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部分(2 / 2)

這樣算算,此時的朱震亨已經三十五歲了,由於學習《黃帝內經·素問》只是為了給母親看病,所以還沒有做個醫生的打算。

老天爺似乎是為了給朱震亨的命運再加上些分量,竟然安排了一個有趣的道路。

這個時候,在朱震亨家鄉不遠的東陽八華山中,來了位高人。此人叫許文懿,是宋代大理學家朱熹的四傳弟子。他來到八華山中開始講授程朱理學。

這位在當年那可是大名人,名聲大得很,跟現在相比,估計比眼下《百家講壇》的那幾位名氣可要大多了。

這位許文懿往這山里一住,四方的追星族就開始來了——敢情在那個時候就有追星族這碼事兒了。

記載中這樣描述當時的情況,說擔著行李鋪蓋到八華山里跟許文懿公學習的人,有幾百人之多。

也不知道沒有擴音機揚聲器的許老先生是怎么講課的。總之當時許文懿老先生辦了個巨型的補習班,影響頗大,為現在的許多民辦學校所不及。

最關鍵的是社會效益極佳,大家反應極好,都說他講得明白,本來挺復雜的能把人難為得想撞牆的大道理,經他那么一講,明白了。一落了幾次榜連個專科都沒撈上的笨孩子,經他這么一補習,居然考上了省重點。所以家長們都急了,就是讓交擇校費贊助費都在所不惜,勢在必奪。

這消息也傳到了朱震亨的耳朵里。

別誤會,不是朱震亨也要送孩子去,是他自己要去。

朱震亨此時三十六歲了。

當時的大文人宋濂記載道:「(朱震亨聽說後)嘆曰:丈夫所學,不務聞道,而唯俠是尚,不亦惑乎?」於是拎著行李就往八華山去了。

每次我看到這的時候都覺得有點恍惚,隱約感覺似乎朱震亨有跟著起哄的嫌疑。

也就是說,這個記載有點讓人不大明白,朱震亨還沒有去學呢,怎么就幡然醒悟了呢?

難道,聽到這么個小道消息,或者在食堂門口的招貼欄看到個招生海報,就突然發了這么大個感慨?然後人生觀都改變了?

您信么?

那么,這又到底是為了什么呢?為什么朱震亨會突然發出這樣的感慨呢?

讓我們從他當時的年齡來分析吧。

一個人在三十六歲時會想些什么呢?

尤其是一個無正當職業,但心中還隱約有點兒小抱負的人,在三十六歲時會盤算些什么呢?

他一定是每天都在琢磨自己未來的人生之路。因為馬上就要進入四張的年齡了,再不干點兒什么,可就要干什么都沒戲了。

難道這一生就要這樣混過去嗎?朱震亨一定是在心中反復想這個問題很久了。

而許文懿老師的到來,只是給朱震亨一個做決定的機會而已。

三十六歲重新回到學校,心情一定既新鮮又感到急迫,因而在補習班里表現得非常勤奮。

老先生課講得也確實不是蓋的,那叫一個明白,人生的道理掰開了講。

宋濂描述當時朱震亨聽了許文懿公講的課以後,回想到自己以前任性的生活態度,「汗下如雨」,這種記錄宋濂沒有必要瞎掰,想必是朱震亨自己曾經形容過自己當時的狼狽狀態,宋濂就記載下來了,否則如此細節別人無法臆想。

朱震亨在接觸到朱熹的理學思想後,感到深受震動,深加研習,感到日有所悟,學問日長。他幾乎每天和同學們探討問題或者百~萬\小!說到四鼓時分,力爭把每個問題都搞清楚,「不以一毫苟且自恕」。

程朱理學中的格致思想對朱震亨日後的醫學思想影響甚大,連他寫的一本著名醫著都以此為名:《格致余論》。

在跟隨許文懿公學習的四年里,朱震亨猶如一只正在蛻皮的蟬,在撕皮裂膚的痛苦中,蛻去舊有的皮膚,獲得了嶄新的軀體。

他用四年的時間由一個性情不穩定的青年,變成了一個堅毅的、有深厚的國學功底的中年人。

時機終於到了,中醫歷史上的那個中醫大家朱丹溪就要出現了,上天終於即將安排朱震亨走上中醫之路了!

那么,到底是什么樣的契機最後促使朱震亨走上中醫之路呢?

【心痛的感覺】

在經過了四年的苦讀後,朱震亨准備參加科舉考試了。

對於其中經過,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說朱震亨去考試前在算命的地方占了一卦,不吉,遂不參加了,這種說法的來源估計是宋濂的《故丹溪先生朱公石表辭》中的「幸沾一命,以驗其所施」這句話;另一種比較靠譜的說法是朱震亨參加了鄉試,但失敗了。其實無論具體的情況如何,都不影響事情的發展,總之是朱震亨的科舉之途不利。

在這個關頭,朱震亨的家里又發生了一件給他巨大打擊的事情。

他的妻子戚氏,患了「積痰」病,在請了醫生治療後,由於治療錯誤,去世了。

戚氏和朱震亨的母親同姓,估計是同一家族的人,為朱震亨養育了兩個兒子,四個女兒。

她陪著朱震亨走過了人生最低谷的時刻,陪著朱震亨度過了迷茫的青年時代,在朱震亨還沒有走上醫學道路的時候,在榮譽還沒有到來的時候,離開了朱震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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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震亨此時的心中是怎樣的感受呢?

他把這種感受寫進了他的最重要的醫著《格致余論》第一頁的序中,他記載到:「因追念先子之內傷,伯考之瞀悶,叔考之鼻衄,幼弟之腿痛,室人之積痰,一皆歿於葯之誤也。心膽摧裂,痛不可追!」

心膽摧裂,痛不可追,這是怎樣的悲憤!

必須承認老天爺給朱震亨的打擊是殘酷的,一個家族中最親近的人幾乎全部在庸醫的治療下離他而去。

他的父親,他的大伯,他的叔叔,他的小弟,最後是他的妻子。

朱震亨,你能夠挺過這樣的打擊嗎?

在這個時候,他的老師許文懿發言了,估計他對朱震亨的才學已經觀察很久了,認為他應該有更大的用處。

要知道,這位許老師自己的身體不大好,一直是帶病堅持教學的,他在最初的時候是「病心痛」,後來由於用葯的錯誤,結果在治療了數十年之後開始「足攣痛甚」,又亂治了數年後不但沒有好,反而變得非常重,自己已經覺得是個「廢人」了。

可見,這位許老先生當時病得不輕。可雖然他的身體有病,但他的目光還是敏銳的,他一直觀察著朱震亨,覺得這是個可造之才。

他把朱震亨拉到床前,對他說:「我病了這么多年,痛苦異常,估計不是一般的醫生能夠救得了我的,你是一個稟賦聰異的人,以此才學,如果學醫,一定會成為個好醫生的啊!」

然後,他用充滿期待的目光望著朱震亨。

朱震亨,你肯放棄科舉,從此學醫嗎?

你肯放棄功名,走上救人這條充滿荊棘之路嗎?

你知道,學醫有多么艱苦嗎?

你知道,面對著那些患病的窮困人,你的收入將菲薄嗎?

你知道,這是個每天都面對因病痛而痛苦的臉的工作嗎?

朱震亨的目光變得堅定。

他的手緊緊地握著老師的手:「老師,我已經決定,一心學醫,濟世活人,永不放棄!」

然後他走了,「悉焚棄向所習舉子業」,開始了學醫的生涯。

許老先生望著震亨的背影,充滿了期待,因為此時他開始確信,最終能夠救自己的,只有眼前這個人——朱丹溪。

的確,當這個人再次回到這里的時候,他已經不是往日的朱震亨了,他已經成為了中醫歷史上著名的朱丹溪。

【學醫之路】

誰都知道,中醫是非常難以學習的。

它的理論體系那叫一個復雜,它的門派那叫一個多,初來乍到的人估計一看就暈——這都該從何學起啊?

但是,朱震亨的思路卻是清晰的。

凡事要抓住根本,學中醫也一樣,朱震亨那么聰明一人,能在這種事兒上含糊嗎?絕對不能,他幾乎是立刻就找到正確的行動方案——溯本求源。

他再次翻開已經幾乎被翻爛的《黃帝內經·素問》。

這本他在三十歲時,為了治療母親的病,曾經仔細研讀過的書,現在已經紙張泛黃了。

但是,正在看這本書的人,卻已經不是三十歲時的朱震亨了。

此時的他,已經在許文懿門下經過了正統的理學訓練,已經奠定了深厚的哲學基礎。

所以當他再次翻開《素問》的時候,竟然發現其中字句從未有過的清晰,其理論從未有過地透徹。

寫到這兒,連從不敢多嘴的我都忍不住要c上一句:哲學真的不白讀啊!

您一定想,這下兒成了,朱震亨讀透了這醫門聖典,這回終於成為了不起的醫生了!總該輪到講他治病的故事了吧?

您先別急,您不用著急的原因是朱震亨他自己還沒有著急。

因為朱震亨發現了一件事情。

這件事情讓他覺得很費解。

那就是周圍的醫生怎么都不讀《黃帝內經·素問》啊?

當時醫生中流行的是《校正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等書中的成方。

這都是宋朝時留下的壞毛病,因為宋朝時人們特熱衷於收集醫方,連各任皇上都樂此不疲,比如宋太宗趙光義還沒登基前就收集了一千多個葯方了,登基後當然更方便了,命令下面把家里祖傳的方子都獻出來,多獻還升官有賞,結果宋朝每出版一本方書收集的方子都上萬。

當時上面的意思是想:看病簡單點兒多好,干嗎把理論弄得那么麻煩呢?多印刷點兒醫方,有什么病到里面一查,找到葯方,按方吃葯不就結了嘛。

心里想的是好意,但絕對沒料到發展到後來可就滿不是那么回事兒了。

民間這些不爭氣的醫生索性完全省事兒了,基礎理論也不怎么學了,來個患者就問,「什么病啊?」

患者回答:「大夫,我是腰疼。」

大夫:「腰疼啊,好,等一下啊。」然後翻開書,跟查字典似的,開始找方子:「查到了,好幾十個方子呢,隨便來個吧,得,就這個方,您回家試試吧,不好的話,下次來我再給您換個別的。」

您說有這么診病的嘛?

這種壞毛病在那些庸醫中一直流傳到元朝。

所以很讓朱震亨困惑的是,在這種風氣下,周圍竟然沒有人和自己交流研讀《素問》的心得。

而且,朱震亨還深深地知道自己有個最致命的弱點。

那就是:臨床經驗太少。應該找個臨床經驗豐富的老師帶自己一程。

怎么辦,朱震亨?

朱震亨的目光開始變得深邃,他望著遠方的群山:該啟程了!

遠山在霧色中顯得蒼茫遼遠。

朱震亨背起行囊,告別了老母親和子女,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走遍天涯,千里尋師,為了尋求醫術的至高境界,為了尋求心中的醫道。

於是,那時的人們偶爾會看到,在荒蕪的鄉村小路上,在繁華的市鎮街道上,有一個讀書人在風塵仆仆地跋涉。

那就是朱震亨。

在深山峭壁間,他在向采葯者請教著葯物的種類;在鄉村醫生的家里,他在向老先生請教著獨特的治療方法。

讓我們把視角拉遠,我們看到,在遼闊的原野上,朱震亨一個人在孤獨地走著,與天地相比,他的身影顯得那么的渺小,但是他心中追求醫道的信念,卻如同背後正冉冉升起的旭日一樣,光芒萬丈、璀璨奪目!

朱震亨從家鄉義烏出發,歷經吳中(大概是現在的蘇州)、宛陵(宣城)、南徐(鎮江)、建業(南京)等當時的重鎮,走遍了江南的山山水水。

在游歷了一段時間後,朱震亨發現,自己的學識增長還是滿足不了心中的期望,於是他迅速地調整了自己的策略。

學藝,就要向當世的頂級高手學習,以達到最高境界。

那么,當世的頂級高手,大師級的人物是誰呢?

開始詢問,立刻就有許多人告訴他同一個名字——羅知悌。

羅知悌,一個重量級人物出現了。

【誰是羅知悌】

羅知悌,字子敬,世稱太無先生。

他是江南高僧荊山浮屠的學生,而荊山浮屠是史稱金元四大家之一的劉完素的學生。

羅知悌雖然是劉完素的學生,但他也旁通金元四大家中的另外兩位張從正、李東垣的學說,應該是當時的集大成者。

當然,當時誰也不會想到,金元四大家中的最後一位,就是眼前的這個朱震亨。

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小人物。

朱震亨在聽說了羅知悌的學識後,立刻決定,就跟這位高人學了。

於是他立刻啟程,前往羅知悌所在的杭州。

但是,想跟大師學習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嗎?

好比說,您今天背著行李找到中科院天文所的某位院士,跟他說:大師,俺從東北來,想跟您學習天文,您就收了俺吧。結果會怎么樣?您自個兒想結局吧。

怎么樣,想到結局了吧,對,其實朱震亨的結局也跟您一樣。

朱震亨來到了羅知悌的宅門前,請門人向里通報。

羅知悌是什么人啊,地位高,而且最要命的是,這位大師的性情特別的高傲、偏執。

門人向里面通報,有個朱震亨想來學醫。回答很干脆,兩個字:不見。

朱震亨只好退下。

的確很狼狽,怎么辦?震亨,我看還是撤退吧。

朱震亨的目光堅定地望著這座大宅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