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開口就認輸,馮菊娘意外,安重遷吃驚,「嚴師弟,咱們這些人就你……」
嚴微擺下手,繼續道:「嚴某甘拜下風,但是並不承認徐公子所說的『已得精髓』,我們這二十二人皆是范門不肖子弟,能夠升堂已是意外之喜,再沒有入室之人。可范門弟子數百,自有得先生真傳者,聽聞先生仙逝,必當前來祭拜,到時再與徐公子一辯真偽。」
「歡迎之至,能與同門探討學問,正是我之所願。在此之前,我會一直住在谷中,靜待范先生的真傳弟子。」
嚴微告辭離去。
安重遷自然不願一個人留下,本想刻意忽略美人,卻不由自主地向她拱手,含糊不清地告辭,馮菊娘問了一句「什么」,他立刻面紅耳赤,慌忙出屋。
於瞻出門之後什么都不肯說,擠開人群,獨自跑出谷外,令眾人驚慌不已。
嚴微也不願多說,等安重遷出來,道:「一言難盡,請師兄說吧。」
安重遷臉上紅暈未消,眾人都以為他是因為論辯失敗而羞愧,不疑有它。
「這個……事情越來越復雜,先回鄴城再議,看來得請幾位師兄過來才行。」
眾人越發驚訝,圍問不休,尤其是其他范門弟子,極不服氣,卻沒人真敢進去挑戰,安、於兩人鎩羽而歸也就算了,連嚴微都說「一言難盡」,別人更沒信心。
人群漸漸散去,該走的走,該祭拜的祭拜。
昌言之長出一口氣,伸展雙手,掌心里全是汗珠,「還以為真要動刀呢,執政……徐公子怎么能將謊話圓得這么好?」
老仆笑道:「謊話永遠圓不好,你得當真話說。」
「可是……」
「可是什么?公子獨自入谷,拜見、安葬范名士,你看到經過了?」
「沒有啊,咱們誰都沒看見。」
「所以啊,你怎么知道公子沒得范名士傳授衣缽?你隨口一說,其實是撞到了事實。」
「是嗎?我有這么厲害?」
「瞎貓碰死耗子,這種事在你身上也就發生一次,千萬別得意。」
「我不得意。哦,原來徐公子真得了衣缽,那就好,以後我可以理直氣壯地說這句話了。」
老仆滿意地點頭,「該干嘛就干嘛去吧,明天找兩個人,隨我進城去買些糧食,咱們人多,只住一天米缸就見底了。」
「可不是,所以我都沒留客人吃飯。」
山谷漸漸恢復正常,到了傍晚時分,吊唁者減少,越發顯得安靜。
房間里,徐礎繼續坐思,馮菊娘展開屏風,無心寫字,也不願離開,一會收拾茶具,一會擦拭屏風,借機偷偷打量徐礎臉色。
幾次之後,徐礎終於看過來,「你有話問?」
「我知道公子聰明,可你怎么猜到范先生說過那些話的?」
「我猜到了嗎?」
「那位於公子自己都承認……」
徐礎笑道:「這才是關鍵,他自己承認。」
馮菊娘若有所悟,「可公子畢竟說出『閉上嘴』三字,與范先生的『再思而言三思而行』差不多。」
「『閉上嘴』或許有一百種解釋,你與於瞻拿范先生的話當成唯一選擇,與我無關。」
馮菊娘睜大雙眼,笑道:「原來如此,公子……我能說公子果然狡詐嗎?」
「狡詐?范門之學的精髓便是自學、自問、自悟,我的話令於瞻自問,他若能堅持下去,或能自悟。」
馮菊娘笑著搖頭,「范門學問太難,我連自學都做不到。公子呢?是不是已經自悟了?」
「我在自問。」
「整天都在自問,還沒問明白?」
「整天可不夠,這是需要整年的工夫。」
「這么難?我還是乖乖學寫字吧。我在這里不打擾公子吧?」
「不打擾。」
「那就好。呵呵,讀書人挺有意思,被逼得說不出話來,也不肯動手。他們能請來『真傳弟子』嗎?」
「能,待會或許就有一個要來。」
「咦?聽他們的意思,『真傳弟子』不在附近。」
「得其真傳者,未必是記名弟子。」
馮菊娘聽出這句回答里暗藏多種解釋,自己又要落入陷阱,於是笑而不語,恰在此時,老仆敲門進來,「公子,鄴城衙門來了一人,自稱孫雅鹿,要見嗎?」
「請他進來。」
馮菊娘越來越覺有意思,哪怕被攆,她也不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