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部分(1 / 2)

在人間 未知 5967 字 2021-02-13

「把你媽找來。」

我就跑到外祖母那里去。她贊成我的行動,便說服外祖父,到職業局替我領了居民證,

親自同我一起到輪船上。

「好,」食堂管事望了我們一眼,說。「跟我來。」

他帶我到後艙。那里有一個身材魁梧的廚師,白衣白帽,坐在小桌子前喝茶,抽著粗大

的紙煙。食堂管事把我推給他:

「洗碗的。」

說完,立刻跑開了。廚師鼻子里哼了一聲,掀一掀黑胡子,望著管事的背影說:

「光貪便宜,不管什么樣的家伙都要……」

他生氣地抬起剪得很短的黑頭發的腦袋,瞪著暗色的眼睛,梗著脖子綳著臉,大聲說:

「你是什么人?」

我很不喜歡這個家伙,雖然他穿著一身白衣服,看去依然很骯臟,指頭上長著毛,大耳

朵里也突出幾根長毛。

「我餓了,」我對他說。

他眨巴了一下眼皮,猙獰的臉立刻變成笑呵呵的了。厚厚的、曬紅了的兩腮,直拉到耳

根,露出粗大的馬牙,胡子軟軟地向下垂著。樣子變得象一個和善的胖婦人。

他把自己杯子里的茶底兒潑到船外邊,重新倒了一杯,又拿一整個長圓形白面包和一大

截香腸推到我面前:

「吃吧!有沒有爹媽?會不會偷東西?唔,別擔心,這里的人全是賊,他們會把你教會

的!」

他說話簡直跟狗叫一樣。他那張剃得發青的大肥臉上,鼻子四周跟網紋一樣布滿紅筋,

腫胖的紅鼻頭掛到胡子上邊,下唇沉重地不高興地撇著,口角上叼著一支煙卷,冒著青煙。

他顯然是剛洗過了澡——身上發出樺樹條和胡椒酒的氣味,太陽x和脖子上大汗直流,泛出

油光。

我把茶喝完了,他把一盧布紙幣塞在我的手里:

「拿去買兩條長圍裙,不不,等一等,還是我去買!」他把白帽子拉一拉正,便搖晃著

笨重的身體,象熊一樣一步一蹭地踏著甲板走了。

……夜,皎潔的月亮漸漸移向輪船左邊的草場上空。一條古老的棕紅色的輪船,煙囪上

帶著一道白條,輪葉撥動著銀色的水面,悠悠地不平穩地行駛著。黑魆魆的河岸,迎著船身

悄悄地掠過去,沉沉的影子落在水里。岸上,房屋的窗里,透出紅艷艷的燈光,村子里飄來

唱歌的聲音,望見姑娘們在跳圓舞。她們那「阿依,柳里」的和唱聲,聽起來和贊美詩中的

「阿利路亞」一個樣……

輪船的後面,一條長纜索拖著一只駁船,船身也塗著棕紅色。駁船甲板上裝著鐵籠子,

里邊是判處流刑和苦役的囚徒。艙頭上,哨兵的槍刺象燭火一樣閃光。暗藍色的天空照耀著

星辰的光輝。駁船上人聲靜寂,灑滿月光。漆黑的鐵柵欄里,模糊地露出滾圓的灰點。這是

囚徒們在眺望伏爾加。水波盪漾有聲,象低泣,也象竊笑。四周一切都跟教堂一樣,也象教

堂一樣發出濃烈的油脂香。

我看見這條駁船,就記起小時候從阿斯特拉罕到尼日尼的旅行,記起母親嚴肅的臉,和

把我帶進這個有趣的、但也艱苦的人生中、帶進人間來的外祖母。一想到外祖母,便覺得一

切討厭的和苦惱的事都離我而去,變成了有趣的和快樂的了,人們都變得好起來,變得更可

愛了……

這美麗的夜色,這駁船,都使我深深地感動,差點兒掉下淚來。駁船象一口棺材,在浩

森的河面上,在暖夜那引人深思的靜寂中,簡直是一種多余的東西。河岸的不勻稱的線條,

一忽兒高,一忽兒低,令人看了心里非常舒服——我想做一個善的人,做一個對別人有用的

人。

我們輪船上的人,都很特別,我覺得老老小小,男男女女,所有的人都是一個樣子。我

們的輪船行得很慢,有要事的客人都去搭快班船了,只有那些並沒有要緊事務的人,才聚集

在我們的船上,他們一天到晚,盡吃、盡唱,把很多的餐具、刀、叉、勺子弄臟。我的職務

就是洗盤子,洗碟子,擦刀叉,從早晨六點鍾起,幾乎直到半夜,都忙著干這活兒。下午二

點到六點,晚上十點到半夜,我的工作比較少些。——這時候,旅客們已經吃過東西,在休

息,光喝茶,喝啤酒和伏特加。於是,餐室里的一切待役——我的上司,都有了空閑。近艙

口的桌子上,廚師斯穆雷、他的下手雅科夫·伊凡內奇、洗碗工馬克西姆、頭等艙茶房謝爾

蓋那些人,都在喝茶。謝爾蓋是個高顴骨、麻子臉的駝子,長著水汪汪的眼睛。雅科夫·伊

凡內奇露出發青的腐朽的牙齒,跟哭一樣地笑著,談著猥褻的話。謝爾蓋活象一只青蛙,把

大嘴巴扯到耳根,馬克西姆睜著一對說不上是什么顏色的嚴峻的眼睛,望著他們,沉著臉不

吭氣兒。

「亞細亞人!莫爾德瓦人!」廚師有時也大聲說。

我不喜歡這些人,肥胖的禿頭雅科夫·伊凡內奇老是講女人,而且講得不堪入耳。他那

張沒有表情的臉,長滿暗青色的瘢塊,一邊臉上,有一顆長著紅毛的黑痣。他用手捻捻這些

毛,弄成一枚針似的。當船上來了輕佻放肆的女客,他就如同一個叫化子一樣,唯唯諾諾在

一旁侍候,說話時又柔和又可憐,口角上冒出胰子泡那樣的口沫,他伸出不干凈的舌尖迅速

舔去。不知什么原因,我總覺得劊子手就是這么肥頭肥腦的人。

「要善於使女人動情,」他教謝爾蓋跟馬克西姆說。謝爾蓋和馬克西姆兩個,鼓起兩

腮,紅熱著臉,出神地聽著他講。

「亞細亞人!」斯穆雷厭惡地大聲說。他吃力地站起身來,命令我道:

「彼什科夫,來!」

他跑到自己的艙室里,塞給我一本皮面精裝的小書,然後躺在靠冷氣房牆邊的帆布吊床

上。

「念吧!」

我坐在通心面箱子上,認認真真地念了起來:

「『掛滿星星的恩勃拉庫倫,意味著上天的交通暢通無阻,會員們有了這條坦途,能使

自己從普羅芳和惡德中解脫……』,」斯穆雷點起煙卷,吐出一口青煙,生氣地說:

「這幫駱駝!他們寫些……」

「『露出左胸,以示心地純潔……』」

「什么人露出左胸?」

「沒說。」

「那就是說女人的胸部……呸,這幫y盪的家伙。」

他合上眼,兩手墊在腦後躺著,煙卷叼在嘴角上,稍稍冒著煙,他用舌尖一撥,大吸一

陣,弄得胸口呼呼作聲,一張大胖臉沉進煙霧中去了。有時我以為他睡著了,停下不念,把

這本討厭的書翻著瞧瞧。真是一本討厭的書,使人瞅著作嘔。

可是他沙著嗓子嚷了:

「念呀!」「大師父回答道:你瞧,我的親愛的兄弟蘇韋里揚……』」

「是塞韋里揚吧……」

「寫著是蘇韋里揚呀。」

「是嗎,真見鬼!底下有詩,你跳下去念吧。」

我就跳下去念:

愚蠢的人們呀,你想知道我們的事情,

你們這樣懦弱的眼睛,怎能瞧分明!

就是天神的歌聲,你們也不會聽清。

「等一等!」斯穆雷說。「這不是詩呀,你把書給我……」他怒氣沖沖地把厚厚的藍書

翻弄了一陣,便把書塞進褥子底下。

「去,另外拿一本來……」

使我難受的,是他那口釘著鐵皮的黑箱子,里邊裝著很多書,有《奧馬爾喻世故事

集》,《炮兵札記》,《塞丹加利爵爺書簡》,《論臭蟲類此害蟲之防治方法》;還有一些

沒頭沒尾的書。

有時候,廚師我把書拿出來,一本一本把書名報給他聽。他聽著我念,便叱罵著說:

「胡編亂雜,這些混帳東西……他們象在打人的耳光,為什么要打,卻不明白。格爾瓦

西他怎么落到我手里來的,這個格爾瓦西,『還有什么恩勃拉庫倫』……」

盡是一些怪詞兒,陌生名字,叫人討厭地記著很多,刺激著舌頭,每分鍾都想重復地

念。我想:也許可以從聲音中體會出意思來。船窗外,河水在不倦地歌唱。這時候,跑到後

艙去一定很有趣。那邊,在滿堆的貨物箱中間,圍聚著水手們和司爐們,有的同乘客打牌,

贏他們的錢,有的唱歌,有的在講有趣的故事。跟他們坐在一起,心里很舒暢。一邊聽他們

簡單明白的講話,一邊望著卡馬河岸上那銅弦一樣筆直的松樹,水退以後草場上留下的小池

沼一樣的水窪。這些水窪象破碎的鏡片,映出了藍色的天空。我們的輪船離開了陸地在向遠

方奔去,可是在白天倦怠的沉寂里,聽見從岸上傳來了一座看不見鍾樓的鍾聲,就令人想到

那兒有村庄,有人。在波浪上,有一只漁船在漂盪,象一大塊面包。啊,那邊的岸上出現一

座小小的村子;孩子們在河里戲水。象黃綢帶子一樣的沙地上,走著一個穿紅襯衫的農人。

遠遠地,從河中心望去,一切都顯得好看;一切都跟孩子的玩具一樣,又小巧,又斑斕。我

想向岸上喊幾句和善親切的話,不僅向岸上,同時也向駁船上。

這條紅沉沉的駁船,引起我很大的興趣。我能整個鍾頭不眨眼地望著這條船伸出它的粗

笨的船頭,沖破濁流的情景。輪船拖著這條駁船象拖著一口豬,松弛時拖索打在水面上,隨

後又綳起來落下許多水點,拉緊船的鼻子。我很想看看那些跟野獸一樣坐在鐵棚里面的人們

的臉。當他們在彼爾姆上岸的時候,我走到駁船的跳板去看。幾十個沒有人樣的可憐人兒,

從我的身邊走過,雜亂沉重的腳步,夾著鐐銬的聲音,彎腰屈背地馱著沉甸甸的包裹。男

的、女的、老的、少的、俊的、丑的都有,可是看來完全跟普通人一樣,只有身上的服裝和

剃成怪模樣的頭發不同。當然,這些人都是強盜,可是外祖母曾給我講過許多強盜的俠義行

為。

斯穆雷的模樣比誰都要更象一個強盜,他y沉沉地望著駁船,嘟噥著說:

「上帝啊,解脫這種命運吧!」

有一次我問他:

「人家都在殺人、打劫,你干嗎老這么做著飯?」

「我不是做飯,我只是煎煎炒炒,做飯的是娘兒們呀,」他說著笑了。想了一下,又補

充說:「人跟人的差別,都在腦筋上邊,有的人聰明一點兒,有的人不大聰明,還有些人完

全是傻瓜。一個人想聰明,得多念書,正經的書固然好,壞的魔道書也好,念得越多越好,

要把所有的書都念過,才能找到好書……」

他老是提醒我說:

「你念吧!念不懂就念七遍,七遍再不懂就念十二遍……」

斯穆雷對船上的人,不管是誰,就是對那個不大吭氣的食堂管事也不例外,說起話來總

那么喋喋不休的,厭惡地撇著嘴,髭須向上翹著,重聲重氣地好象拿石頭砸人一樣。可是他

對我卻是和善而關懷的,不過在關懷中含有一種多少令我害怕的東西。有時我似乎覺得,這

廚師也跟外祖母的妹子一樣是個半瘋子。

有時,他這樣對我說:

「等會兒再念吧……」

他就閉上眼睛,打起鼾聲,久久地躺著。他的大肚子一鼓一癟,兩只滿是火燙疤的手,

象死人一樣交疊在胸口上,手指頭微微動著,好象正在用一副瞧不見的編針,編織瞧不見的

襪子。

突然,他又嘀咕著說:

「是呀,老天給了你這么個智慧,你就得靠著它去生活!可是老天給人智慧很小氣,而

且不均勻。如果大家都一樣聰明,那該多好呀,可是不這樣……有的人懂,有的人不懂,還

有的人壓根兒就不想懂,你瞧!」

他結結巴巴地把自己在軍隊里的生活講給我聽。我不能領會這些故事的意思,覺得沒有

一點味兒。而且他講得沒頭沒腦,東一搭,西一搭,想起什么就說什么:

「團長把兵士叫來,問他:『中尉對你說了些什么?』那兵士一五一十報告了。當兵的

可不能撒謊。可是那中尉跟盯住牆壁一樣盯著他,不一會兒,他轉過臉,把腦袋低下去了。

嗯……」

廚師冒火了,他吐著煙,嘮叨說:

「我怎么會知道,什么可以說,什么不可以說?這樣,那中尉就在要塞里禁閉起來。那

中尉的母親卻說……『啊,天哪!』……我那時什么也沒有學過嘛……」

炎熱的天,四周的一切輕輕地搖晃著、轟隆著。船艙的鐵板外邊,響著水聲和輪船外輪

轉動的聲音。圓圓的窗外,河水象一條寬闊的帶子,滔滔地流過去。遠遠地望見岸上一片草

場,零落地立著一些樹木。耳朵習慣了一切聲響——覺得四周很靜,雖然水手們在船頭上象

哭似的叫喚著:

「七個,七個……」

我什么也不想去參加,也不想聽,也不想干活,只想躲到什么隱僻的地方,聞不到廚房

的油膩和熱香,悠悠地望著這疲倦的生活的流水,潺潺地流去。

「念呀!」廚師生氣地命令了。

各等艙室的茶房都怕他,還有那個柔順的、不大吭氣的、跟鱸魚一樣的食堂管事,也好

象有點害怕斯穆雷。

「嗨,豬玀!」他呵斥那些食堂里的茶房。「到這兒來,賊骨頭!亞細亞人……恩勃拉

庫倫……」

水手和司爐們對他總是又恭敬又巴結。他把燃過r湯的r給他們,問他們家鄉的情況,

家人的情況。那些滿身油膩、象火薰過一樣的白俄羅斯司爐,在輪船上算是最低下的人,大

家都叫他們雅古特,還向他們挑逗說:

「雅古、別古,在岸上住。」

斯穆雷聽到了就氣得滿臉通紅,向司爐中的一個大聲嚷起來:

「你干嗎讓人家嘲笑你?傻瓜!你揍喀查普的嘴巴呀!」

有一次,那個長得又漂亮又凶惡的水手長對他說:

「雅古特跟霍霍爾是一路貨!」

廚師聽了這話,立刻兩手抓住他的領子和腰帶,把他舉到頭頂上,一邊搖晃著一邊問:

「你要我把你摔死嗎?」

他常常跟人吵架,有時甚至扭打起來,可是斯穆雷從來沒有挨過揍。他的氣力比誰都

大,而且船長太太常常同他談得很親熱。她個子高大、肥胖,臉跟男人一樣,頭發剪得又短

又平整,象一個男孩子。

斯穆雷喝伏特加喝得很凶,可是他從來沒有醉倒過。一清早他就在那兒喝,一瓶酒四次

就喝完了。以後,一直到晚上,他又不停地喝啤酒。他的臉喝得漸漸變成紫褐色,一對黑眼

睛漸漸大起來,好象吃驚的樣子。

傍晚的時候,他常常在抽水機那邊坐下,身子高大,穿著一身白衣服,憂郁地望著流動

的遠方,好久好久地坐著不出聲。在這種時候,大家特別害怕他,可是,我卻有點憐憫他。

雅科夫·伊凡內奇從廚房里走出來,汗氣騰騰,滿臉被爐火烤得通紅,站下來搔搔禿頭

皮,把手一甩,走了;或是離得遠遠地對他說:

「鱘魚死了……」

「那就把它做成雜拌湯吧……」

「可是客人如果要魚湯、要蒸魚怎么辦呢?」

「你就做吧,反正他們會吃的。」

有時我大著膽子走近他的身邊去。他費勁地把眼睛移到我這邊來:

「什么事?」

「沒有什么。」

「好吧……」

可是有一次就在這樣的時刻,我終於問他了:

「你干嗎老讓大家都怕你?你是個和善的人啊。」

出乎我的意料,他並沒有生氣:

「我只是對你才和善呀。」

可是,立刻又實在地、深思地補充說:

「不過,也許是這樣,我對什么人都和善,只是不表露出來罷了。這不能讓人瞧出來,

讓人瞧出來了就會吃虧。什么人都一樣,會爬到和善人的頭頂上,跟在泥沼地里往土堆上爬

一樣……而且,把你踩倒。去,去拿啤酒來吧……」

他一杯又一杯地喝完了一瓶,把髭須舔一舔,又說:

「你這小鳥兒要是再大一點兒,我會告訴你許多事情。我有許多值得告訴人的東西,我

可不是一個傻瓜……你念書吧,書里邊什么重要的知識都有。書不是平常的東西!你想喝啤

酒嗎?」

「我不愛喝。」

「好,那就別喝。喝醉酒可是一件糟糕的事。伏特加是魔鬼的東西。我要是個富翁,就

一定送你去念書。一個人沒有學問,就跟一條牛沒有區別,不是套上軛架,便是給人宰了吃

r,它也只能搖晃尾巴……」

船長太太借了一本果戈理的書給他。我念了《可怕的復仇》,心里很滿意,可是斯穆雷

卻怒吼起來:

「生編硬造,無稽之談!我知道,還有別的書……」

他從我手里把書奪過去,跑到船長太太那兒,另拿了一本來,不大高興地命令我道:

「你念《塔拉斯》……他姓什么來著?你找出來,她說這是一本頂好的書……不知道是

誰覺得好,是她覺得好,也許我就覺得不好。她把自己的頭發剪了,瞧瞧,干嗎不把耳朵也

剪掉呢?」

當我念到塔拉斯向奧斯達普挑戰那一段的時候,廚師大笑起來。

「對啦,可不是嘛!你有學問,我有力氣!真能寫!這些駱駝……」

他很注意地聽著,卻不時地表示不滿的意見:

「唉,胡說八道!不能一刀把一個人從肩頭劈到p股的呀!不能呀!也不能挑在長矛

上,長矛會斷啊!我自己當過兵……」

安德烈的倒戈,又引起他的憎惡。

「不要臉的家伙,是嗎?為了娘們,呸……」

可是一念到塔拉斯殺了兒子的地方,他就兩腳從床上放下來,雙手支在膝蓋上,屈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