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自問(1 / 2)

謀斷九州 冰臨神下 1925 字 2021-02-13

「閉上嘴。」徐礎聲稱已得范學精髓,卻只是模仿范閉的「三字經」式的回答。

於瞻話才說到一半,聽到這三個字不由得一愣,隨即大怒,挽起右邊袖子,喝道:「你仰仗自己做過吳王,就可以隨便羞辱讀書人嗎?你那個吳王來歷不正,原本就不受天下人承認,所謂退位不過是給自己臉上貼金,根本就是不得已而為之。做王不成,跑來思過谷強奪范學正統,你可錯了,范門弟子雖愚,比你聰明的人也有幾十、幾百位……」

於瞻喋喋不休,徐礎像是被數落得無言以對,垂目不語,馮菊娘怒目而視,安重遷一會瞥一眼美人,驚詫她面帶怒容時竟然更加艷麗,一會小聲勸說同窗,另一邊的嚴微偶爾咳一聲,別無它言。

於瞻心頭火起,誰也勸不住,可是說得久了,有些詞窮,對方又完全沒有回應,他漸漸地也覺得無趣,嘴里「這個」、「那個」多起來,最後哼哼聲比正經的說話還要多。

徐礎覺得差不多了,抬起目光,微笑道:「說得舒暢嗎?」

「你還沒認錯,我哪來的舒暢?」於瞻心中火氣又燒起來。

「所以你剛才的許多話並沒有完全說出自己的想法?」

「沒有!我還要說……那個……你奪不走……你那個……不是真王,哼,哼,不是……」於瞻竟然找不出更新鮮的話來。

徐礎又等一會,「閣下拜范先生為師多久了?」

「兩年三個月,算是後進,但是比你早得多,不不,你根本沒入門。」於瞻的火氣稍一消退,又升起來,只是勢頭有所減弱。

「嗯,不算短了,即便沒有入室,也該升堂了。」

於瞻微微一愣,哼了幾聲,「先生的確說過我勉強升堂,離入室還遠著。那又怎樣?於某有知之明,我不是范門最好的弟子,但是有一腔護衛師門的熱情。」

「既已升堂,范先生應當對你有所教誨,他沒讓你少說多思嗎?」

於瞻又是一愣,他性子剛烈,但是對「范門弟子」的身份極為看得,不會當面撒謊以辱師門,「范先生不是這么說的,他說……他說……」

「說什么?」馮菊娘好奇地問,「聽你說話挺利索的,現在怎么吞吞吐吐了?」

「師父教我再思而言,三思而行。」

馮菊娘笑道:「你剛才說那些話之前思了幾遍?」

於瞻臉有些紅,心中怒火將燒未燒,另一個聲音提醒他一旦發怒,必然再入陷阱,「不同,這次不同……」

「閉上嘴。」徐礎又一次道。

於瞻極度憎惡這三個字,火氣騰地躥起幾丈高。

徐礎這次不給他長篇大論的機會,馬上補充道:「這是你入室之後,范先生才會說給你的話,生前遲遲不說,就是擔心你承受不住。」

「我……我……」於瞻的火氣躥起得快,跌落得也快,心亂如麻,目光轉動,落到嚴微身上,向他求助。

嚴微卻不看他。

徐礎又道:「范門學問,多半在自悟,『言傳身教』,范先生更重『身教』,閣入拜師兩年有余,沒有一點長進嗎?」

於瞻越發吃驚,「你……你怎么知道?先生有文字留下來?」

徐礎搖頭,「身為范門弟子,你當知道,范先生燒掉了所有文章,這也符合他重『身教』的學風。」

「可是你怎么……有人教你,肯定是宋取竹,他和你倒有幾分相似,都很狂妄,自認為能夠平定天下,你在東都殺人無數,他在鄴城也殺過人,通緝令現在還貼在城門上……」

「有教無類,范先生並沒有因此驅逐宋取竹,反而將他留在身邊,指定他來處理後事。范先生知人,宋取竹也果然不負所托,對范先生遺命沒有半點違逆。」

「那有何難?我們都能做到。」於瞻不喜歡宋取竹,對此人能留在師父身邊,一直耿耿於懷。

「你們立碑了?添土了?」

「刻碑立傳為留先生事跡,添土增墳為表弟子孝心。」

「卻都與范先生遺命不符,若是宋取竹就不會這么做。該燒的燒,該埋的埋,一件不多,一件不少。」

「先生遺命一切從簡,乃是他謙虛……」

徐礎臉上露出計謀成功的得意微笑,於瞻心中火氣又要上躥,他強行壓下去,「你笑什么?我說得不對嗎?」

「刻碑以傳范先生事跡,添土以表孝心,不如身行其道,令身邊人慕而想之。范先生屍骨未寒,閣下便已曲解師命,范先生畢生求實,何必自誇?又何必謙虛?他的每一句話,都需要照實理解,不增不減。他說從簡,便是從簡,他說你要再思而言三思而行,你就要再思、三思,多一思、少一思都是錯誤。」

於瞻啞口無言,半晌才道:「一切不增不減,豈不是拘泥於學問?范先生最反對這樣的做法。」

「所以他要燒掉文章、從簡安葬,令天下人無可拘泥。」

「先生文章傳播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留在谷中的文章不過萬分之一,該拘泥的還是會拘泥。」

「范先生前半生言傳,後半生身教,他燒掉文章,不為天下人,只為諸弟子、只為閣下一人。」

「我?我可沒這個榮幸,先生對我……」

「我只見過范先生兩面,便已覺得他無處不在、無時不在,每一言、每一動皆中我心,閣下受教兩年多,還覺得自己只是眾多弟子之一?怪不得范先生說你升堂,而未入室。」

於瞻又一次啞口無言,看看安重遷,又看看嚴微,然後低頭想了想,似乎找到了反駁的話,張開嘴,吐出的卻是一股無力的空氣,這回他遵從師教,再思一遍,一句話不說,竟然轉身走了。

馮菊娘莫名其妙,向安重遷道:「他怎么回事?」

安重遷的臉一下子紅透,囁嚅半天,也沒給出整句回答。

馮菊娘沒耐心等他,向嚴微道:「這位嚴公子一直不開口,頗有高手之風,你的一個同伴已經走了,另一個話都說不清,該你出手了。」

嚴微拱手,「嚴某甘拜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