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部分(2 / 2)

白鹿原 未知 6238 字 2021-02-13

房女人──木匠衛老三家的三姑娘。新婚之夜,溽暑難耐。嘉軒c上了廈屋木門

的門閂,轉過身就抹下了長袖布衫和長褲。端坐在炕席上的新娘突然爬跪在炕上

,對他作揖磕頭,乞求他再不要脫短袖衫和短褲了。他問她怎么了?她說她生來

就命苦,在窮苦人家里的三姑娘就更苦了1。他似乎意識到一點什么,就追問她

是不是聽到什么閑話了?她說她知道他娶過四房女人,都死了。她還說她聽人說

過他不光是命硬,而且那東西上頭長著一個有毒汁的倒鉤,把女人的心肺肝花全

都搗得稀爛,鐵打的女人也招不住搗騰。她竟然瑟瑟抖顫著身子哭起來:「俺爸

圖了你家的財禮不顧我的死活,逢崖遇井我都得往下跳。我不想死不想早死想多

多伺候你幾年,我給你端水遞茶洗腳做飯掃地縫連補綴做牛做馬都不說個怨字,

只是你黑間甭拿那個東西嚇我就行了,好官人好大哥好大大你就容讓我了吧……

」嘉軒一下子愣坐在椅子上,新婚之夜的興味盪然無存。他早已聽到過這個荒誕

的流言卻無法辯解,又著實搞不清別人的與自己的那個東西有什么區別。他曾經

在縫集趕會時的公用茅廁里佯裝拉屎nn偷偷觀察過許多陌生的男人,全都是一

個逑樣又是百逑不一樣,結果反而愈加迷惑。這個木匠衛家的三姑娘可憐兮兮地

乞求饒命,不僅沒有引起他的同情,反而傷害了他的自尊,也激怒了他。他從椅

子上站起來,一步跨上炕去,三下五除二就扒光了衣褲,把自己的東西亮給她看

,哪有什么倒鉤毒汁!三姑娘又羞又怕又哭又抖。她越這樣他越氣惱,賭氣扒下

她的衣褲。事畢後他問她傷了什么內臟,卻發現她已閉氣。他慌忙掐住她的人中

。她醒來後就躲到炕角縮作一團。他好氣又好笑,親昵她愛撫她給她寬心。無論

如何,她的心病無法排除,每到夜晚,就在被窩里發虐疾似的打顫發抖。半年未

過,她竟然神情恍惚,變成半瘋半癲,最後一次到澇池洗衣服時犯了病,栽進澇

池溺死了。

埋藏木匠衛家的三姑娘時,草了的程度比前邊四位有所好轉,他用楊木板割

了一副棺材,穿了五件衣服,前邊四個都只穿了三件。自然不請樂人,也不能再

做更大的鋪排,年輕女人死亡做到這一步已經算是十分寬厚仁慈了。嘉軒所以要

對她稍顯優厚待遇,完全是一種難以述說的心理因素。在這個女人被澇池奇臭難

聞的淤泥塗抹得臟污不堪的身子行將就木之前,他心里開始產生了一種負罪感。

結婚那天,他在新房里揭去她的蓋頭巾的一霎,發現她不獨漂亮而且壯健,紅撲

撲的臉膛,黑如烏珠似的兩只機靈的眼睛,透著強健氣魄的手臂。她的手掌上竟

然有一層薄繭兒,那是木匠出門攬活掙錢,由她和母親c持田間農活的印證。勞

動練就的一副強健的體魄終究抵御不住怪誕流言的襲擊……當他又是一個人躺在

廈屋炕上的每一天夜晚,都揮斥不開她在新婚之夜給他磕頭哀告的情景,總是想

到她在他懷里瑟瑟發抖的冰涼的手和冰涼的腿,她肯定從未得到過做a的歡愉而

只領受過恐懼,她竟然無法排除恐懼而終於積聚到崩潰的一步。他現在有點心灰

意冷,從田間回來就躺到空寂冷落的土炕上。這個土炕接納過五個姿態各異的女

人,又抬走了五具同樣僵硬的屍體。定娶這五個女人花費的糧食棉花騾子和銀元

合計起來頂得小半個家當且在其次,關鍵是心緒太壞了。他躺在炕上既不唉聲嘆

氣也不難過,只是乏力和乏心。他覺得手足輕若紙片,沒有一絲力氣,一股清風

就可能把他揚起來拋到隨便一個旮旯里無聲無響,世事已經十分虛渺,與他沒有

任何牽涉。他躺在炕上直到天黑,聽見母親叫他吃晚飯他說不餓不想吃了。母親

又喊鹿三。鹿三不好意思獨自吃飯,跑進廈屋來開導他。他勸鹿三快去吃飯不要

等自己。鹿三在院里葡萄架下吞食飯食的聲音很響,吃得又急又快。他想不出世

上有哪種可口的食物會使人嚼出這樣香甜這樣急切的響聲。

母親拾掇完灶間的事在院子里撲打身上的塵灰,喊他。嘉軒走進上房里屋,

母親坐在父親在世時常坐的那把簡化了的太師椅上,姿勢頗似父親的坐姿。他在

桌子另一邊的椅子上坐下,盡量做出不在心亦不在意的樣子。母親說她准備明天

一早回娘家去,托他的舅舅們給他再踏摸媳婦。他勸母親暫緩一緩。母親問他為

什么要緩?二十幾歲的年齡了還敢緩!母親說著就上了勁兒:「甭擺出那個yy

喪氣的架式!女人不過是糊窗子的紙,破了爛了揭掉了再糊一層新的。死了五個

我准備給你再娶五個。家產花光了值得,比沒兒沒女斷了香火給旁人占去心甘。

」嘉軒再沒有說什么。第五天,母親從舅家歸來,事情已有定局。南原上的一戶

姓胡的小康人家,賭場上擲骰子一夜之間輸光了家當,賭徒們趕到家來,上樓灌

凈了囤子里的糧食拉走了槽頭的犍牛和騾子,用犍牛騾子拉著裝滿糧食的牛車走

掉了。女人氣得半死,賭徒羞愧難當,解下褲帶吊到後院的核桃樹上幸被人發現

救活。這樣一來答應以女兒許人,聘禮之高足使正常人咋舌呆腦,二十石麥子二

十捆棉花或按市價折成銀洋也可以,但必須一次j清。這個數字使嘉軒脊梁發冷

,母親卻不動聲s地說她已經答應了人家,下來該由充當媒人的二舅按照定婚的

慣常程序去履行手續就是了。嘉軒驚異地發現,母親辦事的g練和果決實際上已

經超過父親,更少一些瞻前顧後的憂慮,表現出認定一條路只顧往前走而不左顧

右盼的專注和果斷。這樣,趕在父親的頭周年忌祀到來之前一個月,正當桃花三

月的宜人季節,第六個媳婦在嗚哇嗚哇的嗩吶喇叭的歡悅的喜慶曲調里走進門樓

來了。

第六個女人胡氏被揭開蓋頭紅帕的時候,嘉軒不禁一震,擁進新房來看熱鬧

的男人和女人也都一齊被震得啞了嘻嘻哈哈的哄鬧。這個女人使人立即會聯想到

傳說中的美女,或者是戲台上的貴婦人嬌女子。當嘉軒從新房擠出來到擺滿坐椅

飯桌的庭院里的時候,有人就開始喊胡風蓮了,那就是秦腔戲《游龜山》里一位

美貌無雙的漁女,幾乎家喻戶曉人人皆知。晚上,當他和她坐在一個炕上互相瞄

瞅的美好時光里,她的光彩和艷麗一下子盪滌凈盡前頭五個女人潛留給他的晦暗

心理,也使他不再可惜二十石麥子二十捆棉花的超級聘禮。然後同衾共枕。他很

快發現事情並不美妙。他撫摸她摟抱她親她的臉親她的嘴她都溫順地領受了,當

他的手試圖拉開她的短褲的系帶時她跳了起來,從枕頭下迅即摸出一把剪刀執在

手中。那剪刀顯然經過用心的打磨,鋒利的刀刃在蠟燭的紅光里閃出一道道血花

。她跪在炕上,l著兩只翹翹的雪白的n子,把剪刀的刀尖對准他說:「你要是

敢扯開我的褲帶,我就把你的那個東西剪掉。」

他妥協了讓步了依允了胡氏。他覺得有這樣一個女人陪睡在身邊該當滿足了

,卻又止不住夜夜遺憾。他甚至開始真的懷疑自己那個東西里頭流出的貨是否有

毒,偷偷把那貨抖落到豬食里觀察豬吃了以後的動靜,共計三次,豬的活動毫無

異常。他把自己的心事述說給冷先生。冷先生聽了就笑了,說他早就聽到閑人們

說的這個閑話了,純屬子虛烏有無稽之談。在他行醫的二十多年里經見過有精無

精死精水精的男人,還沒見過一個生有倒鉤毒精的先例。冷先生笑畢說:「兄弟

!g脆來個將錯就錯將計就計吧!」說吧鋪紙捉筆蘸墨,開下一劑滋y壯y溫補

的葯方,一次取了七服,並囑連服百r。嘉軒拎著一捆葯包回家j給胡氏,說這

葯是除毒的。胡氏喜不自勝,每r早晚煎熬,看著男人飲下。這一晚她偎在男人

的懷里動情地說:「你就忍著苦喝到百r,只要除了毒,你想咋樣你要咋樣就咋

樣,我一點為難你的壞心都沒有。」嘉軒大為歡心,喝那苦咧咧的葯汁如同喝著

蜂蜜。百r盡頭,嘉軒經過葯物補綴,容光煥發,胡氏解除了心頭忌諱也就扯去

了褲帶,倆人一樣熱烈一樣貪婪一樣不覺滿足也不感困乏,直到把兩頁炕面的土

坯弄塌,倆人又嘻嘻笑著挪一個地窩兒。

胡氏放開腰禁後的狂熱持續了整整三個通宵,倆人都累壞了。第四天夜里再

也折騰不起,相依相偎著進入睡夢。酣睡里一聲尖叫把嘉軒驚嚇得不知所措,清

醒後發覺胡氏緊緊纏抱著自己,渾身抖索如同篩糠,大氣也不敢出。他急忙點著

油燈,看見胡氏的眼睛里滿是狐疑驚恐之s,目光恍惚游移不定。問她怎么了,

她嘴里支支吾吾,好半天才擠出一句:「有鬼!」說罷把頭埋進被窩,更加用力

死抱住嘉軒。嘉軒聽罷,頓覺頭皮發麻後脊發冷,渾身暴起一層冷森森的j皮疙

瘩。他問:「鬼在哪達?」胡氏顫著聲說:「我不敢說,越說越害怕。」嘉軒掙

脫開胡氏的手,勾上褲子光著上身赤著腳跑出廈屋爬上樓去挖來半升豌豆,一把

連著一把摔打下來,從頂棚打到牆角,從炕上打到地下,一把把豌豆密如雨下,

刷刷刷的響聲令人毛骨悚然,炕上桌上地上灑滿了綠瑩瑩的豌豆粒兒。小時候父

親就這樣驅鬼為他壓驚。經過這一番折騰,胡氏真的緩過氣來,眼里有了活s,

抱住他嗚嗚嗚哭了起來,身子不再抖顫了。他抱著她坐到天明,她才敢於開口說

出昨晚夢見的鬼怪。她說她看見他前房的五個女人了。那五個女人掐她擰她摳她

抓她撕她打她唾她,都爭著拉他去睡覺。令嘉軒大惑不解的是,胡氏並沒有見過

死掉的任何一個女人,而她說出的那五個死者的相貌特征一個一個都與真人相吻

合!嘉軒說給母親,母親當即說:「今黑就去請法官,把狗r的一個一個都捉了

。」

法官隱名瞞姓,人稱一撮毛,左腮下一顆神秘的黑痣上綴下尺把長的一撮毛

。嘉軒訴說了鬧鬼的經過。法官只問了他的住址就催他回去,說自己隨後就到。

嘉軒知道法官行路坐鬼抬轎神速如風,就急急匆匆小跑回家來。法官果然隨後就

到了,剛到門口就把一只羅網拋到門樓上,乃天羅地網。法官進得屋來,頭纏紅

帕腰系紅帶腳登紅鞋,撲上樓去又鑽到腳地。胡氏嚇得蒙了被子。法官最後從二

門的拐角抓住了鬼,把一個用紅布蒙口扎緊了脖頸的瓷罐呈到燈下,那蒙口的紅

布不斷彈動,像是有老鼠往外沖撞。法官吩咐說:「給鍋里把水添足,把狗r煮

死再焙g!」鹿三和嘉軒倆人輪換拉扯風箱,鍋開水滾後,一股臭氣溢出來令人

作嘔,嘉軒先吐了,鹿三接著也吐了,吐了之後再燒,直到把那半鍋水燒得一滴

不剩,法官接了償錢提了瓷罐收了天羅地網又坐鬼抬轎回嶺上去了。此後果真不

再鬧鬼。胡氏的精神卻再也沒能恢復過來,r見沉郁r見寡歡r見黑瘦下去,吃

了冷先生幾十服中葯也不見起s,直至流產下來一堆血r,竟然卧炕不起,不久

就氣絕了。

嘉軒完全絕望了,冷先生開導他說:「兄弟,請個yy先生來看看宅基和祖

墳,看看哪兒出了毛病,讓yy先生給禳治禳治……」

1秦腔劇《五典坡》里的王寶釧排行為三,稱三姑娘,鄉間就把排行為三的女子

視作命苦的人。

第二章

第六房女人胡氏死去以後,娘倆發生了重大分歧。母親白趙氏仍然堅持胡氏不

過也是一張破舊了的糊窗紙,撕了就應該盡快重新糊上一張完好的。她現在表現出

的固執比秉德老漢還要厲害幾成。她說她進白家門的那陣兒,若阿公還在山里收購

中葯材,帶看秉德,讓老二秉義在家務農。那年秉義被人殺害,老阿公從山里趕回,

路上遭了土匪,回到家連氣帶急吐血死去了。秉德把那兩間門面的中葯收購店鋪租

賃給一位吳姓的山里人就回到白鹿村撐持家事來了。她和他生下七女三男,只養活

了兩個女子和嘉軒一個娃子,另外七個有六個都是月里得下無治的四六風症,埋到

牛圈里化成血水和牛糞牛n一起拋撤到田地里去了。唯有嘉軒的哥哥拴牢長到六歲,

已經可以抱住頂桿兒搖打沙果樹上的果於了,搞不清得下什麽病,肚子r漸脹大,

胳膊腿越來越細,直到渾身通黃透亮,終於沒能存活下來。嘉軒至今沒有女人更說

不上子嗣,說不定某一天她自己突然死掉,到y地兒怎麽向先走的秉德老漢j待?

嘉軒誠心誠意說,所有母親說到的關系利害他都想到了而且和母親一樣焦急,但這

回無論如何不能貿貿然急匆匆辦事了。這樣下去,一輩子啥事也辦不成,只忙看娶

妻和埋人兩件紅白事了。得請個yy先生看看,究竟哪兒出了毛病。白趙氏同意了。

夜里落了一場大雪。庄稼人被厚厚的積雪封堵在家里,除了清掃庭院和門口的

積雪再沒有什麽事情好做。鹿三早早起來了,已經掃除了馬號院子里的積雪,曬土

場也清掃了,磨房門口的雪也掃得一乾二凈,說不定有人要來磨面的。只等嘉軒起

來開了街門,他最後再進去掃除屋院里的雪。嘉軒已經起來了,把前院後庭的積雪

掃攏成幾個雪堆,開了街門,給鹿三招呼一聲,讓他用小推車把雪推出去,自己要

出門來不及清除了。他沒有給母親之外的任何人透露此行是去請yy先生,免得又

惹起口舌。村巷里的道路被一家一戶自覺掃掉積雪接通了,村外牛車路上的雪和路

兩旁的麥田里的雪連成一片難以分辨。他拄著一根g子,腳下嚓嚓嚓響著走向銀白

的田野。雪地里閃耀著綠s藍s和紅s的光帶,眼前常常出現五彩繽紛的迷宮一樣

的瓊樓仙閣。翻上一道土梁,他已經冒汗,解開褲帶解手,熱n在厚厚的雪地上刺

開一個豁豁牙牙的d。這當兒,他漫無目的地瞧看原上的雪景,辨別著被大雪覆蓋

著的屬於自己的麥田的壟畦,無意間看到一道慢坡地里有一坨濕土。整個原野里都

是白得耀眼的雪被,那兒怎麽坐不住雪?是誰在那兒撤過n吧?篩子大的一坨濕上

周圍,未曾發現人的足跡或是野獸的蹄痕。他懷看好奇心走過去,l露的褐黃的土

地濕漉漉的,似乎有縷縷絲絲的熱氣蒸騰著。更奇怪的是地皮上匍匐著一株刺薊的

綠葉,中葯譜里稱為小薊,可以止血敗毒清火利n。怪事!萬木枯謝百草凍死遍山

遍野也看不見一絲綠s的三九寒冬季節里,怎麽會長出一株綠油油的小薊來?他蹲

下來用手挖刨濕土,猛然間出現了奇跡,土層露出來一個粉白s的蘑菇似的葉片。

他愈加小心地挖刨看泥土,又露出來同樣顏s的葉片。再往深層挖,露出來一根嫩

乎乎的同樣粉白的稈兒,直到完全刨出來,那稈兒上綴看五片大小不一的葉片。他

想連根拔起來卻又轉念一想,說不定這是什麽寶物珍草,攏起來死了怎麽辦?失了

葯x就成廢物了。他又小心翼翼地把濕土回填進去,把周圍的積雪踢刮過來偽裝現

場,又蹲下來掙著p股擠出一泡屎來,任何人都不會懷疑這兒的凌亂了。他用雪擦

洗了手上的泥土,又回到原來的牛車路上。

他當即特身朝回走去,踏看他來時踩下的雪路上的腳窩兒,緩兩天再去找yy

先生不遲。回到家里,母親和鹿三都問他怎麽又回來了,他一概回答說路上雪太厚

太滑爬不上那道慢坡去,他們都深信不疑。他回到自己的廈屋,從箱子桌翻出一本

繪圖的石印本《秦地葯草大全》來,這是一本家傳珍寶,爺爺和父親在山里收購葯

材那陣兒憑藉此書辨別真偽。現在,他耐著心一頁一頁翻看又薄又脆的米黃s竹質

紙頁,一一鑒別對照,終於沒有查到類似的葯名。他心里猜斷,不是怪物就是寶物。

要是怪物貿然挖采可能招致禍端,要是寶物一時搞不清保存炮制的方法,拔了也就

毀了。他想到冷先生肯定識貨,可萬一是寶物說不定進貢皇帝也未免難說,當即又

否定了此舉。他於焦急中想到姐夫朱先生,不禁一悅。

朱先生剛剛從南方講學歸來。杭州一位先生盛情邀約,言懇意切,仰慕他的獨

到見解,希望此次南行j流諸家溝通南北學界,順便游玩觀賞一番南國景致。他興

致極高,乘興南去,想看自己自幼苦讀,晝夜吟誦,孤守書案,終於使學界刮目相

看,此行將充分闡釋自己多年苦心孤詣精研程朱的獨到見解,以期弘揚關中學派的

正宗思想。再者,他自幼至今尚未走出過秦地一步,確也想去風光宜人的南方游曳

一番,以博見誠,以開眼界。然而此行卻鬧得不大愉快,乘興而去掃興而歸。到南

方後,同仁們先不提講學之事,連演幾天游山玩水,開始尚賞心悅目,三天未過便

煩膩不振。所到之處,無非小橋流水,樓台亭閣,古剎名寺,看去大同小異。整r

吃酒游玩的生活,使他多年來形成的早讀午習的生活習慣完全被打亂,心里煩悶無

著,又不便開口向友人提及講學之事。幾位聚會一起的南北才子學人很快廝混熟悉,

禮儀客套隨之自然減免,不恭和戲謔的玩笑滋生不窮,他們不約而同把開心的目標

集中到他的服飾和口語上。他一身布衣,青衫青褲青袍黑鞋布襪,皆出自賢妻的只

手,棉花自種自紡自織自裁自縫,從頭到腳不見一根洋綾一縷絲綢。妻子用面湯漿

過再用棒槌捶打得硬邦邦的衣服使他們覺得式樣古笨得可笑;秦地渾重的口語與南

方輕俏的聲調無異於異族語肓,往往也被他們訕笑取樂。他漸漸不悅他們的輕浮。

一天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