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部分(1 / 2)

白鹿原 未知 6231 字 2021-02-13

清脆的鳥叫,她從容地回過頭瞥了一眼,一只百靈子正在庭院的梧桐樹上叫著,尾

巴一翹一翹的。跨過廈屋門坎,她就解開褲帶坐到地上,一團血r圪塔正在褲襠里

蠕動。丈夫和鹿三下地去了,阿婆抱著牛犢串門子去了。剪刀擱在織布機上。她低

下頭噙住血腥的臍帶狠勁咬了幾下,斷了。她掏了掏孩子口里的粘y,孩子隨之發

出「哇」地一聲哭叫。剛才咬斷臍帶時,她已經發現是個女子。她把女兒身上的血

污用褲子擦拭g凈,裹進自己的大襟里爬上炕去,用早已備置停當的小布單把孩子

包裹起來,用布條捆了三匝,塞進被窩。她擦了擦自己腹上腿上和手上的血污,從

容地溜進被窩,這才覺得渾身沒有一絲力氣了。

白嘉軒回家來取什么工具,看見廈屋腳地上一片血污一股腥氣,大吃一驚。他

搖醒她問怎么回事,她眼也不睜手也不抬只是說:「快燒炕。」他扯來麥秸塞進炕

d點著火就燒起來。青煙彌漫,仙草嗆得咳嗽起來。他問她:「人好著哩?」她

說:「渴。」他又鑽到廚房燒了一碗開水給她端來。她嘴唇不離碗沿一氣飲盡,感

動得流下眼淚,這是她進這個門樓以後男人第一次為她燒水端水。她緩過一口氣來,

就忍不住告訴他:「是個女子!」嘉軒說:「這回合你心上來了,也合我心上來了。

稀欠稀欠!」仙草又忍不住說了孩子落草時有百靈子叫的事,嘉軒背抄著手在腳地

上踱步,沉吟著:「百靈……百靈……白靈……白靈……就是靈靈兒娃嘛!」

白靈順順當當度過了四六大關,順順當當出了月子,仙草綳緊的神經才松弛

下來,如此順當地躲過四六災期反倒使她心地不大踏實。這天晚上,她將一月來反

覆琢磨著的一件心事提出來:「給靈靈認個g大。」嘉軒聽了,「嗯」了一聲,隨

即附和,表示贊同。他現在偏愛這個女兒的心情其實不亞於仙草,單怕靈靈有個病

病災災三長兩短,認個g大就有護蔭了。他說:認誰呢?」仙草說:「這由你看著

辦。」嘉軒先提出冷先生。仙草說:「你去問問咱媽,咱媽說認誰就認誰。

吃罷晚飯,白嘉軒悠然地坐在那把楠木太師椅上,把綿軟的黃s火紙搓成紙

捻兒,打著火鐮,點燃紙捻兒端起白銅水煙壺,捏一撮黃亮黃亮的蘭州煙絲裝進

煙筒,「噗」地一聲吹著火紙,一口氣吸進去,水煙壺里的水咕嘟咕嘟響起來,

又徐徐噴出藍s的煙霧。他拔下煙筒,哧地一聲吹進氣去,燃過的煙灰就彈到

地上粉碎了。

白趙氏已經脫了褲子,用被子偎著下半身,一只手輕輕地拍著依偎在懷里的

小孫子牛犢,嘴里哼著貓兒狗兒的催眠曲兒,輕輕搖著身子,看著兒子嘉軒臨睡

前過著煙癮。她時不時地把兒子就當成已經故去的丈夫,那挺直腰板端端正正的

坐姿,那左手端著煙壺右手指頭夾著火紙捻兒的姿勢,那吸煙以及吹掉煙灰的

動作和聲音,鼻腔里習慣x地噴出吭吭吭的響聲,簡直跟他老子的聲容神態一模

一樣。他坐在他老子生前的坐椅上用他老子留下的煙具吸煙,完全是為了盡守孝

道:他白天忙得馬不停蹄,只有在臨睡前就著油燈陪她坐一陣兒,解除她一個人

生活的孤清,夜夜如此。他一般進屋來先問安,然後就坐下吸水煙,說一些家事。

她相信兒子在族里和在家里的許多方面都超過了父親:她恪守幼時從父母,出嫁

從丈夫,老來從兒子的古訓,十分明智地由兒子處理家務和族里的事而不予g涉。

嘉軒過足了煙癮,就說起了給女兒認g大的事。白趙氏沒有確認兩代j好的冷先

生,說:「就認鹿三好!」

嘉軒收拾了煙壺,捏滅了火紙到馬號去了,鹿三正在馬號里給牲畜喂食夜草。

馬號寬敞而又清整,槽分為兩段,一邊拴著紅馬和紅馬生下的青騾,一邊拴著黃

牛和黃牛生下的紫紅s犍牛。槽頭下用方磚箍成一個攪拌草料的小窖,鹿三往草

窖里倒進鍘碎的谷草和青草,撒下碾磨成細糝子的豌豆面兒,潑上井水,用一只

木杴翻搗攪拌均勻,把粘著豌豆糝子的濕漉漉的草料添到槽里去。黃牛和犍牛舔

食草料時,掛在脖子上的銅鈴丁當當響著。鹿三背對門口做著這一切;放下木杴,

回過頭來,看見嘉軒站在身後注視著他的勞作,他沒有說話,更不用驚慌,仍然

按他原先的思路在槽頭忙著。白嘉軒也站在槽頭前,背抄著雙手看騾馬用彈動的

長唇吞進草料,牙齒嚼出咯噔咯噔的聲音。他又挪步到牛槽邊站住,看著黃牛和

犍牛犢用長長的舌頭卷裹草料。鹿三轉身走到炕沿邊坐下來,抽著旱煙,主人不

說話,他也不主動說什么。嘉軒幾乎每天晚上陪老娘坐過之後都要到馬號來,來

了就那么背抄著手站著看牛馬吃草嚼料,甚至連一句話也不說,看著牲畜吃光整

整一槽草料才回去睡覺。白嘉軒從槽邊轉過身走到鹿三當面:「三哥,你看我那

個小女兒靈靈心疼不心疼?」鹿三說:「心疼。」白嘉軒說:「給你認個g女兒

你收不收?」鹿三驚奇地睜大了不大靈活的黑眼睛,隨之微低了頭,捏弄著煙鍋,

腦子里頓時緊張地轉動起來,綜合,對比,肯定,否定,一時拿不定主意。白嘉

軒誠懇地說:「我們三人商量過了,想跟你結這門g親。當然……這是兩廂情願

的事,你悅意了頂好;不悅意也沒啥,咱們過去怎樣,r後還是怎樣。你今黑間

思謀思謀,明兒個給我見個回話。」說罷就走出馬號去了。

鹿三捉著短管煙袋依然吸煙,煙霧飄過臉面,像一尊香火煙氣籠罩著的泥塑

神像。這是一個自尊自信的長工,以自己誠實的勞動取得白家兩代主人的信任,

心地踏實地從白家領取議定的薪俸,每年兩次,麥收後領一次麥子,秋後領一次

包谷和棉花,而白家從來也沒有發生過短斤少兩的事。在他看來,咱給人家g活

就是為了掙人家的糧食和棉花,人家給咱糧食和棉花就是為了給人家g活,這是

天經地義的又是簡單不過的事。掙了人家生的,吃了人家熱的,不好好給人家g

活,那人家雇你於什么?反過來有的財東想讓長工g活還想勒扣長工的吃食和薪

傣,那賬工還有啥心勁給你g活?這樣,財東想要雇一個順的長工和長工想要擇

一家仁義的財東同樣不容易。白家是仁義的。麥收時打下頭場麥子,白秉德老漢

就說:鹿三取口袋去,先給你灌。你屋里事由緊等著吃哩!一石麥子按十一斗量,

刨一斗水分。」秋後軋下頭一茬棉花,白秉德還是那旬話:先給你稱夠背回去,

叫人看該咋樣用,天冷了。」遇到好年景,年終結賬時,白秉德慷慨他說:「今

年收成好,加二斗麥,鹿三你回去跟娃們過個好年。」鹿三自己只有二畝旱地,

每年種一季麥子,到了播種麥子的時節,白秉德就說:「鹿三,你套上犁先把你

那二畝地種了。」他用白家的牲畜和犁具用不了一晌時間就種完了。春天,女人

鹿張氏提著小鋤去鋤草,麥子不等黃透就被女人今r一坨明r一坨旋割完了,一

捆一捆背回家去,在自家的小院里用棒褪一個一個捶砸g凈。鹿三整個夏收期間

都一心注定給白家收割碾打晾曬麥子和播種秋田麥子成熟進入洪期,白秉德「臨

時從白鹿鎮雇來幾個麥客搶時收割,鹿三自然成為麥客們的頭領,引著他們辨認

白家的地塊,督察他們不要偷懶怠工和割麥留下太高的茬子。鹿三有時也忍不住

發火:「你看你割過的麥茬像不像人割的?賊偷也留不下這么高的茬口!出門給

人g活就憑這本事,掌櫃的算瞎了眼叫下你這號二道毛!」鹿三的庄稼手藝在白

鹿村堪稱一流,他看見那些做得不入轍的活計就由不得發火。白秉德死了以後,

鹿三和平輩的白嘉軒關系更加和諧。白嘉軒很真誠地稱他為三哥,他對他不稱主

家不稱掌櫃的而是直呼其名,自然是官名白嘉軒。鹿三一般不參與白家家庭內部

的事務,不像有些淺薄勢利之徒,主家待他好了自個就掂不來輕重也沉不住氣了,

s情得恨不能長出個尾巴來搖。他只諾守一條,g好自己該g的事而決不g他不

該g的事。給白家寶貝女兒當g大還是不當呢?鹿三權衡了當這個g大和不當這

個g大的種種利弊後,仍然拿不定主意,最後只是反覆想著一句話:嘉軒已經開

了口,這個臉不能傷!

為女兒靈靈滿月所舉行的慶賀儀式相當隆重,熱烈歡悅的喜慶氣氛與頭生

兒子的滿月不相上下。親戚朋友帶著精心制作的衣服鞋襪和各種形狀的花饃來

了,村里的鄉黨湊份子買來了紅綢披風。白嘉軒殺了一頭獵,做下十二件子的豐

盛席面,款待親朋好友和幾乎整個村庄里的鄉黨。在宴席動箸之前,點亮了香

蠟,白嘉軒當眾宣布了與鹿三結下g親的決定。仙草一手抱著靈靈,跪拜三叩,

代孩子向鹿三行禮。席間頓然出現了混亂,男人女人們一擁而上,把從鍋底上摸

來的黑灰和不知從哪兒搞來的紅水一齊抹到白嘉軒的臉上,又抹到鹿三的臉上,

婦人們幾乎同時把仙草也抹得滿臉黑紅了。鹿三憨笑著擠出人群,跑回馬號,用

木瓢在水缸里舀水洗臉,看見兒子黑娃坐在炕上,像個大人似的用一只手撐著腮

幫,眼里淌著淚花。他問兒子怎么了?黑娃不吭聲。他拉黑娃到白家去坐席,黑

娃斜著眼一甩手走掉了。謬種!鹿三自言自語罵著,這狗r是個謬種!

唯一的缺憾是冷先生沒有到場。白嘉軒很鄭重地邀約了冷先生。冷先生被一

位親戚攀扯到城里給一位親戚去看病,順便給靈靈買一件禮物,講定來去三天,

一定趕在滿月喜慶r子的前一天回來,結果沒有回來,過了十天也沒有回來。這

時候開始傳播著一個撲朔迷離的消息:城里「反正」了!第十二天夜里冷先生回

到白鹿鎮的中醫堂,立即指派跑堂抓葯的伙計叫來了白嘉軒和鹿子霖。倆人幾乎

異口同聲問:「先生哥,你可回來了!」冷先生坐在他的那把羅圈椅子上:「差

點兒回不到咱原上來了!」

白嘉軒問:「是不是反了正了?冷先生答:「反了正了!」

鹿子霖又接口問:「』反正』是咋回事?」

冷先生說:「反皇帝,反清家,就是造反哩嘛!說是反了正了,還說是革

了命了!」

白嘉軒問:「那皇帝現時……」

冷先生說:「皇帝還在龍庭。料就是坐不穩了。聽說是武昌那邊先舉事,

西安也就跟著起事,湖廣那邊也反正了,皇帝只剩下一座龍庭了,你想想還能坐多

久?」

鹿子霖問:「是要改朝換代了?」

冷先生說:「人都說是反正,革命……」

白嘉軒問:「反正了還有沒有皇帝?」

冷先生說:「怕很難說。城里清家的官們跑了,上了一位張總督。」

鹿子霖問:「總督是個啥官職?」

冷先生說:「總督就是總督。管咱一個省,該是二品……」

臼嘉軒說:「沒有皇帝了,往後的r子咋樣過哩?」

鹿子霖說:糧還納不納呢?

冷先生抿了一口茶,沒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沒有了皇帝的r子該怎么過,卻神

秘他講起他在城里經歷的驚心動魄的事件。

那一夜,他給親戚看了病,早早吃了飯,親戚家人領他去三意社看秦腔名角宋

得民的《滾釘板》。木板上倒孔著一寸長的明燦燦的釘子,宋得民一身精赤,在密

密麻麻的釘子上滾過去,台下一陣歡呼叫好聲。此時槍聲大作,爆豆似的槍聲令人

魂飛魄散。劇場大亂。宋得民赤著身子跑了。冷先生和親戚已經失散,他跑上大街,

被一聲沉悶的爆炸嚇得蹲下身子,然後慌慌張張鑽進小巷。回到親戚家里,病人已

經死掉,槍聲把人活活嚇死了。親戚一家既不敢燒香點蠟擺設靈堂,連哭也不敢大

聲。城門已經關死,連續多r,進城的人進不去,出城的人出不來,冷先生後來隨

著親戚家發喪的靈柩才出了城門。冷先生帶著劫難余生的慨嘆笑著說:「我的天!

我在大街小巷鑽著跑著,槍子兒在頭頂咕兒咕兒響,要是有一顆飛子撞上腦袋,咱

弟兄們也就沒有今r了!」

白嘉軒說:「先生哥,你再甭出遠門了。就坐在咱們白鹿鎮上,誰想看病誰來,

你甭出去。」

鹿子霖附和道:「這是實實在在的話。先生哥,你大概還不知道,原上出了白

狼了!」

「知道。我回來一路上聽過十遍八遍了。」冷先生說,「皇帝再咋說是一條龍

啊!龍一回天,世問的毒蟲猛獸全出山了,這是自然的。」

城里的反正只引起了慌恐,原上的白狼卻造成最直接的威脅。白狼是從南原山

根一帶嘈說起來的,幾天工夫,白狼可怖的爪跡已經踩踏了整個白鹿原上的村庄。

那是一只純白如雪的狼,兩只眼睛閃出綠幽幽的光,白狼跳進豬圈,輕無聲息,一

口咬住正在睡覺的豬的脖子,豬連一聲也叫不出,白狼就嘬著嘴吸吮血漿,直到把

豬血吸g咂盡,一溜白煙就無影無蹤地去了。豬r豬毛完好無損,只有猜脖下留著

兒個被白狼牙齒咬透的血眼兒。人們把豬趕出豬圈,臨時關進牛棚馬號里,有的人

家甚至把豬拴到火炕腳地的桌腿上。可是無濟g事,關在牛棚馬號里的豬和拴在火

炕腳地上的豬照樣被白狼吮咂了血漿而死了,誰也搞不清那白狼怎樣進出關死了門

窗的屋子。南原桑枝村桑老八就是把豬拴在炕下的方桌腿上,裝作熟睡,故意拉出

牛吼似的鼾聲。夜半時分,桑老八就聽見炕下有吱兒吱兒的聲響,像娃兒吮n汁的

聲音。桑老八俏悄偏過頭,睜開眼朝腳地一瞅,一道白光穿過後牆上的木格窗戶摜

出。待他點上油燈,光著p股下炕來看時,豬已斷氣,尚未吸吮凈盡的血冒著氣泡

兒從豬脖下的血口子里涌出來。最有效的防范措施終於從白狼最早作孽的南原創造

成功,人們在村庄四周點燃麥草;徹夜不熄。狼怕火,常見的野狼怕火白狼也怕火。

白鹿原一到夜幕降臨就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壯觀,村村點火,處處冒煙,火光照亮了

村樹和街路,煙霧彌漫了星空。

白嘉軒說:「咱們白鹿村只靠那個跛子老漢打更怕是不行了。堡子的圍牆豁豁

牙牙,甭說白狼,匪賊騎馬進村也無個擋遮!」

鹿子霖說:「修吧!把豁口全部補齊,晚上輪流守夜,立下罰規,不遵者見罰

!」

第二天一早,白嘉軒提著大鑼,從白鹿村自東至西由南到北敲過去,喊過去,

宣告修補村庄圍牆的事。人們丟下活計,扔下飯碗就集中到祠堂院子里。白嘉軒一

宣布修補破殘圍牆的動議,就得到一哇聲的響應。整個村子驟然形成災禍臨頭的悲

愴激昂的氣氛,人人都熱情而又緊張地跑動起來了。

按照修建祠堂的慣例,白嘉軒負責收繳各家各戶的糧食,鹿子霖負責指揮工程。

圍牆工程經過短促的准備,當天後晌就響起石夯夯擊粘土的沉悶的聲音。民眾的熱

情超過了族長和工頭,一致要求r夜不停,輪換打夯,人停夯不停。白嘉軒和鹿子

霖商量一下就接受了。翻修祠堂時拆掉的鍋台又壘盤起來,r夜冒著火光,風箱晝

夜呱嗒呱嗒響著,管晚上打夯的人吃兩頓飯。五天五夜連軸轉過,圍繞村庄的土牆

全部修補完好。白嘉軒和鹿子霖又把十六歲以上的男人以老搭少劃分成組,夜夜巡

邏放哨。放哨的人在圍牆上點燃麥草,手執梭鏢和鐵銃,在高至屋脊的圍牆上嚴陣

以待。有一夜,白嘉軒睡得正香,猛然被一聲沉重的銃響驚醒。他爬起來抓起靠在

炕頭牆上的梭鏢,拉開門就沖了出去。村巷里腳步踢踏,人影閃動,奔到圍牆的出

口,那兒已被手執梭鏢的村民圍得水泄不通。值班巡邏的人說他看見白狼躥上圍牆,

就放了一銃,一道白光又摜出圍牆去了。「白狼來了!」凶訊像沉重的烏雲籠罩在

白鹿村的上空,村民們愈加驚恐,愈覺修復堡子圍牆的舉措非常英明十分及時。成

功地修復圍牆不僅有效地阻遏了白狼的侵擾,增加了安全感,也使白嘉軒確切地驗

證了自己在白鹿村作為族長的權威和號召力,從此更加自信。

白嘉軒背著褡褳朝縣城的方向走去。秋未冬初的黎明像一個行動遲緩的老人凝

滯不前。冬走十里不明。濃霧籠罩著的村庄仍然有驅狼的火光明明滅滅。雄j的啼

叫沒有住r的雄壯,而顯得粘稠滯澀,像是j脖子里全部塞滿了j毛。白狼的凶訊

持續流傳。後來又傳聞朱先生憑一張嘴,一句話,就解除了從甘肅反撲過來的二十

萬清軍,朱先生因此被張總督任命為第一高參。白嘉軒忙於修復圍牆而不聞姐夫朱

先生的種種傳聞,是昨天晚上鹿子霖帶著一臉驚奇詢問他關於朱先生的消息時才知

道的。他帶著驗證傳聞和反正以來的種種疑懼和慌亂去找朱先生,聽他斷時論世。

朱先生在他的書房里接待白嘉軒,他一如往常,看不出任何異樣的神態。白嘉

軒腦子里頓時蹦出「處世不驚」四個字來。他忍不住說起鄉間關於白狼的傳言,朱

先生笑笑說:「無稽之談。今r防了白狼,明r又嘈出一條白蛇,一只白虎,一只

白狐狸,一只白烏鴉,你將防不勝防。」姐夫對白狼的冷漠,使白嘉軒感到掃興,

他隨之問起朱先生斥退二十萬清軍的事。朱先生用像冷漠白狼一樣的口氣說:「傳

言而已!」白嘉軒不好再問,卻又忍不住:「哥!我想你是不會為張總督當說客的

。」朱先生卻笑了:「你又猜錯了,我這回樂意當了張總督的說客。」

那天清晨,朱失生正在書房里誦讀。誦讀已經不是習慣而是他生命的需要。世

間一切佳果珍饈都經不得牙齒的反覆咀嚼,咀嚼到後來就連什么味兒也沒有了:只

有聖賢的書是最耐得咀嚼的,同樣一句話,咀嚼一次就有一回新的體味和新的領悟,

不僅不覺得味嘗己盡反而覺得味道深遠:好飯耐不得三頓吃,好衣架不住半月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