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1 / 2)

在人間 未知 5944 字 2021-02-13

睡在屋角大箱蓋上那只裝內衣的籃子里的科利亞醒過來了,他向我望了一眼,眼瞼下露

出隱約可見的青筋。他比以前憔粹、衰弱、消瘦得多了。他沒有認出我,一聲不響地翻了一

個身,又合上了眼睛。

街上有許多不好的消息在等候著我:維亞希爾死了,他是在受難周「被風車軋死」的;

哈比到城里找事情做去了;雅茲喪失了兩腿,不能游玩了。黑眼睛科斯特羅馬告訴我這些消

息時,氣憤地說:

「孩子們死得太快了!」

「死的不是只有維亞希爾一個嗎?」「反正都一樣,在街上見不到的人,都跟死了的一

樣。剛剛交上朋友,剛弄熟,不是出去做事,就是死了。你們院子里切斯諾科夫那邊,新搬

來了一家姓葉夫謝延科的;有一個孩子叫紐什卡,還不錯,怪機靈的。他有兩個姐妹,一個

還小,另一個是瘸子,拄著一條拐g走路,是個漂亮姑娘。」他略微想了一下,補充說:

「兄弟,丘爾卡跟我都愛上了這個姑娘,我們老鬧別扭!」

「同那位姑娘嗎?」

「跟她鬧什么?是我們自己鬧別扭,同那姑娘可很少鬧!」當然,我知道那些大小伙

子,甚至成年人也談戀愛,同時我知道談戀愛的粗俗含義。我便不高興起來,覺得科斯特羅

馬真可憐,瞧著他那笨拙的身子和氣沖沖的黑眼睛心里就別扭。

這天傍晚我見到了瘸子姑娘。她從台階口走到院子里來,失手把拐g掉了,兩只潔凈的

手,攀著欄桿檔子,在石階上茫然無措地站著,那么瘦小纖弱。我想把拐g撿起來給她,可

是手上捆著綳帶動作不便,費了好大一會兒工夫都沒辦到;她站在比我高的地方,小聲地笑

著問:

「你的手怎么啦?」

「燙壞的。」

「啊,我是瘸子。你是這院子里的嗎?在醫院里住了很久嗎?我可在那里住過好久呢!」

她嘆一口氣補充說:

「真是好久呀!」

她穿一件白底天藍色馬蹄花紋的衣服,雖然舊些,可是很整潔。頭發梳得很光,編成又

粗又短的發辮,垂到胸前。大而嚴肅的眼睛里,靜靜地燃著蔚藍的光,照亮了尖鼻子的瘦小

的臉。她愉快地微笑著。可是我不喜歡她。她的整個病弱的身材好象在說:

「請不要碰著我!」

朋友們干嗎要愛她呢?

「我已經病了好久啦,」她誇耀似的得意地說。「是被一個女鄰居施了魔法。她跟我媽

吵嘴,記了仇,就對我施了魔法……醫院里可怕嗎?」

「嗯……」

我跟她在一起覺得別扭,就回到了屋子里。

半夜里,外祖母愛撫地叫醒了我。

「我們去好嗎?替別人盡些力,手可以好得快一點兒……」

她拉著我的手,象牽瞎子似的在黑暗中走著。夜,黑暗而潮濕,風不息地呼嘯著,象河

中的急流。冰冷的砂石觸著腳。外祖母小心地走近貧民小屋的黑暗的窗口,畫三次十字,在

每個窗口放上一個五戈比的銅幣和三個面包圈,抬頭望一下沒有星星的天空,再畫一次十

字,並且低低地說:

「至高無上的聖母,救救萬民吧,在您的面前,我們都是罪人呀,親愛的聖母!」

我們離開人家越遠,四邊越顯得死寂。夜晚的天空暗得深沉無底,好象永遠吞沒了月亮

和星星。不知從哪兒跳出一條狗來,對著我們吠叫,它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光,我害怕地靠緊

了外祖母。「不怕,」她說。「不過是一條狗。這時候,鬼已經躲起來了,j不是已經叫過

了嘛!」

她把狗叫過來,撫摩著它,囑咐道:

「小狗兒,你可不能嚇著我的孫兒啊!」

狗挨著我的腿蹭了蹭,我們三個一齊往前走。外祖母十二次走到人家的窗口,放下「秘

密的布施」。天亮起來了,幽暗中透露出灰白的房子。納波爾教堂沙糖般白凈的鍾樓矗立

著。公墓的磚牆殘缺不全,象破席子一樣。

「老婆子累啦,」外祖母說。「該回家啦,明天女人們醒來,一瞧,聖母娘娘給她們的

孩子備下了一點兒吃食。當人們什么都沒有的時候,很少的一點兒東西也是有用的!啊喲,

阿廖沙,大家都過著窮日子,可是誰也不關心他們呀!

有錢人不想上帝,

也不管最後審判,

不把窮人當朋友和兄弟。

他一心地搜刮黃金——

這黃金呀,正是地獄的柴薪!

這話不錯呀!人跟人要互相友好,上帝對誰都是一視同仁的!我很高興,你又跟我在一

起了……」

我也暗暗地喜歡,模糊地感到自己跟永遠不能忘卻的東西結合在一起了。在我的身邊,

那條狐狸臉的棕毛狗,帶著善良的負疚的眼色哆嗦著。

「它要跟咱們一塊兒過活嗎?」

「那又有什么關系呢?它要是願意就由它,我拿面包圈喂它,我這兒還剩下兩個呢。咱

們在長凳子上坐一坐,我好象有點兒累了……」

我們坐在人家門口的長凳上,狗趴在我們腳邊啃著干面包圈,外祖母又說了:

「這兒住著一個猶太女人,她家里有九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小。我問她:『莫謝芙娜,

你怎樣過活呢?』她就說:『我靠老天爺保佑,還能有別的什么盼頭呢?』」

我靠著外祖母暖和的身體,睡著了。

生活重又飛快地緊湊地過去了,感想象一條寬闊的河流,每天給我的心靈帶來新的東

西。它有時使我神往,有時使我發愁,有時使我憋氣,有時使我深思。

不久,我也想盡一切方法,巴望多有機會碰見那個瘸子姑娘,跟她說話,或是一聲不響

地跟她一起坐在門口的長凳上,——只要跟她一起,就是不作聲也是愉快的。她跟柳鶯一樣

清麗,又會講頓河哥薩克的生活,講得很動人。她叔叔在那邊油廠里當機師,她在他家里呆

過很久,後來,她當鉗工的爸爸搬到尼日尼來了。

「我還有個二叔,在皇帝跟前當差。」

晚上和放假的日子,居民都到「外邊」去了。青年人跟姑娘們到公墓地去跳環舞,大人

們上酒館,留在街上的只有女人和孩子。女人們在門口,有的直接坐在沙土地上,有的占住

了長凳子,大聲地嚷嚷著,爭吵著,說別人的閑話。孩子們打棒球、玩打木棒,玩「槌

球」。母親們瞧著他們玩兒,誇獎那些玩得好的,嘲笑那些輸的。喧鬧聲幾乎把耳朵都震聾

了,這種快樂叫人難忘。因為「大人」們在旁邊熱心看著,我們這些小孩子就分外起勁,用

特別飽滿的精神和火一樣的決勝心對待所有的游戲。可是無論玩得多起勁,科斯特羅馬、丘

爾卡跟我三個人中,總還是有一個人跑到瘸子姑娘面前去誇功。

「瞅見沒有,柳德米拉?我一下子把五個圓柱全打出去啦!」

她溫柔地微笑著,連連點頭。

早先不管玩什么,我們三個總是在一起,可是現在我看出來,丘爾卡跟科斯特羅馬老是

變成敵對方,比賽靈巧和力氣,常常鬧得啼哭打架。有一次,兩個人打得不可開交,結果鬧

得大人們出來干涉,象對付狗打架一樣,用冷水潑他們。

柳德米拉坐在長凳子上,用那只沒有毛病的腳在地上跺著,打架的滾到她的跟前,她用

拐g把他們攆開,害怕地嚷道:

「別打啦!」

她的臉色發青,眼睛失去光彩,象瘋女人似的轉動著。

又一次,科斯特羅馬跟丘爾卡玩打棒子,輸得很慘,躲在雜貨店的燕麥櫃後邊,蹲著身

子偷偷地哭了。他咬著牙齒,顴骨突出的瘦削的臉綳得緊緊的,黑幢幢的暗淡的眼睛里滾出

大顆大顆的淚珠,那樣子簡直可怕。我跑過去安慰他,他哽咽著,低聲地說:

「等著吧……我會用磚頭砸破他的腦殼的……瞧著吧!」

丘爾卡驕傲起來,歪戴著帽子,兩手c在衣袋里,象到了結婚年齡的小伙子一樣,在街

心溜溜達達。他學會了無賴腔調,從牙縫里滋口水,還向人說:

「我快學會抽煙了,試過兩次,可是惡心得很。」

這都使我感到不快,我眼看著一個朋友要失去了,而且認為好象這是柳德米拉的不是。

有一天傍晚,我在院子里把拾來的骨頭、破布和各種廢物分開來,柳德米拉搖擺著身

子,揮舞著右手走來。

「你好,」她說著點了三次頭。「科斯特羅馬是跟你一起的嗎?」

「是。」

「丘爾卡呢?」

「丘爾卡不跟我們好,這都怪你,他們倆都愛上了你,所以才打架……」

她的臉紅了,但卻譏笑地回答說:

「這真是豈有此理!怎么能怪我呢?」

「你干嗎叫他們愛你?」

「我沒叫他們愛我呀!」她氣沖沖地說著走開了,又說:

「這真是無聊!我比他們都大,我十四歲,對年長的姑娘不能談愛呀……」

「你懂得什么!」我想氣氣她,提高嗓子說。「那個女掌櫃,『馬鞭子』的妹子,完全

是老太婆了,還跟小伙子胡鬧呢!」

柳德米拉回過頭來朝著我,把拐g深深地截進了院子的沙土里:

「你才什么都不懂呢,」她急急忙忙地,嗓子里含著淚水,可愛的眼睛發出嬌艷的光,

說道。「女掌櫃原來就不規矩,難道我也是那種人嗎?我還小,不許別人碰我一下,撩我一

把什么的……你還是去念念《堪察加女人》那本小說吧,去念念第二部再來開口吧!」

她嗚咽著走了,我有些同情她。在她的話里有一種我所不知道的真理。我的朋友為什么

要撩撥她呢?他們還說是愛上了她……

第二天我買了兩戈比麥糖,打算在她面前彌補我的過錯,我知道這是她喜歡吃的。

「你要嗎?」

她裝作生氣地說:

「去吧,我不跟你好!」

但馬上把糖接過去,責備我:

「也不用紙包一下——手那么臟。」

「我洗過,只是洗不干凈。」

她用又干又暖的手,拿起我的手看了看說:

「怎么弄成了這個樣子……」

「你的手指也扎壞了……」「這是針扎的,我常做針線活兒……」

過了幾分鍾,她向四周望了一下,對我說:「喂,找個地方躲起來念《堪察加女人》,

好嗎?」

我們找了好久,哪兒都不合適。後來決定到洗澡房的更衣間去,那兒雖然很y暗,但可

以坐在窗子邊。窗子正對一個骯臟的拐角,兩旁是板棚和鄰家的屠宰場,很少有人向那里張

望。

她斜坐在窗口前,把一條瘸腿擱在長凳子上,一條好腿踩在地上,又皺又破的書本擋著

她的面孔,她用感人的聲調,念著一連串難解的枯燥無味的句子。可是我很激動,坐在地板

上,瞅著她那對嚴肅的眼睛,象兩個碧色的火光,在書頁上順次地移動著。有時小姑娘的眼

睛里含著淚水,嗓子帶著顫音,把難懂的句子中的生疏的字眼很快地念下去。我試著抓住這

些字句,把它們改成詩歌,將句子上下搬動,這就完全妨礙我去了解書中的故事,不知講些

什么了。

狗在我的膝頭上打瞌睡,我給它取了一個名字,叫「快風」,因為它有毛茸茸的細長的

身子,跑起路來很快,吠叫的時候象煙囪里的秋風一樣。

「你在聽嗎?」女孩子問。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雜亂的句子使我越加興奮,也越加著急地想把它們用另外的樣子排

列起來,改成象歌曲一樣的句子。歌曲中的字句每一個都是活的,象天上的星一樣發光。天

黑的時候,柳德米拉放下那只拿書的已經發白的手,問我:

「你看,挺不錯吧……」

從這天傍晚起,我們常常躲在洗澡房的更衣間里。不久柳德米拉不再念《堪察加女人》

了,這使我很高興。因為她要問我這部無窮無盡的書里面說的是什么,我卻回答不上來。這

書真是無窮無盡,因為在我們開始讀的第二部之後,就出現了第三部,據她說,還有第四部。

特別使我們高興的是y雨天,當然,不是星期六燒水洗澡的y雨天。

外面下著雨,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來張望我們這個y暗的角落。柳德米拉很害怕「被

人碰見」。

「你可知道,那時人家會怎樣想呢?」她低聲地問。

我知道,我也擔心「被人碰見」。我們坐上整整幾個鍾頭,講著什么。有時我講外祖母

講過的故事,有時候柳德米拉講熊河,哥薩克的生活。「噢,那地方多么好呀!」她感嘆

說。「這兒——算什么呢?這兒是叫化子窩……」

我決心等自己長大了,一定到熊河去瞧瞧。

不久,我們不再去洗澡房的更衣間了。柳德米拉的母親在一個毛皮匠那兒找到了工作,

一清早就出門,她妹妹上學校,兄弟去磁磚廠。下雨天我就上她家里去,幫助她做飯,打掃

屋子和廚房,她笑著說:

「咱們好象一對夫妻,就是沒睡在一起。而且比人家夫妻還過得和美——人家男人還不

肯幫妻子干活呢……」

我有錢時,就買了糖果來一起喝茶。為了不讓愛嘮叨的柳德米拉的媽媽知道,就把燒過

的茶炊擱在涼水里浸冷。有時候外祖母也到這兒來,她坐著編花邊或刺綉,講好聽的故事。

外祖父進城的時候,柳德米拉就到我們家里來,大家放心大膽地大吃一頓。

外祖母說:

「啊呀,我們過得多美,自己掙錢,要什么有什么!」

她贊許我們的友誼:

「男孩子跟女孩子要好是好事!只是不能胡鬧……」

她又用簡單明白的話告訴我們,什么叫做「胡鬧」。她說得很美很動人,使我深刻懂

得,花沒有開放是不可以摘的,要不就沒有香味,也不會結果了。

我們並不想「胡鬧」,但也並沒因此妨礙我跟柳德米拉講人們都不講的事情。當然有必

要的時候我們才講。因為我們看到的粗野的兩性關系太多太不順眼了,簡直叫我們難受!

柳德米拉的父親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美男子,長著一頭鬈發,蓄著小胡子,尤其是他那

兩道濃眉,動起來顯得特別神氣。他沉默得出奇,我不記得他說過一句話,當他逗弄孩子的

時候,他跟啞巴一樣地咿唔,甚至打老婆的時候,他也不說話。

傍晚或是假日,他穿上天藍色襯衫、絨布褲子、擦得油光鋥亮的長統皮靴,拿著大手風

琴,把手風琴的掛帶扣在肩上,走到大門口,跟「步哨」一樣站著。立刻,大門前就開始

「出把戲」。姑娘媳婦們象一群鴨子似的一個接一個走過來,看著葉夫謝延科。有的斜著眼

偷偷地瞟他,有的使著貪心的眼色公開地瞧他。而他站在那兒,凸出下嘴唇,睜著黑眼睛,

用一種挑選的眼光盯著所有的女人。在這種四眼相交的無言的交談中,在一到男子面前就好

象融化了一般的女人的輕佻舉動中,有一種令人作嘔的獸性。好象每個女人,只要男子向她

命令式地眨一眨眼,她就會馴服地,象死人一樣躺倒在骯臟的街道上。「公羊出來了,不要

臉的家伙!」柳德米拉的媽媽罵著。她是個高個子的瘦削女人,臉很長,臟乎乎的,自從害

過傷寒病,頭發剪短了,象一把使舊了的掃帚。

柳德米拉跟她坐在一起,為了把母親的注意從街上引開,她老是問這問那,但這都枉費

心機。

「煩死啦,討厭的東西,倒霉的丑丫頭!」母親不安地眨巴著眼,嘟噥著,忽然,她那

對蒙古人式的小眼睛閃出奇怪的光,而且不動了,碰見了什么,緊緊地盯住不放。

「媽,不要生氣呀,生氣又有什么用呢,」柳德米拉說。

「你看席鋪的老板娘打扮得多漂亮呀!」

「我要是沒有你們三個,扮得還要漂亮。都叫你們給啃光了,嚼光了,」母親幾乎流出

淚來,很凶地回答著,眼睛盯住席鋪那個身材肥大的寡婦。

那女人象一座小房子,胸脯突出來象門廊,綠頭巾下邊露出方方的紅臉,仿佛是玻璃上

反映著陽光的天窗。

葉夫謝延科把手風琴扣在胸口,拉奏著,奏出各種曲子。那迷人的琴聲傳得很遠。孩子

們從各條街上聚攏來,在演奏者的腳跟前,躺在沙土地上出神地靜靜地聽著。

「等著吧,會有人把你的腦瓜擰下來的,」葉夫謝延科的妻子恐嚇自己的男人。

他沒有說話,向她斜瞟著。

席鋪的寡婦在相去不遠的「馬鞭子」鋪子門前的長凳子上一p股坐下,把腦瓜側向肩

頭,傾聽著,紅著臉。

墓地後邊曠野的上空,映著通紅的晚霞。街道象一條河,晃動著打扮得很鮮艷的高大身

影。孩子們夾雜在中間,象風似的旋來旋去。溫暖的空氣使人沉醉,從白天曬暖的砂土上,

蒸騰著刺鼻的氣味,特別是屠宰場的發甜的油膩味——血腥臭。從毛皮匠們的那些院子里,

又吹來一股又臭又咸的皮革味兒。女人們的談話聲,男人們的醉囈,孩子們的尖叫,手風琴

的低唱——這一切融合成一種深沉的喧鬧,不斷地創造萬物的大地發出沉重的嘆息。一切都

是粗野的、露骨的,使人們對於這種骯臟無恥的動物似的生活產生強烈、堅定的信心。這種

生活在誇耀自己的力量,同時也苦悶而又緊張地找尋發泄力量的地方。

時時有一種非常可怕的話聲從喧鬧中傳出來,刺進人們的心窩里,永遠牢牢地銘刻在記

憶中。

「不能大家同時打一個人——要挨著個兒來……」

「要是自己都不愛惜自己,誰還來愛惜我們呢……」

「也許上帝生出女人來,就是逗人笑的吧?……」

夜近了,空氣比較清新,喧聲漸漸靜下來,木房被包圍在黑影中,膨脹著大起來。孩

子們被拉回到各自的屋子里去睡覺,有的就躺在柵牆前或是母親的腳邊和腿上睡著了。他們

一到晚上就變得比較老實、溫順。葉夫謝延科不知在什么時候不見了,好象融化了一樣。席

鋪的女人也沒有了。低沉的手風琴在遠處——墓地附近鳴響。柳德米拉的媽媽象貓一樣弓起

脊梁,坐在長凳子上。我的外祖母到隔壁一個常常給人家拉皮條的接生婆家里喝茶去了。那

是一個高大的瘦子,長著鴨嘴一樣的鼻子,在她男子似的平坦的胸口上,掛著「救生獎」的

金牌,街上人說她是巫婆,大家都害怕她。據說有一次失火的時候,她從火中救出了一位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