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我們去尋找一盞燈》(2 / 2)

「你小聲點,」江外婆拉住她,「明瑛當時很堅決地讓陸爸和那邊斷了關系,再也沒往來……好像也就這一兩個月,聽說是陸允信他奶奶查出了什么癌症,明瑛才一時惻隱松了口。」

「所以是虐待嗎,是他們家人聯合起來欺負他?」

「明瑛喝醉給我哭過幾次,但說到具體原因都諱莫如深,這是他們全家人的坎啊,擱在那,放不下,過不去……」

江外婆嘆了一口氣,拉過江甜,語重心長說:「所以甜甜你無論什么時候都要保護好自己,有的時候,有些事情,比虐待更可怕,咱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要相信人間有感情,但你也要知道,感情有真假……」

江甜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房間。

思緒混亂間,是去年暑假,自己和他兵荒馬亂的初見。

她平生第一次被逼無奈,第一次放話唬人,第一次死皮賴臉。

也是第一次看到一個人覺得他好看到自己挪不開眼,第一次自己看對方看得面紅耳熱,而那人面色無波。

不是青春期男生的傲嬌、或者站在成績金字塔的不屑一顧……

是真真正正、完全徹底對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關心的冷漠。

他會和老師同學打一兩個招呼,會和猴子說話。

會在夏令營的食堂排隊,也會成語接龍。

那個時候的江甜知道,陸允信看著身處人群,其實對周遭毫不在意。

只是,那個時候的江甜不知道,他有這樣讓聽者不知道實情、已然渾身發寒的過去……

一個人,整整兩年,不說話。

他到底……是怎么,活的。

………

前前後後猶豫了半小時,江甜還是撥通了熟記於心的號碼。

盡管,掛斷是必然。

「嘟,嘟,嘟——」響三聲。

對方竟然……接通了?

江甜曾經准備了很多很多想要對他說的話。

可真當接通後,傍晚在雨里撞上他茫然到近乎無助的眼神時,江甜卻是什么也說不出……

她拿過放在床頭的書,翻到其中一頁。

用溫柔平緩,近乎撫慰的語調,慢慢念:「走了那么遠,我們去尋找一盞燈,你說,它在窗簾後面,被純白的牆壁圍繞,從黃昏遷徙來的野花,將會變成另一種顏色……」

「你說,它在一個小站上,注視著周圍的荒草,讓列車靜靜地馳過,帶走溫和的記憶……」

「你說,它就在大海旁邊,像金桔那么美麗,所有喜歡它的孩子,都將在早晨長大……」

「陸允信,」江甜喚他,「走了那么遠,我們可不可以……去尋找一盞燈?」

她的聲音很輕,很軟。

帶著由內及外的純粹,潛進微風,拂開窗簾。

陸允信垂著眸,小指不自知地、顫了一下。

沉默良久……

「我聽不懂,」陸允信說,「少碰水,不要感染了。」

江甜足足楞了一分鍾,才反應過來「少碰水,不要感染了」是什么意思。

她不敢相信,但又確實聽到了,唇抿緊放松好一陣,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陸允信,」她舔著唇角,「你是在關心我嗎?」

「不是。」

「那……」江甜還想說什么。

對面直接掛了電話。

………

3月2號,雷陣雨。

他今天給我說~少碰水~不要感染了~

他今天給我說~不是關心我~

傷口啊傷口~你說~我們該拿這個罪魁禍首怎么辦才好呢~

………

江甜周末兩天都沒有聯系陸允信。

原因很簡單。

手腕內側被蹭破的一大塊皮還沒結痂,不包扎顯得很猙獰,包扎了也很難看。

周日返校。

江甜和秦詩坐在校門口的避風塘喝奶茶。

「你說走路左腳絆右腳摔了我還信,說什么追月亮,」秦詩把手背擱上江甜額頭,「沒發燒啊……」

「你不懂,」江甜汲了一口珍珠,一派含糊又自得的表情,「月亮是苦月亮,可如果江甜追到的話,就會變成甜月亮……」

比如,少碰水,不要感染了。

「什么鬼道理。」秦詩嗤。

「這叫江甜的道理……」

街邊學生多,兩個姑娘正閑聊著,江甜忽然拉了一下秦詩的手:「你看那人有沒有很奇怪,一身黑就算了,還戴個口罩,這家店出來又進另一家……我怎么看這背影,高高瘦瘦,有點熟悉……」

「大概是進店推銷?」秦詩說,「不是有那種嗎,就挨家挨戶推銷清潔劑,推銷員在你家布滿油漬和污垢的牆面噴兩下,再用抹布一擦,牆面立馬干凈如新,但你自己買了來,發現其實並沒有用。」

見江甜還在看那人,秦詩側身擋她:「你熟悉什么啊熟悉,你有認識的人是推銷員?」

江甜想想也是,轉過頭繼續喝奶茶。

………

先回寢室放了東西,吃完晚飯,再去教室仍舊很早。

讓江甜意外的是,她到時,身為踩點狂魔的陸某人竟然已經坐在了後面,看樣子,像剛刷完一套題……

江甜一邊進去,一邊把右手背在身後,左手朝他揮:「今天你還挺早哈……」

「這道題會嗎,」陸允信把卷子和筆推到她面前,「你上周末錯過一次,對著答案改對了。」

「噢噢是不是木塊粗糙要加摩擦力那道,」江甜應著,趕緊放下書包轉過去。她手還沒摸到筆,陸允信把一小瓶噴霧放到她手邊,順便看到……她貼著小塊紗布。

江甜微微怔了怔,隨即拿到手里。

銀白金屬瓶,塑封著「抑菌消毒」「加快愈合」的字樣。

「不是說……不關心我嗎?」她略有意味地朝陸允信眨了一下眼睛。

陸允信熟視無睹:「我媽讓我給你帶的。」

「大概是,」他頗為懶散地扯了一下唇,「紋身清洗劑……」

「你……」江甜語塞,再看清他推過來的分明是奧賽卷,哪是什么物理題,隨手「abcd」給他亂選:「你嘴軟一次說關心我會怎樣,說是你給我帶的不行嗎,我摔了就夠痛了,讓我高興一下不行嗎!」

「不行。」

「不行就不行。」江甜嘟囔著扔下筆,失望轉回身。

她把噴霧擱課桌上,正猶豫怎么給明阿姨發道謝短信比較博好感,便看到馮蔚然和沈傳越走越近……

「船長你丫和允哥周五那天到底瞞著我做了什么,我周末一回來,允哥就毒成了這樣。」

「允哥怎么了,」沈傳不解,「我進門正好碰到他換衣服出門,屋里就剩你一人。」

「允哥上午就過來了,全副武裝只露倆眼睛,我問他要做什么,他說買東西,我開始還不明白,後來跟著去了葯店才反應過來,他要是不戴個口罩,明天絕逼整個一中都在傳,有個神經病過來問蹭破皮有什么葯沒,人店員說消消毒過段時間自然就會好,他非七七八八買一堆跌打損傷的葯。」

馮蔚然吐槽:「上午買了下午買,大牌子小牌子雜牌子幾大包,然後屯屋里挨個看說明書,哪些氧化哪些不氧化,哪些氣味大哪些沒味道,船長你就說毒不毒,反正最後捎了一瓶走,也不知道是給哪個蹭了皮的金貴龜孫……」

馮蔚然邊說邊進門,視線掃過江甜桌上的小瓶,落在自己以為去了網吧結果出現在教室的某人身上……

驟地,沒了聲音。

陸允信瞥了馮蔚然一眼,推開椅子起身。

江甜微笑看他:「去哪?」

「廁所。」

「馬上要收作文,可有誰還沒寫呢,」江甜隨口張了個幌,騰身一把拽緊某人的衛衣帽子,「陸允信你給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