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部分(1 / 2)

丟不掉的男人 未知 5104 字 2021-02-13

假的!都是假的!他告訴自己,沒有那個人,根本就沒有那個人存在過。

直起身下了床,尹家凱木然地清洗了身體,處理好腳底的傷口,然後出門,他決定要去平時常去的酒吧度過這漫長的夜晚。

證明他還是原來的那個自己。

嘈雜的音樂酒吧里,原本就已經醉意沈沈的尹家凱卻仿佛毫無知覺一般繼續一杯一杯地灌著酒。

大概被他眼里的冷冽寒意嚇到,一開始並沒有女人過來搭訕,反而來了一個想要與他搭夥的男人。若是平時也許會答應下來的尹家凱此時對男人只覺得厭惡。

在音樂暫時停歇的時候聽到了手機音樂,翻開看的時候竟然發現是徐強的電話。

他心里覺得害怕,一時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而不敢接,聽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停下的來電音樂,覺得厭惡而按掉。之後卻一陣心慌,於是盯著已經恢復背景圖的屏幕過了好久。

終於還是無法逃避,尹家凱回了電話。

裝做冷靜的聲音卻被一連串焦急的話語打斷。

令人覺得陌生的女人聲線,尹家凱立刻就聯想到了是那個人的妻子。

對方帶著哭音,哀求自己幫忙,直到這個時候他才了解發生了什麽事。

徐強莫名其妙地在旅館大廳昏倒,被賓館保安幫忙送到了附近的醫院,對於這個城市還完全陌生的女人處理不了這種突發的狀況,只能求助於徐強的朋友。

一瞬間尹家凱只能慶幸電話打到了自己這里,他沒有再多想,便沖了出去。

到這里他才覺得自己之前的猶疑實在可笑。

車在這個初春夜晚的街道上急馳著,就如同尹家凱那仿佛想要現在就飛奔到那個男人面前的心情一樣激切。

他感覺不到那過了零點的寒意,和身後嘈雜的警笛聲。直到被值夜班的巡警攔下。

意圖去爭辯什麽,卻被一句「配合一點別妨礙辦公」制止了下來,驗了脈搏,測了口腔里的酒精度,證明超標後被扣了駕照,原本以為只需罰款便好,卻因為之前的辯駁而被扣了手銬。

「這是干什麽?放開我。」

「你老實一點!有什麽話等你酒醒再說。」一臉不耐煩的警務人員將他推進警車,打了電話通知拖車。

仿佛被兜頭澆了一桶冷水下來似的,尹家凱這才有些發怵起來。

「我沒有醉,我根本沒有多喝!」他失措喊道。

而對方仿佛看慣了這種人似的,扯了他的肩膀,將他扣到車後座的鋼柵欄上,背對著他冷淡道,「都等到了局里再說,酒後駕車,扣你也是為你好知道麽?」

只余下滿肚子欲哭無淚的尹家凱回頭看了一眼留在原地的自己的車,終於不再開口,安靜地閉了嘴巴。

到從拘留室里被放出來並交了罰款離開,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因為擔心那個男人而匆匆打了車到醫院,臨到頭才意識到眼前的問題。

徐強意外昏倒這件事,昨晚上的確因為酒精意識不清的緣故,根本沒有去細想,而現在的他早已酒醒。

那人的直腸里還被塞著那種不好受的東西,雖然連接著貞c帶的是那種只有唯一一把鑰匙的南京鎖,但是既然送到了醫院,自然會被強制打開。

他心里一慌,腳上的傷口便也開始劇烈抽搐著痛了。

不過令他最掛心的是那男人現在又怎麽樣了。一個人默默承受丑聞,或是早已經供出了他這個始作俑者?而面對那樣的事實,醫院里的人又會對他露出什麽表情。還有那個女人的表情。這一切,都讓尹家凱躊躇不已。

讓那個人顏面掃地,這是以前的他所希望的。但是現在卻早就已經不同了。

徐強是只屬於自己的,不能公開的秘密。

根據後來傳過來的簡訊找到了病房號,那門口正聚集了好些看熱鬧的人。雖然有值班的護士不怎麽盡職地在驅趕,卻還是有三三兩兩的人陸續跑來。尹家凱剛一走近門口,便被里面一個醫生打扮的男人推了出來,虛掩的門再次闔上,但是一閃眼間卻還是能看到徐強的老婆呆立在角落里,床前還坐著一個戴大沿帽的,正低頭寫著些什麽。

而原本頹敗著臉的徐強仿佛感應到他的到來似的,目光在一剎那間轉向他,眼神里竟混雜了難堪和擔憂。

看到他,尹家凱再也說不出話來,扶在門上的手整個僵直了,也不確定要不要現在推開門進去。他感到害怕。之前因為思緒混亂而不能冷靜下來,而這時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現在並不是能憑著一股子沖動的性子進去的時候。

不管是哪個人,如果這個時候進去了,便是與那人站在了同樣的立場。

先不說站在平常人的角度看這個事情有多麽難以理解,如果這時候再牽扯進了同性的關系人,那麽到最後的下場就只能是淪為世人的笑柄。

但是同時他又分明清楚就那樣完全不負責地放對方一個人面對,是多麽殘忍的一件事。

不多時,圍觀的人似乎又多了老些,腳下虛浮的尹家凱被狠狠撞翻在地,而撞人的那個卻連聲道歉也沒有。尹家凱干脆就此坐靠到牆上,不過混亂中,並沒有人發現到他怪異的地方。

一直在走廊門口坐著,直到來做筆錄的警察和值班醫生都陸續離開。

期間被鬧不清狀況的值班人員趕了幾次,當時正值氣溫變化大的春季,走廊上本來加的臨時床位就很多,人群也嘈雜,於是漸漸也沒有人再理會他。

然後在一剎那的靜默後,病房里突然傳來女人帶著哭音的嘶啞叫聲,「徐強!你個不要臉的!那人是誰?」

「沒有,是我自己……」

「你自己!?騙鬼啊你自己放東西進p眼?你自己拿香煙燙乃頭?你腦殼壞掉了?到底想包庇誰?!」女人似乎從之前一直壓抑到這一刻才爆發出來,所以已經完全不忌諱聲音大到連走廊都聽得一清二楚,「你告訴我是哪個臭三八干的!我非得去瞧瞧他長什麽樣兒竟這麽囂張!」

「你想怎麽樣?」男人的聲音里開始有一絲惱怒,「我就是自己c自己!我高興!關你這女人什麽事!」

「……」

後邊的對話,尹家凱再也聽不清了……

直到這時他也還是不能明白那男人腦子里究竟在想什麽。

明明所有的錯都在自己!明明是自己對他使用暴力!明明是自己一直在強迫對方!

明明是自己!

可是為什麽他不供出自己?為什麽他不!

光是想到這里便覺得腦袋撕裂了一般地痛,他茫茫然地抬起頭,然後蹣跚地站了起來。

酸苦的情緒頓時在全身都彌漫開來,他沒有力氣行走,卻感覺非得離開,因為他什麽都不能做,但是他卻並不知道要走去哪里。

神智昏沈間被人碰撞到肩膀,匆匆超過自己的是曾有一面之緣的女人,對方捂著嘴巴,沒有道歉,同樣也沒有認出自己來。

醫院外陽光燦爛,在連日來的y雨綿綿之後諷刺般的是個好天氣。

尹家凱這才記起朝公司打了電話,順便請了長假。

由著電梯把自己抬上第二十層,打開房門,自嘲地笑著還是回到了這里。房間里亂得像遭過洗劫,尹家凱半晌後才憶起那是自己的傑作。將地上的垃圾清理後放垃圾袋里一袋一袋裝好,將徐強的東西也拼湊了塞回儲物櫃。卧室也同樣細心整理過,換了新的床單。再拿出另一張新床單,將客廳的沙發也蓋了個嚴實,然後便一言不發地走到廚房,將冰箱里所有的東西都拿了出來,安靜地燒飯來吃。

y化氣竄起的火焰是灼燒的青色,鏟子碰在不銹鋼鍋上,偶爾會打出惑人的火花,尹家凱只失神地呆看著。

蘆筍和著青菜燉,番茄油煎了松花蛋……即使是不合常理的菜譜,在起鍋時依然香味四溢。

不知不覺便做了滿桌子菜的尹家凱,看著食物上分明還冒著熱氣,吃到嘴里時卻覺得冰冷僵硬得如同石塊。

雖然是失常的手藝,尹家凱卻仍舊將他們全部塞進嘴巴里,用力地咽下喉嚨,直到吃個精光。

如果是那個不會看人臉色的男人的話,雖然也會傻笑地稱贊好吃,但一旦是不喜歡的搭配,便會毫無顧忌地剩下來不吃。

在收拾了餐具正打算拿去洗的當口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又想起了那個人,陶瓷餐具便直直地摔在地上。

彎腰下去撿那些碎片的時候覺得小腹漲的難受。

尹家凱張了張嘴,突然「哇!」地一聲,將之前滿肚子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穢物流了滿地,連褲管和拖鞋都全部沾染上了腥臭的東西。但是還是吐個不停,直到連黃黃的膽汁都慢慢變成了清白的口涎……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他長時間地干嘔著,眼眶里不知道什麽時候早已聚滿了淚水,他伸手揪了頭發,滾倒在地上,終於號哭出聲,慘嘶著直到整張臉都濕了個透徹。

人心里住著魔鬼,它總是教唆人把簡單的事情變復雜,把喜劇變悲劇,把愛變成恨。

而到頭來被留下的,只有後悔。

窗簾緊閉著,在安靜的單人世界里,尹家凱早已分不清是白天或是黑夜了。

從碰觸到大腿的手感覺到的身體的溫度並不尋常,但是他卻疲倦得連翻身的力氣也沒有。

密閉的房間里,空氣惡心而渾濁,與還殘留著的嘔吐物的腥臭味道交織,使得整個室內飄著一股好像從腐屍身上散發出一樣的沈沈霉味。

胃里還是偶爾會發出聲音,但是已經沒有什麽好吐了,眼睛同樣是再也流不出一滴淚。

時間仿佛已經過了很久,尹家凱連飢餓的感覺也遲鈍了,他只是昏昏沈沈地睜著眼睛,一直無法真正睡去,眼睛卻慢慢有些視物不明了。在力氣漸漸失去後,便覺得自己也許快要死了。

唯一讓他對外界還留有感覺的,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下的雨,雨似乎下得很大,「啪啪啪」地敲打著窗欞的聲音密集而沈重。

他想到那個年前的夜里,原本以為是雨水,結果卻是徐強追著自己回了老家。

也是那個時候,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對他放手,緊抱著對方,說了愛,即使被笨拙的對方弄到身體殘破也心甘情願地承受了下來。

從來沒有對人執著過,從頭至尾便一直只有那麽一個。

一直驕傲又一直寂寞的自己,輕易地為對方的諂媚迷惑,也可以輕易地被對方的遲鈍傷害。

想要結束,卻知道如果在這個時候放手,那所有的一切也都成了夢幻泡影,自己從沒有為對方努力過,也從不曾擁有過。

失去懺悔機會的自己,將會一輩子伴隨著這個夢魘。直到死去。

但另一方面,在病房門口懦弱退縮的那個自己又何其陌生,不能為所愛的人擔當責難的那個不勇敢的自己,那所謂高高在上的驕傲簡直就是天底下最惡劣的東西。

在門鈴響起的那一瞬間,他以為那也許是來迎接自己的地獄惡鬼,想要站起卻沒有力氣,腳底下因為沒有好好處理的傷口也許在這幾天化了膿,只微微地移動過便痛得下肢急速地抽搐開來。

門鈴一直在響著,間雜傳來男人的吼叫聲。尹家凱這才激靈了一下,喃喃著「他回來了回來了回來……」一邊半爬著過去開了門,明明心里之前還默念著「千萬不要走掉不要走掉……」可是最後進來的卻並不是心念里所思的那個男人。

看到哪個對自己來說完全陌生的中年男人,失望之余不禁想要問他你是不是找錯房間了,一瞬間卻發現干澀的喉嚨竟吐不出半個字來。

而那個看起來凶神惡煞一般的男人便在那迅雷不及掩耳的當口扯著領口將自己拉起,對著臉便是一拳。

癱軟在地上無法動彈的尹家凱嘴巴里斷落了牙齒,咳了幾聲,滿嘴血味。

對方想要接連補上幾腳,便有一個女人從身後緊緊拉住他。

「老林,你住手……」

女人遲疑地看向已經完全沒了人氣的尹家凱,不禁心軟地阻止了下來。

尹家凱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那女人,認出那正是徐麗,對這狀況不由得想笑,口里一喘,便又咳了起來。

「尹家凱,你知道我們家徐強現在在哪里嗎?」

尹家凱閉了閉眼,並沒有回答她。

徐麗不由得有些焦急,半蹲了身子,湊近他叫道,「尹家凱,求求你告訴麗姐……徐強那小子不學好,上午在醫院才罵了他幾句,現在偏就給他跑了……他身體還虛著,外面下這麽大雨,這邊我們又不熟,實在不知道要跑去哪里找他啊!」

尹家凱看也沒有看一眼她,仍舊一動也不動躺著。女人心急地還想再湊近去拉他,結果被她男人一把拉開,狠狠地朝他肋下踢去。

「徐麗,曉風全說出來了,一定就是這小子把你弟害成那德行的!到現在你還跟他瞎撇什麽啊?這種人,一刀砍了都嫌便宜他了!」

尹家凱被他踢得整個身體都蜷縮起來,張著嘴巴,只從喉嚨深處發出斷斷續續的細微呻吟來。

徐麗這邊仿佛被丈夫說動,也不再理他,繞開對方身體進了屋,四處探看了一下,果真並沒有發現徐強的蹤影,於是回了玄關,將男人用力推出門外後,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朝他開了口,「尹家凱,你和徐強的事,說老實話我到現在還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不過就當是麗姐求你,你放過徐強吧!那孩子沒腦子,經不起人折騰的……」

仿佛見不得自己老婆多事,那男人拉了徐麗,狠狠啐了一口隨後甩上了門,尹家凱到這時才微微睜開了眼睛,怔怔地看到女人一張含著淚的臉被隔絕在門的外頭。

不知道在門廊的地板上又躺了多久,直到感覺有冷冷的風從門縫底下吹了進來。

尹家凱扶著牆站了起來,顴骨和肋下都閃過巨痛。可那痛楚又仿佛帶回了些許力量來。尹家凱打開了門,外面的走廊上,窗戶是緊閉著的,被風雨推搡著發出卡拉卡拉的聲響。

天空已經黑得分不出時間了。

尹家凱走進電梯,按下了通往底層的按鈕。

電梯里只有他一個人,因為體力實在支撐不住只能靠坐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微微仰起頭,看著指示燈一層一層地往下降落。

一走出電梯,隔著落地的玻璃大門,尹家凱這才真切感受到了那傾盆的雨勢。

那男人,徐強他現在到底在哪里?

他是從醫院里逃出來的,那麽說他的身體還沒有痊愈麽?

那個笨蛋,明明那麽虛弱為什麽要逃走呢?他難道非鬧到要就這樣死掉才甘心嗎?

他現在到底在哪里?!

到底……

就這樣沖進雨中的尹家凱任憑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蹣跚著腳步朝小區外走去。

衣服和褲管瞬間便被浸泡開來,沈沈地貼在身上,連日失眠的他頓時覺得眼皮變沈重了,邁不開腳步而只能跪坐到地上。

尹家凱仿佛這才意識到自己忘記了帶傘,但是這時卻連折返回去的力氣也失去了。

雨點啪啪地打在發上,臉上,身體上,耳朵分明是被雨聲隔絕了,但是他卻偏偏聽到那個人叫著自己名字的聲音。

嗤笑著自己已經無可自拔地陷入幻覺的尹家凱茫然地抬起了臉。

天空黑漆漆的,只有不遠處那一點路燈微弱的夜明。

在那暗沈沈的光柱下,徐強同樣沒有打傘,正呆呆地注視著自己狼狽的樣子。

尹家凱看到他看著自己的眼睛,那是仿佛無論丟掉幾次,也還會跟在主人身後的,被拋棄的狗一般純凈到傻氣的眼睛。

「真是……真是有夠賤的……」

雖然流干了眼淚,但是大雨卻充當了眼淚,看著朝自己猶豫著走過來的男人,尹家凱抓住了自己的胸口,哭得淅瀝嘩啦。

而這一次,他知道,自己心里的所有y霾,都在這一場大雨里,終於,被盪滌得干干凈凈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