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2部分閱讀(1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48 字 2021-02-15

對她這種身份的人來說只是一種奢望。她只有這妖嬈的身子和一張漂亮的面孔,她給男人快樂,從男人那里獲得生存的權利,僅此而已。

張十三感覺到她的腳步放慢了,停身回頭,恰看見她舉手挽發的動作,於是向她笑了笑,笑容和煦而溫柔。聽香被他看到自己的舉動,覺得被他看破了自己心意,不免有些害羞,於是輕輕地垂下了頭,但是挽發的動作卻加快了。

男人通常沒什么耐性的,一個好女人不該讓男人等她,這是院子里的媽媽從小就對她耳提面命的話。

然而就在她低頭的剎那,張十三的眼神忽然變了,變得像蛇的雙瞳般冷血殘忍。

含羞低頭的聽香並沒有看到,即便看到了又能怎樣呢她的人生從來就沒有掌握在自己手中。

張十三一步閃到聽香的面前,猛地攥住了她剛剛挽起的頭發。屋檐下有一口大水缸,張十三便把手中那一蓬青絲向水缸里按下去

「啊」只是一聲短促的驚叫,聽香的頭便被埋進水里。

「為什么」

聽香滿心的惶惑和驚恐,她想尖叫她想求饒她想問個清楚,可她一句話也沒機會說出來,只要一張嘴,水就會灌進她的嘴巴。

張十三臉上始終沒有一絲異樣的表情,那冷漠而平淡的眼神,就那么靜靜地看著在他手底掙扎著的生命,水濺到了他的臉上,他仍一動不動,攥住聽香頭發的手卻越來越用力,用力地向水下按去。

許久許久,聽香的掙扎終於停止了,軟軟地趴在缸口,一動不動。

張十三慢慢放開手,聽香纖柔的腰身半折在缸口,上半身完全倒在缸里面,頭面埋在水里,偶爾還有幾個氣泡冒上來,水面上鋪滿了她烏黑的秀發,就像一蓬旺盛的水草

妍若春花,人賤如草。

叫花子回到他臨時寄身的那座龍王廟,把捕來的魚隨手掛在陰涼處,頹然坐倒在一蓬雜草上。陽光從廟頂上的破洞里照下來,照著他襤褸的衣裳。環顧四周,廟門半倒,神像盤剝,蛛網處處,這就是他這今天的宿處了,輕輕嘆息一聲,他枕著手臂仰面躺了下去

他叫夏潯,他本來並不屬於這個世界,一年前的那個夏天,准確地說,應該是六百多年後的某個夏天,他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警校學生。

那天,警察找到了他,希望他能為警方做卧底。因為警方抓住了一個毒販,而這個毒販剛剛通過中間人聯系到了一伙南方人,對方答應幫他搞一批貨,雙方還沒有見過面,只通過中間人了解了一些彼此的情況,於是警察想找一個體形長相年紀與那毒販相仿的人冒名頂替,以便人臟並獲。

他答應了

警校不包分配,如果這次卧底任務完成的漂亮,他將順利成為一名真正的警察,這對一個沒有家世背景的人來說是一個求之不得的機會。為了這次行動,他查閱了大量資料,還去監獄里跟被捕的毒販們學習他們的談吐黑話,了解他們的生活習慣,警方還找來一位催眠師教給他「自我催眠術」,讓他給自己「洗腦」,從心底里接受即將扮演的毒販角色。一切准備就緒,南方毒販來了。

雙方開始了長達半個多月的智斗生活,夏潯每天都得想辦法讓他們信任自己,他和這些人砍價商談陪這些人花天酒地,與他們一起出入聲色場所,漸漸取得了他們的信任。可惜,在最後一次試探中,他失敗了。那一次,毒販們突然翻臉,以刀相逼,說是發現了他的真實身份。

夏潯的辦案經驗還是太少了,他沒有看出對方只是在詐他,一時沉不住氣動手反抗,結果功虧一簣暴露了身份。經過一番浴血廝殺,他逃到了大街上,好心人打電話叫了120,救護車風風火火地趕來了,結果夏潯被撞飛了

眾目睽睽之下,他被撞飛起來的身子就這么消失在空中,當他清醒過來時,就已身在大明洪武二十八年的湖州南潯小葉村了,時至今日,他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在他原本所在的世界一些非主流的報刊雜志上,為他留下了這樣一筆記載:繼英國諾福克第一旅一千多名官兵離奇失蹤,加拿大安基柯寧村村民集體失蹤,以及日本木下先生親眼目睹的豐田轎車消失案,還有莫斯科地鐵乘客與列車員神奇消失事件之後,世界上又發生了一起眾目睽睽之下的離奇消失案

若非夏潯醒過來後還穿著與大明百姓完全不同的服裝,他幾乎要以為自己過去二十年的生命經歷完全就是一場荒唐的夢。他出現的地方是湖州南潯小葉兒村,這是一家墮戶村,也就是賤民村。大明人戶以籍為定,分為軍民匠灶,而賤民位列四民之外,夏潯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社會階層。

其實賤民自古就有,商賈皂隸優伶奴仆娼妓乞丐都是賤民,然而賤民也分三六九等,像商賈皂隸優伶雖位列賤民,其實和普通百姓相差不多,甚至地位財富社會關系比一些普通的良民百姓還要強得多,但是賤民中最卑賤者,卻是真正的掙扎在社會最底層。

這樣的賤民,大多是因為戰爭而被貶為賤民的人,他所在的這個村子里的人,就是賤民中的賤民,他們都是元末義軍領袖張士誠的部屬。張士誠在元末群雄中算是數一數二的好人,他不j險,能容人,他開墾荒地興修水利減免賦稅,江浙一帶的普通百姓士子文人乃至豪門巨賈全都支持他。

正因如此,張士誠與朱元璋交戰失利後困守孤城,盡管城中糧盡,一只老鼠都能賣出百余文的高價,皮靴馬鞍等都被人煮食充飢了,可城中百姓仍願與他同生共死。一座孤城,歷時十月,內無糧草,外無援兵,軍民一心,全力死守,給朱元璋的軍隊造成了重大損失。是以朱元璋破城之後,憤而將城中軍民盡皆貶成了賤民。

賤民不許讀書識字,不許務農做工,自然也就不能出仕做官,更可怕的是,就算是改朝換代,賤民的身份也不會改變,從古到今,每一位開國皇帝坐了天下,都不會赦免前朝遺留下來的賤民,因為他們已經臟了。

只有在這樣的地方,在這個社會最底層百姓的聚居群落當中,才沒有人去追問夏潯的身份來歷,沒有人去計較他有沒有路引戶證。可他不想過如此低賤的生活,賤民們可以從事最卑賤的工作,他連身份都沒有,就算是做最卑賤的工作都得偷偷摸摸。沒有路引戶證,他哪里都去不了,客棧不允許他入住民居不向他借宿,商賈不收他做伙計,匠人不收他做學徒唯一的出路只有做乞丐或者做盜賊。

還有第三條路嗎

本來是沒有的。

但是夏潯想到了

第004章 再作馮婦

在小葉兒村,夏潯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來養傷。

在此期間,他盡可能地從救他回來的胡大叔和村人們那里了解著有關這個時代的一切信息,包括坐卧行走言談舉止,等到他的傷養好,一舉一動和這個時代的人也沒有太大的區別的時候,他告別了自己的恩人,信心十足地進城去了。

結果令他大失所望,他沒有身份,在明初像他這樣的黑戶,比我國六七十年代找工作沒有戶口本出門沒有介紹信還要困難,他寸步難行,好幾次還因為行跡比較可疑,險些被巡檢捕快們當成流民逃犯弄進大牢里去,無可奈何之下,他又回到了小葉兒村。

小葉村的百姓對自己的賤民身份大多都已麻木不仁了,但是也有人不甘於這種身份,救他一命的胡大叔就是其中一個。胡大叔名叫胡九六,曾經是張士誠麾下的一員將領,他無法忍受世世代代永遠不變的卑賤身份,更無法接受自己乃至自己的子孫連做一個農夫都成為奢望,只能從事打魚捕蛙賣湯吹糖人等小手藝,妻女則只能做媒婆做奴婢甚至從事皮肉生涯,所以他一生不娶,寧願胡家絕後。

夏潯返回小葉村,幫著胡大叔打漁捕蛙維持生計,一老一少相依為命。胡大叔沒有親人,把他當成親兒子一般看待,從胡九六那里,夏潯不但學到了一身高明的水里功夫,還學到了胡九六當年縱橫沙場的殺人功夫。夏潯並不甘心終老於此,他從只有自己才了解的一些將要發生的歷史事件中,終於找到了一條出路,為此他耐心地准備了很久,當他准備告別胡大叔,再次去闖一闖這個世界時,積病成癆的胡九六卻病倒了。

胡大叔是一個無依無靠的老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他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這種時候夏潯無論如何不能棄之而去,他留下了,照料著胡大叔的生活,直到半年後胡大叔溘然病故。夏潯以孝子身份,為胡大叔辦了喪事。

曾經的胡大將軍,最後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只有荒郊野外的一坯黃土,祭拜了胡大叔之後,夏潯連村子也沒回,就直接踏上了征程,正如他當初來的時候一樣,消失的無聲無息。

他一路往北走,風餐露宿,歷盡艱辛,打聽著道路往北平府走,因為那里有一位燕王,名叫朱棣。夏潯知道,有一天這位燕王會以靖難的名義起兵,並且最終成為永樂大帝。

他還知道,永樂大帝雖然同他老爹洪武皇帝一樣心狠手辣,不是個好侍候的老板,不過這位老板有個長處,比起歷史上許多開國明君包括他老爹朱元璋都強上許多的長處:他不干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事。

對敵人,朱棣像秋風掃落葉一般冷酷無情,但是對自己人,他卻優渥有加,恩寵不盡,哪怕你在他還未成就大業之前便已死了,他也會記著你的功勞,把封賞還報在你的家人你的後代身上。河間王張玉東平王朱能金鄉侯王真榮國公姚廣孝以大功得以侑享廟廷,子孫終大明一朝榮寵不減的靖難功臣世家比比皆是。

這樣的皇帝,古往今來屈指可數,只有秦始皇嬴政唐太宗李世民和這位永樂大帝朱棣三個人而已。即便以心地仁厚的宋太祖趙匡胤,手里雖未染上自家功臣的鮮血,其胸襟氣魄比起這三個人來也要遜色半籌。既然如此,何不去投燕王呢

這是夏潯想到的,真正融入這個世界,並且活出滋味來的唯一辦法:

一旦戰火燃起,大軍過處,地方政權一片糜爛,那時誰還會去查證他的身份來歷如果他能在這個時候投軍入伍,自然也就漂白了身份,那時為自己杜撰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就不必擔心會被人識破。可這機會是不是一定能抓住,抓住了是否就真的能改變他的命運,他沒有把握。

他記不清朱元璋還有幾年好活,也記不清朱棣於何時起兵。他明白,如果提前趕到北平,他是無法入伍當兵的,難道他要一直在北平做乞丐等機會天知道會不會不等朱棣起兵,他就在某個冬天凍斃街頭了。就算他順利捱到了朱棣起兵,是否就一定能投軍入伍呢入伍之後,是否能夠活到靖難功成的那一天呢燕王的靖難之戰打得可並不輕松啊,好多次連朱棣本人都險些死在戰場上,燕王麾下勇冠三軍的大將張玉就是戰死沙場的,更遑論那些本來就是炮灰的士卒了,他夏潯何德何能,就一定能逢凶化吉

越接近目的地,這些考慮就不可避免地浮上心頭,夏潯正心事重重地想著,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他驚詫地睜開眼睛,馬上就看到面前站了四個人,一個官一個小廝一個員外一個小販

夏潯腹肌倏地收緊,想要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可他馬上看到了四個人散開包圍的身法動作,除了那個胖胖的員外,其余三人身手靈活腳下沉穩,都有一身好武功,夏潯立刻警覺地散去了力道,他的表情和身體做出的反應,完全就是一個普通的鄉下壯漢。

「姓名」

「夏潯。」

「年齡」

「22歲。」

「籍貫」

「湖州南潯小葉兒村。」

「操持何業」

「草民藉屬賤民,隨父捕蛙捉魚,偶爾也幫閑作工。」

馮西輝一身公服,又是四人之首,自然由他主審。此處雖是一座小酒店,馮檢校往那兒一坐,倒也頗有大老爺坐堂問案的氣派。

張十三忽然插嘴問道:「南潯鎮我聽說那里土壤肥沃,水渠縱橫,稻米生得甚好,當地人家都是種水稻的,是么」

夏潯老老實實地答道:「南潯的確宜種水稻,只是種桑養蠶,布匹絲綢,獲利比種田高出十倍不止,所以我們那里家家戶戶都種桑養蠶,糧食么,其實種的不多。」

張十三又道:「我聽說湖州的鐵佛塔前些日子遭了雷擊,焚毀大半,可有此事」

夏潯有些疑惑地道:「草民只聽說湖州有鐵佛寺,飛英塔,沒沒聽說過什么鐵佛塔呀,遭沒遭雷擊,草民更不曉得,雖說草民自幼就生長在湖州,卻還從未進過湖州城呢。」

張十三與馮西輝碰了個眼色,抿起嘴不說話了。夏潯一面小心應付著,心里也在暗暗揣測著這四個人把自己帶到小酒店來的目的:「這四個人的組合也未免太古怪了些。一個是衙門里的官一個是富富態態的員外一個是滿面滄桑的掌櫃,還有一個青衣小帽的小廝,這樣的四個人,不可能是剪徑的強盜,而我如今身無分文,比叫花子還慘,他們抓我來做什么事非尋常必有妖」

馮檢校見他有問必答,十分乖巧,不禁滿意地笑了笑,他拿起安員外剛剛寫就的一份狀紙扔下去,說道:「夏潯,你來看看,這是什么。」

夏潯並不接狀紙,只是俯首道:「回大老爺的話,草民不識字。」

字是繁體的,其實大部分繁體字夏潯都認識,偶爾有幾個不認識的字,聯系上下文的意思他也能看下來,但是以他現在的身份是不應該識字的,所以他連片刻的猶豫或者接狀紙的動作都沒有。卧底訓練條款自我保護類第一款第八條:你的行為舉止應符合你所使用的身份,僅僅改變外表是不夠的,必須從內心變成你將要扮演的角色,能瞞過你自己,才能瞞過別人。這些條款夏潯早已倒背如流,上一次卧底失敗的血的經驗,更把這一切深深地鐫刻在他的腦海中。

馮檢校本就不認為他應該認識字,遂嘿然一笑,說道:「這是一張狀子,是這位小哥兒替他家主人鳴冤告狀的。」

夏潯怯然道:「是,只是不知大人把這狀子給草民看,是什么意思」

馮檢校淡淡地道:「你不清楚或許等你見過了他家主人的屍首,你就會明白了。」

劉旭和張十三臨時客串了衙役,把楊文軒的屍首抬了出來,夏潯見到楊文軒的時候,真的是大吃一驚。在那個時代聲訊傳播遠不及後代,兩個長相完全一模一樣的人,在當時是很難得的經歷,見了的確夠讓人驚奇的,夏潯卻不然,雖說若是路遇一個長得與自己一般無二的人會叫人有種新奇的感覺,卻還不致於讓他大驚小怪,可這與他形貌相同的人若是一具屍體,那么他想不吃驚也不成了。

馮檢校沉聲道:「這一位乃是我青州楊文軒楊公子,是一位有功名的諸生,你這刁民見他與你形貌一般,頓生歹意,意欲殺人冒充,以便詐取錢財,是以將他殺死,這位小哥兒就是苦主,那位安員外和劉掌櫃就是目擊證人,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說」

「冤枉草民冤枉」

夏潯又驚又怒,大聲喊冤,馮檢校卻哈哈大笑:「夏潯,你縱然不認,此事也是鐵證如山,一旦報官,你是有死無生螻蟻尚且貪生,本官料你不願走這條死路,本官還為你安排了一條生路,你可想知道么」

夏潯悄悄抬起的膝蓋又不著痕跡地落了回去,雙臂卻仍暗蓄著力道,懵然問道:「不知大老爺說的是什么生路」

馮檢校沉聲道:「關於此人的身份,本官並沒有誑你,這個人的確是我青州府的富紳,名喚楊旭字文軒,他意外被人刺死,而他對本官是有大用的,本官見你與他形貌一般無二,有意讓你冒名頂替,替本官做事,你答應么」

張十三道:「這可是富貴天降啊,只要你一點頭,不但沒有殺身之禍,從此還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一步登天,成為人上之人,這樣的好機會,還有什么好猶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