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我們去尋找一盞燈》(1 / 2)

江甜嚇得一個後退,陸允信卻推門而出。

「誒誒陸允信!」江甜根本沒有思考,穩了一下手里的東西,快步跟上去。

剛踏出單元門,「啪啪噠噠」的雨點敲濕路面……

春天的雷雨是一場洗禮。

復蘇之際有風嘯,草地和灌木中的嫩芽都瑟縮著抱緊了同伴,南大路旁的葉榕連著天邊黑泱泱的卷雲。

江甜亦步亦趨跟在陸允信身後,把兩手袋子合在一只手上想給他遮雨,奈何陸允信腿長步子大,江甜無論如何也不能把手舉過他頭頂。

凹凸的磚地不好走,樹葉間隙的雨淋下來,把江甜額前的劉海打濕成縷狀。

她頭發難受,說的卻是:「陸允信你要去哪兒,雨大了。」

陸允信不理。

「真的,還在打雷,你臉色這么難看你去哪。」

陸允信越走越快。

「打雷真的危險!陸允信你慢一點,你等等我——」

江甜只顧說話沒看清缺損的路面,一個趔趄,整個人朝前摔去,「啊」一聲,火辣辣的痛感讓她倒抽冷氣。

一直在前面疾走的人聽到,終於停下。

江甜飛快從地上爬起來,把袖子朝外扯了扯,迎上陸允信:「你總算可以聽我說話了,我剛剛怎么叫你都沒反應。」

她聲音有些沙啞。

陸允信慢慢低頭,完全茫然的眼神觸及她緊皺的眉、她的手:「你……」

「沒事沒事,崴了一下沒摔到,我們快回去。」江甜拽他,拽不動,江甜急,「雨真的越來越大了,我們快回去,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說好嗎!」

「哐當」天邊適時炸過一個大雷,江甜驚慌地躲到他身後:「陸允信真的快走可以嗎,以前三中就有一個同學夏天回宿舍的路上被雷劈死了,學校賠了好大一筆錢,真的好多人親眼看到被雷劈的!」

陸允信仍是失神,江甜拉不動。

她嘗試著踮腳給他遮雨,雨遮不到,她卯足勁拽他,根本拽不走一步,她害怕打雷,偏偏「轟隆隆」的聲音就響在耳旁。

「陸允信,你聽得到我……」江甜話沒說完,望到他緊綳的下頜線,驀一下紅了眼睛。

「我知道你難受,我看著你難受我也難受,可我們先回去好不好……」江甜眼里噙滿了無措,手伴著哭腔滑下他衣袖,「好不好,好不好……」

一寸,又一寸。

垂落那一刻,陸允信不斷回攏又不斷逃離的視線終於凝在了江甜身上。

似是回過神來。

他看著她,喉嚨滾了滾,再滾了滾,慢慢把她掰成背朝自己的方向站,然後,拉開自己的校服拉鏈,緩緩拎起衣角,以一種遲來的蔭庇姿態,把她完完全全罩在衣服下。

「回吧……」

兩個字很單薄。

江甜聽到他的聲音,不知怎么的,憋了好久的眼淚倏地涌出來……

………

雷聲,越來越大。

回去的路上,江甜一邊啜泣「你剛剛就像被下了降頭一樣」「臉色難看到哭」,一邊豎起耳朵,雷聲響一下,她就抖一下。

偶爾不小心碰到他的腰,碰到一兩層布料下的硬朗肌肉,她便觸電似地彈開,想深呼吸冷靜冷靜,又嗅到他衣服上好聞的肥皂味道……

裹著體溫、潮濕,以及少年荷爾蒙。

滿心滿眼,她抬頭悄悄看他,一兩眼,便看得自己無處可逃……

陸允信以為:「沒做虧心事,打雷不可怕?」

「我不是怕打雷。」

進樓把轟鳴隔絕在外,江甜吸吸鼻子,仰面用那雙通紅的眼睛看他,「我是怕剛剛沒攔住你,你就會一個人,在雨里……」

陸允信垂眸迎上她的眼,放衣服的動作徐徐停住。

江甜亦這樣定定地看著他……

一秒,兩秒,三秒。

江甜倉皇避開視線,轉身朝樓上跑。

蹬蹬蹬上去又下來,她氣喘吁吁站定在陸允信跟前:「你家那人好像已經走了,就我出門前看到那個,你可以放心上去了……」

陸允信看著她叉腰的位置:「你……」

「沒什么,」江甜把手朝袖子里縮了縮,見他不太信,「你知道傅逸吧,傅逸放學給了我一版紋身貼玩,我挑了個這色的……哎呀哎呀不說了,老頭還等著要資料,我先走了啊。」

「紋身貼……?」

「真的真的,你見我什么時候騙過你……」江甜不耐地揮揮手。

結果沒走兩步,她又停了下來,埋頭在紙袋里摸索一陣,掏出個單獨包裝的東西塞給他,不給陸允信拒絕的機會,幾步路跑沒了影。

陸允信進電梯,按三樓,打開包裝。

鵝翅膀酥黃肥美,鹵味香氣四溢,陸允信看了良久……

………

公寓每層樓盡頭都有一個公用的露天陽台。

老兩口自己家里的東西都打理不過來,便把份額全部讓給明瑛種花草。

晚上八點,兩家門對敞著。

江外公和陸爸爸坐在走廊里聊天,面條蹲在陸爸爸腳邊發呆,明瑛指揮陸允信把盆栽朝走廊搬,輕聲對陸允信道:「我已經告訴她以後不要來了……」

陸允信「嗯」一聲,側身進屋。

遠天再一個驚雷吞卷,陸允信剛出玄關,就聽見對面「啊」地尖叫,又迅速壓住。

江外婆一邊給小姑娘擦酒精,一邊用多年從教的洪亮嗓門訓斥:「你叫啊!你叫啊!你倒是繼續叫啊!路都不會走你還有什么用!你平時不是被茶幾撞一下就要嚷嚷半天嗎!現在皮破了這么大一塊,怎么沒話說了?!」

「外婆你輕點輕點,」江甜嘶,「說了不小心絆了而已……輕點輕點!我要告你虐待小孩!」

「虐待的就是你,這么大一塊皮蹭下來,你個挨千刀的,不重點你記不住,讓你不好好走路!是不是又在玩手機,啊!又在打電話,啊!叫你不看路!」

「……」

明瑛進屋,看到畫面立馬心疼了:「我的乖乖誒,真的不能走路玩手機……你這小姑娘細皮嫩肉的摔成這樣,以後留疤了怎么辦。」

江甜緊張:「真的會留疤嗎?皮破了還會長新的吧……」

「嚇你的,」明瑛「噗嗤」,撓了撓她的耳朵,「最近不要吃醬油……這么大一塊我看著都心疼。」

江甜乖巧應:「應該誇我臨摔了還護著外公的資料。」

江外婆一個白眼:「你護的是鹵鵝,回來一看還少了個翅膀……你不是最愛吃翅膀嗎,他切的時候你都不站在旁邊看一下嗎……」

「反正都是吃嘛。」江甜無所謂。

江外婆沒聽清:「你說什么?」

江甜湊到江外婆耳邊:「沒什么……!」

惱得江外婆棉簽一壓,又是一陣殺豬般的慘叫。

明瑛不打擾祖孫嬉鬧,笑著退出來看到人:「陸允信你愣在這兒做什么?」

陸允信斂了神色放下盆栽:「沒什么……」

………

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臨睡前,基本就只有牆垣斷續的「噠」聲了。

不遠處的高樓燈影幢幢,灰蒙中,藏著一兩點不起眼的亮光。

江甜躺在床上發呆。

滿腦子都是自己剛剛有意無意把話題引向陸允信所謂的奶奶,江外婆回答她的,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陸允信小學三四年級吧,明瑛為了評教授職稱忙一個項目,他爸也在事業關鍵期,兩口子都沒時間,合計一下就把陸允信送到了他奶奶那里。」

「陸允信爺爺死得早,他奶奶一直跟他大伯、就陸爸親哥一起住。然後剛好那段時間,修水電站的占了陸爸他們老家的地,開發商賠了一大筆錢。照理說,這錢應該陸爸、陸允信他大伯和他奶奶三個人一起分。但陸爸和明瑛他們想著陸允信得在人家里住一年甚至兩年,就主動說不要這份錢,讓陸允信他大伯和他奶奶多分點……」

江外婆很客觀:「兩千年初不比現在,幾十萬可是巨款。啊雖然後來陸爸那個什么游戲研發聽說爆了多少位數,但他主動放棄的那筆拆遷費還是很多啊……明瑛和陸爸思量著,陸允信他奶奶和他大伯拿人手軟,不說對陸允信多好,基本的照顧要有吧。」

「可是沒想到啊,幾個月後接回來,好端端一孩子,走之前看見你外公和我都會笑著脆生生喊『程爺爺』『程奶奶』白白凈凈好可愛的小男孩噢,回來之後面黃寡瘦只剩皮包骨。」

江外婆回憶起陸允信當時的樣子,直搖頭:「身上傷是沒有,可眼睛沒神了,誰說什么也不聽,誰叫他都不應,兩年啊,甜甜,整整兩年,才重新開口說第一句話,然後慢慢慢慢地,才開始恢復,恢復到現在這樣……」

江甜登時紅了眼:「虐待?還是什么?明阿姨和陸叔叔就這樣算了嗎?怎么可以就這么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