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忠仆(2 / 2)

謀斷九州 冰臨神下 1694 字 2021-02-13

徐礎略顯尷尬,費昞低下頭,耐著性子聽下去,只有尹甫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插口問一句,老仆說得更來勁,雜七雜八,與最初的問題越來越沒有關系。

將近兩刻鍾之後,徐礎不得不打斷道:「我從前做過的那些荒唐事,待會再說不遲,費大人的問題呢」

老仆這才回過神來,「對對,我說到哪去了公子夜里舞刀、仰頭質問蒼天,好像跟這沒啥聯系。嗯費大人問什么來著」

「徐公子為何學靜思,而不學行事」費昞再次道。

「靜思是一會的事,公子肯定還要行事。公子可聰明了,過目不忘,看書的時候,掃一眼能看懂。有好幾次我看公子拿著書邊看邊笑,好像很有趣,我認字少,於是偷偷拿書給別人看,讓他們告訴我書寫什么,結果無趣到根本聽不進去,讀的人也說,書是好書,但是里面沒有笑話」

老仆又要陷入回憶,但這次及時收住,改口道:「連公子的靜思也與別人不一樣,我見過和尚、老道的修行,必是僻靜地方,坐在蒲團,手里擺個法訣什么的,整天不動,別人說話也聽不見。我家公子可不是這樣,屁股下面沒有蒲團,手里沒擺法訣,來人他能看見,說話他能聽見。所以讓我說啊,我家公子的靜思與行事沒什么區別,他是不願意出屋而已。」

話一說完,席三人都不吱聲,臉也無笑意。

老仆大恐,「我說錯話了都是我瞎編的,我家公子我哪懂什么是靜思、什么是行事啊我是個老糊塗,昨天我要打開一道鎖,半天找不到鑰匙,還向別人發脾氣,結果那鑰匙在我身」

徐礎在席擺正姿勢,向老仆道:「謝謝你多年來對我的照顧。」

老仆更加驚恐,「公子要攆我走我在這里人生地不熟,要飯都找不到人家」

「如果我身邊只能留下一個人的話,只會是你。」

老仆大大地松了口氣,見兩位大人似乎已無意問話,笑道:「這哪是閑聊光聽我一個人嘮叨了。兩位大人接著聊,我在外面守著,一喚便來。」

老仆轉身抱起陶瓮出屋,到了外面,吐出一口氣,喃喃道:「虧我總想教公子怎么說話,原來最不會說話的人是我啊。」

屋里三人的想法卻不是這樣,去除那些瑣碎的回憶,尹甫與費昞都以為老仆的回答極好。

尹甫道:「尊仆對徐公子可謂至忠,人雖糊塗,對徐公子多年前的一點小事,卻都記得清清楚楚。」

徐礎微笑一下,「而我居然從未察覺到,此前逃離東都的時候,從來沒想過他過得如何。」

「畢竟是一名仆人,雖忠,但無大用。」費昞道,並不以為老仆值得太過感激。

「我連他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徐礎卻被勾起許多情緒,「不只是他,我辜負太多人,尤其是在稱王的時候。曾有一位將領,對我極為忠誠,諸將無出其右者。只因他自作主張,做了幾件我事先不知道的事情,我逼令他自殺」

「那時候你是吳王,當令行禁止,自作主張者,殺之無錯。」費昞反而替徐礎辯護。

「吳王無錯,錯在我。」徐礎勉強笑了笑,「從前讀史的時候,我與同窗曾有爭論:天下大亂時,必然群雄並起,這沒有錯;群雄爭鋒,或存或亡,最終只剩一家,一統天下,這也沒錯。我們納悶的是,無論存亡,無論多少,群雄麾下總有一些忠心耿耿的追隨者,他們征伐時百戰百勝,出謀劃策時無計不,勸說敵酋時無往不利,個個可算是之才,為何不肯自立與之相,一些稱王稱帝者反而只有下之資。」

「爭論出結果了」尹甫問。

「沒有。有人說他們有自知之明,有人說他們時運不濟,有人說他們怕擔危險,有人說尊卑天定,他們注定為臣。」

「徐公子以為呢」

「我當時以為他們胸無大志,現在我以為史書記錯了。」

「徐公子以為自己沒錯,史書有錯」費昞語氣稍顯生硬。

「我當然錯了,最大的錯誤是非要從書先學道理,然後再一個個踐行。我說書有錯,不是記載有錯,而是論斷有錯。天成朝史書,只記張息帝如何一步步定鼎,好像從始至終只有他一人心懷天下,其他諸國只求偏安之計。我想,心懷天下的人從來不缺,成功者卻只有一個,遺憾的是,財者只是敗者,在書,他們是惡人。為什么有些人拒絕自立無它,被擊敗了而已,敗而不服,為惡人,敗而追隨,為忠臣,其並無更多道理可言。」

「徐公子以為自己被擊敗了」尹甫問。

「我敗了,一敗塗地。」

費昞剛想問徐礎是敗而不服,還是敗而追隨,尹甫卻站起身,深揖一躬,「由實端入道,雖永遠不得大悟,且漏洞百出,常獲敗績,但是或多或少終有所得。由虛端入道,看似大悟,無懈可擊,永立不敗之地,終是一場空,於己無益,於世無助。徐公子後悔稱王,先師也曾後悔思多行少。」

費昞頓了頓,「徐公子應當留在思過谷,但是不該久坐席,正是萬物復蘇之時,徐公子何不踏行山水」

費昞吃了一驚,「尹侍郎真的不爭此谷」

尹甫仍看著徐礎,「徐公了想讓天下人忘掉吳王,需要另尋一個辦法。」<cont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