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部分(2 / 2)

狼圖騰 安波舜 未知 6282 字 2021-02-13

張繼原對如此平靜的馬場也感到了莫名的緊張。兩人同時想到了天氣,抬頭望去,西北天空星星不見了,y雲密布,正朝沙地方向近,兩人趕緊撥轉馬頭奔回駐地。巴圖發現其他三個馬群都少了一個馬倌,一問大馬倌,有的說是去場部領電池了,有的說是回大隊部看病去了。巴圖大怒:我知道他們上哪兒去了,要是今兒夜里出了大事,那幾個開小差的,非交場部嚴辦不可。又指著馬倌們說:今天夜里誰也不准睡覺,每個人都換上自己最好的馬,整夜值班,一定要把馬群圈住,不能讓馬群沖下草甸,狼群今晚准來!

馬倌們急忙搭配新舊電池,裝填子彈,穿上雨衣,急奔馬群換馬,准備接戰。

上半夜,沙地上的吆喝聲響了,手電光柱多了。強悍的馬倌和兒馬子死死地圈住馬群,大馬們似乎感到了狼的氣息,也盡量往外圈站,用血r之軀,築成了幾道圍牆,把圈中的安全之地讓給母馬小馬和馬駒子。小馬駒子躲在母馬身旁寸步不離。張繼原好像能聽到馬群中千百顆心臟跳動的怦怦聲,和他的心跳得一樣快速猛烈。

到下半夜,一陣狂風過後,突然從空中砸下一個巨雷,轟地一聲,馬群中間像是爆炸了一個火葯庫。剎那間,地動山搖,群馬驚嘶,所有的大小馬群全炸了群,近兩千匹馬在圈中亂撞亂跑。兒馬子全都頭朝圈里,瘋了似地用兩條後腿站起來,用兩只前蹄,劈打刨擊那些嚇破膽、往外沖的驚馬。馬倌們狂喊猛抽馬群,幫助兒馬子死守最後一道防線。但是,天上很快又砸下一連串巨雷,空中的閃電猶如一條條劇烈痙攣的神經纖維,一直顫動到馬群中。馬群好像遭受地震的高山環形水庫,四處崩堤,一下子沖垮了兒馬子和馬倌的防線,神經質地瘋跑起來。

霹雷的巨響壓倒了人喊馬嘶和槍聲,閃電的強光蓋住了手電的光柱。黑暗中短暫的亮光中,只見一條條銀灰色的大狼,從四面八方沖進了馬群。馬倌們全都嚇白了臉,張繼原大叫:狼來了!狼來了!聲音已變了調。他從來沒有見過在騰格里雷鳴電閃發怒助威聲中,狼群如此氣勢凶猛的集團性攻擊。狼群猶如得到騰格里天旨的正義神兵,師出有名,替天行道,替草原復仇,凶狠地殺入馬群,屠殺毀草破地的罪魁——蒙古馬。

剛被雷擊破膽的馬群,又遭逢氣焰囂張的狼群圍攻,集體團隊精神頓時土崩瓦解,它們只剩下最後的本能——逃命。兵敗如山倒,驚馬更勝過敗兵。在雷電和黑暗的掩護下,狼群以飛箭的速度直c馬群中央,隨即中心開花,然後急轉掉頭,又沖向四周的馬群,把馬群沖得七零八落,沖成了最有利於狼群各個擊破的一盤散沙。

狼群攻擊的第一目標是馬駒子。從來沒有聽到過霹靂般炸雷聲的小馬駒,早已嚇得呆若木馬。大狼們一口一個,一口一匹,迅速咬殺馬駒。短短幾分鍾,已有有十幾匹馬駒子倒在沙場。只有那些最膽大機警的馬駒,緊緊貼著母馬狂跑;找不到媽媽的,就去找凶狂的爸爸,緊緊跟在大兒馬子的身邊,躲閃狼的攻擊。

張繼原急慌慌地尋找著那匹心愛的「白雪公主」,他害怕黑暗中白馬駒更搶眼更吃虧。又是一個閃電,他看到兩匹大兒馬子,正在追殺白馬駒身邊的三條大狼,又刨又咬,凶狠無比。白馬駒也緊隨兒馬子,甚至還敢對狼尥幾蹄子。狼群搶的是速度,一看不能迅速得手,就急忙鑽到黑暗中去尋殺其它傻駒。兒馬子拼命呼叫母馬,馬群中除了兒馬子,只有護子心切的母馬最冷靜,最勇敢,一聽丈夫的叫聲,母馬們都連踢帶尥護著馬駒朝兒馬子跑去。最強悍的兒馬子和最勇敢的母馬和馬駒們,在雷電和狼群第一次的合圍沖擊中,迅速穩住了陣腳,並集合起自己的家族部隊。

然而,大半馬群已經崩潰。一條條戰狼像一顆顆炸彈,在湖中掀起一波又一波驚濤駭浪。憋足殺勁的餓狼此刻已根本不把馬倌放在眼里——你打手電,不如閃電刺目;你甩套馬桿,在黑暗中根本沒有准頭;你大喊大叫甚至鳴槍,也被滾滾雷聲吞沒掩蓋。馬倌們都已失去全部看家本領,半個小時以後,連人與人都快失去了聯系。巴圖急得用手電向馬倌們發出信號,聲嘶力竭地大喊:不要管東南方向,全部集中,追西北方向的馬!防止馬群往邊境沖!馬倌們猛醒,掉頭向西北方向急奔。

第二十九章(4)

雷鳴電閃之後,大滴的雨水砸了下來,此刻馬群已沖進四周的草甸,雨滴打得蚊群暫時難以加入這場血腥大餐。雷聲越來越遠,閃電在天邊時亮時暗。一陣大風過後,巴圖看到了天上的星星。他對不遠處的張繼原和幾個馬倌大喊:快截住馬頭,要快!蚊子馬上就要上來了!馬倌們急得狂抽坐騎,以沖刺的速度狂奔。

初戰得手,使狼群膨脹起慣有的野心和胃口。一旦狼群抓住一次戰機,就會把這次機會狠狠榨干,將戰果擴大到極限。狼群不僅攻殺跑得慢和跑丟了母馬的馬駒,還攻殺那些驚慌失措的新二歲和新三歲的小馬。狼群開始從單兵作戰變為兩三條狼協同配合作戰。一匹又一匹的小馬被撲倒,被咬斷頸動脈,血噴如注,把馬群嚇得不顧一切地四下瘋狂逃奔。

正在這緊要關頭,突然從大隊方向跑來三匹馬,晃著三條光柱。三個開小差想去「下夜」的馬倌,半途中發現天氣突變,急忙掉頭抄近路及時趕到,截住了失控的馬群。馬群見到人和光稍稍收慢了腳步,巴圖等馬倌從側後兩面迅速c上,總算將馬群攔住並調轉了頭。

雷聲遠去,閃電熄滅。馬倌們的喊叫聲和手電光柱,開始發揮震懾引領作用,招呼驚散的馬群歸隊,兒馬子也引頸長嘶呼喚自己的家族。馬群向南急行,沿途的逃兵敗將聞聲見光後陸續奔回馬群。三四十匹高大凶猛的兒馬子,自動在馬群前面一字排開,如牛頭馬面,凶神惡煞般地向狼群猛攻。狼群立即掉頭撤退,一陣風似的朝東南方向竄去。從各處跑來的弱馬、小馬和傷馬,如遇救星驚慌地撲進馬群,又有不少兒馬子帶領不足數的家族歸隊。大馬群里響起一片呼兒喚女,認爹認媽的馬嘶聲,馬群在行進途中慢慢走出原建制的家族隊形。

暫時後撤的狼群行動得有條不紊,它們不急於去吞食已經倒斃的獵物,而是趁馬倌和兒馬子重新整隊的時候,分頭追殺東南方向的散兵游勇。巴圖和幾個大馬倌跑到馬群前面數了數兒馬子,還有近三分之一的兒馬子沒有收攏進來。巴圖急忙跑到馬群後面,命令四個馬倌分兩個組向東西方向擴大收容范圍,剩下的馬倌盡量轟趕馬群,要把馬群趕得奔起來。巴圖讓張繼原先朝東南方去轟趕狼群。

從西北方向撤下來的狼群,以高速追上東南方向正殺得起勁的狼群。有一些馬家族的馬駒已被殺得一匹不剩,會師後的狼群開始圍殺老弱病殘的大馬。西北方向人喊馬嘶聲越來越近,但狼群依然沉著圍殺,並不急於進食。張繼原發現自己一人根本趕不走狼群,只好回到大隊伍幫助轟趕馬群。深諳草原氣象和戰機的草原狼,像是在等待對它們更有利的時機。

就在眾馬倌將馬群趕到距沙崗高地還有三四里的地方,濕草甸中的蚊群突然轟地涌起,簡直像油庫爆炸後的濃煙,將馬群團團圍住。這年大蚊災中最瘋狂的一茬毒蚊傾巢而出,千萬只毒針刺進了馬的身體。遭遇雷擊狼襲後驚魂未定的馬群,重又被刺得狂蹦亂跳起來。

此時,最毒最重的酷刑落到馬群的保護神——兒馬子身上。兒馬子體壯毛薄,皮r緊綳,多日的抽掃,馬尾都已被血粘成了氈棒,馬尾的抽掃功能幾乎降到了零。毒蚊集中針頭,重點攻擊兒馬子,而且專門叮刺馬眼皮、下腹的y部和y囊,這可是兒馬的要害命根。凶猛的兒馬子立即被刺得狂躁暴烈,刺得失去了理智和責任心。偏偏此刻風力漸弱,刮不動蚊群,卻提示了馬群迎風追風的方向。被刺得半瞎半瘋的躁狂兒馬子,甩下妻兒老小,頂風狂跑猛沖起來。

從無蚊的沙崗出來的馬倌大多沒戴防蚊帽,馬倌的頭上,臉上,脖子上和手上全部叮滿了毒蚊。馬倌們的眼皮腫了,眼睛擠成了一條線;臉「胖」了,胖得像是發了燒;嘴唇厚了,厚得突突地跳著疼;手指粗了,粗得快握不住套馬桿。馬倌們的坐騎,全都不聽駕馭,一會兒猛尥蹶子;一會兒三步急停,低頭伸膝蹭癢;一會兒又迎風狂跑;一會兒甚至不顧背上騎著的人,竟想就地打滾剎癢止疼。

人馬幾乎都已喪失戰斗力,全部陷入蚊海戰術的汪洋之中。馬群沒命地迎風驚奔完全失控,其它方向的散馬,也從原地掉頭向西北方向瘋跑。

蚊群狂刺,馬群狂奔,狼群狂殺。雷災、風災、蚊災、狼災,一齊壓向額侖草原的馬群。張繼原又一次切身感受到了草原民族的苦難,恐怕任何一個農耕民族都難以承受如此殘酷的生存環境。他被毒刺刺得快要發瘋、發狂、發虛了,真想撥轉馬頭逃到沙崗去。然而,蒙古馬倌們個個都像勇猛無畏的成吉思汗騎兵,沒有一個臨陣脫逃,猶如在飛箭如蝗的沙場上沖鋒陷陣,沖!沖!沖!但黑夜沖鋒是騎兵之大忌,那完全是盲人騎瞎馬,一旦馬蹄踏進鼠d、兔d或獺d,就會被摔傷、摔死、或被馬砸死。巴圖臉色慘黑,猛抽馬腹鞭馬飛奔,並用馬鞭狠抽坐騎的腦袋,把馬打得忘掉了蚊子的針刺。張繼原被這一股草原武士狂猛死戰的氣勢所裹挾,也放膽冒死地沖了上去。

巴圖邊追邊喊:把馬群往西壓!那兒還有一片沙地,壓過去!壓過去!千萬不能讓馬群往邊防公路跑!馬倌們發出嗬!嗬!嗬!膽氣沖天的回應聲。張繼原聽到一聲慘叫,一個馬倌馬失前蹄,從馬鞍上飛了出去,砸在地上。沒有人下馬救援,馬倌繼續狂沖,毫不減速。

第二十九章(5)

然而,馱著人的馬,怎能追得上被毒蚊餓狼追殺的輕裝馬群。馬倌們還是沒能把馬群壓向西面。最後一線希望破滅,但巴圖和馬倌們仍大喊狂追不死心……

突然,從遠處山坡後面,s出多條光柱。巴圖大叫:隊里派人來接咱們啦。馬倌們狂呼,全都打開手電,指示馬群方位。山後一彪人馬沖上一道橫梁,狂呼吶喊,光柱橫掃,像一道閘門攔住了逃馬的去路。馬群再一次被圈定,並被趕得掉回頭,人們有意將馬群趕得擠在一起,讓群馬身挨身,肚碰肚,擠死成片的蚊子。

畢利格老人像一位部落酋長,率領部落援軍,在最關鍵的時刻,最關鍵的地點,及時趕到;而整個部落援軍又像是一支由老狼王親率的精銳狼隊,突入狼群。狼群被新出現的喊聲和光柱嚇住了,而且似乎能辨聽得出畢利格老人聲音,於是狼王猛收腳步,率隊掉頭回撤。它們此次的目的很明確,要搶先跑到第一屠場,盡快吃飽肚子,然後竄入深山。

畢利格、包順貴和烏力吉帶領十幾個羊倌牛倌和知青,與馬倌們一起收攏馬群,快速向沙地聚攏,並派了兩個牧民去照顧摔傷的馬倌。陳陣跑到張繼原身邊詢問夜里發生的事情,並告訴他畢利格老人和烏力吉料定馬群要出事,所以在變天之前就組織援軍斜c過來了。張繼原吁一口氣說:好險啊,要不然全隊的馬群就完了。

到了沙地高崗,天已發白。失散的馬都已找回,但馬群損失慘重。經過仔細清點,老弱病殘的大馬被咬死四五匹,新二歲的小馬死亡十二三匹,小馬駒被咬殺最多,大概有五六十匹,總共損失了七十多匹馬。這次大災,雷、電、風、蚊都是殺手,但直接c刀斷頭的,仍是狼!

包順貴騎馬巡視了屍橫遍野的沙崗草甸,氣得大罵:我早就說牧場的頭等大事就是滅狼,可你們就是不支持,這下看見了吧,這就是對你們的懲罰。往後誰要是還敢替狼說好話,我就要撤他的職,給他辦學習班,還得讓他賠償損失!

畢利格老人一只手握著另一只手的手背,凄涼地望著藍天,嘴唇微微顫抖。陳陣和張繼原都能猜到老人在說什么。陳陣小聲對張繼原說:駕馭草原太難了,主持草原的人,可能最後都變成了替罪羊……

張繼原急忙走近包順貴說:這么大的天災,人力根本無法抗拒。我估計咱們的損失還算小的呢,其余的邊境公社牧場損失可能更大。這次大隊馬群的兒馬子、大馬、母馬,以及一大半的小馬和馬駒子都保下來了。我們所有馬倌都盡心盡責,有人受傷,但沒有一個人臨陣脫逃,這容易嗎?幸虧畢利格阿爸和烏力吉指揮調度得好,要不是五天前他們及時把全隊馬群調到這片沙地,馬群早就完啦……

蘭木扎布說:是啊,要不是畢利格和烏力吉,馬群一准跑過界樁,跑過邊境了。等大災過去,我看就剩不下多少馬了,我們馬倌坐牢,你這個主任也當不成啦。

巴圖說:馬駒子每年都要損失一大半,現在還沒損失這么多呢。往後我們馬倌再多加小心,一年算下來,沒准跟平常年份的損失,差不了太多呢。

包順貴大聲吼道:不管你們怎么說,這么多的馬都是讓狼咬死的。蚊子再厲害能咬死匹馬嗎?要是早點把狼消滅了,能出這么大的事故嗎?兵團首長這幾天就在場部,他們要是看到這么多死馬,非撤了我的職不可。狼群太可惡了,往後必須加緊打狼,不把狼群消滅干凈,人畜就永遠不得安生!真正的大兵團馬上就要開進牧場,你們不打狼,我就請建設兵團來打!兵團有的是卡車、吉普、機關槍!

牧民們分頭去處理屍場,臉色y沉地忙乎著。幾個馬倌駕著兩輛輕便馬車將完整的死馬駒裝車,再由羊倌拉回大隊,分給各家。那些被狼啃爛的馬屍只好丟棄在沙地。草原狼在飢餓夏季的大蚊災中還是能夠人口拔牙,為自己奪到度災的救命糧。

那些活下來的小馬駒見到死馬駒,都驚嚇得四腿發抖。血的教訓將使馬駒們在下一次遇到天災時,變得更警覺、更勇敢、更沉著。但陳陣心里忽地一顫,反問自己:下次,還會再有下次嗎?

第三十章(1)

四九四年,魏孝文帝率領貴族、文武百官及鮮卑兵二十萬,自平城遷都洛陽。這些人連同家屬和奴隸,總數當不下一百萬人。

…………

隋唐時期居住在黃河流域的漢族,實際是十六國以來北方和西北方許多落後族與漢族融化而成的漢族。

——范文瀾《中國通史簡編》第二編

朱子語類壹壹陸歷代類叄雲:唐源流出於夷狄,故閨門失禮之事不以為異。

——陳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論稿》

一場冷冷的秋雨,突然就結束了內蒙高原短暫的夏季,也凍傷了草原上的狼性蚊群。陳陣出神地望著靜靜的額侖草原,他懂得了蚊群和狼群之所以如此瘋狂的原因——草原的夏季短,而秋季更短,一過了秋季,就是長達半年多的冬季。這是草原上那些不會冬眠的動物的死季,就連鑽入獺d的蚊子都得凍死大半。草原狼沒有一身油膘和厚毛根本過不了冬,草原的嚴冬將消滅大部分瘦狼、老狼、病狼和傷狼。所以蚊群必須抓緊這個生長的短季,拼命抽血,竭力搶救自己生命而瘋狂攻擊;而狼群,更得以命拼食,為自己越冬以及度過來年春荒而血戰。

分給陳陣包的一匹死馬駒,還剩下已經發臭的兩條前腿和內臟。小狼又飽飽地享受了一段豐衣足食的好時光,而且剩下的r還夠它吃幾天。小狼的鼻子告訴它自己:家里還有存糧。所以,這些日子它一直很快樂。小狼喜歡鮮血鮮r,但也愛吃腐r,甚至把腐r上的r蛆也津津有味吞到肚子里去。連高建中都說:小狼快成咱們包的垃圾箱了,咱們包大部分的垃圾都能倒進小狼的肚子里。

最使陳陣驚奇的是,無論多臭多爛多臟的食物垃圾吃進小狼的肚子,小狼也不得病。陳陣和楊克對小狼耐寒、耐暑、耐飢、耐渴、耐臭、耐臟和耐病菌的能力佩服之極。經過千萬年殘酷環境精選下來的物種真是令人感動,可惜達爾文從沒來過內蒙額侖草原,否則,蒙古草原狼會把他徹底迷倒,並會加上長長的一章。

小狼越長越大,越長越威風漂亮,已經長成了一條像模像樣的草原狼了。陳陣已經給它換了一根更長的鐵鏈。陳陣還想給它更換名字,應該改叫它「大狼」了。可是小狼只接受「小狼」的名號,一聽陳陣叫它小狼,它會高高興興跑到跟前,跟他親熱,舔他的手,蹭他的膝蓋,撲他的肚子,還躺在地上,張開腿,亮出自己的肚皮,讓陳陣給它撓癢癢。可是叫它「大狼」,它理也不理,還左顧右盼東張西望,以為是在叫「別人」。陳陣笑道:你真是條傻狼,將來等你老了,難道我還叫你小狼啊?小狼半吐著舌頭,呵呵傻樂。

陳陣對小狼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很欣賞,最近一段時間他尤其喜歡玩小狼的耳朵。這對直直豎立的狼耳,挺拔、堅韌、干凈、完整和靈敏,是小狼身體各部最早長成大狼的標准部件,已經完全像大狼的耳朵了。小狼也因此越來越具有草原狼本能的自我感覺。陳陣盤腿坐到狼圈里,跟小狼玩的時候,總是去摸它的耳朵,但小狼好像有一個從狼界那兒帶來的條件,必須得先給它撓耳朵根,撓脖子,直到撓得它全身癢癢哆嗦得夠了,才肯讓陳陣玩耳朵。陳陣喜歡把小狼的耳朵往後折疊,然後一松手,那只狼耳就會噗地彈直,恢復原樣。如果把兩只耳朵都後折,再同時松手,但兩耳絕不會同時彈直,而總是一前一後,發出噗噗兩聲,有時能把小狼驚得一愣,好像聽到了什么敵情。

這對威風凜凜的狼耳,除了二郎以外,令家中所有的狗十分羨慕、嫉妒甚而敵視。陳陣不知狗耳和狼耳的軟骨中,是否也有「骨氣」的成份?狗祖先的耳朵也像狼耳一樣挺拔,可能後來狗被人類馴服以後,它的耳朵便耷拉下來,半個耳朵遮住了耳窩,聽力就不如狼靈敏了。遠古的人類可能不喜歡狗的野性,於是經常去擰它的耳朵,並且耳提面命,久而久之,狗的耳朵就被人擰軟了,耳骨一軟,狗的「骨氣」也就走泄,狗最終變成了人類俯首帖耳的奴仆。蒙古馬倌馴生馬首先就得擰住馬耳,按低了馬頭,才能備上馬鞍騎上馬;中國地主婆也喜歡擰小丫環的耳朵。一旦被人擰了耳朵,奴隸或奴仆的身份就被確認下來。

小狼的耳朵使陳陣發現耳朵與身份地位關系密切。比如,強悍民族總喜歡去擰非強悍民族的耳朵,而不太強悍的民族又會去擰弱小民族的耳朵。游牧民族以「執牛耳」的方式,擰軟了野牛、野馬、野羊和野狗的耳朵,把它們變成了奴隸和奴仆。後來,強悍的游牧民族又把此成功經驗用於其他部族和民族,去擰被征服地的民族的耳朵,占據統治地位的集團去擰被統治民族的耳朵。於是人類世界就出現了「牧羊者」和「羊群」的關系。劉備是「徐州牧」,而百姓則是「徐州羊」。世界上最早被統治集團擰軟耳朵的人群就是農耕民族。直到如今,「執牛耳」仍然是許多人和集團孜孜以求的目標。「執牛耳」還保存在漢族的詞典里,這是漢族的游牧祖先傳留給子孫的遺產,然而,北宋以後的漢族卻不斷被人家執了「牛耳」。如今,「執牛耳」的文字還在,其精神卻已走泄。現代民族不應該去征服和壓迫其他民族,但是,沒有「執牛耳」的強悍征服精神就不能捍衛自己的「耳朵」。

這些日子,陳陣常常望著越來越頻繁出現的兵團軍吉普揚起的沙塵,黯然神傷。他是第一批也許是最後一批實地生活和考察內蒙古邊境草原原始游牧的漢人。他不是浮光掠影的記者和采風者,他有一個最值得驕傲的身份——草原原始游牧的羊倌。他也有一個最值得慶幸的考察地點——一個隱藏在草原深處,存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