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部分(1 / 2)

狼圖騰 安波舜 未知 6310 字 2021-02-13

多只能看看人和家畜……

陳陣說:可是人性家畜性不跟狼性獸性放在一起對比研究,肯定研究不出什么名堂來的。

楊克笑道:沒錯。看來養狼的第一天就大有收獲。這條狼崽咱們養定了。

狗窩里的s動,小狗崽被狼崽欺負所發出的委屈哼哼聲,使伊勒更加懷疑和警惕起來,它極力想撐起前腿,擺脫陳陣的控制,看看窩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陳陣擔心它認出狼崽,把它咬死,便死死按住伊勒的頭,一邊輕輕叫它的名字,哄它撫摸它,一直等到狼崽吃圓了肚皮才松開手。伊勒扭過頭,立即發現窩里多出了一個小崽,它不安地挨個聞了聞,很快就聞出了狼崽,可能狼崽身上也有它的奶味,它稍稍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想用鼻子把狼崽頂走,並極力想站起來,到窩外光線亮一點的地方看個究竟。

陳陣馬上又把伊勒按住,他必須讓伊勒明白主人的意圖,希望伊勒能接受這個事實,只能服從不准反抗。伊勒別別扭扭地哼叫起來,它似乎已經知道窩里多出來的一只小崽,就是主人剛剛從山里抓回來的狼崽,而且主人還強迫它認養這個不共戴天的仇敵。草原狗不同於內地狗,內地狗眼界狹窄,沒見過狼和虎,給它一條虎崽,它也會傻乎乎地喂奶認養。可這里的草原是狗和狼搏殺的戰場,母狗哪能認敵為友。伊勒幾次想站起來拒絕喂奶,都被陳陣按住。伊勒氣憤、煩躁、難受、惡心,但它又不敢得罪主人,最後只好氣呼呼地躺倒不動了。

在草原上,人完全掌握著狗的生殺大權,人是靠強大的專制暴力和食物的誘惑將野狗馴成家畜的。任何膽敢反抗主人的狗,不是被趕出家門,趕到草原上餓死凍死或被狼吃掉,就是被人直接殺死。狗早已喪失了獨立的獸性,而成為家畜性十足的家畜,成為一種離開人便無法生存的動物。陳陣替伊勒們感到深深地難過。與此同理,在人類社會,如果專制鎮壓的力量太強大,時間又太久,人群也會漸漸喪失人性中的獸性,而逐漸變為家畜性十足的順民。順民多了,民族內部的統治也順利了,可是一旦遭受外部強大力量的入侵,這個民族就喪失了反抗能力。或者俯首稱臣變成異族的順民,或者被徹底毀滅,變成後人考古發掘的廢墟。多少燦爛輝煌的農耕文明,現在只能到歷史博物館去看了。

狗窩漸漸平靜下來。伊勒是楊克陳陣喂養的第一條母狗,在它的懷孕期、生產期和哺r期,他們始終對它關懷備至,好吃好喝好伺候。因此伊勒的奶水特足。在別人抱走了幾條狗崽後,它的奶水更是綽綽有余。此時多了一條小狼崽,伊勒的奶水供應,也應該不成問題。三條狗崽雖然被狼崽擠到瘦乃頭的地方,但狗崽們也慢慢吃飽了。小狗崽開始爬到狗媽的背上脖子上,互相咬尾巴叼耳朵玩耍起來。可是狼崽還在狠命地嘬奶。陳陣想,在狼窩里,七只狼崽個個都是小強盜,搶不到奶就可能餓死。即使這條個頭最大的狼崽,也未必能敞開肚皮吃個夠。這回它來到狗窩,可算有了用武之地,它一邊吃,一邊快樂地哼哼著,像一條餓瘋了的大狼撲在一頭大牲口上生吞活咽,胡吃海塞,根本不顧自己肚皮的容量。

陳陣看著看著就覺得不對頭,一轉眼,狼崽的肚皮大得快超過胖狗崽的肚皮了。他趕緊摸了摸狼崽的肚子,嚇了一跳:那肚皮撐得薄如一層紙。陳陣擔心狼崽真的會被撐破肚皮,便急忙握住狼崽的脖子,慢慢拽它,可是小狼崽竟然毫無松口的意思,竟把乃頭拽長了兩寸,還不撒口,疼得伊勒噝噝直叫。楊克慌忙用兩手指掐住狼崽的雙顎,才掐開了狼嘴。楊克倒吸一口冷氣說:牧民都說狼有一個橡皮肚子,這回我真信了。陳陣不禁喜形於色:你看它胃口這么好,生命力這么旺盛,養活它好像不難,以後就讓它敞開吃,管夠!

陳陣從這條剛剛脫離了狼窩的小狼崽身上,親眼見識了一種可畏的競爭能力和凶狠頑強的性格,也由此隱隱地感覺到了小狼身上那種根深蒂固的狼性。

天色已暗。陳陣把小狼崽放回狼窩,並抓了母狗崽一同放進去,好讓小狼在退膜睜眼之前,與母狗崽混熟,培養它倆的青梅竹馬之情。兩個小家伙互相聞了聞,狗奶味調和了彼此的差異,它倆便緊緊靠在一起睡下了。陳陣回頭發現二郎一直站在他的身旁,觀察狼崽也觀察主人的一舉一動,還向陳陣輕輕搖了搖尾巴,幅度較以前大了一點,似乎它對主人收養小狼表示歡迎。為了保險起見,陳陣搬來一塊舊案板蓋在d坑上,又找來一塊大石頭壓在案板上。

敦厚和藹的官布已將羊群關進羊圈,他聽說陳陣他們掏了一窩狼崽,馬上打著手電筒尋過來看個究竟,見到蒙古包頂上的小狼崽皮,他吃驚地說:在額侖,漢人挖到小狼,從來沒有,從來沒有,我的,相信了。

第十一章(5)

三個人正圍著鐵桶火爐吃著羊r掛面,門外傳來一陣狗叫和急促的馬蹄聲。張繼原挑開氈門簾,拉開木門。他一只手還牽著兩根馬籠頭韁繩,兩匹馬在包外跺蹄,他蹲在門口說:場部下了命令,邊境線附近的大狼群已經分頭過來了,明天全場三個大隊在三個地點分別集中打圍。咱們大隊負責西北地段,場部還抽調一些其他大隊的獵手支援咱們隊,由畢利格全權指揮。隊里通知你們,明天凌晨一點,你們到畢利格家集合。場部說,各個蒙古包除了留下老人小孩放牛放羊,其他所有人都必須參加打圍。全隊的馬倌馬上就要給各家沒馬的人送馬,馬倌必須提前繞到預定的埋伏地點。你們趕緊抓時間睡覺吧,我走了,你們可千萬千萬別睡過了頭!

張繼原關上門,跨上馬急奔而去。

梁建中放下飯碗,苦著臉說:剛來了只小狼,大狼也來了,咱們快讓狼拖垮拖死了。楊克說:在草原上再呆幾年,保不准咱們也全都變成狼了!

三人跳起來分頭備戰。梁建中跑到草甸將三人的馬牽到草圈牆下,又跑進草圈,用木叉給馬挑出三堆干青草。楊克從柳條筐車里拿出一些羊骨羊r喂狗,再仔細檢查馬鞍馬肚帶和套馬桿,並和陳陣找出兩副牽狗出獵用的皮項圈。兩人都曾參加過小規模的打圍,知道打圍時狗的項圈和牽繩馬虎不得。陳陣給二郎戴上一副皮項圈,然後把長繩像穿針鼻一樣地穿進項圈的銅環,再把長繩的兩端都攥在手里。他牽著二郎走了幾步,指了指羊圈北面,喊了一聲「啾」!同時松開一股繩。二郎嗖地沖了過去,兩股繩拉成了一股,又從銅環中脫出。二郎只戴著皮項圈沖進黑暗,而長繩還捏在陳陣手里。此種集體打圍時的牽狗方法,既可以使獵狗完全受獵手的控制,以避免狗們擅自行動,打亂圍獵的整體部署;又可以多人同時放狗,還避免長繩纏絆狗腿,影響速度。

楊克也給黃黃戴了項圈,穿了繩,也演習了一次。兩條獵狗都聽命令,兩人手上的動作也沒有毛病,沒有讓狗拖著長繩跑出去。

第十二章(1)

成吉思汗在其教令中囑諸子練習圍獵,以為獵足以習戰。蒙古人不與人戰時,應與動物戰。故冬初為大獵之時,蒙古人之圍獵有類出兵……汗先偕其妻妾從者入圍,s取不可以數計之種種禽獸為樂……如是數日,及禽獸已少,諸老人遂至汗前,為所余之獵物請命,乃縱之,俾其繁殖,以供下次圍獵之用。

——馮承鈞譯《多桑蒙古史》

諸王共商,各領其軍作獵圈陣形之運動前進,攻取擋道之諸國。蒙哥合罕(元憲宗——引者注)作此獵圈陣形循河(伏爾加河——原注)之左岸進。

——(波斯)剌失德丁《史集·第二卷》(周良霄譯注)

大隊人馬和獵狗群,跟著畢利格老人在漆黑的草原上向西北方向急行。幾乎每個人都牽著一條狗,有的人甚至牽了兩條狗。風從西北吹來,不軟也不硬。厚厚的雲層仍低低地壓著草原,將天空遮得沒有一絲星光和月光。四周是沉沉的黑暗,連馬蹄下的殘雪也是黑色的。陳陣極力睜大眼睛,但仍然看不見任何東西,像是突然雙目失明了似的。兩年多了,陳陣已經走過不少次夜道,但像這么黑的夜道他還從來沒有走過。他真想劃一根火柴檢查一下自己的眼睛是否出了毛病。

陳陣憑著聽覺向畢利格靠過去,輕聲說:阿爸,能不能讓我在馬蹄袖里開一下電筒,我覺得我眼珠子都沒有了。老人低聲喝道:你敢!老人的口氣中透出大戰前的緊張和擔心。陳陣立即閉上嘴不敢再問,跟著吱吱的馬蹄聲瞎走。

馬隊狗群悄然夜行。草原狼群善於夜戰,草原人也擅長黑夜奇襲。陳陣感到這群狼非同一般,居然餓著肚子一直等到這個奇黑的夜晚才傾巢而出。而畢利格老人對戰局的判斷也非同尋常。戰局正在按老人所預料和設計的方向發展。陳陣暗暗激動,能在原始大草原上,親身參加兩個狼王之間的角逐,簡直是太刺激了!

馬隊走了一段下坡路以後,開始爬一個大坡,畢利格這才並到陳陣身旁,用馬蹄袖擋住嘴,緩和了口氣低聲說:想當個好獵手,你還得多練練耳朵。狼的耳朵比眼睛還要尖。陳陣也用馬蹄袖擋住嘴小聲問:您這會兒說話不怕狼聽見?老人壓低聲音說:這會兒咱在爬坡,有山擋著,又是頂風,說輕一點就不礙事。陳陣問:阿爸,您憑耳朵真能領大伙趕到指定地點?老人說:光憑耳朵還不成,還得靠記性,要聽馬蹄踩的是什么地,雪底下是草是沙還是碎石頭,我就知道馬走到哪塊地界了。要不迷道,還得拿臉來摸風,摸著風走;還得用鼻子聞,聞著味走。風里有雪味、草味、沙味、硝味、鹼味、狼味、狐味、馬糞味和營盤味。有時候啥味也沒有,就憑耳朵和記性,再黑的天,你阿爸也認道。陳陣感嘆道:阿爸,啥時候我才能學得像您那樣啊?

陳陣感到馬隊還在爬坡,抓緊時間又問:咱們牧場除了您以外,還有誰有這個本事?老人說:除了幾個老馬倌,就是幾條老狼了。陳陣追問道:那是人厲害,還是狼厲害?老人說:人哪能比得了狼。從前有一條出了名的頭狼,把畜群禍害得好慘吶,把王爺的寶馬都咬死了。後來王爺派了最好的獵人炮手折騰了大半年,才把那條頭狼抓住。不曾想那條頭狼是個半瞎子,一只眼是癟的,一只眼是渾的……

胯下的馬身已平,老人立即止住了話頭。馬隊翻過坡頂,再下到坡底就踏上了一片平坦的大草甸。畢利格加快了馬步,大隊人馬狗緊隨其後,悄聲疾進,聽不到女人和孩子們的嬉笑聲,整個馬隊像是一支訓練有素的正規騎兵,正在執行一項嚴格的軍事任務。而實際上,這支隊伍只是臨時召集、包括老弱婦幼在內的雜牌軍而已。如果是草原青壯武士和強壯戰馬組成的草原正規騎兵呢?陳陣真實地感受到了草原民族那種卓越軍事素質和軍事天才的普及性。「全民皆兵」,在華夏中原大地只是個口號或理想,而在蒙古草原,早在幾千年前就已成為「現實」了。

離指定地點越近,隊伍中的緊張氣氛就越濃。不久前狼群全殲軍馬群,已大大地勝了一局,而額侖草原的人們投入了全部的力量,此戰的勝負還未見分曉。陳陣也開始擔心,用狼所擅長的夜戰、偷襲戰和圍殲戰,來對付那群聽覺嗅覺遠高於人的狼,是否有些班門弄斧?早幾年,牧場年年組織大規模打圍,但總是戰績平平,十圍五空。場部的大車老板挖苦道:打圍,打圍,一個蛋子的叫驢(種驢)——沒准。

由於上次軍馬群被狼群全殲的影響極壞,如果此次圍狼戰不能使上級滿意,牧場的領導班子有可能被全部撤換。據場部的人說,上面已放口風,准備從除狼滅狼有成效的幾個公社牧場,抽調得力的干部來充實額侖寶力格牧場的領導班子。因此,烏力吉、畢利格以及牧場的眾馬倌,都准備拿出他們的真功夫,好好剎一剎額侖草原狼群的氣焰。畢利格在戰前動員會上說,這次打圍至少要剝下十幾張大狼皮筒子交上去,要是打不著狼,其他公社牧場的打狼英雄就該來管額侖了。

天更黑更冷,草原凌晨的酷寒和黑暗壓得人們喘不過氣來。楊克悄悄靠近陳陣,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隊伍一散開,包圍圈的空隙太大,狼就是從馬蹄旁邊溜過去你也看不見,真不知道畢利格有什么高招。楊克把臉鑽到馬蹄袖里,看了看腕上的夜光表又說:咱們走了兩個多小時了,隊伍該散開了吧?陳陣抓住楊克的袖筒,把頭伸進去,終於看到了老瑞士表上的點點螢光。他揉了揉眼,心中更多了幾分恐懼。

忽然,空中飄來一股冷香,陳陣聞到了鹼灘黃蒿草的甜香葯味,濃郁寒冽,沁人心脾。就在馬蹄踏上這片厚厚的蒿草地上時,畢利格老人突然勒住了馬,整個馬隊也收住了馬蹄。老人與跟在他身後的幾個生產小組組長和獵手輕輕說了幾句,他們便帶著各組的人馬向兩面拉開隊形。一百多人的馬隊迅速由縱隊變為橫隊,很快變成長長的散兵線,馬蹄聲由近到遠直到完全消失。陳陣仍然緊跟老人。

突然,陳陣的眼睛被猛地刺了一下,畢利格老人手中的大手電發出白熾強光,接著從東西兩邊極遠的地方也回應了幾下光亮。老人又晃了三下手電,兩邊的燈光向更遠的地方飛速包抄過去。

此時,老人忽然用干亮的嗓音吼起來:「喔……嗬……」聲音在寒冷的空氣中震顫擴散。剎那間,靜靜的草原人聲鼎沸:「喔嗬……依嗬……啊嗬……」男聲、女聲、老聲、童聲響成一片。最近處嘎斯邁小組的幾個蒙古女聲,分貝高、音質脆、高低起伏、經久不息。嘎斯邁領喊的聲音尤其異峰突起,全隊的女人男人拿出下夜喊夜、嚇狼轟狼的功夫,一時間聲浪翻滾,聲濤洶涌,向西北壓去。

第十二章(2)

與此同時,一百多條大狗猛犬也拼命掙著皮繩,狂叫瘋吼,驚天動地,如排炮滾雷向西北方向轟擊。

聲戰一開,光戰繼起。突然間,強的弱的,大的小的,白的黃的,各種手電光柱全部掃向西北方向。原先漆黑一片的雪地,頓時反s出無數道白晃晃的冷光,比寒氣襲人的刀光劍影更具威懾力和恐嚇力。

聲浪與光柱立即填補了人與人,狗與狗之間的巨大空隙。一時間,人網、馬網、狗網、聲網、光網編織成疏而不漏、聲勢浩大的獵網,向狼群罩過去。

陳陣楊克和其他知青被這草原奇景刺激得大呼小叫,手舞足蹈。人們士氣大振,吼聲震天。陳陣大致看清了自己所在的地點,這里正是馬群全軍覆沒地的東邊。畢利格老人將馬隊准確地帶到大泡子的東北邊緣,然後才撒開獵網。此時,人馬狗已經繞過泡子,在狹長的大泡子北部神速地展開了包圍線。

畢利格老人沿著獵網策馬奔跑,他低頭緊張地用手電尋找雪地上狼群的足跡。一邊又檢查獵網的疏密,及時調配人員的站位。陳陣緊隨老人一路查看。老人勒了勒馬,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狼群剛走不大一會兒,不老少呢,你看這老些爪印,全是剛踩出來的。這下子總算圈住了狼群,沒讓全隊的人白凍大半宿。陳陣問:為什么您不把狼群包圍在這個泡子里?老人說:那哪成。狼群是在下半夜天最黑的時候來搶吃凍馬r的,天快亮的時候狼群准溜。要是天黑的時候圍住了狼群,黑燈瞎火的咋套狼?狗也看不清狼,狼群四下一沖,不就全白瞎啦。打圍得在後半夜出動,天亮前圍趕,到天見亮了再把狼群圈到圍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