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1 / 2)

反貪局在行動 未知 6325 字 2021-02-13

治保主任站在他面前,手里還提著他的耳朵。「就知道喝酒,有個事需你去證實一下,快點!」

一家人都很緊張,本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治保主任就安慰他們,「沒啥事情,只是證實一下。」就先走出門在外邊等著。

逛盪揉揉眼睛,只穿了一個破舊的褲頭,松緊帶也有些失靈,就一邊走一邊用一只手提著,待走到門口,順手從窗台上又抓起半瓶白酒。

還離二柱子家很遠,就見他家大門里里外外圍了很多人,嘁嘁喳喳,吵吵嚷嚷,也許全村的人都來了吧。逛盪搖搖晃晃走近人群,身邊的人就說,「主要人物來了,就看他咋說吧。」原來李玉成自己在二柱子家找到了媳婦,卻沒有抓住「現行」,雙方在爭吵中,都說逛盪知道內情,只要他給證實一下,問題將有突破性進展。

治保主任先站到前邊,對逛盪說:「要實事求是,不偏不向,偏親向友,後果自負。」於書記也來了,他看看這個場面,又看看逛盪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突然他產生種感想,村里開大會,啥時候人能像今天這樣齊呢?

逛盪提上褲子,看看周圍的人,都眼睜睜地瞅他,李玉成和二柱子一邊一個站著,那眼神,像要把他心給挖出來似的。他只覺得頭沉,忽然想起了另半瓶子白酒,咧咧嘴,一仰脖子將酒一口氣干進去,身體晃悠了兩下,就倒下了。

人群呼地一下炸開了,笑的,叫的,喊的,鬧的,攪成一片。

於書記氣得狠狠地踢了他一腳,竟一動不動。

人們就不歡而散了。

也許是年齡越來越大了,喝點酒就想睡覺,常常白天也不能堅持走到家里,或者說哪方便就在哪睡了。

這不,又剛剛喝了些白酒,緊走慢走又睡在了外邊。場所也是很好,是一家稻草堆上。秋天中午的陽光,烘得大地暖洋洋的,同時也把逛盪的身上烘得舒服服,暖洋洋的。他將一只手遮在臉上,渾身舒展地攤開,整個身子就像一個茁壯成長的男孩。現在他又走進了夢鄉,正是孩童時候的光景。他的童年很苦,記事就沒有老人了。天一冷就貓著小腰,袖著小手,東一家西一家的討要,從來不知道什么叫穿件新鮮衣裳,不知道啥叫熱飯熱菜,他是一個苦命的孩子,一個從苦水里泡出來的孩子,歲月的浸蝕,命運的抽打,使他一天天變得麻木,一天天變得木訥,漸漸地,他對周圍給予他的冷酷已覺得無所謂了,同樣,給予他的溫暖也覺得無所謂了,他成了一個沒肝沒肺、沒心沒血的木頭人,只有酒才是他生存的惟一樂趣。

扯遠了,他還在自己童年的夢鄉里行走呢。那時候他真年輕,確切地說很稚嫩,和所有苦命的孩子一樣,他也最喜歡夏天,夏天給予他的溫暖太多了。現在,他和幾個小朋友正光著腚子在河里洗澡、捉魚、打水仗、扎猛子,或比賽游泳,玩得真叫人開心!突然一個財主家的孩子也來游泳,他不願和窮人家的孩子一起游泳,在管家的幫助下,他們就驅趕這些小窮伙伴們。小伙伴們畢竟也是孩子,他們一方面有著反抗精神,一方面又有著孩童們的天生頑皮。有一個叫三孩的小朋友,就和那管家的打起水仗來。管家的往下游趕他,他就往上游跑,管家的往河邊趕他,他就往河中央游,有時還扎兩個猛子,讓管家的連影兒也看不見了。管家的氣糊塗了,好歹捉住三孩,就按著脖子不停地往水里浸。逛盪和一個小伙伴一使眼色,猛地從不同方向向管家游去,兩個人在水下同時抓住管家的大腿,奮力地向相反方向拉去,管家的失去了平衡,就松開三孩,只顧保命了。他和小伙伴拉得性起,就不撒手,一勁兒地拉,越拉越起勁,管家的腿也給越拉越長。河邊的小伙伴就拼命地叫好,鼓勵他們接著拉。逛盪拉得正起勁,後背突然給什么重重地壓住了,他就拼命地抬頭,越抬越重,壓得他拼命喊叫……他猛力一甩胳膊,出了一身冷汗,摸摸臉,很熱。唉,這個夢。他正感到累,發現身邊站著兩個男人,卻不認識,前邊站著的是個年輕人穿著西服,扎著領帶,頭發梳得油光經亮。後邊站著一個中年人,五十多歲的樣子,身體很好,留著背頭,也梳得油光銀亮。年輕人給逛盪介紹說:「這是我們的李科長,想向你請教幾個問題,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工作。」

逛盪趕忙爬起來,不知二位領導有啥問題向他請教;也感到好笑,除了李玉成,還有向他請教的?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他感到惶惑,連忙將身上的草葉子拍打一番,還攏了攏頭上那幾根稀拉拉、亂糟糟的頭發。

「你們村里經濟條件怎樣?」

逛盪搖搖頭,表示不明白。

年輕人用力地做著手勢,「就是農民有沒有錢花,缺不缺糧吃?」

「啊,有啊,有的是錢花,糧食那個都吃不了的,豬都跟著吃糧啊。」

「你好像喝酒了,村干部喝酒么?」

「喝呀,天天喝酒,不喝酒行么?村干部都能喝酒,一天三頓喝酒,於書記一頓能喝一斤半酒,喝完了還會跳舞。」逛盪伸著胳膊就給兩位干部學起於書記跳舞的樣子,有一塊小石頭絆了一下,差一點跌倒,站起來還要示范。

年輕人趕緊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學了,又小心地對中年人說,「於海成把村子說的冰苦巴涼,中午現上小賣店買點面包汽水給我們吃喝,還說一年到頭也喝不到一口酒水……

「中年人擺擺手問逛盪:」你在村里能排什么位子?就是有錢沒錢能排多少位子?「

「最後一等,那個最老末兒。」

「那你哪來的錢喝酒?」

「村干部給的,他們那個天天上『夜來春』喝酒,我是揀他們的酒底兒,那還喝不了呢。再說那個,喝酒錢還是有的兩位干部還想問些什么,於書記從胡同里匆匆趕過來,」唉喲喲,我剛去趟廁所,兩位領導就沒了影兒。村里太窮,中午招待得不好,晚上別走了,到我家殺j燉兔子,我還有一瓶子泡葯酒,很有勁呢。「

年輕人卻冷冷地說:「我們要隨便走一走,請你不要干擾我們的工作。」

於書記淡白白地看著兩位干部向村里的住戶走去,狠狠地挖了逛盪一眼:「你胡說些啥了,人家是縣里民政局的干部,來咱們村研究民政救濟問題,告訴你誑盪,這次要把救濟款研究黃了,我拿你腦袋試問。本來說得好好的,心情都很高興,和你一見面就完了!」

逛盪對於書記的後半部訓話根本沒有去聽,一聽是民政局來救濟的,一下子跳起來,「救濟,救濟好呀,我那個就需要救濟,兩個孩子在街里念書,全靠救濟,聽說老大今年還要考啥大學,更得救濟,家里那個也需要……」誑盪撇下於書記,緊一步慢一步地就尾隨民政干部去了,其間有兩三次跌倒,爬起來又走,還回頭朝於書記站著的方向看一看。

兩位民政干部走訪了十多個農戶,最後也去了逛盪家里。結論是於書記介紹的問題與村里的實際情況出入很大,於村基本上不需要救濟。至於黨風問題,那是紀委管的事情,他們是鐵路警察,管不著那段。逛盪是個例外,該救濟還得救濟。當得知他們經常救濟的兩個學生竟是逛盪的兒子,李科長的眼睛就有些發潮,真難為了孩子,攤上這樣一個父親……撥救濟品時,專門給逛盪家多撥了兩套被褥。

第三章匡別先的倆兒子

校長氣得拍著桌子大叫:「憑你這種性格,基本上決定了你將來不可能大有作為!」主管縣長聽到消息後也連連搖頭:「農村的孩子,這種農民意識很難脫胎呀。」

在於村,一提起逛盪,無人不知,若問起他姓氏名誰,一百個人里有一個能說清道明的,往往也要帶出些水分來。許多人都說他姓逛,名盪,也有的說他姓尚,姓向,姓亢的等等,只在後邊加了個「盪」,就成他的大號。其實逛盪有名有姓,名字還很不錯。從小村里人都管他叫舍孩,意為無著無落,四處流浪之意。土改時鄉政府有個管民政的老學究在普查戶口時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姓匡,就叫別先吧,意為告別過去,獲得新生,還可以有別的講究。他當時非常高興,還給這位民政助理恭恭敬敬地施了個禮。可惜不久連他自己都給忘記了,漸漸地村里人依照他的為人,都喊他「逛盪」,久而久之「逛盪」就成了他的法定大號。

這就涉及到了給兩個兒子取名問題。逛盪根本不把兒子的名字掛在心上,至大兒子四五歲了還沒有個名字,有人甚至叫他「小逛盪」。老婆雖身染疾患,對兒子的名號卻格外看重,三番五次,一再催。有一次甚至拴上屋門,三九天讓逛盪在外邊涼快了一宿。這當然難不倒逛盪,對此事太習以為常,太不當回事了,大兒子的名字就還是沒有取。不久鄉里來人普查戶口,工作人員把逛盪在屋里要孩子的名號。他用袖子揩了幾次嘴角,「這個,那個」地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後來普查戶口里邊的一位戴眼鏡的同志扶了扶眼鏡,對逛盪說「你要沒有意見,就叫匡寧長吧。寧長兩字雖均為雙音,都還不錯,寧(ning):既有淡泊人生,坦然處世之意,又有平平安安,安寧太平之解;而寧(ning):則剛烈坦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就不好說孩子可別像逛盪那樣窩窩囊囊,不要志氣,苟且偷生);二字任叫其一,均無可挑剔。長(chang)則天長地久,為人嘆服;zhang音就不要叫了,切忌。你看如何?」

逛盪一臉激動,二話不說,又恭恭敬敬地站好,深深地給戴眼鏡的同志施了個大禮。這東西也不需要花錢,身上自帶,謙恭點總是好的。

老大的名字從此誕生了。

不久一只眼睛的老二又出世了。這次沒用逛盪費氣力,村里一個剛剛畢業的中學生一次因逛盪醉後橫卧胡同被其絆倒,就想乘機會實施一點小小的報復。一天便來到逛盪家里,「你二兒子的名號應叫寧長(zhang)和老大的名字很配套,叫這名字將來肯定會有出息的。」

逛盪不識字,不知道長字念(chang)又念(zhang),連忙點頭叫好,只是由於對方年齡大小,沒有鞠躬。鄉里上戶口的戶籍員那天又很粗心,居然沒有發現匡家哥倆的名字寫法相同,讀音也可完全一致。好在村里人並不在意讀音,寧長(chdng)和寧長(zhdng)叫著叫著自然地也給分開了。念書時兩人又不在一班,長(chang)和(zhang)也很少發生沖突。漸漸地哥倆的名字就給這樣固定下來了。

老大寧長(chang)——(為節儉篇幅起見,以後凡能分開檔次,對哥倆的名字不再注音)從懂事那天起,就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什么是父愛,整天見老爹總是醉熏熏的,不是睡在別家的柴垛里,就是醉倒在村邊的壕溝旁,且鼾聲大作,推都推不醒。

一天他陪著母親乍乍巴巴地去山里揀柴。媽媽捆好一捆干柴,勉勉強強地背在身上,柴捆幾乎挨到了地面。寧長又瘦又小,兩條腿脹得生疼,真是累呀!可看著媽媽背柴那吃力的樣子,他心里難受,就用兩只小手去擎,也許這就能減輕點媽媽的負擔呢。過一個溝坎時,粗大的柴捆在媽媽那瘦弱的脊背上,就像馱著一座山,她實在馱不上去了,就跪下去,用兩只顫抖的手在地上爬。遠遠望去,只見干柴蠕動,不見人的影子。他跟在媽媽身後,也趕緊跪下去,用兩只小手拼力地向上推。他真害怕媽媽和干柴萬一滾下來,那就完了,他不能沒有媽媽呀!

在臨近村頭的一個土丘上,娘倆兒坐下來休息,他用小手一下下地擦著媽媽額角上淌下來的汗水,媽媽也抖著手一下下地揉搓兒子手上的泥巴,娘倆兒氣喘吁吁,寧長眼尖,突然看見村頭壕溝邊躺著一個人。很快,他似乎看清了什么,也沒有作聲,就搖著瘦小的p股向壕溝跑去,身後掃起一溜塵土。媽媽不知道兒子要干啥,就在後邊直喊:「寧長,快回吧,該走了,回家還得做飯吃呢。」他看見父親栽倒在壕溝旁邊,有一只黃狗正吃著父親吐出來的東西。他害怕狗咬,不敢往前走,更害怕黃狗吃掉父親,就拖著哭腔一邊喊:「去,去!」一邊拿土塊擊打黃狗。黃狗一邊吃著,一邊朝小寧長吠叫。小寧長嚇得趕緊後退兩步,又不忍心離去,那是自己的生身父親,萬一讓狗吃了,他連這樣的父親也沒有了……就退幾步,進幾步,進幾步又退幾步,和黃狗相恃有十幾分鍾光景,黃狗醉倒了,他這才撲上去,扳著父親的脖子使勁搖晃。媽媽在後邊還在大聲喊叫,他也顧不得,現在該是父親要緊了。爸爸脾氣特好,給兒子搖醒後,勉強地抬起頭來,對兒子笑笑:「你回去吧,爸爸那個,一會就好了……」又沉沉地垂下頭去。兒子心里好酸呀!還有一次,寧長蹣跚著兩條小腿兒拐著個破杏條筐去田里挖菜。媽媽說開春了,挖點小根蒜吧,要不,晌午吃啥呢。她說話有些費勁,又往往吐字不清,看著兒子拐著筐出門,又追了出來:「走道小心,過橫道,前後看看,有水的地方不能去,淹著。」兒子對媽媽的話都能聽懂,認真地點點頭,走了。

他剛拐到後街,見幾個小孩子拿著土塊往一座柴垛前擊打什么,那里躺著一個人,還是他父親。父親正鼾聲大作,褲子上掛滿了泥水,身上給打中了幾塊土塊兒,臉上沾著稀稀的黃泥。他非常憤怒,上去就給身邊一個小伙伴一拳頭。他哪是人家的對手,小家伙一推,寧長就倒了,他個子太小,身體太弱,太沒力氣了,他天天都吃些啥呀?小伙伴們就繼續擊打父親,還哈哈笑著。他急得哇哇大哭,幸虧過來一個大人,他連忙抱住那人大腿:「叔叔,你管管,別讓他們打了……」那人也很滑稽,「你管我叫聲爹吧。」寧長猶豫一下,還是叫一聲「爹……」那人一齜牙,朝小伙伴們一瞪眼睛:「滾!」小伙伴們就跑開了。他趕緊跑到父親身邊,待把父親弄到家里,天已晌午了。他小心地擦去父親臉上的泥土,又費勁地去搓他身上的泥污。父親輕輕地摩挲著兒子的小臉,又睡著了。媽媽說晌午菜咋整呢?兒子癟了癟小嘴,「媽,鹽水糊塗好吃,你還做鹽水糊塗吧。」娘倆抱在一起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