農舍。堆在地板上的干草屑和麻絮四外飛揚,搭拉下來的糊牆紙來回搖晃。農舍里的一切都動起來,沙沙作響。老鼠尖叫著四下逃竄,這里的老鼠同其他地方一樣,成群成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