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部分(1 / 2)

車過長江,剛到南岸海堂溪渡口時,從市中區過來的輪渡也靠上了旁邊的囤船。棧橋上,下來了嘻嘻哈哈的徐小曼和一幫穿著同樣短袖襯衫,同樣黃色軍褲的年輕人。

徐小曼原本就天生麗質;穿著喜歡標新立異;今天則更是打扮得分外惹人注目;她上穿一件男式無袖網眼衫,下著一條白色折疊裙,修長健美的身體上一切標志著女性之美的部位都在興奮地隆起,似乎故意要讓碼頭上所有的異性都感受到從她身上煥發出來的青春熱浪。

「徐小曼!」蕭玉趕緊搖下車窗大聲喊。

徐小曼也看見她了,小鹿般蹦過來,看見開車的是程嘉陵,嚷道:「嗬,香車寶馬,好摩登啊。程嘉陵,你一個人偷偷把我們的校花帶到哪里去啊,莫不是想當人販子,把她弄到貴州去賣了吧?」

程嘉陵鑽出車門,抖著白手套訕訕一笑;溫聲軟語地說:「小曼,我啥時得罪你了?你這伶牙俐齒,咋個對我就沒一句好話。」

蕭玉也下了車。

這時,一幫背著鼓囊囊德式軍用背包的年輕人也走了過來。

徐小曼回頭咋呼道:「喂,都過來,都過來,我給你們介紹介紹。這是蕭玉,我的同班同學、生死之交。無人不知的蕭老軍,就是她老漢。」

一張張年輕人的臉上,頓時涌上了驚訝和尊敬的神情。

徐小曼轉而介紹她的同伴:「小玉,這是我哥小冬。這幾位嘛,都是我哥在陸大的同班同學。」

蕭玉早就聽小曼說她哥徐小冬在山d中央陸軍大學讀書,只不過這還是第一次見面,禮貌地伸出手去。

徐小冬身材高挑勻稱,屬於四川人說的那種典型的精骨人,顯得十分利落精神,不單有著很能體現男人氣質的高鼻梁,還有著一雙鷹隼般銳利明亮的眼睛。他頗有紳士風度地輕輕握了握蕭玉的手,說:「常聽小曼說起你,把你誇得像仙女一樣,今日幸會,果然名不虛傳。」

程嘉陵叫了起來:「小曼,我呢?咋就忘了介紹我?」

中國遠征軍第七節(4)

徐小曼笑盈盈道:「這位程嘉陵先生嘛,是當今兵役署署長程德惠的大公子,英國駐華使館武官的少校翻譯官,我好朋友蕭玉的……蕭玉的……」

蕭玉趕緊接上:「我父親和程嘉陵的父親是世交,我們兩家有通家之誼。」

徐小冬臉上頓時露出冷漠之色,十分不願和這個小白臉兒搭話,但出於禮貌,又不得不應酬幾句,他勉強地伸出手去寒暄道:「程先生年紀輕輕就已是少校,前途定然無量啊。」

程嘉陵客氣地說:「哪里,哪里,還是你們陸大的學生讓人羨慕啊,雄姿英發,鵬程萬里,日後必定是國軍的棟梁之材。」

徐小曼叫了起來:「嗨,你小看我哥了,我哥可不光是個陸大學生,他參加武漢會戰時就是排長,打完仗後被挑選到陸大學習的,是和日本人真刀真槍拼殺過的軍校生!」

徐小冬對初次見面的程嘉陵印像卻十分不佳:一個油頭粉面剛剛20出頭的家伙就掛上了少校領章,除了出自官宦之家,還能有什么樣的解釋?同樣出自官宦之家的徐小冬最看不起的就是依靠長輩的威風在軍隊里飛黃騰達的家伙。

徐氏兄妹其實也有著極不平凡的家世。他們的父親徐楚蓀老將軍是蔣介石在保定軍校時的校友,陳誠、羅卓英等人的老師,出任北伐軍炮兵總司令時,在濟南慘案中受盡日本人的凌辱後憤而吞槍自殺。

蕭玉見徐家兄妹把程嘉陵弄得有些難堪,有意把話題引開:「小曼,你們浩浩盪盪,准備把隊伍開到哪里去呀?」

徐小曼說:「我們么,是專門去拜望一位當代奇人。」

蕭玉問:「看你神秘兮兮的樣子,到底是哪個奇人嘛?」

「張恨水。怎么樣,夠檔次吧?」

「張恨水呀!哎呀,我也太想去了!呃,嘉陵,這樣吧,我下次再去你家別墅,今天就先和小曼他們一起去拜望張恨水了。」說罷,便徑自去車上拿自己的手袋。

程嘉陵皺著眉頭叫起來:「蕭玉,這怎么行,我都給家里說好了的呀!」

徐小曼當然清楚蕭玉的心思,趁熱打鐵幫朋友的忙,喊道:「那我們就快走吧,離南溫泉還有好遠好遠的路哩。」

「蕭玉,蕭玉,你幾時回去,到時我把車開到南溫泉來接你。」

蕭玉回頭擺擺手:「不用了,我和他們一路回去就行了。」

程嘉陵仍不死心,緊追著喊:「我曉得張恨水就住在桃花溝,離我家不遠,一會我來請你們,中午全都到我家吃午飯好了。全請,說定了哦!」

徐小冬回頭說:「謝謝程先生的盛情了。不過,我們野戰背囊里帶得有吃的東西。要不這么多人涌上門去,張恨水那點平價米還不一頓就給他報銷光了。」

蕭玉和重慶城的知識女性一樣,也是個鐵桿「張迷」。

「張迷」迷的就是鼎鼎大名的張恨水。在此之前,張恨水的《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緣》早巳洛陽紙貴,蜚聲神州大地,弄得無數貴婦少女為主人翁的悲慘經歷苦命姻緣淚飛若雨,落英繽紛。

而這位大作家來到重慶後,一改過去兒女情長凄惋悲絕的風格,寫起了大馬金刀劍拔弩張的抗戰小說。一管細細纖毫,竟能卷起萬丈怒濤,讓無數身處大後方的中國人讀後熱血,欲歌欲哭,恨不得馬上躍馬橫刀浴血疆場,把日本鬼子干掉幾個!

蕭玉離開了程嘉陵,恰似鳥兒掙脫了牢籠,舒心多了。

一路上她從口音便能聽出,徐小冬的這幫陸大同學大都是從淪陷區逃出來的學生。既有江淅一帶的人,也有北方人。從這幫軍校生零零碎碎的談話中蕭玉才知道,張恨水前些時候應重慶各所大學之邀前去舉辦文學講座,其中也去了山d陸大。徐小冬一幫學員便向張恨水提出,周末想去南溫泉拜訪拜訪他,繼續向他討教。AK小說txt小說上傳分享

中國遠征軍第七節(5)

從海堂溪進山,便入了一條峽谷。沿途景致,煞是誘人。一條上了年代的石板路,傍著水清如鏡的花溪河蜿蜒前行。小溪兩岸,群山起伏,峰巒疊翠,飛瀑直下,弄得峽中飛珠濺玉,水聲如雷。碰上歷代文人墨客留下的碑石和著名景致,眾人便小憩片刻,縱情於山水之間。

生於保定、在重慶長大的徐小冬成了最佳的義務導游。在一名謂「五湖占雨」的去處,徐小冬指著一眼用清條石砌成半圓形圍欄的清泉說道:「這泓清潭為花溪河中第五涌泉,狀似小湖,故冠名『五湖』。觀『五湖』水色清濁,便能預測次日天氣是雨還是晴。」又遙指遠處的碧翠峰顛道,「此峰名為建文峰,海拔500余米,相傳明建文帝避其第四皇叔朱棣起兵發難,削發為僧,流落於此峰修行避難,建文峰由此得名。山頂有建文廟,內有讓皇殿,還有『玉泉』,建文帝用此煮茶,故稱建文井。」

蕭玉心懷欽佩,悄悄對徐小曼說道:「你哥學的是理工科,聽上去倒像個歷史老師。」

「我哥這人呀,啥書都讀,我爸爸生前留下的一大屋子書,都快讓他啃完了。」

從海堂溪碼頭到南溫泉有近30華里之遙,蕭玉和徐小曼畢竟是女人,一個鍾頭後,便覺得腳肚子有些發脹,腳掌也火熛火燎的難受得緊。蕭玉咬緊牙關強忍著,徐小曼則不時喊:「男士們,強烈要求休息一下,休息一下,走不動了。」

徐小冬沖妹妹笑道:「你還口口聲聲巾幗不讓須眉哩,就你這樣兒上了戰場,還不讓日本鬼子給活捉了去?」嘴上雖如此說,行動上倒是很會體貼人,叫了兩乘滑竿,讓她倆坐了上去。

南溫泉以前不過是重慶南郊的一個落在綠水之畔,青峰之下的小鄉場,抗戰爆發後才突然繁榮囂鬧起來。因為避難入川的「下江人」象潮水一般涌到重慶,城里的房價立時爆漲,一些囊中羞澀者租不起城區的房子,便遷到了郊區鄉間,南溫泉也涌進了大量的公教人員。

大學生們逶迤到得南溫泉,巳是一身大汗。正向人打聽桃花溝,一個穿著短褂的中年人說:「你們也是去桃花溝找張先生的啊,我領你們去。我是《大公報》的報丁,張先生那里不管刮風下雨,我天天都要過江來拿連載稿的,路熟得很。」

徐小冬覺得驚奇,問他:「老伯,你說天天都要跑這么遠的路來拿稿,難道張先生的連載小說,是一邊寫一邊載的么?」

「是這樣啊,張先生是個少有大才子,他每天要為四五家報紙寫連載小說,一天都斷不得檔的。有時我去,好幾家報館的報丁都在門外坐等哩。」

一行人由報丁領著,徑直往張恨水家中走去。沿途看到不少c著江浙口音,戴著眼鏡的人揮著鋤頭在地里忙碌。報丁告訴大家,這些人大都是在城里上班的公教人員,為了減省家中開銷,就利用早晚和星期日在花溪河岸壘石開荒,澆糞種菜。

聽見小路上的說話聲,知道這一天陸大學生們要來的張恨水趕緊出門迎接。

出現在在學生們眼中的大作家的鄉居,倒是別致,10間茅屋,散落在碧峰腳下,清溪之畔。

大學生們向前給張恨水鞠躬。

徐小冬感慨地說:「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張老師的確有高人隱士之風啊。」

在一幫慕名前來拜望自己的莘莘學子面前,張恨水一點大作家的架子也沒有,客氣說道:「小徐同學過譽了,我現在是常為五斗米折腰,哪有那樣的雅士風情?今天你們是走路來的,也看見這路途的艱辛了,我每逢進城購買平價米,扛著糧袋獨自山行,爬坡上坎,大汗淋漓,腰酸背痛。等到把米扛回家,人也累得快散架了。」

中國遠征軍第七節(6)

張恨水這一年四十有五,腦門寬闊,頭發後梳,顯得氣宇軒昂。

同學涌進屋,馬上把野戰背囊里的豬r、米、蓮藕、洋芋什么的一古腦兒全拿了出來,把灶台上堆得滿滿的,弄得張恨水十分過意不去,夫人周南也大聲嚷:「這成什么話了?哪有客人自帶伙食上門的?」

這時,張恨水把兩頁稿紙交給了報丁,說:「我今天要待客,所以昨天夜里趕了點工,把幾家報館的文章都提前趕出來了。」

夫人周南早將茶水准備好,客人們身居茅舍之中,耳聞窗外雀鳥啁啾,清風徐來,不消片刻工夫,便將旅途勞頓驅盡。

蕭玉看到茅屋夾壁上貼著一副張恨水手書的對聯:閉戶自停千里足,隔山人看半閑堂。靠窗一張書桌上,擺放著文房四寶和稿紙。

雖然家里條件很差,這么多年輕的客人上門,張恨水仍然做了精心的准備,他讓夫人泡了一大桶黃豆,提到附近的農家磨漿,中午他請大家吃豆花。

師母還沒把豆漿磨好提回來,程嘉陵卻找上了門。

一進門檻,他就沖著上首位的儒雅長者鞠了一躬,道了聲「張先生好」,然後高興地說:「張先生,你這里好找,好找,我一提你的大名,我家里的人都知道,說張先生就住在桃花溝里。聽說我要請你們去家里吃午飯,全都歡迎得很。」

這位貿然闖進門來的不速之客熱情地請大家去他家里吃飯,倒把張恨水弄得莫明其妙了:「到你家吃午飯?我准備了那么多豆花怎么辦?呃,這是……怎么回事啊?」

程嘉陵說:「張先生,我叫程嘉陵,和他們是好朋友,剛才在海棠溪碼頭我碰見他們,都巳經說好了,請他們,還有張先生全家都到我家里去吃午飯。」

張恨水見此人秀眉細眼;鮮衣亮服,頭發梳理得光光生生,腳上穿的也是進口高級皮鞋,不由好奇地問道:「請問程先生,寶宅在何處啊?」

「就在前面虎嘯口,離桃花溝三四華里,很近的。」

張恨水神情微微一詫,點點頭說:「哦,我知道了。」

徐小曼大聲道:「程嘉陵,哪有你這么請客的?再說,張先生也專門為我們准備了豆花。你這不是請客,是搶客。就算你家里有山珍海味我們也不去,寧願留在張先生家里吃豆花。」

蕭玉一把將程嘉陵拉到門外院壩上,埋怨他:「你這人怎么這樣不懂事啊,剛才徐小冬不告訴你他們自帶吃的東西了,並沒有答應去你家吃飯嘛。我們要全跟著你走了,師母一會把豆漿提回來,心里會怎么想?」

程嘉陵一臉委屈地說:「我是一片好心來請大家的嘛。」

「好心,好心不識時務也會辦壞事。」蕭玉思忖片刻,說:「我一個人跟你去不就行了么?」

程嘉陵一聽這話高興了,說:「那,我進屋去給他們打個招呼。」

「嗨,你不是他們這種圈子里的人,自己就知趣點嘛,還進屋去亂晃什么啊?」

蕭玉進屋去給張恨水以及徐小曼等人打了招呼,就隨著程嘉陵往溝外走去。

繞過一座山峰,只見前面石階通天,半山綠樹蔥籠之間,隱約著粉牆環繞的一棟精致四層西洋樓房,讓人眼前倏然一亮。

看著門樓上「半閑堂」三個大字,蕭玉突然想起了貼在張恨水茅屋夾壁牆上的那副對聯:閉戶自停千里足,隔山人看半閑堂。原來,張先生分明是有感而發……

中國遠征軍第一節(1)

或許是因為日本飛機長時間隔三岔五的猛烈轟炸使第5戰區廣闊的戰場上空的氣溫也升高了不少,1940年的夏天分明比往年來得早了許多。

剛進五月,離入伏尚早,鄂北、豫東、皖西一帶便巳是驕陽似火,溽暑難當。樹葉低垂著頭,熱辣辣的陽光穿透樹枝,將跳躍的光斑撒在原野、山川和城鎮上。

這年五六月間,中日雙方准備巳久的又一場大戰役終於在這片巳經飽經戰爭蹂躪的土地上拉開了帷幕。

與一年前同樣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戰役不同,那一次是中國軍隊主動展開大進攻,而這一次則是日軍率先動手。

日軍越來越認識到只有給中國以更大的軍事打擊,迅速殲滅中國軍隊的主力,徹底解決中國問題,才能用強大的軍事力量來應對劇烈變動的國際形勢。如果進攻宜昌,可給第5戰區的中國軍隊沉重打擊。而且,宜昌又是進入四川的門戶,距中國戰時軍事、政治領導中樞重慶只有480公里,所以這一部署具有極重要的戰略地位。

中國最高統帥部早在兩月前就巳獲悉日軍有從信陽、武漢向鄂西北大舉進攻的企圖,也立即采取措施,積極應對。

李宗仁根據蔣委員長的指示,以一部堅持正面防御,以多路挺進日軍後方,積極施行襲擾,主力結集後方,等待日軍疲軟後再與之決戰。

他將所屬部隊,進行重新部署,分為左、中、右3個集團軍正面迎敵。左集團軍總司令孫連仲,中央集團軍總司令黃琪翔,59軍軍長張自忠則升任右集團軍總司令。機動兵團總司令湯恩伯與預備兵團總司令孫震則集中後方等待時機。

5月1日,15萬日軍兵分3路,向漢水東岸第5戰區部隊突然發起大規模進攻。

大戰乍起,右路集團軍總司令張自忠立即親率總部與軍直各部前往快活鋪,抵近戰場指揮,一面下令戍守在漢水東岸的各部分頭迎敵,一面指示西岸部隊做好出擊准備。

邵青陽的特務大隊也奉命離開白家嘴小學,隨黃維綱的第38師行動。

戰斗打響不久,日軍仗恃強大火力很快將中國軍隊的防線突破。南路日軍突破長壽店陣地,,北路日軍攻占泌陽,中路日軍和池田支隊從隨縣開始發動正面攻擊。三路日軍在突破第5戰區一線陣地後進展迅速,以每天30至40公里的速度向前突進,連下唐河、王集、隨縣,賡即對棗陽形成合圍之勢。

深夜,高軍武率糾察隊巡查在快活鋪的大街小巷之中。他此時的任務,巳不是抓違規違紀的軍人,而是提防由漢j和日軍組成的便衣突擊隊。兩天前,河對岸的一個往前線運送給養的輜重隊就被敵人的突擊隊給打掉了。

巡查到由手槍營的弟兄們警衛的集團軍總部門前,高軍武看了看表,巳經是夜里11點半了,可是總部大院里發電機依然轟轟作響,一間間屋子里燈火通明。他隱約的知道主官們正在商議戰事。

夜涼如水。高軍武心里卻起了點點波瀾。眺望著總部大院的燈火,他暗暗猜測張自忠將軍應該如何運籌帷幄?

其實一直以來高軍武對張自忠的感覺都有些復雜。

剛上北大,他就抱著一腔熱血和同學們一道走上街頭參加了反對華北、平津自治的「一二九」運動,冀察政務委員會的成立遭到他們強烈反對,但張自忠卻出任了代理委員長;再後來,張自忠在日本人刺刀之下又出任北平市長!或許是迫於壓力,8天後他辭去了所有職務,在北平消失了。北平民眾不能理解,一向激進的北大學子更覺得不可理喻。

中國遠征軍第一節(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