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部分(1 / 2)

狼圖騰 安波舜 未知 6293 字 2021-02-13

說狼話了的小狼,一定是一條徹底變心、完全投降了人的叛狼。它為什么自己不跑到狼群這邊來,卻一個勁地想讓狼群過去呢?

在草原上,千萬年來,每條狼天生就是寧可戰死、決不投降的鐵骨硬漢,怎么竟然出現了這么一個千古未有的敗類?那么,能把狼馴得這么服服帖帖的這戶人家,一定有魔法和邪術。或許,草原狼能嗅出漢人與蒙人的區別,它們可能認定有一種蒙古狼從未接觸過的事情,已經悄悄來到了草原,這些營盤太危險了。

第二十六章(5)

狼群完全陷入了沉默。

靜靜的草原上,只有一條拴著鐵鏈的小狼在長嗥,嗥得喉管發腫發啞,幾乎嗥出了血。但是它嗥出的長句更加混亂不堪,更加不可理喻。群狼再也不做任何試探和努力,再也不理睬小狼的痛苦呼救。可憐的小狼永遠錯過了在狼群中牙牙學語的時光和機會,這一次小狼和狼群的對話失敗得無可挽救。

陳陣感到狼群像避瘟疫一樣迅速解散了包圍圈,撤離了攻擊的出發地。

黑沉沉的山坡,肅靜得像查干窩拉山北的天葬場。

陳陣和楊克毫無睡意,一直輕聲地討論。誰也不能說服對方、並令人信服地解釋為什么會出現最後的這種結果。

直到天色發白,小狼終於停止了長嗥。它絕望悲傷得幾乎死去,它軟軟地趴在地上,眼巴巴地望著西北面晨霧迷茫的山坡,瞪大了眼睛,想看清那些「黑影」的真面目。晨霧漸漸散去,草坡依然是小狼天天看見的草坡,沒有一個「黑影」,沒有一絲聲音,沒有它期盼的同類。小狼終於累倒了,像一個被徹底遺棄的孤兒,閉上了眼睛,陷入像死亡一樣的絕望之中。陳陣輕輕地撫摸它,為它喪失了重返狼群、重獲自由的最佳機會而深深痛心內疚。

整個生產小組和大隊又是一夜有驚無險。全隊沒有一個營盤遭到狼群的偷襲和強攻,羊群牛群安然無恙。這種結局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牧民議論紛紛。人們百思不得其解,為什么一向敢於冒死拼命護崽的母狼們居然不戰而退?連所有的老人都連連搖頭。這也是陳陣在草原的十年生活中,所遇到的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包順貴和一些盼著誘殺母狼和狼群的羊倌馬倌空歡喜了一場。但包順貴天一亮就跑到陳陣包,大大地誇獎了他們一番,說北京學生敢想敢干,在內蒙草原打出了一場從未有過的「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漂亮仗。並把那個大手電筒獎給他們,還說要在全場推廣他們的經驗。陳陣和楊克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至少他倆可以繼續養小狼了。

早茶時分,烏力吉和畢利格老人走進陳陣的蒙古包,坐下來喝茶吃馬駒r餡包子。

烏力吉一夜未合眼,但氣色很好。他說:這一夜真夠嚇人的,狼群剛開始嗥的時候我最緊張。大概有幾十條狼從三面包圍了你們包,最近的時候也就一百多米,大伙真怕狼群把你們包一窩端了,真險吶。

畢利格老人說:要不是知道你們有不少「炸炮」,我真就差一點下令讓全組的人狗沖過去了。

陳陣問:阿爸您說,狼群為啥不攻羊群?也不搶小狼?

老人喝了一口茶,吸了一口煙,說:我想八成是你家小狼說的還不全是狼話,隔三差五來兩聲狗叫,准把狼群給鬧懵了……

陳陣追問:您常說狼有靈性,那么騰格里怎么沒告訴它們真事呢?

老人說:雖說就憑你們包三個人幾條狗,是擋不住狼群,可是咱們組的人狗都憋足了勁,母狼跟狼群真要是鐵了心硬沖,准保吃大虧。包主任這招兒,瞞誰也瞞不過騰格里。騰格里不想讓狼群吃虧上當,就下令讓它們撤了。

陳陣楊克都笑了起來。楊克說:騰格里真英明。

陳陣又問烏力吉:烏場長,您說,從科學上講,狼群為什么不下手?

烏力吉想了一會說:這種事我還真沒遇見過,聽都沒聽說過。我尋思,狼群八成把這條小狼當成外來戶了。草原上的狼群都有自個兒的地盤,沒地盤的狼群早晚呆不下去,狼群都把地盤看得比自個兒的命還要緊。本地狼群常常跟外來的狼群干大仗,殺得你死我活。可能這條小狼說的是這兒的狼群聽不懂的外地狼話,母狼和狼群就犯不上為一條外來戶小狼拼命了。昨晚上狼王也來了,狼王可不是好騙的,它准保看出這是個套。狼王最明白「兵不厭詐」,它一看小狼跟人和狗還挺近乎,疑心就上來了。狼王有七成把握才敢冒險,它從來不碰自己鬧不明白的東西。狼王最心疼它的母狼,怕母狼吃虧上當,就親自來替母狼看陣,一看不對頭,就領著母狼跑了。

陳陣楊克連連點頭。

陳陣和楊克送兩位頭頭出包。小狼情緒低落,瘦了一圈,怏怏地趴在地上,下巴斜放在兩只前爪的背上,兩眼發直,像是做了一夜的美夢和惡夢,直到此刻仍在夢中醒不來。

畢利格老人看見小狼,停下腳步說:小狼可憐吶,狼群不認它了,親爹親媽也認不出它來了。它就這么拴著鏈子活下去?你們漢人一來草原,草原的老規矩全讓你們給攪了。把這么機靈的小狼當犯人奴隸一樣拴著,我想想心就疼……狼最有耐心,你等著吧,早晚它會逃跑的,你就是天天給它喂肥羊羔,也甭想留住它的心。

第三夜第四夜,第二牧業組的營盤周圍仍然聽不到狼嗥,只有小狼孤獨悲哀的童音在靜靜的草原上回盪,山谷里傳來回聲,可是再沒有狼群的回應。一個星期以後,小狼變得無精打采,嗥聲也漸漸稀少了。

此後一段時間,陳陣楊克的羊群和整個二組以及鄰近兩個生產組的羊群牛群,在夜里再也沒有遭到過狼群的襲擊。各家下夜的女人都笑著對陳陣楊克說,每天晚上都能睡個安穩覺了,一直可以睡到天亮擠牛奶的時候。

那些日子,當牧民們聊到養狼的時候,對陳陣的口氣緩和了許多。但是,仍然沒有一個牧民,表示來年也養條小狼用來嚇唬狼群。四組的幾個老牧民說,就讓他們養吧,小狼再長大點,野勁上來了,看他們咋辦?

第二十七章(1)

李白,他身上就有突厥人的血y,這從他兩個子女的名字就可以得到證實。他的兒子叫「頗黎」,這在漢文中無法解釋,其實這是突厥語「狼」的譯音。狼是突厥人的圖騰,用頗黎作人名像漢族人用「龍」取名一樣。李白的女兒叫「明月奴」,在今天的維吾爾族中叫「阿衣努兒」的女孩子很多,「阿衣」是月亮,「努爾」是光,明月奴,月是意譯,奴是音譯。而李白本人長的眼睛正是突厥的眼睛特征……

——孟馳北《草原文化與人類歷史》

有了張繼原時不時的馬駒r接濟,那段時間小狼的r食供應一直充足。但陳陣一想到狼群里的小狼,有那么多狼媽的悉心照顧,他就覺得自己應該讓小狼吃得再好一點,吃撐一點;再多多地遛狼,增加小狼的運動時間。可是,眼看剩下的馬駒內臟只夠小狼吃一頓了,何況狗們已經斷頓。陳陣又犯愁了。

前一天傍晚他聽高建中說,西南方向的山坡下了一場雷陣雨,大雷劈死了一頭在山頭吃草的大犍牛。第二天一早,陳陣就帶上蒙古刀和麻袋趕到那個山頭,但還是晚了一步,山坡上只剩下連巨狼都啃不動的牛頭骨和大棒骨,狼群連一點r渣都沒給他剩下。他坐在牛骨旁邊仔細看了半天,發現牛骨縫邊上有許多小狼尖尖的牙痕。大狼大口吃r塊,小狼小牙剔r絲,分工合作,把一頭大牛剔刮得干干凈凈,連蒼蠅都氣得哼哼亂叫,叮了幾口就飛走了。三組的一個老牛倌也來到這里,這頭只剩下骨頭的牛好像就是他牛群里的。老人對陳陣說:狼群不敢來吃羊了,騰格里就殺了一頭牛給狼吃。你看看,早不殺晚不殺,專等傍黑殺,民工想第二天一早把死牛拉回去吃r都不趕趟了。年輕人,草原的規矩是騰格里定的,壞了規矩是要遭報應的。老人y沉著臉,夾了夾馬,朝山下的牛群慢慢走去。

陳陣想,老牧民常常掛在嘴邊的草原規矩,可能就是草原自然規律,自然規律當然是由蒼天即宇宙「制定」的,那么他在原始游牧的條件下養一條狼,肯定打亂了游牧的生產方式,小狼已經給草原帶來了許多新麻煩。他不知道小狼還會給牧民,給他自己添什么新麻煩……陳陣空手而歸,一路思緒煩亂。他抬起頭仰望騰格里,長生天似穹廬,籠蓋四方。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不見狼。在草原,狼群像幽靈鬼火一樣,來無影,去無蹤;常聞其聲,常見其害,卻難見其容,使人們心目中的狼越發詭秘,越發神奇,也把他的好奇心、求知欲和研究癖刺激得不能自已。自養了小狼以後,陳陣才真實地摟抱住了活生生的狼——一條生活在狼圖騰信仰包圍中的狼。歷經千辛萬苦,頂住重重壓力和凶險,他已是欲罷不能,如何輕言放棄和中斷呢?

陳陣跑到民工營地,花高價買了小半袋小米,他只能給小狼增加r粥中的糧食比例,爭取堅持到下一次殺羊的時候,也打算讓狗們也接上頓。陳陣回到家剛准備睡一小覺,突然發現家中的三條小狗歡叫著朝西邊方向猛跑。陳陣出門望去,只見二郎、黃黃和伊勒從山里回來了。二郎和黃黃都高昂著頭,嘴上叼著一只不小的獵物。黃黃和伊勒也忍受不了半飢半飽的日子,這些天經常跟著二郎上山打食吃。看來今天它們大有獵獲,不僅自己吃得肚兒溜圓,而且還開始顧家了。

他急忙向它們迎上去。三條小狗爭搶大狗嘴上的東西,二郎放下獵物將小狗趕開,又叼起獵物快步往家里跑。陳陣眼睛一亮,二郎和黃黃嘴上叼著的竟是旱獺子,連伊勒的嘴上也叼著一只一尺多長的金花鼠,個頭有大白蘿卜那樣粗。陳陣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家的獵狗往家叼獵物,興奮地沖上前想把獵物拿到手。黃黃和伊勒表功心切,急忙把獵物放到主人腳下,然後圍著陳陣笑哈哈地又蹦又跳,使勁掄搖尾巴,掄了一圈又一圈。黃黃甚至還做了一個他從來沒見過的前腿分開的劈叉動作,前胸和脖子幾乎碰到了獺子,那意思是告訴主人這獵物是它抓到的。獺子的身子腹部露出一排脹紅的乃頭,那是一只還在喂奶的母獺。陳陣連連拍擊兩條狗的腦袋,連聲誇獎:好樣的!好樣的!

但是,二郎卻不肯放下獺子,竟然繞過陳陣徑直朝小狼那邊跑。陳陣見二郎叼的獺子又大又肥,馬上猛追幾步,雙手抓住二郎的大尾巴,從它的嘴上搶下大獺子。二郎倒也不氣惱,還朝他輕輕搖了幾下尾巴。陳陣抓住獺子的一條後腿,拎了拎,足足有六七斤重,皮毛又薄又亮。這是剛剛上足夏膘的大公獺子,油膘要等到秋季才有,但r膘已經長得r滾滾的了。陳陣打算把這只獺子留給人吃,包里的三個人已經好久沒吃到草原野味了。

陳陣左手拎著大公獺,右手拎著大母獺和大鼠,興沖沖往家走,三條大狗互相逗鬧著跟在主人的身後。陳陣先把大公獺放進包,再關上門。小狗們還從來沒吃過旱獺,好奇地東聞聞,西嗅嗅,它們還不會自己撕皮吃r。

陳陣決定將那只瘦母獺喂三條小狗,把那只又肥又大的金花鼠囫圇個地喂小狼,讓它嘗嘗野狼們最喜歡吃的美味,也好讓它鍛煉鍛煉自己撕皮吃r。

夏季的旱獺皮,只有毛沒有絨,不值錢,收購站也不要。於是陳陣用蒙刀把獺子連皮帶r帶骨帶腸肚,分成四等份,三份給小狗,另給小狼留一份下頓吃。陳陣把三大份r食分給小狗們,小狗們一見到血和r,就知道怎么吃了,不爭不搶,按規矩就地趴在自己那一份食物旁邊大嚼起來。三條大狗都露出笑容,它們一向對陳陣分食的公平很滿意。陳陣這種公平待狗的方法,還是從傑克·倫敦的小說《荒野的呼喚》里學來的。這本小說自打借出去以後,已經轉了兩個大隊的知青包,再也收不回來了。

第二十七章(2)

三條大狗肚皮脹鼓鼓的。立下軍功應及時獎勵,這是古今中外的傳統軍規,也是蒙古草原的老規矩。陳陣從蒙古包里拿出四塊大白兔奶糖來犒賞大狗。他先獎給了二郎兩塊,二郎叼住不動,斜眼看主人怎樣獎賞黃黃和伊勒,當二郎看清了它倆各自只得到一塊糖,它便得意地用爪子和嘴撕紙吃糖,嚼得咔吧咔吧作響。黃黃和伊勒比二郎少得了一塊糖,但也都沒意見,立即開吃。陳陣懷疑,它們倆叼的獵物可能都是二郎抓獲的,它倆只是幫著運送回來而已。

小狼早已被血腥氣味刺激得後腿站立,挺起少毛的肚皮,瘋狂地亂抓空氣。陳陣故意不去看它,越看它,它就會被鐵鏈勒得越狠。一直到把大狗小狗擺平之後,陳陣才去擺弄那只大鼠。草原鼠品種繁多,最常見的是黃鼠、金花鼠和草原田鼠。蒙古草原到處都有金花鼠,任何一個蒙古包外,不到五六米就有鼠d,鼠們經常站立在d邊吱吱高叫。有時,蒙古包正好支在幾個鼠d上,鼠們就會馬上改草食為雜食,偷吃糧食、奶食和r食,在食物袋里拉屎撒n,甚至還鑽進書箱里啃書。等到搬家時,人們還會在不穿的蒙古靴和布鞋里發現一窩窩r蟲一樣的鼠崽,極惡心。牧民和知青都極討厭草原鼠,陳陣和楊克更是恨之入骨,因為老鼠啃壞了他們的兩本經典名著。

金花鼠與北京西郊山里的小松鼠差不多大,只是沒有那么大的尾巴,它們也有松鼠一樣的大眼睛,一身灰綠色帶黃灰斑點和花紋的皮毛,還有一條像小刷子似的粗毛尾巴。

據畢利格老人說,金花鼠是古代蒙古小孩,用小弓小箭練習s獵的小活靶子。

金花鼠賊精,奔跑速度也極快,而且到處都有它們的d,出箭稍慢,鼠就扎進d里去了。蒙古孩子每天只有s夠了家長規定的數目,才能回家吃飯。但s鼠又是蒙古孩子的快樂游戲,大草原成了孩子們的游樂園,他們常常玩得上癮連飯都忘了吃。等孩子長大一點,就要換大弓練習騎馬s鼠。當年征服俄羅斯的成吉思汗的大將之一、蒙古最出名的神箭手哲別,就是用這種古老而有效的訓練方法練出來的。哲別能夠騎在快馬上,s中一百步外的金花鼠的小腦袋。老人說蒙古人守草原,打天下,靠的是天下第一的騎s本領。而箭法就是從s最小最精最難s的活鼠練出來的。如果s鼠能過關,箭法就百發百中,s黃羊狐狼、敵馬敵兵,也就能一箭命中要害。漢人的馬不好,s箭只能練習s死靶子,哪能練得出蒙古騎兵的騎s本事。戰場上兩軍相遇,蒙古騎兵只要兩三撥箭s出去,那邊的人馬就折了一小半。

老人還說,蒙古人拿活鼠來訓練孩子,這也是從狼那里學來的。狼媽教小狼捕獵,就是從帶領小狼抓鼠開始的,又好玩,又練身手反應實戰本領,還能填飽肚子。狼抓鼠,又幫著草原減少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