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雅鹿並非通判從城里請來的,他與范閉原本就是熟人,來往頗多,雖未拜師,也算亦師亦友,聽聞死訊,自然要來吊唁,因為一些事情被耽擱,晚來一步,在半路上遇見通判,問清緣由,笑道:「雖去其名,不舍其實。好,我去會他。」
在谷外,孫雅鹿又撞見爭議不休的范門弟子。
這些人離開思過谷之後,越想越別扭,互相埋怨、指責,最後在路上吵了起來,有人想回去,即便不能攆走吳王,也要守在墳前,不能讓外人覺得范門正統真的落入吳王之手。
「安師兄上當了,吳王陰險,他讓你邀請其他同門,其實是緩兵之計,他好借機名正言順地占據思過谷。這下可好了,再有來吊唁的人,看到吳王守墳,都會當他是范門弟子!」
安重遷早已焦頭爛額,「吳王的隨從都是士兵,帶著刀呢,你們也看見了,咱們手無寸鐵,還能硬搶不成?再說邀請同門並非他的主意,是……嚴師弟,你來說。」
嚴微倒還冷靜,「日後若有同門能夠駁倒徐礎的歪理邪說,正者自正,他在谷中住多久都沒用,若范門果真無人,唉,空要一座山谷又有何用?反而給徐礎添口實。」
「咱們去守墳,能留下什么口實?」
「徐礎會說咱們不守先師遺命,曲解其旨,化簡為繁,專做表面工夫,不思宏學傳道。」
「守墳為給弟子孝心……」
安重遷擺手,「行了,你這些話於師弟早就對徐礎說過,結果慘敗,連話都說不出來,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徐礎無非辯才好些,不足為懼,范門二百多名弟子,各有所長,還找不出一位能駁倒他的人?」
「不用想,必須是尹甫師兄,他在范門之中辯才第一。」
「不妥,尹甫師兄本在東都做大官,如今不知飄搖何處,哪里去找?而且單論辯才,尹甫師兄似乎不如寇道孤師兄……」
「你想得太多啦,寇師兄入山隱居多年,根本就請不來。」
「他也是范門弟子,先師仙逝、正統旁落這種大事他也不肯出山過問一下?」
……
孫雅鹿騎馬停在路邊,與一群看熱鬧的人旁聽了一會,笑著搖搖頭,拍馬離去。
到了思過谷,孫雅鹿命隨從留在外面,只帶一人入谷,先去祭拜范閉之墳,見到剛剛立起的石碑以及填高的墳丘,又搖搖頭。
隨從取出茶具,還有幾塊木炭,就在附近煮茶,孫雅鹿以茶酹地,自飲一杯,笑道:「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你一生用來尋求大道,路卻越走越窄、越走越險,自己門下弟子跟不上,反讓一個外人反客為主。」
孫雅鹿嘆息三聲、大笑三聲,從隨從手里接過茶壺、茶杯,兩手或拎或托,來見徐礎。
老仆早已等在路上,「我家主人請孫先生入室一見。」
「好大架子。」
「孫先生別誤會,我家主人不是架子大,而是靜坐思道,說是不想明白,就不起身,吃喝拉撒全在席上。孫先生進去,不妨勸說幾句,讓他別這么固執,別的不說,他專心思道,干苦活兒、收拾房間的可是我們。」
「好,我勸勸,未必能成。」
「勸勸就好,我們的話公子聽不進去,孫先生向來是公子敬重之人,說出的話總比我們份量足些。」
孫雅鹿打量老仆一眼,「閣下怎么稱呼?」
「喲,我可不是『閣下』,我是樓家老仆,侍候公子多年,哪有什么稱呼?孫先生咳嗽一聲,或是招下手,我就過來了。」
孫雅鹿也不追問,邁步進屋,與其他人一樣,第一眼看到的是馮菊娘,也與其他人一樣,微微一愣。
「孫先生。」馮菊娘施禮。
「幾日不見,徐公子變化不小。」
「呵呵,孫先生真愛說話,我是公子的侍女,姓馮,名菊娘。」
「哦,久聞大名。」
馮菊娘眼睛一亮,「孫先生是在客套,還是真的聽說過我的名字?」
「東都城外,冀州軍中,馮菊娘之名多有人傳揚。」
「哈哈,不必問,不是什么好名。孫先生帶茶來了?太客氣了,我們這里也有茶,味道差些。」
馮菊娘上前接過茶壺、茶杯,放在桌上。
孫雅鹿看向里面,隔著屏風,只能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徐公子……這是不打算見我嗎?」
馮菊娘上前笑道:「公子說了,孫先生若來敘舊,請繞過屏風,若來論戰——請先過我這一關。」
孫雅鹿又是一愣,隨後笑著搖頭:「論戰還沒開始,徐公子先給我一個下馬威,這可不是范名士的手段。」
「然則孫先生也不是范名士的親傳弟子,對不對?」
孫雅鹿重新打量馮菊娘,笑道:「好,我先過你這一關。」
「請坐。」
「論戰終歸是小術,思道的人坐著,咱們還是站著吧。」
「請喝茶。」
「馮姑娘也請喝茶。」
「我可不是姑娘啦,但也沒有活著的丈夫,該稱什么好呢?」
「就是馮夫人吧,不拘丈夫是誰。」
「也好。孫先生是客,請孫先生發問。」
孫雅鹿拿起自己的茶杯,自斟一杯,抿了一口,放下杯子,開口道:「馮夫人前後共有多少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