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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 未知 6241 字 2021-02-13

豁開裙子磕頭。白趙氏張著脫落了牙齒的嘴喜不自勝地說:「俺娃磕頭的樣式好看

得很。」孝義又站到白嘉軒跟前:「這是咱爸。」新媳婦叫一聲「爸」再次表演磕

頭的優美動作。及至給孝武兩口分別磕了頭,又給滯留家里的親戚也叩頭之後,孝

武媳婦就請示婆該煮合歡餛鈍了。白嘉軒猛然伸出一只手制止了散伙的家人:「快

去把你三伯請來。」孝武想到自己的疏忽,立即跑去找鹿三,鹿三早已鼾聲如雷,

迷迷瞪瞪穿上衣褲被孝武牽著袖子拉到廳房里,在閃爍的蠟燭前眯睜著眼。孝義說:

「這是三伯。」新媳婦甜甜地叫聲:「三伯」又叩下頭去。白嘉軒又一次向家人尤

其這對新人鄭重提醒一句:「你三伯是咱家一口人。」

不管夜里睡得多么遲,一家人習慣自覺地恪守「黎明即起灑掃庭除」的《朱氏

家訓》,全部早早起來了,盡管昨天晚上大人們實際只合了合眼,腳下被窩還沒有

暖熱白嘉軒正地炕上穿衣服,只聽見庭院里竹條掃帚掃地的聲響有別於以往,就斷

定是新媳婦的響動。他拄著拐杖出西屋時,新媳婦撂下掃帚頂著帕子進來給他倒n

盆。白嘉軒蹲在孝義媳婦侍候來的銅盆跟前洗臉,看見三娃子孝義剛剛走出廈屋門

來,那雙執拗的眼睛瞅人時有了一縷羞澀的柔和,斷定他昨夜已經經過了人生的那

種秘密,心里便默然道,老子給你娶下一房無可彈嫌的好媳婦。白嘉軒一邊用手中

擦著脖頸一邊叮囑孝義說:「早點拾掇齊整起身上路。回門去學得活泛一點,甭總

是綳著臉窩著眼……」

孝義還陷在神秘的驚詫的余波之中。吃罷合歡餛飩,他已經累得精疲力謁。三

兩個丟剝了衣褲鑽進被窩,不及搖罷一籮面的功夫便迷糊起來。他對男女之間的事

幾乎一無所知。白嘉軒的兒子都是這樣純潔,娶媳婦的新婚之夜也不懂其實際內涵,

便照例倒頭睡下去,只是全新的被褥和枕頭反倒有一種舒適的陌生。朦朧中他的右

臂被一個細膩的肌膚撫摩了一下,竟然石磨壓指似的從迷蒙中激靈了過來,便聞到

一股異樣的氣息,似乎像母r一樣的氣味,撩撥得他連連打了個噴嚏,引發出強烈

的身體震動,撞碰了身旁那個溫熱的r體。那一刻他才開了迷津,噴嚏剛過就轉過

頭摟住了媳婦,頓然覺得自己此刻以前純粹是個只會拉車套車的傻瓜。她不僅不反

感,反而依就他,這又使他大為驚奇,及至他腦子轟然一聲渾身緊抽起來,下身噴

s過後,才安靜下來,被窩里有一股類似公羊身上散發的腥臊味兒。這樣的噴s又

反復了一次。及至他第三次瘋狂潮起的時候,她才把他導引到一個理想的福地。那

一刻他又悟嘆出來:僅僅在這一次之前自己其實還是一個傻瓜……他完成了第三次

探索之後,她就披衣起身了。她穿戴整齊溜下炕沿的時候,他又潮起那種欲望,便

抻住她的胳膊示意她脫掉衣服重新躺進被窩。她嘬嘬嘴笑笑,猛然彎下身在他臉上

親了一口,轉身拉開門閂出去了……

孝義在銅盆跟前蹲下來時已經平靜下來,在父親剛剛丟下布中的銅盆里洗臉,

對父親說:「我先跟免娃拉幾車土,他一個人顧不過來。回門跟得上。」兔娃一個

人駕著牛車已經走出了圈場,孝義跳上牛車坐下來,腦子里忽然冒出昨夜那種進入

福地的顫抖。他瞅著兔娃想,兔娃肯定還跟昨晚以前的自己一樣是個瓜蛋。直進土

壕裝土的時候,兔娃冷不丁問:「你昨夜跟媳婦睡一個被窩嗎?」孝文一愣,這個

靦腆的小兔娃大概在琢磨這個神秘的問題。兔娃連著又問:「你跟女子娃鑽一個被

窩害羞不害羞?」孝義驟然紅了臉,嚴然用大人對小孩的訓誡口氣說:「兔娃娃,

娃娃家不該問的話不許問。沒得一點禮行!」兔娃楞了一下就不再開口,執杴往牛

車車廂里拋起土來,僅僅一夜之間,親密無間的孝義怎么變成另外一個人了?兔娃

心中掠過一縷寂涼,淡淡地說:「你回門去吧門!心把新衣裳弄臟了。我一個人能

行。」孝義瞅了瞅兔娃沒有說話,看來他們幼年的友誼無可挽回地終結了……

第二十七章

白孝文終於從大姑父朱先生口里得到了父親的允諾,准備認下他這個兒子,寬

容他回原上。

白孝文開始進入人生的佳境,正春風得意。保安大隊升格為保安團,原先所屬

的兩個支隊遞升為一營和二營,團丁正在擴編中。孝文被直接擢升為一營營長,負

責縣城城牆圈內的安全防務,成為滋水縣府的御林軍指揮。他告別了那個書手的桌

案,開始活躍在縣城里的各個角落,c練團丁,檢查防,處理各種事務;他的威嚴

的臉眼被縣城的市民所注目,他的名字很快在本縣大街小巷市井宅第被人傳說;被

人注目和被人傳說本身就是一種榮耀,顯示出這個有一雙嚴厲眼睛的人開始影響滋

水的社會政治和生活秩序……

白孝文很精心地設計和准備回原上的歷史x行程,全部目的只集中到一點,以

一個營長的輝煌徹底掃盪白鹿村村巷土壕和破窯里殘存著的有關他的不光彩記憶。

正當他一切准備就緒即將成行的最後r子,縣里發生了一件轟動朝野的大事,土匪

頭子黑娃被保安團擒獲,這是他上任營長後的第一場大捷,拎獲者白孝文和被活捉

者黑娃的名字在整個滋水縣城鄉一起沸沸揚揚地被傳播著……回原上的時r當然推

遲了。

營救黑娃和嚴懲黑娃的各種活動都循著各自的渠道隱蔽而緊張地進行,只有白

嘉軒的行為屬於公開。白嘉軒正在准備接待大兒子孝文的回歸,突然收到孝文派送

來的一封家書,略述捕獲匪首、公務緊迫、只好推遲回原的r期。白嘉軒送走送信

的團丁,轉回來就褡褳掛到肩上准備出門。孝武走進門來問:「你背褡褳到哪達去

?」白嘉軒說:「縣上。」說著就把那封信j給孝武。孝武看完後舒一口氣:「這

下可除了大害。」轉過臉猜測著問:「你去縣上做啥?」白嘉軒說:「探監。看看

黑娃,給送點吃食。再問問你哥,把黑娃放了行不行?」白孝武驚訝地轉不過彎兒,

愣愣呆呆地問:「你說你去探監?給黑娃還送吃的,你想托人情釋放那個土匪?」

白嘉軒平靜地說:「就是的。」白孝武憋紅了臉:「你的腰桿給他們打斷了你忘了?

你忘了我還沒忘!」白嘉軒說:「我沒忘。」白孝武說:「那你還看他救他?」白

嘉軒說:「孔明七擒七縱孟獲那是啥肚量?我要是能救下黑娃。黑娃這回就能學好。

瞎人就是在這個當口學好的。」白孝武說:「你救黑娃讓原上人拿尻子笑你!」白

嘉堅定不移地說:「誰笑我是誰水淺!」

白嘉軒趕天黑先來到白鹿書院。朱先生以少有的激情贊揚他搭救黑娃的行動:

「以德報怨哦嘉軒兄弟!你救不下黑娃且不論,單是你有這心腸這肚量這德行,你

跟白鹿原一樣寬廣深厚永存不死!」說到具體事,白嘉軒讓姐夫朱先生商法把孝文

叫到這里來,因為孝文還沒有經過恢復父子關系的程序,所以量得先擱在書院見面,

如若自個找到保安團就有投拜兒子的倒茬子影響。

朱先生著一位同仁到縣城給孝文送信。孝文於天黑後才匆匆趕來,一見父親就

跪下了。白孝文聽到父親在救黑娃的話咯咯咯笑起來:「爸你盡是出奇之舉!你一

提說黑娃,我還當是催我快快處置了那個禍哩!沒想到你……」白嘉軒又說著如同

對孝武講過的道理:「瞎人只有落到這一步才能學好。學好了就是個好人。」朱先

生c話發揮著白嘉軒的思路:「殺了可就少一個人了。」白孝文不作正面拒絕,軟

軟地說:「上邊已經批示就地槍決。土匪不是共匪,不需再三審問殺了算了。你們

說啥也不頂用,我根本沒有殺他放他的權力。」白嘉軒急切地說:「那讓我先到監

里看一回總可以嗎?」白孝文笑笑說:「看不成。誰也不准看。十二道崗道道都是

倆人把守,蠅子也飛不進去——防他的土匪弟兄劫監。」白嘉軒一下子涼下來默然

無措。白孝文說:「爸,你心好我知道,可這事比不得族里的事喀!你回去吧!槍

決黑娃以前,我給他說知道明,你想探監救他。讓他小子死到y司再琢磨他對住對

不住你!」

白孝文回到縣城里已夜深人靜,讓隨身的團丁回團部,自己便徑直回到城關東

街。妻子給他拉開門閂,白孝文進門後,反過身來重新推上門閂,這當兒突然被人

摟卡住脖子塞住了嘴巴。他聽見妻子在身後有同樣遭遇的動靜,他的眼睛先被蒙住,

接著捆死了雙臂,隨後就被推拽到自己的寢室里。黑暗里有人說話了:「我來跟你

談一筆生意。你先給手里囤的貨開了價吧!你心盡量往大往高開我都能接受。」孝

文明白了這是黑娃的弟兄來了,眼被蒙著,嘴被堵塞著無法j涉,依然支楞著腦袋。

那人繼續說:「你願意把那囤貨發給我,我給你把話說明白;當下先給你炕上的這

個太太開了膛,你r後娶一個我殺一個,你娶十個我殺十個,你這輩子只能逛窯子,

可甭想太太陪房;你先房女人留下兩個娃,炕上這位太太肚里正懷著一個,這三個

出世的和沒出世的後人注定都嫩撅,你這輩子甭想留後;原上你老窯里有七八口人,

我想弄死誰誰也逃不脫;我把他們一個一個慢慢地處置掉,最後才拾掇你的老子;

你的老子先前給打斷了腰桿子,這回我再把他的腰桿子抻直拉平,你們白家就從原

上雪消化水了;只留下你單崩兒一個受熬煎!」白孝文被陌生人描述的血腥圖景嚇

得渾身抖顫,猛烈掙扎著還是無法表態。那人沉靜地公開了自個的身份:「我是大

拇指鄭芒。」白孝文聽到這個名字更緊張了,急迫中終於想到一個可能的表態方式,

撲通一聲跪倒腳地上。鄭芒說:「給他把嘴騰了。」

隨後就變成大拇指芒兒和保安團白營長共同設計營救黑娃的密謀,方案有二,

由孝文在檢查崗哨查巡防務時捎給黑娃一根鋼釺,讓他自己挖摳磚縫的石灰自行逃

脫;再一個辦法需大動g戈,組織一次游街示眾,由鄭芒領土匪相機動持黑娃。倆

人都認為第二個辦法屬於下策,只能作為迫不得已采取的行動。芒兒說:「見不著

我的二拇指都不算數,太太得跟我到山上逛幾天風景,我會照顧好她的。」

第二天傍晚,白孝文就把一根細鋼釺塞給了黑娃。黑娃接住鋼釺時,那雙死絕

的眼睛爍出一道利光。白孝文當晚剛回到東街住屋,後半夜時又有人敲窗欞。他開

了門,黑暗里瞅不准面孔。那人說:「我給捎來一封信。」白孝文心里緊縮起來,

進屋到燈下拆開信封,原以為是土匪頭子鄭芒捎來的,不料卻是鹿兆鵬的親筆信,

同樣是求告他設法留下黑娃x命,白孝文看罷信揚起頭來。送信人往燈前挪了兩步,

嗤一聲笑著問:「你還認識我不?」白孝文驚恐地叫起來:「韓裁縫?」韓裁縫說:

「請你給個回話。」白孝文緊張地說:「你給鹿兆鵬說,讓他甭胡攪和,他越攪和

黑娃死得越快。韓裁縫你也是共黨分子?今r要不是在我屋,我就把你扣起來。」

韓裁縫沉穩地笑笑:「咱倆一對一你不是我的對手,拾掇你不用槍只用一把剪子就

夠了。」白孝文也強撐面皮:「有禮不打上門客,你走吧!下次再這樣我就不客氣。

」韓裁縫說:「鹿兆鵬也很重義氣。黑娃不過跟他鬧過幾天農協,後來不隨他了,

可他還是想救他一命。你給個回話我就走。」白孝文冷靜下來重復一遍剛才的話:

「共黨甭胡亂攪和。你越攪和黑娃死得越快。還要啥回話呢?你走吧!」

黑娃越獄逃跑的消息比緝獲黑娃在縣城引起的轟動還要大。那個由黑娃掏開的

牆d往幽暗的囚室里透進一個橢圓形的光圈,被各級軍官反復察看反復琢磨,卻沒

有一個人懷疑到白孝文身上,因為黑娃是白孝文率領一營團丁抓獲的。白孝文按照

籌算好的辦法,嚴歷地拷打站崗的送飯的團丁,因為只有他們才可以接近死囚室里

的黑娃。道理很簡單,拷問越嚴歷,他自己就越安全,終於打得一個送飯的團丁忍

受不住而招了假供。白孝文請示了保安團張團長,就著人把奄奄一息的屈死鬼團丁

拉出去埋了,這件事才漸次從記憶中消失了。

又一天夜深入靜的時分,白孝文猛然聽到窗根下太太的隱聲呼叫,他急忙開門

後,又差點兒被什么絆了個筋斗。他把太太扶進門來。到燈下一瞅,太太完好如初,

才甚為欣慰,卻仍然忍不住說:「你受苦了。」大太淡淡地說:「他們還算義氣。」

送太太回歸的土匪先翻牆後開街門已經走掉。白孝文去查看了一看,竟是一只完好

的山獸皮筒子,到燈下解開扎口,里面裝著滿滿一筒子硬洋。太太說:「黑娃回去

以後,他們對我恭敬得很,黑娃給我磕了三個響頭。」白孝文說:「黑娃要是回不

去,你就回不來了!」太太說:「黑娃讓我捎給你一句話,說他跟你的冤仇一筆勾

銷。」白孝文心里一震,瞬間深深地舒一口氣,捕獲黑娃的昂揚和釋放黑娃的緊張

全部消失,更要緊的是冰釋了一樁無以化解的冤結。他與小娥的那種關系,黑娃早

放出口風要殺他以祭小娥。至此,自孝文弄不清在這個事件中獲得多少好處了。他

從櫃子里拉出一瓶酒說:「喝一盅為你接風壓驚。」倆人g抿下一盅酒,白孝文以

徹底卸除負累後的輕松舒脫的口氣說:「我們得准備回原上的事了!」

為了做得萬無一失,白孝文於次r演出了一場辭官戲。他換了一件長袍禮帽的

便裝,把附有營長軍階標志的軍服,把腰里那把短槍摘下來擱在軍服上頭,一齊呈

放到桌子上,向張團長深深鞠了。一個大躬。張團長瞅著他虔誠的舉動,莫名其妙

地問:「你這是g啥?」白孝文說:「枉費了你的栽培。嚴重失職——我引咎辭職。

只能這樣。」張團長晃一下腦袋,很不滿意地說:「你怎能這樣?是小娃娃脾氣,

還是書生意氣?」白孝文更加真誠,「無顏面對本縣百姓。」張團長說:「沒有人

責怪你嘛!岳書記候縣長都沒有說你失職嘛!」白孝文難受地搖搖頭說:「我自己

無地自容!」張團長笑了:「我剛把你提起來,等著你出力哩,你可要走,好吧,

按你這說法,我也得引咎辭職!」白孝文沒有料及這行動會引起團長的敏感,於是

委婉地說:「說真話,我是想在擔責任,旁人就不再對你說長道短……」張團長受

了感動,就站立起來,把手槍拿起來,在手心拋顛了兩下j給孝文,說:「快把袍

子脫了,把團服換上,咱倆出去散散心。這p事把人攪得j飛狗跳牆!」白孝文涌

出眼淚來了。

y歷四月中旬是原上原下一年里頂好的時月。溫潤的氣象使人渾都有酥軟的感

覺。揚花孕穗的麥子散發的氣息酷似r香味道。罌栗七彩爛漫的花朵卻使人聯想到

菜花蛇的美麗……

白孝文攜妻回原上終於成行,倆人各乘一匹馬由兩個團丁牽著。白孝文穿長袍

戴禮帽,一派儒雅人仁者風范。大太一身質地不俗顏s素暗的衣褲,愈顯得溫柔敦

厚高雅。在離村庄還有半里遠的地方,孝文和太太先後下得馬來,然後徒步走進村

庄,走過村巷,走到自家樓下,心里自然涌出「我回來了」的感嘆。弟弟孝武恰好

迎到門口,抱拳相揖道:「哥你回來了!」白孝文才得著機會把心里那句感嘆傾泄

出來:「我回來了!」及至進入上房明廳,父親沒有拄拐杖,彎著腰揚著頭等待他

的到來,白孝文叫了一聲「爸」就跪伏到父親膝下,太太隨即跪下叩頭。白嘉軒扶

起孝文,就坐到椅子上。白孝文又領著太太給婆白趙氏叩拜,然後便引著太太和兩

個弟弟、兩個弟媳相見相認。白趙氏把兩個重孫推到孝文跟前:「這是你爸。」孩

子羞怯地往後縮。白孝文伸手去撫摩孩子的頭時,倆娃跑到白趙氏身後躲藏起來了。

白嘉軒對孝武說:「把飯菜端上來,咱們今r吃個團圓飯。」剛說完,又記起一件

事來:「孝文,你領上你屋里人,去拜一下你三伯。」

拜謁祖宗的儀式安排在午飯過後。因為長幼有序,白孝武不能主持這個儀式,

只是做著具體事務,而由白嘉軒親臨祠堂主持。白鹿兩姓的成年男女,一聽到鑼聲,

便早早擁進祠堂,看那個回頭的浪子重歸的風采,不便出口的興趣更在他的新娘子

身上。白孝文領著太太在孝武的引導陪同下走進祠堂大門,便瞅見那棵又加粗了的

槐樹,腦子里頓然現出由他主持懲罰小娥和由弟弟主持懲罰自個的情景。他心里一

陣虛顫,又一股憎惡,然後移開眼睛,徑直走過院子,跑上台階,走近奉著白鹿宗

族始祖及列代祖宗的祭桌前站定,那幅從屋梁上吊垂下來的宗譜,密密麻麻填寫著

逝者的名字,下面空著的紅線方格等待著後來的人續填上去。白孝武點燃了兩支注

滿清油的紅s木筒子蠟燭便退到一旁。白嘉軒佝僂著站在祭桌前,面對眾人發出洪

大如鍾鳴的聲音:「祖宗寬仁厚德。不孝男白孝文回鄉祭祖,乞祖宗寬容。上香—

—」白孝文從香筒里抽出五根紫香在蠟燭上點燃,雙手c進香爐,退後一步和太太

站成齊排兒,一道長揖後跪拜下去,太太也作揖叩首三匝。白嘉軒又誦響了下一項

儀式:「拜鄉黨——」白孝文和妻子轉過面對祠堂里外擁塞得黑壓壓的男女鄉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