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部分(1 / 2)

權力的平台 未知 6295 字 2021-02-13

,才親熱地拉住魏剛的手,問他有什么事。(20魏剛兩眼失神地打量著他自己昔日的辦公室,嘆口氣說:時間不早了,先吃飯再說……

看他這個樣子,趙廣陵苦笑一下,只好默默地跟著他下了樓,鑽進了一輛沒有牌照的小轎車。

等上了車,趙廣陵才注意到,車上還坐著一個人,瘦長的身材,兩道劍眉,面熟熟的,好像在哪里見過面,只好捅捅魏剛,又指指這個人。然而不等魏剛反應過來,此人已嘿嘿地笑起來:我說不認識了,老魏還不相信,怎么樣,我沒猜錯吧?借用一句話,這些年來老爺一向加官晉爵,就忘了當年葫蘆廟里的小沙彌了?

聽他這么說,趙廣陵的臉立刻一陣紅一陣白,又實在無話可說,在這種場合他一向是木訥的,只好扭頭看著魏剛。魏剛卻偏不介紹,非讓他猜猜不可。處在他這種位置,幾年來從眼前閃過的人車載斗量,多如過江之鯽,如何能想得起來,一直僵了好半天,等來到著名的焦和飯店坐下,這個人才真誠地拉住他的手說:真對不起,剛才不過是開玩笑,都怪我向領導匯報得少,我是侯……不等他再說下去,多年塵封的的記憶閘門立刻打開了,趙廣陵一陣驚喜,脫口喊道:

侯鄉長——你現在還在那兒嗎?

魏剛一邊點菜一邊說:早不在腰窩了。人家老侯現在已經是老書記了,這幾年一連挪了兩個鄉,現在是古城區最大的一個鎮——柳林鎮的書記了。

原來這樣!好幾年不見面了,今兒理應我請客的。趙廣陵的確很高興,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個四面環山、飛雪彌漫的地方。

哪能讓領導破費!你這么大官,能請出來賞個臉,我們這些基層干部就不勝榮幸了。

是啊,老侯這話說得對極!魏剛接口道:剛才你真沒見那陣勢,一屋子的人,我們廣陵背抄著手,在地上踱來踱去,領導派頭足得很呢。第一點第二點第三點,第一點是又包括三點,你都弄不清有多少點了。只是我說廣陵,你講了那么多,怎么一句真話也沒有?什么財政收入年均增長百分之五十,這可能嗎?什么全市人均收入突破三千元,全面消滅貧困人口,提前進入小康社會,我怎么越聽越覺得好像回到了大躍進時期?魏剛這話說得太尖銳了,又當著一個基層干部的面,趙廣陵只好一本正經地說:

老兄,你也不要一味地嘲諷,當年你也是干的這一行,這里面的奧妙不比我更清楚?再說呢,如果不帶偏見、公公道道地講,這幾年咱們古城的變化的確很大嘛,那些數字也是基層報上來的,實際上市委還年年喊著擠水分,反對虛誇冒進,反復核實過的,怎么能說全是假的?喲嗬!真看不出來,幾年來老弟的水平提高得這么快!我過去是干的這一行,這不假,但是,我現在不干了。況且,我過去干的時候,風氣也還和現在不一樣。這幾年我走出市委大院,才發現過去做的那一切,真的毫無意義,純粹是浪費生命!好啦好啦,咱倆不要再爭論了,是不是假話,你讓來自基層的這位仁兄說一說吧。菜已端上來了,姓侯的先高高舉起酒杯,一連和他倆碰了三杯,才斟詞酌句地說:

也許,魏主任剛才的話有點刺耳,有點兒言過其實。但是,實事求是的地講,這幾年咱們古城的確存在著一種虛誇冒進的苗頭。雖然我不了解全市的情況,也許我那兒比較特殊,反正就我走過的兩個鄉鎮來說,浮誇現象的確存在。就說鄉鎮企業吧,明明一個像樣的企業也沒有,全鄉只有幾個豆腐坊、小四輪,每年上報的產值也是幾千萬,甚至上億呢。那……你不會不報?趙廣陵沉下臉來。

不報不行呀。上頭每年下的指標就是那么高,你不報,別人都能完成,就你完不成,行嗎?記得有一年,我還是剛當書記報得比較低,區里的干脆說,你不用報了,我們替你報吧。後來我調來區里的報表一看,居然比我自己報的數字翻了一番多,你說我該怎么辦?所以,實事求是地講,大概除了財政稅收,其他數字都有水分,只不過多少而已。真的?!

魏剛卻不以為然地說:哼!你說的還不准確!財政稅收也一樣,同樣不真實,什么買稅、探收、虛增過賬,這些事兒你自己沒做過?

這這這……姓侯的忽然尷尬地笑笑,不吱聲了。

看他們這樣,趙廣陵實在無話可說。雖然身在機關,但是這些傳言他的確聽過,只是不像當面說著這樣真切罷了。幾年不見,老侯的確老多了,也好像變了許多,隱隱約約竟有點兒像齊秦那樣的作派了,坐在那兒像個老農民似的。趙廣陵一邊吃一邊反復回想,他究竟叫什么名字呢?一直到吃罷飯,也始終沒想起個究竟來,只好老侯老侯地叫著。許是酒喝多了,頭暈得很,趙廣陵扶著門框,等著老侯去結賬。魏剛拉著他來到店外說:天黑了,要不找個地方玩玩去?

趙廣陵困難地搖搖頭,感到頭更暈了:有什么可玩的,無非是歌廳舞廳而已。我還有正經事的,今晚那份材料必須弄出來的。

魏剛忙低低地說:我也有正經事的。聽說一兩天就要研究干部了,老侯想讓你幫個忙,今夜無論如何去見見單龍泉。這小子准備了一個大炸葯包的,五噸呢,你只要領進去,其他的事就不用你管了。這下……一聽這話,趙廣陵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他當然明白,魏剛說的是所謂黑話,炸葯包就是紅包,五噸就是五萬。雖然當了幾年秘書長,但這樣的事兒他的確沒干過,只好岔開話頭說:這就奇怪了,你現在怎么和他攪在一塊兒了?正所謂不打不成交。當年那事,我也想通了,不能怨他的。魏剛又壓低聲音說:不過這人特講義氣,口口聲聲說是他害了我,所以非要幫我一把不可。你大概還不知道,我現在受聘到柳林鎮當洗煤廠廠長了。是嗎?我記得,你不是一直不喜歡做生意嗎?

唉,有什么辦法?財委是個空機關,一無錢,二無權,下一步改革馬上就要撤了,閑著也是閑著,只好做點實實在在的事兒了。正好這小子從省里弄來一筆款,想建一個洗煤廠,卻沒有人才,只好把我聘去了。好啦,不要再說了,現在正是時候,老頭子一定在家里呢。事成之後,少不了你的好處。才幾年時間,魏剛的變化的確很大,張口閉口就是票子、好處、炸葯包什么的,聽起來總讓人覺得不舒服。真可笑,要下海賺錢,早幾年干啥去了?不管魏剛怎么催促,趙廣陵依舊作難地怔著,真不想去冒這個險。因為他實在搞不清單龍泉的真實想法,一旦老頭子翻了臉,這可是動法動紀的事,切不可鬧著玩兒的。忽然,手機恰到好處地響起來,趙廣陵接罷電話,心里立刻有了主意,連說對不起對不起,這事以後再說,單書記已經到了辦公室,讓我趕快過去呢。說罷,也不管魏剛和老侯失望不失望,立刻飛也似地離開了這里。此後一連幾天,趙廣陵都有點心里不安,總覺得有點兒對不住魏剛和那個老侯。仔細想想,這事兒其實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充其量是個領路人,送沒送收沒收都是他們的事,與己何干?況且他也打聽一番,知道姓侯的在古城的確表現不錯,也真到了該提拔的地步。所以,他暗暗下了決心,如果魏剛再來找他,就一定幫幫這個忙。(然而不知魏剛是否真生氣了,不僅人沒影兒了,電話也沒來過一個,他也就只好惴惴地按下了這檔子事,只是一想起來,總有點莫名其妙的遺憾。

熬了幾個通宵,材料終於寫好送上去了,單龍泉看了也非常滿意,一高興還送了趙廣陵一條煙,是那種名貴的玉溪煙。拿著那條煙,看著滿臉堆笑的單書記,趙廣陵心里一片溫暖。幾年時間,單龍泉的確老多了,背也有點駝,頭發更是白了許多。在工作上單龍泉是那種情緒型的人物,高興起來常常沒明沒夜地干,經常半夜時分打電話安排工作。然而,一想起魏剛和老侯的那些話,趙廣陵卻總有點如鯁在喉、不吐不塊之感。單龍泉看他還不走,就微微笑著說:最近,你聽到什么議論沒有?

聽到的倒是不少,只是不知道當說不當說……趙廣陵終於開了口。幾年來在單龍泉身邊工作,趙廣陵一直謹記著老岳父的那一番諄諄教導,盡可能少說多做,不肯輕易多說什么。有時在一起研究工作,單龍泉倒是常常這樣問他,但他回答起來總是掐頭去尾,盡可能表現得委婉一些。然而這一次,不知從哪兒來的那么大勇氣,趙廣陵說得很干脆也很徹底,並加了許多自己的主觀評價,說完之後大有一種痛快淋漓的酣暢感。單龍泉聽得很認真,一邊聽一邊還在筆記本上記著什么。一直到他說完,才用鉛筆敲著辦公桌,不動聲色地說:

就這些?還有什么,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嘛。

聽了這話,趙廣陵自然很受鼓舞,膽子也陡然大了許多,不假思索地說:

現在基層還有一種很不好的風氣,跑官要官成風,買官賣官也有了苗頭,有人甚至到處傳謠,把各種官位都標了價碼。在這方面,市委應該態度鮮明,狠剎一下這股風氣,否則帶來的後果是十分嚴重的……趙廣陵說著說著,突然間卡了殼,舌頭似乎縮不回來,僵在那里了。只一瞬間工夫,單龍泉的臉色陡然大變,兩道濃眉擰成了一條線,緊抿了的嘴唇扭動著……咔嚓,敲擊桌面的鉛筆折了,單書記手上滲出了幾點鮮血。守在外屋的秘書似乎也感到了里面氣氛的異樣,探進頭來呆呆地望著他倆。趙廣陵也很慌亂,卻又不知該做什么。單龍泉粗暴地朝秘書揮揮手,等那扇隔門合上,才拉開抽屜,尋出一塊創可貼來,慢慢把手包上。那包的動作很慢,似乎生怕攪動了屋里幾乎凝結的濁重空氣……等趙廣陵回過神來,正准備幫一把,單龍泉已包扎好了,嘿嘿地笑起來:說得好,說得好,這個大院,恐怕也只有你趙廣陵敢說這樣的話!

我……絕沒別的意思……

我知道,你和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不一樣。我欣賞的就是你這一點。單龍泉說著,忽然停下來,又拉開抽屜翻起來。趙廣陵困惑地看著,不知道單龍泉又在做什么。不一會兒,單龍泉翻出一堆大大小小的信封和紙條子來,一起攤到桌上說:你看看吧,這些大都是比我大的人寫來的,起碼也和我這個位子差不多,都是指名要提拔某某。你說說,如果是你處在我這種位置,你該怎么辦呢?

趙廣陵當時什么也沒說,只感到那一大堆紙條忽地飛舞起來,如彌漫的雪花一樣,比他在腰窩鄉遇到的那場雪大多了……當他出門的時候,才看到單龍泉又用那半支折斷的鉛筆在辦公桌上悠悠地敲了起來。似乎每隔幾年,機關干部們就要經歷一次從靈魂到r體的震撼與s動,只不過最近這一次,要比以往每一次大得多也持久得多。隨著年關將近,古城干部又陷入了這樣一種輪回之中。(

各種謠傳在全城不脛而走,每天晨昏之際星海廣場上都圍滿了人,三三兩兩神色緊張地議論著什么。趙廣陵不想參與這種議論,強行把辦公廳干部集合起來,開始了一場規模空前的大調研。經過這些年的感性認識,他對縣城經濟的發展已有了相當的認識。古城的發展雖然是驚人的,但存在的隱患也很不少。特別是最近和韓東新深淡了一次,他不禁有點驚愕了,一種隱隱的擔心似乎很快就要證實了。伴隨著國內外客觀形勢的劇烈變化,那個曾經極其輝煌的孚美公司已日顯頹勢,有點兒搖搖欲墜了。據韓東新私下講,目前的負債率已經上升到了95%。古城的繁榮,多一半是靠著這座大型煤礦的,一旦這個煤礦垮下來,如何進行產業接替,必將成為一個嚴峻課題……正是瑞雪紛飛時節,當他率領課題組來古城區調研的時候,齊秦倒是很熱情也很支持,親自陪著他跑了好多點,又召開了一系列座談會,臨別之際還不忘為課題組成員每人置辦了一份「年貨」。在餞行晚宴上,酒過三巡,菜進五味,齊秦才臉紅脖子粗地看著他說:廣陵老弟,你知道現在是什么時候嗎?

臘月二十四嘛。

對。

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了天。連灶王爺這么小的官都懂得上天言好事、巴結領導去了,你老弟還真能沉得住氣?

趙廣陵無言以對,只好笑笑說:這是工作嘛,有什么辦法。

工作,你知道什么叫工作?

我真不懂。你說說看?

齊秦哈哈大笑起來:工作就是時間,時間一過,工作也就完了,對不對?

對不起,我喝多了。趙廣陵心里堵得慌,和這樣的人真的無法溝通,起身離席,站在了餐廳外面的雪地里。起風了,大團大團的雪花在空中舞成一條條雪龍,天地一片迷茫。不遠處,幾盞燈明明滅滅,映照著凄清的雪夜。這紛飛的瑞雪,是否一直要下到明年開春呢?是的,工作就是時間,但時間不等於工作。不管人們理解不理解,趙廣陵始終堅持著。年關過去了,冷雪消融了,等到新春來臨,趙廣陵終於把一份數據翔實、論證充分的課題報告正式擺到了單龍泉書記辦公桌上。翻著這份沉甸甸的課題成果,單龍泉的臉色同樣十分嚴峻,認真地盯著他看了許久,才吐出極其簡潔的兩個字:好、好。然後就把材料鄭重地鎖進了辦公桌。

天黑下來,趙廣陵小心地開了燈,正想再說些什么,有人不敲門就進來了。是誰敢在領導面前如此放肆?趙廣陵正詫異間,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兩個人已站在地中央,單龍泉也由嗔轉喜,笑微微地伸出手來,和這兩個人熱烈地握著。等到看清了齊秦和老侯的面容,趙廣陵更詫異了,呆呆地站在一旁,直到齊秦和老侯都向他伸過手來,才機械地伸出手,讓這兩個人很隨意地握了一下。齊秦看看他,又看看單龍泉,顯出很不安的樣子,半開玩笑地說:兩位領導是不是在研究什么重大問題,需要不需要我們先回避一下?單龍泉不做聲,邁著方步向門口走去。

齊秦朝趙廣陵擠一下眼,立刻小心地捧起桌上的水杯,又快步上前為單龍泉拉開門。

守在外屋的秘書也進來了,忙著關窗戶、關燈。

趙廣陵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看齊秦故作親熱地邊走邊向單龍泉說著什么,心里就覺得很別扭。走在後面的老侯忽然輕輕碰一下他的手,低低的聲音卻掩不住明顯的激動和炫耀:那事成啦。是嗎?讓你做什么?

副區長。

好,祝賀你!

趙廣陵嘴里這樣說,心里卻更不自在起來,總覺得老侯那眼神里還含著別的意思。

一直到下了樓,看著齊秦、老侯和單龍泉上了一輛車,趙廣陵正要抽身走開,單龍泉忽然搖下車玻璃,不容分辯地對他說:剛才那事兒,就不必再說了,只此一份,不得再發給任何人。否則,你要負政治責任!這……趙廣陵在困惑之余,不禁又抽了一口寒氣。

直到有一天,韓東新和閻麗雯懷抱著一個胖乎乎的孩子,出現在他家客廳里時,魏剛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倆秘密結婚已經一年多了。

對於這個從天而降的弟媳婦,韓東萍一點好感也沒有。一個堂堂的市委書記的兒子,又是大型企業的副總經理,非法同居,未婚先孕,竟討了一個離異的女戲子做老婆,不僅有辱門庭,實在是有點奇恥大辱了。所以,當兩個人甜甜蜜蜜出現在客廳里的時候,不管閻麗雯怎樣甜言蜜語,姐姐姐姐地叫著,韓東萍始終不答話,兩眼死死地盯著她懷里那個粉嘟嘟的小男孩,恨不能撲上去把那個孽障撕個粉碎。閻麗雯大約出於母性的本能,始終把孩子抱在懷里,任誰也不能碰一下。那孩子似乎也意識到了他的到來不受人們歡迎,不哭不叫,只驚恐地瞪著兩只小黑眼睛。連一向隨和的魏剛,也似乎看出了老婆的危險傾向,連忙提醒她說:已經兩點半了。今兒下午,你們單位不是還要開會嗎?

如今的韓東萍,已經當了市中心支行的副行長,也算是處級干部了,一聽他這么說,立刻惡狠狠地瞪了大家一眼說:

是的,我是該走了,省得看著你們惡心!

話音剛落,隨著門沉重的一響,韓東萍已飛快地下樓去了。

頃刻之間,閻麗雯眼里已噙滿了淚,臉貼在孩子的小腦袋上,似乎生怕有人要搶這孩子似的。這小孩也似乎意識到了什么,立刻哇哇地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