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部分(2 / 2)

由於傅青主的學問太大了,所以前來拜訪的人絡繹不絕,全國各地的許多學術精英都前來拜訪,進行學術交流,其中比較有影響的比如著名大思想家、學者顧炎武,這位是當時學術界的一大牛人,也是學貫天人,他也是極重民族氣節,一生反清,同時學問淵博,在音韻、訓詁、考據方面是一代大師,他和傅青主兩人一見如故,從此成為了一生的好朋友,這兩位大學究在一起,那可真叫一絕,他們倆說話估計您站旁邊可能聽不懂,因為全是典故,聽上去就跟江湖黑話似的,在《十七史商榷》中記載,有天傅青主叫顧炎武起床,說了句「汀茫久矣!」顧炎武一愣,繼而才恍然大悟,原來古音中「天」就讀做「汀」,「明」就讀做「茫」,也就是「天亮很久了」的意思,人家大學究的說法就是不同。

兩人在一起還寫了大量的詩,各位別以為古人寫詩很費精力,其實就和我們發帖子一樣,隨手寫的,特快。這兩人寫的詩拿來,可能大家基本都看不懂,也都是滿篇的典故,看來學問太大了也是毛病啊!

當然,這樣也有一點好處,就是他們在商量反清復明的事情的時候,就是弄一個清廷的密探在身邊,這位密探伸多長的耳朵也聽不懂,怎么也要個教授級的密探才能聽個大概。

這二位後來還為了給反清復明提供方便,創造了一種轉運資金的方式,就是票號,這就是後來橫行天下的山西票號的開始,沒有想到,兩位大學究的一個點子,竟創造了日後的票號傳奇。

為了生活,傅青主和兒子傅眉在太原南門附近的玄通觀旁開了個葯局,其實傅青主不常在那里,生意主要是傅眉打理的,有趣的是,我們的高人傅青主極具廣告意識,竟然自己手書廣告招貼,貼到大街上,這可真是一大奇聞,現在山西省博物館還收藏著傅青主親筆廣告招貼一張,實在是讓人眼界大開,現在我給收錄如下,讓大家也欣賞一下:

世傳儒醫西村傅氏,善治男女雜症,兼理外感內傷。專長眼疾頭風,能止心痛寒嗽。除年深堅固之沉積,破日久閉積之滯瘀。不妊者亦胎,難生者易產。頓起沉痾,永消煩苦。滋補元氣,益壽延年。諸瘡內脫,尤愚所長。不發空言,見諸實效。令人三十年安穩無恙,所謂無病第一利益也。凡欲診脈調治者,向省南門鐵匠巷元通觀閣東問之。

怎么樣?有趣吧,瞧人家廣告寫得都那么對仗,可能要說這知識分子下海,傅青主算是早的了。

但是,估計這則廣告的效果不會好,因為大家一看是傅青主寫的,立馬就搶先撕下來,拿回家當寶貝收藏了(這不就最後流轉到山西省博物館了),估計傅青主寫一萬張也沒有用,只能是讓現在拍賣行里更熱鬧一些而已。

當然,這個葯鋪只是傅青主一家糊口而已,他的生活依舊拮據,經常是靠朋友們接濟度日。

【敢跟皇上叫板】

在這樣的忙碌中,轉眼到了康熙十七年(1678),這時傅青主已經七十三歲了。這一年,康熙皇帝為籠絡收買知識分子,施行懷柔政策,讓各地推薦選拔有學之士到北京應試,錄用授官。

這就是著名的博學鴻詞科考試,正月二十三日下的詔,結果立刻就有人跟著起哄,吏部給事中李宗孔、劉宗周推薦傅青主,讓他赴京應試。

傅青主這個氣啊,都七十多歲了,還考什么試啊,我一輩子都反清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於是就托病推辭。

沒辦法,名聲太大了,躲不過去,朝廷一聽:什么?傅青主不來?那可不成,傳令下去,必須來!

這下苦了下面當官的,縣令戴夢熊親備驢車,來到傅青主家,就差點給傅青主跪下了:「老大,你就給點面子吧,你不去也就罷了,可我還要在道上混啊,您就行個好吧!」

其實這位縣令平時和傅青主還真不錯,沒辦法,猶豫再三,傅青主想這事也不能拖累別人啊,就在兒子傅眉的扶護下上路。

但他這次去京城,是下了可能要死掉的決心的,他在《病極待死》詩中寫到:「生既須篤摯,死亦要精神……」;「此生若得生還里,汾水西岩老首丘」。

在進京的路途上,傅青主悲憤交集,寢食皆廢,據說他用錐子刺破兩腿,造成了自己傷病的假象。

到了京師後傅青主讓驢車停在了崇文門外,拒不入城,他在崇文門外三十里找了一個久無人煙的圓教寺中住下。

真是牛啊,這是何等氣節!我不承認你的政府,連你的都城都不進。

這時候城里的人聽說忠義滿天下的傅青主來,這可是大新聞,於是組織了浩浩盪盪的傅青主參觀團,上至什么王公九卿、什么士大夫的,下至普通老百姓,全都跑出城來,到這個圓教寺來探望他,估計其中有很多人也不知道什么是學問,有的是附庸風雅的,也有純粹是崇拜的粉絲,反正是都來了,簡直快把這個圓教寺擠破了,沒辦法,傅青主一律借口病重,躺在床上,不起身迎送,由兒子傅眉迎送各位。

這些被推薦的一百多位學者大部分是當年秋天到的北京,結果考試是第二年三月才舉行的,這幫學究在北京住了那么長的時間,干嗎呢?沒事就互相交流吧,於是就開始互相串門,最後使這次考試變成了一次全國性的學術交流大會,會後還發表了論文若干(互相應和寫的詩作)。

第二年三月,考試開始了,大家都參加考試並被皇帝賜宴體仁閣,這對一個知識分子來說是何等的榮耀啊!

結果傅青主告訴考官,對不起,我身體不好,不參加!

這讓康熙皇帝覺得很沒面子。

接著是在保和殿由康熙皇帝面試,結果很多參加考試的人沒有通過,倒是沒有參加考試的傅青主,康熙皇帝宣布因為「人望」(短信支持率太高),被破例「示恩」,授予官職,吏部本來是擬定授予「正字」,但是康熙覺得官號太小,下旨「傅山文學素著(是挺著名的,凈拐著彎的罵清朝政府來著,罵了一輩子),念其年邁,特授內閣中書,著地方官存問」。

好嘛,這可真夠客氣的了,這擱一般人可就樂壞了,還不趕快謝恩?

結果傅青主告訴來提醒謝恩的大臣,我不去!沒什么恩可謝的。

啊?!這下可把這幫大臣給嚇壞了,這您還不謝?老大,您實在是太不給面子了吧,怎么說這也是皇上啊?

傅青主告訴他們,不去,再我,我就絕食死給各位看。

天哪,那也得啊,否則我們沒法兒交代啊!估計當時這幫大臣的腿都抖了,嚇的,脾氣倔的見過,這么有骨氣的沒見過!

於是接著,傅青主就真的絕食給他們看。(七日不食,佯顛將絕)

這下大臣們更傻了,這人要是死了,就更沒法兒交代了,傅大爺!我叫您大爺成嗎?您就給個面子吧!

傅青主還是不去。

這時有位叫馮溥的大臣急了,因為這事他是主管啊,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直接命令人強行架著傅青主來到了午門(因為謝恩要在午門),沒想到傅青主一看見午門,想到故國尚在,江山易主,不禁眼淚噴涌。

此時,別的人都受寵若驚,遠遠地向康熙三跪九叩首,傅山卻昂首挺胸,直立不跪。

這幫大臣們嚇得差點n褲子了,心想傅大爺啊,您這是什么膽子啊,這不要命了嗎!

那位馮溥更急了,急忙撲上去,強把傅山按倒在地。

在皇帝身旁的大臣魏象樞連忙向皇帝解釋說:「行了,行了,他已向皇上謝恩了」(止,止,是即謝矣),康熙皇帝也自己打圓場,好,不用謝了,平身。

這才算應付過去。

很快,傅青主就准備離開京城,要返回山西,在他走的時候,大學士以下皆出城送他,這幫人實在是太佩服了,贊嘆傅青主「權貴難移志,威武不能屈」,連那位馮溥都來寫詩相送,在北京春天滿天的風沙里,傅青主載著滿滿一驢車的送別詩,離開了京城。

公平地說,此次進京,傅青主本來是抱著必死的信念來的,但是誰都沒想到康熙皇帝如此有度量,在傅青主的進之下,居然毫不在意,還優待對方,從康熙皇帝這邊,因為此事得到了更多文人的心,而從傅青主這邊看,此事則成全了他一生的氣節。

倒是一幫大臣,被嚇得開始整晚做噩夢了。

【秘密授徒】

傅青主回到家鄉後,繼續他的鄉居生活,寫字和看病是他生活中的兩個主要事情,有的時候,有些當官的想來看他,可是傅青主的原則是,如果你是來看病的,那么沒有問題,如果不是看病,那對不起了,不見(有司以醫見則見,不然不見)。有的人還稱呼他「內閣中書」大人,傅青主則像沒聽到一樣,根本不理睬,如果叫他傅青主,這才搭理人家。

在這樣忙碌的日子里,傅青主的年齡越來越老了,他此時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就是如何把醫術傳下去。

想了很久,最後他決定采取一種秘密的方法,把醫術傳給後代。

這里出現了一個謎團,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就是傅青主一生著述甚多,為什么單單要把醫術以一種秘密的方式傳下去呢?

我在翻閱了很多傅青主的言論之後,終於明白了其中的緣故,因為傅青主對他自己寫的那些詩歌啊、校注啊等東西並不是很在意,雖然最後他告訴他的孫子們要好好整理,但也就是作為文獻而已,在平時,他經常隨寫隨丟,弄的他的友人們很著急,經常跟在他後面撿(都是寶貝啊),有些資料他還認為不成熟,所以就不急著拿出來。而醫學的書籍,他卻覺得非要傳下去不可,所以他決定要單獨以一種特殊的方式來傳播。

事實證明,他是非常有遠見的,現在,他的其他內容的書基本都失散了,只有醫書,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傳播了下來。

這是一種什么特殊的方式呢?

一天,他把一個朋友找來(此人具體是誰,已經不可考了,我分析應該是道教中人,因為後來在《石室秘錄》序四中托名是呂道人),向該朋友說明了自己的意圖,然後讓朋友去北京一帶尋找合適的人選。

於是,這位朋友背起行囊,出發了,而這個被找來的傳承學問的人,就是陳士鐸。

這位陳士鐸我們在本文的開始提到過,他是浙江紹興人,是個喜歡道教的學子。那么,具體找人的細節如何呢?當然沒有任何文獻記錄下來,那么,讓我們從陳士鐸的醫書里尋找這個事件的蛛絲馬跡吧。

陳士鐸寫的最早的一本醫書就是《石室秘錄》,好的,我們就從這本書的序里尋找線索。

《石室秘錄》的序二就是岐伯天師寫的(當然,是托名),其時間是康熙丁卯年冬至前一日,歷來學者根據這個時間,來研究陳士鐸和傅青主的見面日期,怎么對都對不上,因為丁卯年(1687)傅青主已經去世了,所以學者們把這作為一個懸疑,做學問如果這么做就太死板了,您要根據傅青主的性格來推崇,傅青主什么性格啊?他一輩子拐彎抹角地罵清政府,經常是一首詩里捎帶著罵好幾筆,所以要根據這個思路來分析。

丁卯年的丁在天干里配五行屬什么啊?屬火,卯在地支里配五行屬什么啊?屬木,那丁卯根據甲子納納音那年該是什么呢?是爐中火,他之所以寫這么個年份,是因為清朝屬水,而明朝是火。那么為什么要把日子定在冬至前一日呢?哪有那么巧啊,還正好冬至前一天,那是因為中醫認為冬至日y氣始降,一陽始生,陽氣就此生發,說冬至前一日,那是說陽氣始生的這天還沒有到來,但是快了!再看序三張仲景(也是托名)的落款時間:冬至後十日,說明光明已經到來了。

連落款的日期都要滅清朝一道,這就是傅青主的性格。

這本書的序四是托名呂d賓寫的,這就是傅青主那位道友,在這個序里,我們大致可以看出當時的情景。

當時,陳士鐸一個人正在北京游盪,估計是一邊趕考,一邊尋找些老師什么的,恰巧,碰到了傅青主的那個道友,兩人就聊了起來,陳士鐸提到了自己想光大醫學的遠大理想,以及自己正在注釋《黃帝內經》,這位道友看到陳士鐸為人誠實可靠,就向他透露,現在有個高人,要選擇一個傳承學問的徒弟,不知道你是否有想法?(今陳子注《素問》《內經》,余嘆其有志未逮,乃以華元化青囊術動之)

陳士鐸一聽,忙問:「是哪位高人?」

道友:「傅青主。」

陳士鐸大吃一驚,然後憂愁地說:「我怎么能夠見到他老人家呢?」(陳子憂之)

道友:「不用愁,此事我來安排!」

陳士鐸聽後,喜出望外,起身長拜。(陳子再拜受教)

然後序四里說這位道友就安排岐伯天師(就是傅青主)和張仲景(推測是傅眉)來到了北京河北一帶(燕市),估計這又是開始擺迷魂陣了。

以傅青主那么大的年齡,不可能說來北京就來,他一生中來北京的次數是有限的。

而岐伯天師(傅青主)在序二里說:「(陳士鐸)過我玉河之西。」也就是說,是陳士鐸登門拜訪的,估計這個描述比較符合實際。

那么,玉河是哪里呢?一般解釋是銀河,難道序里的意思是陳士鐸為了請教問題上天了?其實,玉河就在太原,現在太原市還有玉河遺跡,這條河曾經改名為御河,現在可能仍然叫玉河。

現在,讓我們來根據這些線索,復現一下當年的情景吧。

陳士鐸跟隨著這位道友來到了山西,他提出要去拜訪傅青主,但是這位道友告訴他,不用,那樣會讓更多的人知道的,我會安排傅青主來找你的。

於是,一天,陳士鐸正在屋子里坐著,突然聽到了敲門的聲音,當他打開門,看到傅青主和傅眉站在門口,一時間自己竟然愣住了,不知道說什么好。

在後來,他在《辨證錄》一書的自序中,用深情的筆吻懷念到和老師見第一面的情景:那天「黃菊初放,懷人自遠,忽聞熬啄聲,啟扉迓之,見二老才,衣冠甚偉,余奇之,載拜問曰:『先生何方來,得毋有奇聞誨鐸乎』二老者曰……」

就這樣,一對兒師徒以一種奇怪的方式見面了。

在那里,傅青主用了半年的時間將自己的畢生所學全部教授給了這個來自南方的學子。

時光荏苒,轉眼半年過去了,一天,傅青主對陳士鐸說:「士鐸,你我二人,就此分別吧!」

陳士鐸感激地給老師跪下,叩頭。

傅青主:「以後,千萬不要提起你是我的徒弟,這些書,用你的名義刊發吧。」

陳士鐸忙推辭:「老師,那是您的心血啊,我怎么敢用自己的名字?」

傅青主抬頭仰望,嘆了口氣說:「我一生與清廷為敵,相信在我身後,他們是不會讓我的書傳下去的,所以,我這么秘密地找你來,傳授給你醫術,這是為了使這個根不斷掉啊。」

陳士鐸:「老師,您用心良苦,徒弟我知道了,可這是您的心血啊,怎能不寫您的名字?」

傅青主:「醫書是用來救人的,用我的名字就沒有辦法流傳下去,豈能救人?希望你用自己的名字刊印,讓他流傳下去!」

陳士鐸非常難過:「老師!我實在想讓後世知道,是您寫的醫書啊!」

傅青主:「不必了,以後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樣吧,我們現在編個故事,就說你在北京遇到了天師岐伯,他傳授給了你醫術,用這個故事,來紀念你我的一場師徒緣分吧!」

陳士鐸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老師……」他的嗓子哽咽了,說不出話來,只是在地上叩頭不止。

於是,就有了我們文章開始的那一幕,在以後的日子里,陳士鐸果然把傅青主的醫書一一刊印,使它得以廣為流傳,但是,在每一本書的開始,他都要恭敬地寫上:這書不是我寫的,是我的老師岐伯天師寫的,我只是「敬述」而已。

人們以為他在白日說夢,或者假托神仙。

其實,他的心里一直想的是他的老師,傅青主。

傅青主是有遠見的,果然,在他去世以後,他寫的書如:《周易音釋》《周禮音辨》《十三經評注》《十三經字區》《諸子注釋》《春秋人名地名韻》《十七史評》《性史》《杜詩點評》《續編杜詩》《會韻小評補》《元釋兩藏精義》等書全部消失,現在只剩下了後人搜集整理的一套《霜紅龕集》而已。

而他的醫書,卻以陳士鐸的名義刊行,全部保留了下來,流傳給了後人。

傅青主何等淡泊!他寫出了自己千錘百煉的經驗,為了流傳人間,卻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留。

他心里想的,只是救人。

名聲在他的眼中,如雲煙而已。

在將學問傳給了陳士鐸以後,傅青主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開始繼續過他的寫字、診病的生活。

他的行醫生活,全祖望在《陽曲傅先生事略》中有這樣的描述:「避居遠村,唯以醫術活人,求方者戶常滿,貴賤一視之,從不見有倦容」。

在閑暇的時候,他會和周圍的農民坐在一起,在樹蔭下談論著農家的話題。

【悲傷的告別】

在這種日子里,一轉眼,傅青主七十九歲了。

在這一年,他遭受了人生的最後一次打擊,他的兒子傅眉,病故了。

傅眉具體患的什么病沒有記載了,總之是傅青主也沒能把他治療好。

其實,傅青主很早就知道這個兒子體質不好,所以給這個兒子起的字叫壽毛,但是,傅青主因為一心想著抗清,所以忍不住將自己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傅眉的身上,應該說,這對傅眉來講是個巨大的負擔,在傅眉十幾歲的時候,傅青主和傅眉兩人曾經拉著車到各地賣葯,晚上住下後,就挑燈讓傅眉讀經史等諸書,到早晨能背下來就接著走(基本上沒有休息時間了),如果背不下來就舉杖開打(打孩子是傅青主家的祖傳法寶),當傅眉長大了以後,又讓傅眉拜金陵老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