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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書佚事 未知 6202 字 2021-02-13

「是啊,我也這樣想!」袁崇煥點了點頭。

風雨滯殘春八(1)

李春燁早早出門,去太仆寺報到。剛出大門,就碰上魏忠賢的仆人,送上帖子,中午要在家里給他接風。他想推辭。讓他背那么大黑鍋,想起太監都惱火。他說長途奔波非常累,改日不遲。來人卻說:「我們老爺說,離京沒好好給大人餞行,回來一定要好好接個風。」李春燁又想去去也好,可以當面問他:老邢到底是什么人?

魏忠賢今天很客氣,還請了他的大白菜客氏及他的干兒子刑部尚書崔呈秀等人作陪。崔呈秀年紀比魏忠賢還大一歲,天生不長胡須,白白嫩嫩,外號「光板子」。有天,魏忠賢開玩笑問他何故不長須。崔呈秀乖巧說:「您老無須,兒子豈敢有須?」魏忠賢不敢領情,說:「你比我還大,怎么能稱父子呢?」崔呈秀居然說:「我比您大,我孫子稱您爺總可以吧!」魏忠賢看這人如此忠耿,很快提拔他為刑部尚書,心腹事都托付他。人們聽聞,紛紛以「光板子」為榮,把胡須剃去,爭著認魏忠賢為爹為爺。今天,他們都比李春燁早到。

魏忠賢府上的酒是有名的。本來宮中有御酒房,釀造的荷花酒、寒潭香、秋露白、竹葉青、金j露、太禧白等等,都是上等好酒,可他不滿意,又在自己府上釀造金盤露、荷花x、佛手湯、君子湯、瓊酥、天r等等,通過御茶房進獻皇上,勝過御酒房的酒。

離京不到一年,魏忠賢家中陳設沒什么變化。上桌剛落座,突然冒出一人,立在席前,吸十數口煙不吐,慢慢地像線一樣漸引漸出,似乎出現樓台城池,人物橋梁,像是蓬萊的海市蜃樓,忽而好像還有奇花瑤草,異鳥珍禽,魚龍鮫鱷,忽而又炮焰怒發,千軍萬馬,刀光劍影,奇妙極了,看得李春燁目瞪口呆。

「這叫煙戲,剛從西洋引進的。怎么樣,沒見過吧?」魏忠賢問。

李春燁如實說:「沒見過。」

「土包子吧?」

「怎么能跟你京城人比呢?」

「後悔了吧?」

「後悔什么?」

「小孩樣的鬧回家啊!」

「那談不上什么後悔不後悔。我是身體不適。這不,回南方調養一段,現在好多了,何悔之有?」

「李大人氣色確實好多了!」大白菜客氏c話。「看來,還是原配伺候好啊!」

眾人大笑。酒宴在笑聲中開始,同時有藝妓在一邊彈唱。

按魏忠賢和李春燁以前私下喝酒的規矩,三巡酒一過要開始猜拳。魏忠賢酒量好拳差,李春燁則拳好酒量差,兩個人棋逢對手,每回都要斗得天昏地暗,魚死網破。醉了,稱兄道弟,也吹牛打罵。李春燁罵魏忠賢「還想猜過我,等你褲襠里重新長出來吧」,魏忠賢則罵李春燁「總有一天我要把你送廠子里去」。魏忠賢這里說的「廠子」,不是東廠西廠的廠子,而是紫禁城西華門外的一間小屋子,那里專門閹人。魏忠賢被閹過,該享的福享不了,恨不能把全天下的男人都送那里去閹。他們赤ll地進行人身攻擊,卻不傷和氣。因為他們以前的地位差不多,雖然都在朝廷,但都是下人,沒什么好計較。這幾年不一樣,魏忠賢像早上的太陽一時辰比一時辰高,僅次於皇上,令人炫目,再那樣喝那樣鬧就有失身份。可是在三五人的小圈子里,有時還會那樣喝,還那樣鬧。今天,人不算多,該怎么喝呢?

「來啊——」魏忠賢高聲叫道,「換杯!」

隨即上來一人,將桌上的酒杯逐個收起。這些杯都是純銀精制的,漂亮是漂亮,可是太小,櫻桃小口斯斯文文喝差不多,給這些大男人,不如索性用碗。李春燁正想著,見又上來一人,給每個人擺上的竟然是一只只三寸金蓮綉花鞋,立時傻了眼。

「這鞋你肯定見過。」魏忠賢笑道,「可是用來當酒杯,你肯定沒見過。」

「太荒唐了吧?」李春燁坦率說。

魏忠賢說:「這是京中最新流行的!」

「這……這……這怎么……怎么可能……」李春燁難以接受。

風雨滯殘春八(2)

其余人大笑。

「這是新的,你聞聞看!」魏忠賢拎起一只鞋塞到李春燁鼻子上,他閃開了,便自己聞,又吻了吻。「這鞋是宮中的,宮女們一針一線做出來。哪怕是穿爛了,外人想看一眼都看不到!」

鞋酒游戲分文武兩輪。第一輪文的,每人要誦一句吟詠三寸金蓮的詩,念錯一句罰一鞋,一句不會罰兩鞋。魏忠賢臉已經喝紅,拎著那只滲著酒的鞋,搖頭晃腦帶頭吟道:「朱絲宛轉垂銀蒜,今宵低事拋針線。怪煞大風流,頻頻撼玉鉤。千般輕薄夠,可也羞燈火。漸覺麝蘭微,畫屏人欲速。」

秉筆太監要有相當的文化水平。宮中要選那些天資聰穎的小太監入「內書堂」就讀。那里的教師都是翰林院的翰林。太監從那里逐步升遷,所要求跟宮外文官相似。誰也知道,魏忠賢從沒讀書,大字不識。居然會讓他當神聖的司禮監秉筆太監一職,實在是y陽倒錯,太陽從西邊出來。可他竟然敢當,面不改色心不跳,絲毫不謙讓。他不識字,可他有他的辦法:讓手下替他講解奏折,把艱深的古文翻譯成淺顯的口語,然後發號施令,再讓手下把他的命令翻譯成文言,用朱筆書寫在奏折上。這方法笨得很,但他至少是沒鬧什么笑話,令人欽佩。現在他鸚鵡學舌,背人家的詩詞又誦得有聲有調。

魏忠賢是不是念錯了,沒人指正。這詩詞,李春燁根本沒印象,不知道對錯。

接下來,大白菜客氏誦「蓮中花更好,雲里月更圓」。崔呈秀誦「新羅綉行纏,足趺如春妍。他人不言好,我獨知可憐」。一個個都念得出一句,或完整一首。

輪到李春燁,絞盡腦汁還想不出一句。他覺得挺慚愧,自認倒霉,一聲不吭,端起兩鞋酒,閉起兩眼一飲而盡。

第二輪武的,將一湯匙放在碗中旋轉,匙柄指向誰誰就得喝一鞋。公平公正,只看運氣。

那鞋酒少說有半斤,再會喝也喝不了幾鞋。沒多久,一個個飄飄然起來。

魏忠賢一把將客氏抱到大腿上,有樣東西隨之沉沉掉到地上。大家一看,發現是魏忠賢那「寶貝兒」,一個個大笑不已。客氏羞得只顧捂臉面。魏忠賢略為難堪,放下客氏,索性大大方方撿起來,豎在桌上,又從懷里掏出一根,一並豎著。人們這才發現一根是銅的,一根是木的。他斥責眾人道:「笑什么笑!這都是皇上恩賜的哪,還不跪下?」

眾人只當是說笑,笑而不動。

「見皇上你們敢不跪?」魏忠賢怒目圓睜,青筋暴跳。

眾人一看不對頭,一個個向那兩根「寶貝兒」跪下,異口同聲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趁眾人在那里叩拜,魏忠賢將那木「寶貝兒」收進自己懷里,銅的塞進客氏懷里。客氏不肯要,他硬要塞,又一把將她抱起,宣布說:「現在開始,我們兩人算一個,只要喝一杯就行!」

「不能耍賴!一個人一杯!」李春燁一半仗著酒,一半仗著老交情,立即表示反對。

客氏連忙說:「你們誰有一對,也可以兩個算一個!」

眾人沒話說了。

「吳姑娘,你出來!」魏忠賢突然叫道。不一會兒,出來一個非常美麗的姑娘,光彩照人,無可挑剔。「你坐到這位大人腿上!」

魏忠賢指的是李春燁,令他驚慌失措,那姑娘無所適從。魏忠賢變了臉,問吳氏「你坐不坐」,再問李春燁「你要不要」,緊接又對崔呈秀說:「他不要,就送給你!」

李春燁只好站起來,招呼吳氏:「來吧來吧,恭敬不如從命!」

接下來,李春燁的酒主要由吳氏喝。喝到天黑時分,只有魏忠賢和李春燁兩個沒醉。其余人送走了,兩個人留下來喝茶。

李春燁迫不及待問:「我家以前那個管家老邢,還記得吧?」

「記得,記得啊!」魏忠賢爽朗應道,「我到你府上喝過酒,還不記得他?」

「他是個『無名白』。」

風雨滯殘春八(3)

「什么意思?」

「他好像對楊漣特別感興趣,不是跟你有關系吧?」

「這怎么可能?我手下多少人啊,要干什么的人也有啦,還差他一個?」

「那倒是!不過,我也懷疑人家認錯了。」

「認錯什么?」

「有人到楊府偷畫,又偷偷送縣衙,有人懷疑是我那老邢干的,把他給殺了。」

「這些刁民!」

「楊大人死太慘了,你也太過分了!」

「我有什么辦法呢?那些人啊,我管得了嗎?十年前一百年前他們就那個鬼樣,大明律法放一邊,他們愛怎么整就怎么整,皇上也管不過來。」

「那也是!」李春燁深有同感。比如明律規定套在犯人脖子上的枷不得超過二十六斤,可是大太監劉瑾專權時,東廠發明的枷重達一百五十斤,不少官員當場被枷死。這世道,惡人不是一兩個,一兩個人心善也沒用。

「皇上很念叨你啊!」魏忠賢說,「我只好安排你回來。」

「多謝老兄!」

「我們之間,誰跟誰啊,謝什么!」

「說得也是,大恩不言謝!」

「別跟我說酸不溜秋的話!」

「你不是也會念詩誦詞了嗎?」

「那是跟著玩!什么鳥意思也不懂,傻乎乎背的!」

。。

風雨滯殘春九(1)

回江日彩住宅,李春燁一夜難眠。一則酒茶喝多了,二則床鋪生,三就是魏忠賢讓他太感動。

李春燁從魏忠賢家里告別出來,正要上轎,他突然說:「哦,差點忘了,酒真是誤事!」

「什么事?」李春燁止步回身。

「那個姑娘送給你……」

「開玩笑!君子不奪人所愛!」

「噯——,君子更要說話算數嘛!說實話,我還舍不得呢,可我這人嘴太快,說出去了舍不得也要舍得。」魏忠賢又跟李春燁耳語。「反正我留著也沒用!」

魏忠賢命人去叫醒那姑娘,然後說這姑娘的來歷:去年末選妃子,派人到各地選了五千個姑娘。到京城,由太監復選,每百人一批,誰稍高了些,誰稍矮了些,誰稍胖了些,誰稍瘦了些,一下就篩掉一千。第二關,看她們的耳、目、口、鼻、發、膚、腰、肩、背,有一處稍不如意的又淘汰一千。第三關,讓她們自報籍貫、姓名、年齡,凡是聲音太響、太細,或是口齒不清,再減一千。第四關,量她們的手足,叫她們走幾十步,看她們的風度,腕稍短、趾稍矩的,或者步態輕躁的,又減一千。這樣下來,只剩一千人進宮。再由老宮女探其r、嗅其腋、扣其肌膚,僅剩三百。這三百人留在宮中一個月,由專人對其性情言行仔細觀察比較,從中挑出秀色奪人、聰慧壓眾的五十人,才被封為宮妃。其余二百五十個,分賞給高官大臣。魏忠賢也留了一個,是這二百五十個中最好的,現在割愛給李春燁。

李春燁雖然喜歡得不得了,當眾抱著的時候就忍不住又盯又看,還暗暗捏了幾捏,但真要她卻沒思想准備。帶回來,他把她安排到另一個房間,仍然自己獨宿。

李春燁不為那美貌出眾的姑娘,而為魏忠賢轉輾反側。魏忠賢入宮,開始時負責刷馬桶之類,後來也只不過負責典膳。那時候,李春燁是行人,職責是在朝廷頒行詔敕、冊封宗室、撫諭諸藩以及賞賜、慰問、賑濟之時充當使節,拋頭露面,地位雖然不高,但比他好多。偶然在一起喝酒,覺得兩個人都沒什么心計,挺合得來。魏忠賢覺得沒什么人看得起他,能有一個行人官兒看得起覺得夠榮幸了,反正自己管膳食弄些酒菜是小事一樁。而李春燁地位優越不多,家里又窮,得多節約些銀兩,能白吃白喝好酒好菜自然不拒。那一個又一個無聊之夜,那一年又一年,就是這樣打發的。

魏忠賢發跡,實在僥幸。太監是一個龐大的隊伍。宮中太監,分十二監、四司、八局,總共有四五千人,把皇上的政事、生活雜事包攬無遺。魏忠賢伺候的東宮太子朱常洛,在當時看來沒前途。朱常洛的生母王才人,是個相貌平常的仆人,只是萬歷皇上偶然碰到,一時起性,不小心生下這個兒子。萬歷皇上一直不喜歡這個女人也不喜歡這個長子,可是那群「烏鴉」嘰嘰呱一直叫,要按慣例冊封為太子,他拖了十五年才答應,事後又常後悔。皇太子都沒人理,皇長孫朱由校就更沒人管。不喜歡讀書而喜歡玩泥巴、磚塊、木頭之類也隨他,長大就讓他當個木匠好了!面對這種形勢,勢利的太監也狗眼看人低,經常借故離開,弄得太子東宮像妃子冷宮一樣。魏忠賢這點倒是不錯,不計前程,盡心盡責伺候這太子、皇長孫,深得太子特別是皇長孫喜歡。這樣不是一天兩天,而是整整三十一年,幾個人能夠像他這么忠——這么憨——這么傻?萬歷皇上駕崩,朱常洛終於登基,但他才三十九歲。等泰昌皇上也到萬歷皇上那般不算老的年齡再輪孫子接位,魏忠賢已經七十多歲,有那個福也沒那個命。然而,誰也不曾料想,泰昌皇上才當個把月就撒手歸天,突然把這個年僅十六歲、將來更想當木匠的皇長孫朱由校擁為天啟皇上。水漲船高,魏忠賢也就意外跟到了皇上的身邊。

在這關鍵時刻,魏忠賢偏偏犯下致命的錯誤。這話說來又有點長。皇上的妻妾也是個龐大的隊伍,分十二等,即皇後、皇貴妃、貴妃、妃、嬪、才人、婕妤、昭儀、美人、昭容、選侍和淑女。其中皇後一名,皇貴妃、貴妃根據皇上意願設一至幾名,其余則幾名到幾十名不等。萬歷四十八年(1620)四月,皇後王氏病逝。這時,鄭貴妃趁機住進乾清宮,得到萬歷皇上遺言:晉封鄭貴妃為皇後,並在他駕崩的第二天向內閣宣布。但廷臣們認為這樣晉封不合乎祖宗典制,予以抵制。沒多久,泰昌皇上又遇到類似的問題。朱常洛在原太子妃郭氏逝世後沒再冊封,只有才人、選侍和淑女。生育皇長子的王才人於上年死了,最受寵的李選侍很想填補這空缺。泰昌皇上在病榻前召見閣部大臣,催促速封李選侍為皇貴妃。禮部尚書孫如游卻當即表示反對,說孝端皇後(朱常洛嫡母)、孝靖皇太後(朱常洛生母)尊謚,以及加封郭元妃、王才人為皇後的事還未辦,不能先冊封李選侍。第二天,泰昌皇上駕崩。鄭貴妃與李選侍同病相憐,聯手設法促使新皇上落實先皇遺言。為此,她們不惜將太子朱由校扣留在暖閣,想迫使他即位後馬上冊封。楊漣等大臣急了,認為朱由校年幼,托付給皇太後,豈不是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