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部分(1 / 2)

白鹿原 未知 6248 字 2021-02-13

倒下,靠在背後墊著被卷上,悲不堪言地合住了眼睛,兩個眼皮痙攣似的彈動著,

眼角流出晶亮晶亮的淚珠兒……

那是一場從一開始就注定的失敗的進軍。省委接到了一支紅軍武裝企圖攻打

西安的密訊,派鹿兆鵬化裝潛入紅軍部隊傳達省委意見,要求紅軍指揮官做出一個

詳細周密的進攻方案,省委討論之後才能作出決定,同時將西安地區守軍布防的情

況提供給紅軍指揮官,供他們斟酌自己的力量作出選擇。鹿兆鵬扮裝成一個受聘赴

任的教書先生,順利地通過渭河平原,進入渭北高原之中剛剛創立的根據地茂欽。

茂欽這個象遺落在山間的一粒羊糞一樣默無聲息的村鎮,現在在北半個中國r漸顯

露聲名。南有瑞金北有茂欽。茂欽中華蘇維埃的紅s旗幟在莽莽蒼蒼黃土高原上看

去確似一簇生動飛揚的火焰。共產黨人在這里創建起來第一支農民武裝,黍作紅三

十六軍。鹿兆鵬的到來使紅軍最高指揮員之間的爭論更加激烈,爭論雙方的力量對

比是二比二。廖軍長和王副政委g脆把進攻西安說成是葬送紅軍的冒險行動;姜政

委和權副軍長力主進攻西安,理由比反對派要充足十倍,在二比二相持不下的時候,

廖軍長首先表現了妥協,才使進攻派占了上風。鹿兆鵬向他們傳達了省委意見,唯

一堅持不改初衷的王副政委重新挑起爭論,事由是省委沒有肯定這個行動計劃。廖

軍長立即更改了違心的妥協又恢復了反對派的真實面目。姜政委倒很冷靜地反問:

「省委沒有肯定也沒有反對進攻呀?敵方在西安的布防情況我早已清楚不過,嫡系

和雜牌正大眼瞪小眼烏龜瞅王八,咱們趁這個空子正好得手;緩後無論烏龜吃了王

八還是王八吃掉烏龜,他們就成鐵板一塊無縫可鑽,失掉戰機了。省委要我們報一

個詳細作戰計劃是多此一舉,一切已經成熟。」姜政委對廖軍長的搖擺不定有點生

氣,用一句粗話諷刺說「nn去了屙下屎來——連稀稠都拿不住了!」這樣子的話

怎么帶兵打仗?你可是咱們四個人中獨獨上過軍校的指揮員呀同志!」廖軍長臉紅

了,不僅沒有發火,誠摯的聲音令人感動:「姜政委,你挖苦我兩句我不在乎,我

弄起這一桿人馬來著實不容易,我只擔必弄不好又丟光了咧……」鹿兆鵬心里顫悸

了一下,這個長著四方臉盤英俊漂亮的陝北漢子,一口鼻音濃重言詞笨拙的話令他

感動。廖軍長是黃埔生,投身國民革命戰功赫赫;國共翻臉以後,他帶著他拉出來

的那一部分隊伍參加了習旅的暴動,暴動失敗後他就成了光桿司令,幾年間又創建

起紅三十六軍來。姜政委是省委派到三十六軍來的,他很尊重這個前額突出有點象

列寧面孔的政委,似乎也有點說不清為什么的怯懼心理。姜政委說:「軍事行動上

的搖擺不定反映出思想立場的動搖。」王副政委與大腦門子政委一絲也不妥協:「

這僅僅是一個具體軍事行動的分歧,與立場無關。」廖軍長痛苦地扭曲著臉沉默了。

姜政委說:「一切按原計劃進行。王副政委下連當兵,鹿兆鵬同志做副政委。」鹿

兆鵬說:「我必須趕回去向省委匯報。」姜政委說:「不急。打下西安咱們一起去

匯報。」鹿兆鵬急了說:「我也反對這個行動。」姜政委說:「你反對我也要你做

副政委。」

鹿兆鵬在根據地住了下來,發現在紅軍士兵里頭卻沒有這樣嚴峻分歧和爭論,

而且洋溢著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攻打西安的戰斗熱情。姜政委深入找出的講演特富進

力和鼓動力量:「南昌暴動失敗了,廣州暴動失敗了,咱們這兒暴動也失敗了,國

民黨高興的近乎得意忘形。我們攻下西安就向全中國的反動派敲響第一聲喪鍾,共

產黨還存在,真正的革命剛剛開始!」姜政委洪亮激越的聲音被熱烈的呼喊打斷了,

他謙遜地低著碩大的腦袋等待呼聲結束,然後揚起頭來分析這次行動的形勢:「西

安的嫡系初調入陝,兩眼緊盯著雜牌子地方軍;雜牌子地方軍收羅的都是土匪民團,

屬於烏合之眾,十有八九都是逛窯子抽大煙的二流痞子,根本不經打。咱們紅軍不

是一個頂仨,而是以一當十。渭北地區農協運動開展最早,地下黨遍布各個村鎮,

我們路過之地會一呼百應,我們一舉攻下西安,建立起中國革命的第一紅s政府,

必將照亮整個北半個中國……為了共產主義,同志們,努力沖鋒啊……」

整個紅軍陷入一種激戰前的狂熱之中,以致王副政委在下到炊事當伙頭兵時,

竟然連連受到士兵們的嘲笑和鄙視。廖軍長現在盡可能認真地按照在黃埔軍校學習

的指揮藝術設計這場進攻……隊伍終於拉出山溝進入坦盪如砥的關中平原了,此時

剛剛黎明。鹿兆鵬此時才弄清白,這支號稱三十六軍的紅軍部隊上實際只有九百多

人,不過是一個團的編制力量,心里就愈加憂慮和膽怯。在山區小鎮茂欽根據地里,

九百多人顯得熙熙攘攘,一投身到霧雨蒙蒙的關中平原上以後,這九百多人的隊伍

就不再顯示出浩浩盪盪的氣勢,反而覺得過於細瘦了點兒。他們沿途所經過的許多

千戶大村,無一例外地遭到了村社門族自立的保安隊的偷襲和s擾,根本不曾發生

一呼百應的情況。(那些村庄里確實有共產黨的地下支部秘密地活動著;他們沒有

得到任指示或消息,壓根兒不知道這次軍事行動,甚至搞不清楚這支穿著雜七雜人

的衣服的軍隊是國軍、上匪還是雜牌子地方武裝。)細雨綿綿,這是關中平原旱季

里極為罕見的y雨天氣,池滿河溢,遍地泥漿,找不到一坨g燥的立足之地,更拾

不來一把柴禾。士兵們渴急了就喝路邊的水坑里的泥水,好多人抱著肚子提著褲子

拉稀不迭。姜政委執意選擇雨天出擊的理由是,反動派軍隊怕吃苦,怕夜戰,也怕

雨戰,紅軍戰士瞅准其弱點專事夜戰雨戰,因為紅軍士兵自小就在苦水里泡大,不

計苦累,不避風雨。姜政委瞅住了敵手的弱點卻忽視了自己的弱點,這些自小生長

在渭北以北黃土高原上的士兵全都是些旱鴨子,在粘濕滑溜的平原上行軍不久就疲

憊困乏,全都被淋澆得濕透了衣褲濺濕了泥巴,變成落湯j或更像泥猴了。渡過渭

河以後,在河岸邊的柳林里暫作歇息。姜政委擦拭著眼鏡片上的泥巴渾紋兒,怎么

也擦不g凈,他發覺自己的衣襟和手指全部給泥巴弄臟了,無奈就把無法擦凈的眼

鏡架上鼻梁,對癱坐在濕漉漉的草地上的士兵們鼓勁打氣:」同志們,再走立六十

里咯就進城咧!老孫家羊r泡饃,老白家餃子館,西安飯庄葫蘆j盡飽吃啦……」

姜政委給士兵們打足氣後,就把另外三個領導者引到遠離士兵的柳林深處,堅定不

移地說:「我回省省匯報情況兼作城內策應,你們繼續前進,不能有絲毫的動搖情

緒。咱們在滋橋北橋頭會面。」姜政委連一個隨身警衛不帶,只身走掉了。

姜政委臨走時委托鹿兆鵬做代理政委。姜政委走過柳林進入篙蓬茅草地帶,三

個站在原地未動的領導者誰也不說話,一直瞅著姜政委在蓬蒿和茅草上隱現有腦袋

完全消失,他們才不約而同地面面相覷起來。鹿兆鵬心里浮起一縷惆悵一種空虛,

像被抽掉了主心骨一樣茫然失措。他說:「我提議讓王出來做代理政委。」廖軍長

和權副軍長只碰了一眼就說:「你去把王叫來。」下到炊事班的原王副政委不緊不

慢走過來,冷著臉站住。廖軍長說了姜政委回城向省委匯報的情況以及委托他做代

理政委的意見,主副政委對此先不表態,卻冷冷地說:「姜要是跑到國民黨省黨部

匯報怎么辦?」鹿兆鵬噎得說不上話咽下一口唾y,廖軍副政委的j腸小肚,不客

氣地說:「同志,你這樣的態度令人失望!」權副軍長從中調和:「王副政委別記

惦今r個以前的事了。今r個或者說目下咱們咋辦?」鹿兆鵬立即附和說:「對!

咱們下一步的事才最要緊。」王副政委仍然冷冷地說:「往回撤。撤回茂欽還來得

及。」廖軍長驚詫而又生氣地問:「你這意見是出於對隊伍的負責,還是跟姜致氣

賭輸贏?王副政委說,「這怎么分得開呢?」廖軍長窩氣他說:「你們倆的意見呢。

撤還是進?」權副軍長現在變得異常耐心溫柔起來:「大家都冷靜才好。我覺得現

在撤回去的根據不充足。」鹿兆鵬覺得權副軍長的意見與自己相吻合,隨即說:「

我同意權副軍長的看法。」又對王副政委誠懇勸說道:「你的意見可以保留。你還

是應該代理政委。」王副政委冷漠地笑笑他說:「我……,還是回炊事班去好。」

廖軍長沒有說話,連瞅一眼已轉身離去的王副政委也沒有,對鹿兆鵬和權副軍

長說:「我們還得往前走。」隊伍被集結起來繼續前進,近傍晚時趕到滋橋北邊兩

個村庄之間的空闊地帶。鹿兆鵬和權副軍長扮裝成當地農民的模樣走進了滋水橋街

道,在橋北頭踅磨好久看不到姜政委接應的任何跡象,倆人不敢再等,又離開鎮子。

權說:「我們像一條出了山的狼,天地開闊卻危機四伏。」兆鵬苦笑一下沒有說話,

倆人回到集結地。廖軍長急不可待地把他倆拉到稍遠一點的地方,以調侃的口吻說:

「王副政委看來是唚到向上了!」廖軍長問也不問接應的事,告訴他倆一個嚴峻的

事實:姜政委沒有回省委匯報。那么姜政委到哪兒去了呢?半路上出事了或是……

鹿兆鵬忙問:「你的根據?廖軍長公開了一個秘密:隊伍出山前,他背著姜政委派

人進城向省委匯報,要求省委具體指示這次進軍的方案。匯報的同志剛剛回來,讓

隊伍趕緊撤回茂欽或先進入秦嶺隱蔽。鹿兆鵬似乎頓然變得輕若一根羽毛,隨便一

股微風都可以掀起它來,那是一種真切的徹底滅亡的頂感。他揪住自己的頭發軟軟

地蹲下去,說:「我沒有阻止這個冒險我……。」權副軍長誠摯地說:「廖軍長我

對不住你我混帳……」廖軍長痛苦地搖搖頭:「只怪我不怪你們。快不要說怪誰不

怪誰的話,趕快挽救部隊!」鹿兆鵬看見廖軍長一張七s臉,痛苦恐懼,急迫悔恨,

也還有冷靜。他指使鹿兆鵬叫來了王副政委,仍然用他詼諧調侃的習慣說話:「好

了,現在我們按你的意見辦。你甭當伙夫了,當政委吧,代理那倆字兒太羅嗦,g

脆去求了!」王政委仍然冷冷他說:「我已經改變『撤回去』的主張了!」鹿兆鵬

瞅著這個嚴厲得有點冷漠的王政委挪榆他說:「求毛總是不合股兒!」王政委說:

「我們撤回去,要是茂欽的老窩給人搗了咋辦?」廖軍長拍一下王政委的肩膀說:

「好了!咱們合到一股了——進秦嶺!」

撤退的命令下達以後,隊伍便有點松懈。那些謀著進城吃羊r泡饃的士兵滿肚

子怨氣,便無緣無故地s擊公路上弛過的汽車。槍聲突然引發炮聲,大炮的轟擊聲

震撼著大地,隊伍加快了撤退的步伐,但鹿兆鵬尚不知曉他們已經僥幸地脫出了滅

亡的境地。原來城防駐軍就駐扎在橋南不過十里的草灘一帶,早已發出了他們的行

蹤,而且報告了司令官。司令官是個土匪出身的雜牌子軍長,擺擺手說:「轟走轟

走!轟走算求了!」副手建議說:「送到口邊的萊就該吃。」軍長說:「那個『菜』

是一罐子蘿個纓子酸基!繳不來大炮機槍,也肯定沒有黃貨白貨,那幾桿破槍繳回

來反成了累贅!咱打死他十個不抵他打死我一個,打死他十個咱添不了一個,他打

死我一個我就少一個……」軍長雖是粗人卻不亂主意……這就留給了鹿兆鵬他們安

全轉移的機會。

進入秦嶺隱蔽的行動方案很快統一確定下來,以風景和溫泉馳名古今的驪山是

距離最近的山地,自然成為撤離選擇的最佳路線。鹿兆鵬是關中人,就被推到領頭

人的位置,和廖軍長走在前頭,領著隊伍朝驪山進發,王政委和權副軍長殿後督促。

這支只對過往汽車打了幾槍的紅軍隊伍,完全被泥濘雨水飢餓和拉稀拖垮了,士兵

當中的怪話開始冒出來,「逛平川賞景致,也該選擇個好r子嘛!」「咱不打人家,

人家也沒打咱,咱就跑求了,這算哪家子的戰法?」傍晚時分,部隊踏進了通向驪

山的一條溝壑,鹿兆鵬才頓然覺得懸提在空里的心落到實處,那是山地給人的一種

安全的依托。十之八九來自陝北山區的戰士對山的感覺更為敏銳,情緒活躍了,怪

話俏皮話風涼話一茬一茬冒出來。鹿兆鵬忍不住悄聲說:「你當初緊持不出就好了。

」廖軍長也悄聲說:「那樣的活,隊伍就會掰成兩半。」鹿兆鵬問:「這個隊伍不

是你一手弄起來的嗎?」廖軍長笑笑說:「他嘴巴上功夫深,我說不過他。」鹿兆

鵬有點譏誚他說:「我看你好像總有點怯他?」廖軍長說:「他是省委派來的呀!」

說罷也譏誚地反問:「你不也一樣嗎?他叫你當副政委,你不當,還是拗不過他嗎?

」鹿兆鵬沒有說話走出溝壑踏上一道驢脊梁似的山梁,鹿兆鵬駐足片刻朝南望去,

對面的白鹿原刀裁似的平頂呈現出模糊的輪廓,自東而西逶迤橫亘在眼前。那一瞬

間,一只雪樣兒的白鹿在暮雲合垂的原頂上縱躍跳蹦了一下消失了。鹿兆鵬舔了舔

g裂的嘴唇對身邊的廖軍長說:「看見了嗎?」廖軍長毫不驚奇地問:「看見什么?

」鹿兆鵬仍然抑止不住興奮:「瞅那兒我的家鄉——白鹿原。」

王政委從後頭趕到前頭來,拍了拍鹿兆鵬的肩膀說:「你的任務完成了。你引

路引得好。進山了該我領路了。」鹿兆鵬就附到隊伍後頭和權副軍長殿後。王政委

是山里人,他的那個村是滋水縣所轄的秦嶺深山最僻遠的一個倉。隊伍一刻也不停

留,沿著山梁,又倚著崖坡朝前走,山越來越高,路越來陡;到根本沒有什么路,

依然沿著梁或翻著溝往前走。天s完全黑下來。跌翻絆倒的人呻吟著叫罵著再爬起

來往前走,戰士們已經沒有說俏皮話的興趣了,正好借機以咒罵發泄心中不滿。權

副軍長是進攻派,他的意見被否決,懷著深沉的慚愧和羞恥的心緒一聲不吭跟在隊

伍後頭。鹿兆鵬幾次和他搭話他都不吭,就忍不住玩笑式刺了這位陝北軍長一句:

「你權副軍長難道還為豐r泡饃憋氣?」他仍然不吭不響。

臨近午夜,隊伍進入秦嶺深處的章坪鎮駐扎下來、全鎮動員了十幾戶人家一齊

點火熬燒包谷糝子。士兵們喝罷就躺下。鹿兆鵬剛剛睡下就被槍聲驚醒,密集的槍

聲響成一片,像母親在鍋里炒爆包谷花的密集的脆響。他從腰里拔出手槍沖出住屋,

跌進一個長滿藤蔓和青草的壕溝,趁勢躲在那里觀察一下陣勢,隨之就悲哀地發現,

章坪鎮四周完全被包圍了,敵人像合圍的網一樣從南北兩面的山坡和東西兩邊的山

道圍堵過來。紅軍戰士四處奔逃,無法形成突圍力量。他貼著一條低矮的坡根往前

躥去,小腿感到了麻木和沉重,大約是在沖出屋子後門時挨上槍子了。鹿兆鵬往前

躥一截就伏下來隱蔽一會兒,看著敵人黑漆漆的身影從他頭頂的緩坡上躍過去,他

的頭腦十分清醒,十分鎮靜,這使他自己也很吃驚。那一刻他心里甚至自豪地閃出

一個念頭,行啊我還行!他躥過那面坡楞進入一條河溝,發現了和他同方向往前跑

的人影,急中生智喊叫起來:「三十六——三十六——三十六跟我走——」溝溝岔

岔里就有人吆喝起來:「三十六——三十六來咧——等等三十六——」鹿兆鵬拾攏

起二十幾個逃散的三十六軍戰士,沿著河溝跑過二十多里,拐彎改變方向進入雙岔

溝……他根本不知道,自打他們從滋水橋撤離的那一刻起,一張網早已向他們張開,

當他們在章坪鎮喝著甜絲絲的包谷粥的時候,嫡系國軍早已完成了四面包圍的陣勢,

只等著他們睡覺哩……

鹿兆鵬在黑娃的dx里住過半月,傷口已長平愈合,始終也搞不清那個白胡須

老漢葫蘆里裝著什么神丹丸散。大拇指芒兒在頭六七天里,每天派二三十個弟兄下

山,四溝八岔去尋打散失的紅軍士兵,塞給他們幾枚銀元或一撮煙膏,然後指明出

山的路徑。鹿兆鵬臨走時對大拇指說:「你很義氣。你我有緣分兒。我不死你不死

咱們還會見面的。」大拇指說:「你而今下山咋弄哩?你的隊伍沒有了。」鹿兆鵬

說:「我得再去弄出一個軍來。」

黑娃親自護送兆鵬出山,j啼二遍時走出峪口,倆人便分了手。黑娃說:「啥

時候需用兄弟幫忙,你盡管開口。」鹿兆鵬說:「要說嘛,我還是那句老話,你再

考慮,你的山里王不能再當下去了,哪怕招安縣保安隊也行……」黑娃一愣。兆鵬

再次肯定地點點頭頷首,轉身大步走了。

久雨初晴的夜空潔凈清爽,繁密的大大小小的星星一齊閃爍,星光給白鹿原單

調平直的原頂灑下了嫵媚和柔情。鹿兆鵬沿著滋水河川的小道走著,看看黎明即將

臨近,就斜c到通往原坡的一條小徑,一直走到坐落在半坡上的白鹿書院。朱先生

剛剛起來,掂著一把長柄笤帚走到院庭,鹿兆鵬說:「先生,我還得給你添麻煩。」

朱先生一句話沒說,拉著他走進一間屋子:「你上回住過的老地方咧!」鹿兆鵬說:

「這回我只待一天,天黑夜靜了我就走。」朱先生也不問他從哪兒來到哪兒去,吩

咐師母給他拾掇早膳。兆鵬吃了飯就倒頭睡下了。

鹿兆鵬醒來天已昏黑,知了在書院里的樹杈上叫成一片,他吃了點晚飯踱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