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部分(1 / 2)

狼圖騰 安波舜 未知 6288 字 2021-02-13

過了一會兒,它又眼巴巴地站在狼圈北端,緊張地豎耳靜聽,一有動靜,它馬上又會狂熱地廝殺一通。小狼的戰斗本能,已被緊張恐怖的戰爭氣氛刺激得蓬蓬勃勃,它似乎根本分不清敵我,只要能讓它參戰就行,至於加入哪條戰線則無所謂,不管是殺一條小狗或是殺一條小狼它都高興。

小狼一見到陳陣便激動地撲了上來,卻夠不著他,就故意退後幾步,讓陳陣走進狼圈。陳陣有些害怕,他向前走了一步,剛蹲下身,小狼一個餓虎撲食,抱住他的膝頭,張口就要咬。幸虧陳陣早有防備,急忙拿手電筒擋住小狼的鼻子,強光刺得小狼閉上了嘴。他心里有些難受,看來小狼被憋抑得太苦了。

全隊的狗又狂吼起來。家中的幾條狗圍著羊群又跑又叫,有時還跑到小狼旁邊,但很快又沖到羊群北邊,根本忘記了小狼的存在。三條小狗儼然以正式參戰的身份,叫得奶聲奶氣,吼得煞有其事,使得近在咫尺的小狼氣得渾身發抖。它的本性、自尊心、求戰心受到了莫大的輕視和傷害,那種痛苦只有陳陣能夠理解,他料想它無論如何也不會甘於充當這場夜戰的局外者的。

小狼歪著頭,羨慕地聽著大狗具有雄性戰斗性的吼聲,然後低頭沉思片刻,它似乎發現了自己不會像狗們那樣狂叫,第一次感到了自卑。但小狼立即決定要改變目前的窘況,它張了張嘴,顯然是想要向狗學狗叫了。陳陣深感意外,他好奇地蹲下來仔細觀察。小狼不斷地憋氣張嘴,十分費力地吐出呼呼哈哈的怪聲,就是發不出「汪汪」或「喔喔」的狗叫聲。小狼十分惱火,它不甘心,又吸氣憋氣,收腹放腹,極力模仿狗吼叫的動作,但是發出的仍然是狗不狗、狼不狼的憋啞聲,急得小狼原地直打轉。

陳陣看著小狼的怪樣直想樂。小狼還小,它連狼嗥還不會,要發出狗叫聲太難為它了。雖然狗與狼有著共同的祖先,可是二者進化得越來越遠。大多數狗都會模仿狼嗥,可狼卻從來不學狗叫,可能大狼們根本不屑發出狗的聲音。然而此時,在狗叫聲中長大的小狼卻極想學狗叫,可憐的小狼還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呢。

小狼在焦慮煎急之中,學習模仿的勁頭仍是絲毫不減。陳陣彎腰湊到它耳旁,大聲學了一聲狗叫。小狼似乎明白「主人」想教它,眼里露出笨學生的難為情,轉而又s出凶學生惱羞成怒的目光。二郎跑過來,站在小狼的身旁,慢慢地一聲接一聲高叫,像一個耐心的老師。突然,陳陣聽到小狼發出了「慌……慌……」的聲音,節奏已像狗叫,但就是發不出「汪」音,小狼興奮得原地蹦高,去舔二郎的大嘴巴。以後小狼每隔六七分鍾,就能發出「慌慌」的聲音,讓陳陣笑得肚子疼。

這種不狼不狗的怪聲,惹得小狗們都跑來看熱鬧,並引起大狗小狗一片哼哼嘰嘰的嘲笑聲。陳陣笑得前仰後合,每當小狼發出「慌慌」的聲音,他就故意接著喊「張張」,營盤戰場出現了「慌慌、張張」極不和諧的怪聲。小狼可能意識到人和狗都在嘲笑它,於是它叫得越發慌慌張張了。小狗們樂得圍著小狼直打滾,過了幾分鍾,全隊的狗叫聲都停了,小狼沒有狗們領唱,它又發不出聲來了。

狗叫聲剛停,三面大山又轉來狼群的嗥聲。這場聲戰精神戰來回斗了四五個回合,人和狗終於都喊累了。狼群擅長悄聲突襲,連集團沖鋒的時候都靜得像死神,而此夜卻如此大張旗鼓、大嗥大吼,顯然是在虛張聲勢,並沒有強攻的意圖。當三面大山再次傳來狼嗥聲,人的聲音已經停止,手電也已熄滅,連狗的叫聲也敷衍起來,而狼群的嗥聲卻更加囂張。陳陣感到其中一定隱藏著更大的y謀,可能狼群發現人狗的防線太集中太嚴密,所以采取了大規模的疲勞消耗戰術,等到把人狗的精神體力耗盡了才采取偷襲或突襲戰。可能這場聲音麻痹戰將會持續幾夜。陳陣想起八路軍游擊隊「敵駐我擾」的戰術,還有,把點燃的鞭炮放在洋油筒里用來模仿機關槍,嚇唬敵人的戰法。但是,這類聲音疲勞擾敵戰,草原狼卻在幾萬年前就已經掌握了。

第二十四章(3)

陳陣躺在氈子上,讓黃黃趴下當他的枕頭。沒有人喊狗叫,他可以細細地傾聽狼嗥的音素音調,反復琢磨狼的語言。來到草原以後,陳陣一直對狼嗥十分著迷。狼嗥在華夏名聲極大,一直是中原居民聞聲喪膽的聲音。以至中國人總是把「鬼哭」與「狼嗥」相提並論。到草原以後,陳陣對狼嗥已習以為常,但是他始終不明白,為什么嗚歐嗚歐……的狼嗥聲,總是那么凄惶蒼涼,如泣如訴,悠長哀傷呢?確實像是關內墳地里喪夫的女人那種凄慘的長哭。陳陣從第一次聽到狼的哭腔就覺得奇怪,為什么這么凶猛不可一世的草原狼,它的內心卻有那么多的痛苦哀傷?難道在草原生存太艱難,狼被餓死凍死打死得太多太多,狼是在為自己凄慘的命運悲嚎么?陳陣一度覺得,貌似凶悍頑強的狼,它的內心其實是柔軟而脆弱的。

但是在跟狼打了兩年多的交道,尤其是這大半年,陳陣漸漸否定了這種看法。他感到骨硬心硬命更硬的草原狼,個個都是硬婆鐵漢,它們總是血戰到底,死不低頭。狼的字典中根本沒有軟弱這個字眼,即便是母狼喪子,公狼受傷,斷腿斷爪,那暫時的痛苦只會使狼伺機報復,變得愈加瘋狂。陳陣養了幾個月的小狼,使他更確信這一點,他從未發現小狼有軟弱萎靡的時候,除了正常的困倦以外,小狼始終雙目炯炯,精神抖擻,活潑好動。即使它被馬倌差點拽斷脖子、要了性命,可是僅過了一會兒,它又虎虎有生氣了。

陳陣又聽了一會兒狼嗥,分明聽出了一些狂妄威嚇的意思。可為什么威嚇人畜也要用這種哭腔呢?最近一段時間狼群沒有遭到天災人禍的打擊,好像沒有痛苦哀傷的理由。難道像有些牧民說的那樣,狼的哭腔,是專為把人畜哭毛哭慌,攪得人毛骨悚然,讓人不戰自敗?草原狼莫非還懂得哀兵必勝、或是精神恐嚇的戰略思想?這種說法雖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為什么狼群互相呼喚、尋偶尋友、組織戰役,向遠方親友通報獵情,招呼家族打圍或分享獵物的時候,也使用這種哭腔呢?這顯然與心理戰無關。

那么草原狼發出哭腔到底出於何種原因?陳陣的思考如同錐子一般往疑問的深處扎去。他想,剛毅強悍的狼雖然也有哀傷的時候,但它們決不會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任何喜怒哀樂的情緒下,都在那里「哭」。「哭」決不會成為狼性格的基調。

聽了大半夜的狼嗥狗叫,陳陣的頭腦越來越清醒,往往比較和對比是解開秘密的鑰匙。他突然意識到在狼嗥與狗叫的差異中可能隱藏著答案,陳陣又反復比較著狼嗥和狗叫的區別,他發現狗叫短促,而狼嗥悠長。這兩種叫聲的效果極為不同:狼的悠長嗥聲要比狗的短促叫聲傳得更遠更廣。大隊最北端蒙古包傳來的狗叫聲,就明顯不如在那兒附近的狼嗥聲聽得真切。而且陳陣隱隱還能聽到東邊大山深處的狼嗥聲,但狗叫聲決不能傳得那么遠。

陳陣漸漸開竅。也許狼之所以采用凄涼哭腔作為狼嗥的主調,是因為在千萬年的自然演化中,它們漸漸發現了哭腔的悠長拖音,是能夠在草原上傳得最遠最廣最清晰的聲音。就像「近聽笛子遠聽簫」一樣,短促響亮的笛聲確實不如嗚咽悠長的簫聲傳得遠。古代草原騎兵使用拖音低沉的牛角號傳令,寺廟的鍾聲也以悠長送遠而聞名天下。

草原狼擅於長途奔襲,分散偵查,集中襲擊。狼又是典型的集群作戰的猛獸,它們戰斗捕獵的活動范圍遼闊廣大。為了便於長距離通訊聯絡,團隊作戰,狼群便選擇了這種草原上最先進的聯絡訊號聲。殘酷的戰爭最看重實效,至於是哭還是笑,好聽不好聽那不是狼所需要考慮的。強大的軍隊需要先進的通訊手段,先進的通訊手段又會增強軍隊的強大。古代狼群可能就是采用了這種草原上最先進的通訊嗥音,才大大地提高了狼群的戰斗力,成為草原上除了人以外,最強大的軍事力量,甚至將虎豹熊等個體更大的猛獸逐出草原。

陳陣又想:狗之所以被人馴服成家畜的重要原因之一,可能就是遠古狗群的通訊落後,因而被狼群打敗,最後只好投靠在人的門下,仰人鼻息。草原狼的自由獨立,勇猛頑強的性格,是有其超強本領作為基礎的。人也是這樣,一個民族自己的本事不高,性格不強,再想獨立自由,民主富強也只是空想。陳陣不禁在心里長嘆:藝高狼膽大,膽大藝愈高。草原狼對人的啟示和教誨真是無窮無盡。看來,曾經橫掃世界的草原騎兵,在通訊手段上也受到了狼的啟示,古戰場上悠長的牛角號聲,曾調集了多少草原騎兵,號令了多少場戰斗啊。

狼群的嗥聲漸漸稀落。忽然一聲奶聲嫩氣的狼嗥,從羊群和蒙古包後面傳來。陳陣頓時嚇得一激凌:狼居然抄了羊群的後路?二郎帶著所有的狗,猛吼著沖了過去。陳陣一骨碌爬起來,抄起馬棒和手電也跟著沖了過去。沖到蒙古包前,只見二郎和大狗小狗,圍在小狼的狼圈外,都驚奇地沖著小狼亂哼哼。

電筒光下,陳陣看見小狼蹲踞在木樁旁邊,鼻尖沖天,仰天長嗥——那一聲狼嗥竟然是從小狼喉嚨里發出來的。小狼居然會狼嗥了?這是陳陣第一次聽到小狼長嗥,他原以為小狼要完全長成標准的大狼才會嗥呢。沒想到這條不到四個月狼齡的半大小狼,這一夜突然就發出了嗚歐——嗚歐的狼嗥聲,那聲音和動作,嗥得和真正的野狼一模一樣。陳陣興奮得真想把小狼緊緊抱在懷里,再親它一口。但他不願打斷它初展歌喉的興奮,也想最近距離地欣賞自己寶貝小狼的歌聲。陳陣比一個年輕的父親聽到自己寶貝孩子第一次叫他爸爸還要激動。他忍不住輕輕撫摸小狼的背毛,小狼高興地舔了一下他的手,又繼續引吭高歌。

第二十四章(4)

狗們都糊塗了,不知道該咬死它,還是制止它。在同仇敵愾看羊狗的陣線里,突然出現了仇敵的嗥聲,小組的狗隊陣營頓時大亂。鄰居官布家的狗也突然停止了叫聲,有幾條狗甚至跑到陳陣的家門口來看個究竟,並隨時准備支援。只有二郎欣喜地走進狼圈,舔舔小狼的腦袋,然後趴在它的身旁,傾聽它的嗥聲。黃黃和伊勒惡狠狠地瞪著小狼,這一刻,小狼稚嫩的嗥聲,把它在狗群里生活了幾個月模糊曖昧的身份,不打自招了——它不是一條狗,而是一條狼、一條與狗群嗥吠大戰的野狼沒有任何區別的狼。但是黃黃和伊勒見主人笑眯眯地望著小狼撫摸小狼,敢怒不敢言。鄰家的幾條大狗看著人狗狼和平共處,一時也弄不清它到底是狗還是狼,它們歪著腦袋懷疑地看了幾眼這個奇怪的東西,便悻悻地回家了。

陳陣蹲在小狼身邊聽它的長嗥,仔細觀察狼嗥的動作。陳陣發現小狼開始嗥的時候,一下子就把鼻尖抬起,把它的黑鼻頭直指中天。陳陣欣賞著小狼輕柔綿長均勻的余音,就像月光下,一頭小海豚正在水下用它長長的鼻頭輕輕點拱平靜的海面,海面上盪起一圈一圈的波紋,向四面均勻擴散。陳陣頓悟,狼鼻朝天的嗥叫姿態,也是為了使聲音傳得更遠,傳向四面八方。只有鼻尖沖天,嗥聲才能均勻地擴散音波,才能使分散在草原四面八方的家族成員同時聽到它的聲音。狼嗥哭腔的悠長拖音,狼嗥仰鼻沖天的姿態,都是草原狼為適應草原生存和野戰的實踐而創造出來的。草原狼進化得如此完美,如此成功,不愧是騰格里的傑作。而且,草原騎兵的牛角號的發音口也是直指天空的。牛角號悠長的音調和指天的發聲,與草原狼嗥的音調和方向完全一樣,這難道是偶然的巧合嗎?看來古代草原人早已對草原狼嗥的音調和姿態的原因做了深刻的研究。草原狼教會了草原人太多的本領。

陳陣渾身的熱血涌動起來。在原始游牧的條件下,在內蒙古草原的最深處,此前大概還沒有一個人,能撫摸著狼背傾聽狼的嗥歌。緊貼著小狼傾聽狼嗥聲真是太清晰了,小狼的嗥聲柔嫩圓潤純凈,雖然也是「嗚歐……歐……」那種標准的狼嗥哭腔,但聲音中卻沒有一點悲傷。相反,小狼顯得異常興奮,它為自己終於能高聲長歌而激動無比,一聲比一聲悠長、高昂、激越。小狼像一個初登舞台就大獲成功的歌手,亢奮得賴在台上不肯謝幕了。

盡管幾個月來,小狼常常做出令陳陣吃驚的事情,但是此時,陳陣還是又一次感到了震驚。小狼學狗叫不成,轉而改學狼嗥,一學即成,一嗥成狼。那狼嗥聲雖然可以模仿狼群,但是長嗥的姿態呢?黑暗的草原,小狼根本看不見大狼是用什么姿態嗥的,可它竟然又一次無師自通。小狼學狗叫勉為其難,可學狼嗥卻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真是狼性使然,小狼終於從學狗叫的歧途回到了它自己的狼世界。小狼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小狼長大了,從此將長成一條真正的草原狼。陳陣深感欣慰。

然而,隨著小狼的嗥聲一聲比一聲熟練、高亢、嘹亮,陳陣的心像被小狼爪抓了一下,突然揪緊了。偷來的鑼敲不得,可是偷來和偷養的小狼卻自己大張旗鼓地「敲打」起來了,唯恐草原上的人狗狼不知道它的存在。陳陣暗暗叫苦:我的小祖宗,你難道不知道有多少人和狗想打死你?有多少母狼想搶你回去?你為了躲避人挖了一個d,把自己藏起來,你這一嗥不就前功盡棄了嗎?這不是自殺嗎?陳陣轉念一想,又突然意識到,小狼不顧生命危險,冒死高嗥,肯定是它想讓它的媽媽爸爸來救它。它發出自己的聲音以後,立刻本能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身份——它不是一條「汪汪」叫的狗,而是野外游盪長嗥的那些「黑影」的其中一員。荒野的呼喚在呼喚荒野,小狼天性屬於荒野。陳陣出了一身冷汗,感到了來自人群和狼群兩方面的巨大壓力。

小狼突然運足了全身的力氣發出音量最大的狼嗥。

對於小狼的長嗥,陳陣以及草原上的人群、狗群和遠處的狼群,最初都沒有反應過來,小狼給了大家一個措手不及。倉促中,仍是狼群的反應最快,當小狼發出第三聲第四聲嬌嫩悠長的嗥聲時,三面大山的狼群剎那間靜寂無聲,有的狼「歐……」的尾音還沒有拖足拖夠,就戛然而止,把剩下的嗥聲吞回狼肚。

陳陣猜想,在人的營盤傳出標准的狼嗥聲,這是所有草原上的狼王、老狼、頭狼和母狼聞所未聞的事情。陳陣可以想象狼們的吃驚程度,狼們可能想:難道是一條不聽命令的小狼擅自闖進人的營盤了?那也不對啊,小狼誤入營盤,按常理它馬上會被惡狗猛犬撕碎。可是為什么聽不到小狼的慘叫呢?而且小狼居然還安全愉快地嗥個沒完。

那么難道不是小狼,而是一條會學狼嗥的小狗?陳陣試著按照狼的邏輯進一步推測。可老狼頭狼們從來沒聽到過能發出如此精確、只有狼所獨有的嗥聲的狗叫。那么難道是人養了一條小狼?可草原上自古到今只有狼養人,而從沒有人養狼的事情。就算是人養了條小狼,這是誰家的狼崽呢?在春天,人和狗掏了不少狼窩的狼崽,可那時狼崽還不會嗥,母狼們也聽不出這條小狼是誰家的孩子。

狼群肯定是懵了慌了和糊塗了。陳陣估摸,此刻狼們正大眼瞪小眼,誰也發不出聲音來。一個來自北京的知青違反草原天條的莽撞行為,使老狼頭狼們全傻了眼。但是,狼群遲早會聽出這是一條真的狼。那些春天喪子的母狼,也肯定會草原烈火般地燃起尋子奪子的一線希望。小狼突如其來的自我暴露,使陳陣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突現眼前。

第二十四章(5)

草原上第二批對小狼的嗥聲做出反應的,是大隊的狗群。剛剛開始休息的狗群聽到營盤內部傳出狼嗥聲,吃驚不小。狗們判斷准是狼群趁人狗疲乏,突襲了一家的羊群,於是全隊的狗群突然集體狂吠起來,它們好像有愧於自己的職責,全都以這一夜最凶猛瘋狂的勁頭吼叫,把接近凌晨的草原吼得個天翻地覆。狗群准備拼死一戰,並警報主人們,狼群正在發動全面進攻,趕快持槍應戰。

草原上反應最遲鈍的卻是人,絕大部分下夜的女人都累困得睡著了,沒有聽到小狼的長嗥,她們是被極為反常和猛烈的狗叫聲驚醒的。近處遠處各家女人尖厲的嗓音又響起來了,無數手電的光柱掃向天空和山坡。誰也沒想到在蚊群大規模出動之前,狼群竟提前進攻了。

陳陣被全隊狗群震天的聲浪嚇懵了頭,這都是他惹的禍。他不知道天亮以後怎樣面對全大隊的指責。他真怕一群牧民沖到他家把小狼拋上騰格里。可是小狼還在嗥個不停,它快樂得像是在過成人節。小狼毫無收場的意思,喝了幾口水,潤潤嗓子,又興沖沖地長嗥起來。天色已褪去深黑,不下夜的女人們就要起來擠奶,陳陣急得一把摟住小狼,又用左手狠狠握住小狼的長嘴巴,強行制止它發聲。小狼哪里受過這等欺負,立即拼出全身力氣,狂暴掙扎。小狼已是一條半大的狼了,陳陣沒想到小狼的力氣那么大,他一只胳膊根本就按不住它,而握住狼嘴的手又不敢松開,此時放手,他非得被小狼咬傷不可。

小狼瘋狂反抗,它翻臉不認人,兩眼凶光畢露,兩個小小的黑瞳孔像兩根鋼錐,直刺陳陣的眼睛。小狼的嘴甩不脫陳陣的手,它就用兩個狼爪拼命地亂抓亂刨,陳陣的衣褲被撕破,右手手背手臂也被抓了幾道血口子。陳陣疼得大叫楊克楊克。門開了,楊克光著腳沖了過來,兩人使足了勁才把小狼牢牢地按在地上。小狼呼呼喘氣,兩個爪子在沙地上刨出兩個小坑。

陳陣手背上滲出了血,兩人只好齊聲喊,一、二、三,同時松手,然後跳出狼圈。小狼不肯罷休,瘋撲過來,但被鐵鏈死死勒住。楊克急忙跑進包,從葯箱拿出綳帶和雲南白葯,給陳陣上葯包扎。高建中也被吵醒了,爬起來走出門外,氣得大罵:狼啊,個個都是白眼狼!你天天像侍候大爺似的侍候它,它竟敢咬你。你們下不了手,我下手,呆會兒我就殺了它!

陳陣急忙擺手:別,別,這次不怪小狼。我攥住了它的嘴,它能不急眼嗎?

天已微微發白,小狼的狂熱還沒有退燒。它活蹦亂跳,喘個不停,一會兒又蹲坐在狼圈邊緣,眼巴巴地望著西北方向,抬頭仰鼻又要長嗥。卻沒想到,經過剛才那一通搏斗,小狼竟把尚未熟練的狼嗥聲忘了,突然發不出聲來。憋了幾次,結果又發出「慌慌、嘩嘩」的怪聲。二郎樂得直搖尾巴,三個人也樂出了聲。小狼惱羞成怒,竟然沖二郎干爹皺鼻齜牙。

陳陣發愁地說:小狼會嗥了,跟野狼嗥得一模一樣,全隊的人可能都聽到了,這下麻煩就大了,怎么辦呢?

高建中堅持說:快把小狼殺了,要不以後狼群夜夜圍著羊群嗥,一百多條狗跟著叫,吵得全隊不下夜的人還能睡好覺嗎?要是再掏了羊群,你就吃不了兜著走吧。

楊克說:可不能殺,咱們還是悄悄把小狼放了吧,就說它掙斷鏈子逃跑了。

陳陣咬牙說道:不能殺也不能放!堅持一天算一天。要放也不能現在放,營盤邊上到處都是別人家的狗,一放出去就得讓狗追上咬死。這些日子,你天天放羊吧,我天天下夜看羊群,白天守著小狼。

楊克說:只好這樣了。要是大隊下了死令,非殺小狼不可,那咱們就馬上把小狼放跑,把小狼送得遠遠的,到沒狗的地方再放。

高建中哼一聲說:你倆盡想美事,等著吧,呆會兒牧民准保打上門。我被它吵了一夜,沒睡好,頭疼得要命。我都想殺了它!

早茶未吃完,門外就響起馬蹄聲。陳陣楊克嚇得慌忙出門,烏力吉和畢利格老人已經來到門前,兩人並未下馬,正在圍著蒙古包轉圈找小狼,轉了兩圈才看到一條鐵鏈通到地d里。老人下了馬,探頭看了一眼說:怪不得找不見,藏這兒了。陳陣楊克急忙接過韁繩,把兩匹馬拴在牛車軲轆上。兩人一句話也不敢說,准備聽候發落。

烏力吉和畢利格蹲在狼圈外面,往d里看。小狼正側卧休息,非常討厭陌生人打擾,它發出呼呼的威脅聲,目光凶狠。

老人說:哦,這小崽子長這么大了,比野地里的小狼還大。老人又回頭對陳陣說:你還真寵著它,想著給它挖個涼d。這陣子我還想,你把小狼拴在毒日頭底下,不用人殺它,曬也把它曬死了。

陳陣小心地說:阿爸,這個d不是我挖的,是小狼自個挖的。那天它快曬死了,自個兒轉悠了半天,想出了這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