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部分(1 / 2)

白鹿原 未知 6237 字 2021-02-13

小凳上擇萊,芫荽的香味兒直鑽鼻孔。小翠坐在案板前的獨凳切完蘿卜丁,抓過豆

腐剛切了兩刀,歪過臉抿嘴笑著:「我的圍腰帶兒開來咧,芒兒哥你給拴一下,我

的手水稀稀的。」芒兒遲疑一下從小凳上站起來,走到小翠身後輕輕把松開了的圍

腰帶兒拴好。小翠用手捋了捋說:「太松了。解開重拴,拴緊些。」芒兒解開往緊

勒,尚未拴結完畢,小翠又虛張聲勢地叫起來:「哎喲喲芒兒哥!你把人家的腰勒

斷咧!」芒兒停住手問:「該是咋樣拴著才合尺?」小翠撈著刀小心翼翼地切著豆

腐,悠然自得地說:「你真笨,像是八輩字也沒拴過圍腰帶兒!拴好子你用手試試

嘛!能c進去一只手就合尺咧!」芒兒重薪拴結好系帶兒遲疑地垂著手,已經反覆

拴過三次,他都是小心謹慎地用手指捏壞著系帶兒,避免觸及小翠後腰上的月白s

布衫。現在提起右手拿,尊照小翠的指導,貼著脊梁c下去,圍腰的系帶兒綳在手

背上,先是觸到月白s布衫,隨之就感觸到奇異的一種溫熱,那一刻他的周身一顫,

愣呆住了。小翠又叫起來:「哎喲喲,試一下就對咧嘛!整晌整晌把手塞到人家腰

里做啥?娃子家不害羞!」芒兒羞得滿臉緋紅,急忙抽手出來,嘴里咕嘟嘟著掩命

自己的窘態:「你故意耍笑人……我不吃飯了,我走呀!」說著甩手轉身就走,小

翠咣當一聲扔下刀蹦門口,雙手叉住門框,歪著腦袋笑著念起兒歌來:「小哥哥,

脾氣嘎;跟人耍,不識耍;不識耍,拿p打;打倒地,還要耍……好咧好咧,好我

的灶神爺哩!,你坐下燒鍋吼!」芒兒不窘了,也沒氣了,坐理來點火燒鍋拉起風

箱。

小翠給後鍋里倒下清油,鍋台口的柴煙嗆得她咳嗽得彎了腰,又打著噴嚏,抹

著眼睛說:「芒兒哥,耍是耍笑是笑,妹子給你可是說句知心話,你得練好拉二尺

五的本領,r後有了媳婦了,嫂子就不彈嫌你燒鍋盡冒煙不出火……」芒兒反倒從

從容容噓嘆起來:「噢呀呀!俺屋窮得炕上連席都鋪不起,哪里來錢娶媳婦?我一

輩子打光g省得麻纏!」小翠把切好的紅白蘿卜丁兒倒進鍋里,爆出一聲脆響,一

邊用鏟子攪著,一邊瞅著灶下的芒兒耍笑:「芒兒哥你甭愁,我給你娶個花媳婦:

紅裙子,黃肚字,尻子一撅n你一溜子。那可是個椿媳婦:不花錢,椿樹上多的是,

一扣手能逮好幾個……」說著又笑得淌出淚來。芒兒甩下風箱桿兒站起來:「你還

耍笑我這個窮娃!我是來學手藝的相公不是你的耍物兒……」小翠止住笑,吃驚地

盯著芒兒,往前湊了兩步,貼住盛怒的芒兒的耳朵悄聲說:「你不要椿媳婦給你個

真媳婦,妹子給你當媳婦你要不要?」芒兒嚇得噢喲叫了一聲,捂著耳朵紅赤著臉

又坐到灶鍋下的木墩上:「你這——還是耍笑我……」小翠雙手往腰里一叉,放大

聲說:「耍笑你?誰耍笑你?你敢要我我就跟你走。你站起來引我走——看我是不

是耍笑你?」芒兒坐在木墩上仰起臉,看著小翠狠心決意的派勢,自已倒妥協了,

賠笑臉說:「悄著聲兒啊小翠,當心雜貨鋪子聽見了就麻纏咧!」小翠撇撇嘴角兒:

「你跟我在一說三蹦,倒是怯著雜貨鋪子!」芒兒嘆口氣兒說:「你是人家雜貨鋪

子的人呀!」小翠一把推開前鍋的鍋蓋,把燒開的滾水用木瓢舀起來倒入後鍋煎好

的臊子里,忙里偷閑地扭過頭笑著說:「妹子要是你的人就好咧!我又耍笑窮娃了。

你再惱?!」芒兒聽了,急忙低了頭拉風箱,左手慌亂地往灶台里塞進刨花柴,卻

忍不住想流眼淚,胸腔里憋得透不過氣兒來,奇怪自己到底怎么了?

小翠沒有察覺悄悄抹去眼淚的芒兒,只顧一手往鍋里撒著包谷面,右手使勁攪

著勺把兒,口里還在念著歌兒:「狗燒鍋,貓擀面,狗擇蔥,貓砸蒜;一家子吃頓

團圓飯……」芒兒聽著忍不住笑了,仰起頭看著小翠,撒著面和攪著勺把兒的兩只

手腕大,玉石手鐲隨著手臂的動作抖晃著,她的腰隨著攪動的勺把兒扭動著,渾圓

的尻蛋兒突兀地撅起來,芒兒覺著胸腔里鼓盪起來,萌發出想摸小翠尻蛋兒的欲望,

自己反而嚇得愣呆住了。小翠已經撒完面粉,騰出左手來幫著右手一起攪動勺把兒,

無意的一瞥間發現了芒兒愣呆的眼神兒,斥責說:「胡盯啥哩?鍋涼了火滅咧!不

好好燒火光邁眼!」芒兒這回著實惶恐地拉起風箱,再也發不出脾氣來,燒得火焰

從灶口呼啦呼啦冒出來。小翠喊:「火太大了,鍋底著了,悠著燒。」說著雙手抱

住勺把兒在鍋里使勁攪起來,發出撲撲撲的聲響。小翠突然凄厲地尖叫一聲,扔了

勺把兒,雙手捂住臉呻喚起來。芒兒慌忙站起來問:「咋咧?」小翠痛楚地說:「

一團兒面糊濺到我臉上哩!」芒兒看見小翠臉膛上被面糊燙下一片紅斑,忙問:「

疼得很吧?」小翠哭溜溜腔兒說:「哎喲疼死了。」芒兒搓著手說:「獾油治燙傷

好得很!我到鎮子上問問誰家有獾油。」小翠扭怩著說:「獾油臟死了,找下我也

不要。」芒兒無所措手足地說:「那咋辦?要是發了化膿了更麻煩!」小翠怯怯地

說:「有個單方倒是方便,就是怕……」芒兒說:「不方便也不怕,我去找。你快

說啥單方?」小翠說:「聽人說用唾沫兒潤一潤能治。」芒兒說:「那你吐點唾沫

兒用手指抹抹就行啦嘛!」小翠羞怯地扭過頭說:「男的燙了用女的唾沫兒潤,女

的燙了得用男的唾沫……」

芒娃懷著庄嚴和神聖的使命往小翠跟前挪了一步,剛剛舉起雙手時似乎沉重千

鈞,雙手舉起以後又輕如浮草,雙手搭在小翠肩頭的一瞬頓然化釋了庄嚴和神聖,

他尚未把唾兒用舌尖潤到她的燙傷處,小翠猛然轉過身來,雙手摟住他的脖子,把

閉著眼睛的臉頰緊緊偎貼在他的臉上。他雙手隨即摟抱住她的雙肩,有一種強烈的

欲望不斷膨脹,那欲望十分明晰又十分模糊,似乎是要把她的軀體納入自己的胸膛?

他不知道該做什么,除了一陣強過一陣的臂力的摟抱,芒兒感到臉頰上一陣疼痛,

隨之又麻木了,模糊地意識到她的牙齒咬著他臉膛上的r,溫熱的嘴唇和堅硬的牙

齒同樣美好。小翠突然松了口側過頭,把她溫柔的臉頰貼到他的嘴上,喃喃說:「

芒兒哥,你也咬妹子一口……你狠勁咬,把r咬下來我也不疼……」芒兒唇緊緊貼

著她的臉蛋兒,不忍不咬,只是緊緊是吮吻著。小翠突然推開他,臉s驟變……他

同時也聽到了院庭里的一聲咳嗽。

倆人隨之所做的表情偽飾全部都變得毫無用處。咳嗽聲是二師兄故意警示他倆

的。二師兄平素對車老板一家鍾愛芒兒早已積氣成仇,他在這個大車鋪店整整g了

七年,仍然只是劈斧扯鋸刨粗坯等粗笨活兒,鑿卯一類稍微細的活兒師傅也不放心

他去做,更不要說旋制車軸了,他對繼續吃木工行這碗飯信心不足興趣敗,現在正

好撞到了一個改換門庭投靠新主和報復怨敵的雙重機會。他早已無法容忍小翠呼叫

芒兒時那種s情的聲調s情的眉眼和s情姿勢,而那樣s情的聲調一次也沒有給予

過他;他在車老板手下吃不開的處境,不是手藝技能的原因而純粹歸咎於小翠;車

老板聽信老板娘和女兒的好惡,想抬舉誰誰就紅火,想捏滅誰誰就甭想起火只能捂

煙,他今天對芒兒與師傅全家同乘一掛牛車去逛廟會十分忌妒,卻說不出口,芒兒

半晌回來小翠接著也回來的舉動,使他從妒火燒昏中清醒過來,似乎悟出某點意思。

他本打算在鎮上館子飽餐一頓,然後到雜貨鋪的後院里度過一天時光,那兒是一年

四季也不散場的擲骰子摸牌九的場合,其實他沒有賭資,僅僅是看看旁人的輸贏手

氣。現在他站在賭桌跟前,看著賭徒們神態各異地拋擲出六顆骰子,刻印著圈圈點

點骨質骰子在敞口瓷缽里釘啷啷轉著,聽著賭徒歡呼和唉嘆的聲音,已經刺激不起

他的興趣,腦子里總是閃現著車老板的那個並不美好的鋪店,而且透著一種神秘的

氣氛。他悄悄走進大門,立即判斷出神秘的場合在廚房里,小翠s情的笑聲更加證

實了他的猜測。他蜇到窗外就看見了小翠咬著芒兒臉蛋兒的情景,一下子刺激得他

腿酸軟,眼球憋疼。他躡手躡腳又踅回街門口,裝作剛剛走進院子,漫不經意地咳

嗽一聲……

小翠蹦出灶房,格外親熱地招呼他吃飯。他心里鄙夷地想:晚了太晚了!你娃

娃這陣兒才用s情的眉眼跟我打招呼,太晚了……他隨後就走進了雜貨鋪,不是去

看擲骰子摸脾九,而是自信心十足地進雜貨鋪接待賓貴容的禮房。

二師兄辭別牛車鋪店到雜貨鋪去當店員,同時給了芒兒和小翠以毀滅x威脅;

提心吊膽惶惶不安地過去了五六天,雜貨鋪王家沒有任何異常反應,又把一絲僥幸

給於他倆:二師兄根本沒有瞅見他倆相摟相咬的情景。時過一月。依然風平浪靜,

小翠便大膽向父親母親提出和雜貨鋪退親,而且說出了根深蒂固的憂慮:「一團子

面糊兒濺到我臉上,芒兒哥幫忙給我擦,就這事。我恐怕二徒弟看見給王家胡說,

那樣的話,我過門後就活不起人了。不如趁早……」車店者板和老伴經過方方面的

周密考慮,作出兩條措施,一是辭退芒兒,二是立即著媒人去探詢雜貨鋪王家娶小

翠的意向。車木匠作出這兩條舉措是出於一種十分淺顯的判斷,二徒弟如果給王家

說三道四,王家肯定會有強烈反應,因為王家在這鎮子上向來不是平卧的人。二徒

弟早有棄藝從商的心思流露,車老板把他的突然離去肯定為巧合。媒人到王家探詢

結果完全證實了車木匠的判斷,王家正打算著手籌備婚事,而旦初步設想的規模紅

火而又隆重,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異常跡象。

車木匠對於小鎮生活人際關系的盤算遠遠不及他對牛車各個部件卯竅設計得那

么清當,真到小翠坐著花轎離開牛車鋪店進入鎮子南頭的雜貸鋪,正當他懸空已久

的一塊石頭落到實地,驟然發生的事變就把他震昏了。合歡之夜過去的第二天早晨,

車木匠兩口子早早起來酬辦酒席,准備迎接女婿和女兒雙雙結件來回門。太y冒紅

時,他迎接到的是女婿的罵街聲,新姑爺從鎮子南頭一直罵過來,在鎮子中心的十

字路口停住,不厭其煩地反覆吼叫著一句罵人的話:「咱娶回來個敞口貨嘛,敞得

能吆進去一掛牛車」常在雜貨鋪店後院聚賭的那伙街皮二流子們跟在尻子後頭起哄,

投靠新主的二徒弟得意地向人們證實:「早咧早咧,早都麻纏到一搭咧!早都成了

敞口子貨咧……」車老板臉上撐持不住,從街巷昏頭暈腦跑回大車鋪店,剛進街門

就吐出一股鮮血,跌翻到地上。

小翠在剛剛度過一夜的新房里呆坐著,街上的罵聲傳進窗戶,她的被驚呆的心

很快集中到一點,別無選擇。小翠現在完全明白了這個不露絲絡的圈套已將自已套

死。新婚之夜,男人在她身上做了令她完全陌生驚詫的舉動之後就翻了臉,說:「

啊呀!你咋是個敞口貨呢?你跟誰弄過?你說實諸……」她無法辯解,揩凈女兒家

那一縷血紅之後就閉上眼睛,斷定自己今生甭想在雜貪鋪王家活得起人了,那陣兒

還沒料到女婿會唱揚到街上……她關了新房的木門,很從容地用那根結婚頭一天系

上的紅s線織腰帶綰成套環兒,掛到屋梁的一顆釘子上,毫不猶豫地把頭伸了進去,

連一滴眼淚也不流。

新姑爺罵完以後就去車老板報喪,肩頭還挑著回門應帶的豐盛的禮品。他進入

岳丈的牛車鋪店時禮儀備至,放下禮品鞠過躬行過禮開口就報喪:「你女子上吊了。

晌午入殮,明r安葬,二位大人過去……」又指著兩籠禮品說:「這是回門禮,丈

人你收下,人雖不在了禮不能缺。」車老板剛剛被人救醒,強撐著面子說:「嫁出

的女子潑出的水,賣了的騾馬踢過的地,由新主家擺置。我一句話沒有,一個p不

放,你看著辦去。」新姑爺告辭以後,車老瘋了似的指著壘堆在桌子上的大包小包

回門禮物:「撂到茅坑去!,快撂快撂……」

在入殮和埋小翠的兩天里車老板讓大徒弟套上牛車,拉著一家大小躲到相距二

十公里遠的一個親戚家去了。雜貨鋪王家用薄薄的楊木板釘成一個只能稱作匣子的

棺材,把小翠裝了進去;為了預防凶死的年輕鬼魅報復作崇,王家暗暗用桃木削成

尖扦扎進死者的兩只腳心和兩只手心。鎮子上沒有人來搬抬棺材那不是雜貨鋪王家

的鄉情寡淡,而且是誰也不願沾惹這個失去貞c的凶死鬼的女人,未了只好用牛車

拉到墳坑前草草埋掉。五六天過後車老板一家人坐著牛車回到鎮上,繼續打制他的

絕活兒。不出一月,可恥可憎的小翠就不再被人當作閑話,也不見凶死鬼鬧什么凶

事肯定是四支桃木扦子釘死了她。百r以後;雜貸鋪王家以大大超過前妻娶的派勢

又娶回一位賢淑的女子,連演三天三夜大戲。意在沖刷與車木匠家婚的晦氣霉運。

雜貨鋪王家婚娶唱戲的消息傳布很遠。芒兒當夜趕到戲台底下,重新回到熟悉

的鎮子深情難抑。他用鍋墨把臉也抹得臟污不堪,把一頂邊沿耷拉的破草帽扣在頭

頂。他在王家雜貨鋪出出進進三次,雖然沒有人辨認出他來,卻也找不到下手的機

會。耍媳婦鬧新房的年輕人寧可放棄看戲,興致十足地擁擠在新房里和新媳婦調情

耍鬧,直到大戲散場,知更鳥在微熹的天空迭聲歡唱的黎明。第二天晚上,芒兒故

意拖遲到來戲台下,轉了兩圈終於在戲台右側的人窩里瞅見了二師兄的模腦兒,瞅

准了他所在的位置旋即離開了,於夏夜深沉戲劇唱到高c處時潛入貨鋪王家。頭天

晚上被鬧房的人耽擱了的良宵美辰現在得到補償、新郎新婦不顧前院後院為戲班子

做飯送茶幫忙打雜的人出出進進,便迫不及待吹燈合衾了。芒兒那時候正潛藏在炕

頭和背牆的一個窄窄的空暗處,上面搭著兩張木板,底下通常是夫婦放置n盆和內

物的y暗角落。他是在新婚夫婦睡前雙方到上房里屋向老人問安時溜進新房藏下來

的。如果等兩個歡暢過後進入酣睡下手更加萬無一失,芒兒不僅缺乏那種忍耐,而

且惡毒地下了死狠心,至死也不叫你狗賊享一回新媳婦的福。他聽著炕上的呢喃和

羞羞的怯笑,又聽見被子被豁開的聲音,就從炕頭那個窄狹的空當爬出來蹲在寬敞

的腳地上,站起身來的時候,手里的殺豬刀捅進剛剛翻起身來一絲不掛的新郎的後

心;新娘叫了一聲即被芒娃卡住脖子。一拳打得昏死。芒兒溜出門大搖大擺徑直走

到戲樓右側來,擠進人窩,在黑漆漆的戲台下繼續他的報仇計劃。他一步一步往前

擠著,終於擠到上看好了的二師兄背後揚起左臂裝作擦汗,其實是為遮住從旁邊可

能斜過來的眼睛,然後在左臂的掩護下,拍沾著主人鮮血的殺豬刀又捅進伙計的後

心。二師兄像是吃東西噎住了似的喉嚨里「咯兒」一響,便朝前頭站著的人身上趴

下去。前頭的人很討厭地抖一下肩膀,二師兄又倒向後邊站著的人,倒來倒去人們

以為他打盹哩!一當發現這是一具淌著鮮血的屍體,台下頓時亂了套。芒兒已經再

次走到雜貨鋪的青磚門樓下,聽到了紅樓那兒驚慌的呼喊,眼看著王家屋里的人魚

貫奔出往戲台下去了,揚起手抖一抖門樓上掛著的兩只碌碡粗的紅燈,蠟燭燒著了

紅燈的紅綢和竹篾骨架,迅即燎著了房檐上的葦箔,火焰躥上房去了芒兒夾在混亂

的人群里並不驚慌,大家都忙於救人救火,誰也顧不得去查找殺手。芒兒親眼瞅著

雜貨鋪大門里抬出了僵死的新郎,又看著雜貨鋪變成一片火海,隨後就悄然離開鎮

子,芒兒來到僻遠的周原坡根下,站在小翠的墳丘前,把沾著雜貨鋪主仆二人血的

殺豬刀扎進墳前的土地里;為了某個明確和朦朧的目的,他把身底那件藍布上扎綉

著蛤蟆和紅花裹肚兒脫下來,拴在刀把上,就離去了。

多r以後,有人發現了小翠墳頭的殺豬刀和裹肚兒,雜貨鋪王家拿著這兩樣東

西報到縣府。縣府的警官又拿著這兩樣東西找到車店老板。車木匠一看就說:「裹

肚兒是芒兒的。」車店老板娘卻不敢再添言,那地兒紅花蛤蟆的裹肚兒是小翠扎花

縫下的。縣府立郎下令追捕鄭芒娃……芒兒根本不知道這些過程,他已經進入周原

東邊幾百里遠的白鹿原上的三官廟,跟闃老和尚開始合掌誦經了;世界上少了一個

天才的車木匠,多了一個平庸乃至不軌的和尚……

「你看黑牡丹婆娘咋樣?」大拇指問黑娃,不等黑娃說話他就揭了底。「她就

是雜貨鋪王家娶的那個新媳婦。」

黑娃不由地「嗅」了一聲。

「她在王家守寡。」大拇指說,「男人給我戳死了,不為他守志,想立貞節牌

坊。我才把她擄到山上來叫弟兄們享用……」

黑娃舒口氣說:「倒也不怪她……」

「當然不怪她。我是讓雜貨鋪王家也難受難受。」大拇指狠毒地說。「我本該

是個手藝人靠手藝安安寧寧過r子,咋也料不到要殺人要放火鬧j農蹲監牢!旁人

盡給咱造難受教人活的不痛快,得你沒法忍受就反過手也給他造難受事,把不痛

快也扔到他狗r頭上,咱就解氣了痛快了。你黑娃走的不也是這個路數嗎?」

黑娃點點頭連聲說:「對對的!」

「現在你還有啥想不開的呢?都弄到這一步了還計較一個女人g求!」大拇指

一甩手說:「我不說你只說我,而今活下的都是賺下的。無論是燒殺雜貨鋪還是j

農蹲號子,要說死早該變成糞土了。我能活這些年都賺下的,往後活的越多就賺的

越多。想法兒痛痛快快地活著,說不定哪一天了也就完了,也就夠了。」

黑娃嘆口氣悻悻地說:「一樣。一模一樣。我的y壽也是賺下的。」

「這么說就好咧!」大拇指高興地說,「只有當土匪痛快。咱哥倆扭成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