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2部分閱讀(2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48 字 2021-02-15

「我我」

夏潯有些畏懼地看了眼那具屍體,馮檢校笑道:「你不必擔心,本官並非歹人,不會讓你做些作j犯科的事情,實話對你說吧,我們四人,包括這死去的楊文軒公子,其實都是欽命上差」

夏潯愕然道:「欽命上差」

馮檢校道:「不錯,劉旭,亮出你的官身和腰牌,叫他看個清楚」

早已做好准備的劉旭稱喏一聲,立即寬去外袍隨手棄於一邊,里邊露出的赫然是大紅的官衣,盤蟒飛魚腰系鸞帶,鸞帶上又掛一塊腰牌,他從懷里取出一頂烏紗,撐開了端端正正往頭上一戴,平庸平凡貌不驚人的小店掌櫃,剎那之間竟是威風凜凜,不可一世。

夏潯茫然地道:「不知老爺這是哪個衙門的差官」

心底里他卻是暗吃一驚:「錦衣衛胡大叔不是說錦衣衛已經被洪武皇帝裁撤了嗎」

「草民草民聽爹爹說」

夏潯結結巴巴地說出了疑問,馮檢校嗤之以鼻:「那不過是無知小民以訛傳訛罷了。」

馮檢校哂然道:「朝會巡幸,鹵簿儀仗,侍從扈行,還有宮中宿衛的分番入直。朝日夕月耕藉視牲時皇上身邊的護衛,所有這一切,是由天武將軍天武將軍就是大漢將軍,主要職責是把守午門以及充作殿廷衛士,多由功臣子弟組成。永樂年間才改稱大漢將軍校尉和力士來完成的,而天武將軍校尉和力士,皆隸屬於錦衣衛,裁撤難道皇上不需要鹵簿儀仗不需要侍衛當值了么」

夏潯訥訥地道:「是,是,草民草民是聽爹爹說的」

馮檢校道:「民間倒是有這種傳言,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洪武二十年的時候,皇上當眾焚毀了我錦衣衛的刑具,不許我錦衣衛再以酷法刑訊,洪武二十六年的時候,皇上又下詔,內外刑案不得入錦衣衛,大小咸經法司,我錦衣衛不再擁有詔獄之特權。表面上看,我錦衣衛原有的侍衛緝捕刑獄之職權,只剩下侍衛儀鸞這一項了,這么說起來,也可以說是名存而實亡了。其實么嘿嘿」

張十三接口道:「其實只是因為文武百官對我錦衣衛多有忌憚,為安百官之心,我們錦衣衛奉皇命化明為暗了。其實緝查反叛仍然是我錦衣衛的重要職責,我等奉命潛赴青州,是因為我們收到一些涉嫌謀反的消息,此事牽涉到齊王府的一些人,皇上令我錦衣衛專司查辦此案。楊旭就是我們安排接近齊王府的人,他三年前就已秘密加入我錦衣衛。正因有我錦衣衛暗中相助,他的生意才做得風生水起,從而受到齊王的青睞,為齊王府打理生意。」

馮檢校見夏潯一臉茫然,又解釋道:「經商是賤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就算是要經商也得先有田地,坐定了良民的身份,經商只能算是他捎帶著的副業,否則就要劃入賤籍了。而鳳子龍孫天皇貴胄,更是絕不能沾染這些行當。若是藩王經商,傳揚出去豈不是丟盡了皇家的臉面所以需要一個看起來和王府全不相干的人替王爺主持生意,王爺的店鋪作坊都要掛靠到這個人的名下,以他的名義去經營。楊文軒有這個身份,就能掌握齊王府的許多機密,可惜我們用了三年的心血,才讓楊文軒順利成為齊王府的心腹,有機會接觸到一些機密」

張十三道:「明白了若非楊文軒意外身亡,這天大的好處怎么會落在你的頭上馮總旗垂青於你,有意送你一份富貴前程,你還不痛快答應,啰嗦些什么」

「他會相信么」劉掌櫃和安員外對視了一眼,心中暗道:「縱然這說法有什么漏洞,也不是他一個沒見識的鄉下小子發現得了的吧」

馮檢校道:「你若答應,今後便是我錦衣衛的人了,不但可以做官,還可受用楊家的萬貫家私。這兩條路,一生一死一貴一賤,你如何選擇」

昏暗的小店中一時靜謐下來,過了許久,夏潯才道:「是,草民答應,草民願為大人效力。」

張十三微微一笑,俯身將那供狀撿了起來:「既然答應,那就簽字畫押吧」

夏潯大驚道:「草民已答應為大人效命,為何為何還要簽簽這個東西」

張十三冷哼道:「等你辦成了這件差事,馮總旗向上頭為你敘功請獎,你才算是我錦衣衛的人,如果你首鼠兩端心懷異志,這張狀紙就是你的追魂令了,明白了么」

夏潯聽了不免有些遲疑,張十三陰惻惻地道:「怎么莫非你要選死路」

夏潯猶豫半晌,問道:「草民草民若為大人效力,真的可以脫卻賤籍,加入錦衣衛么」

張十三又露出了面對聽香姑娘時那溫柔可親和煦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當然,總旗大人親口答應了你的話,還會有假么」

夏潯把牙一咬,重重一點頭道:「好我簽」

看著夏潯俯首畫押,馮西輝與張十三臉上詭譎的笑容一閃即沒。

第005章 山寨楊旭

馬車在並不平坦的道路上顛簸著,車中只有夏潯和張十三兩個人。

車是楊家車場自己造的一輛馬轎車,很寬敞,松木的車廂,帶著精致鏤刻的壁板,車廂里有張很大很舒服的軟榻,還有幾張錦墩和一張小桌子,兩側的壁板下半截造有夾層,里邊可以盛放沿途解悶用的樂器棋牌,或者美酒蜜餞,車子四壁都懸掛著輕幔,車窗位置則使用了織的比較稀疏的竹簾。

車子前後有四個魁梧的大漢,俱都一身騎裝,胯下配馬。尋常的大戶人家,縱然有錢,也沒奢侈到連家仆護院一類的人物也配馬匹的,不過楊家有這個便利條件,自從朝廷允許民營馬場之後,陸續有人開始嘗試開辦馬場,楊家在益都就開了一家馬場。

四個護院腰間都佩了狹鋒單刀。對於刀具,朝廷是允許佩帶的,畢竟朝廷也不希望路途不靖時,良民百姓受到傷害,不過佩把刀可以,弓箭長矛一類的東西你最好不要帶在身上,就連當收藏品也不可以,除非你想給自己弄個試圖造反的罪名。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卸石棚寨,那兒有楊家年初的時候剛設立的一個采石場。

張十三隨著車子微微搖晃著身子,說道:「你若此時出現在青州城,不需半日功夫,就會原形畢露,所以,我們得找個借口先離開青州。卸石棚寨的采石場年初才剛剛成立,齊王要重建王府,所需的石料全部由這家采石場供應,你是采石場的東主,因為石材是供應王府的,因而放心不下趕去主持大局,這個理由也還說的過去。」

「是」

「采石場那邊的幾個管事都是雇佣的當地人,對楊文軒這個東家並不熟悉,你要瞞過他們很容易。不過,采石場畢竟不是楊家經營的主要產業,不需要東家一直守在那兒,所以我們在那里只能住上十天半月的。這些天里,我會把楊文軒的癖好性情脾氣言談舉止,包括他交往的朋友府中親近的管事下人,遠遠近近各方面的關系,全都告訴你,你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熟悉楊旭的一切,以達以假亂真之效。」

「是」

「齊王身份尊貴,你能蒙他接見的機會不大,有什么事王爺自會讓王府內司管事太監與你商量,如果管事太監和你商量生意上的事情,你盡可含糊下來,等回來以後再與我商議,就算王爺親自見你,也不必過於擔心,只要你能瞞得過家人和朋友,要過齊王那一關是很容易的。」

夏潯吃驚地道:「什么還要和王爺打交道」

夏潯的表情緊張起來:「咱們咱們這謀反之事,不會與齊王有關吧」

見他畏怯的神情,張十三不禁暗暗擔心:「這個小子是個沒有見識的鄉下人,平生見過的最大的官兒想必也不過是里正戶長一類的人物,哪里見過貴人我們告訴他是奉皇命而來,若見其他人物,足以壯其膽,可若讓他知道我們要對付的人是一位王爺,恐怕這小子就像那十二歲殺人的勇士秦舞陽,一見齊王就要唬得面無人色,縱然他的言行扮的再像,豈不惹人生疑沒見過大世面的勇士,到了王侯面前也很難淡定自若的。」

想到這里,便微笑安撫道:「荒唐,怎么會與齊王有關呢齊王是當今皇上的兒子,皇子會造皇上的反嗎」

夏潯一臉不信地道:「若與齊王不相干,那那大人們奉聖旨而來,只要說與王爺知道,一同緝拿叛賊也就是了,何必何必還要如此隱秘,連王爺都蒙在鼓里」

張十三被他氣笑了,暗道:「這個刁民雖無甚么大見識,人倒不傻,這也不錯,若他蠢成安立桐那副模樣,老子就算拿出十成的力氣來教他,怕他也不堪造就。」

想到這里,張十三心中一動,忽地想到一個絕妙的理由,便道:「你要知道,這意圖造反的人,可能是在教的人,也可能是王府屬官。白蓮教的人慣於隱匿身份,依附豪門,暗行不軌之事;而王府屬官呢,王爺們有兵有錢,權柄極重。如果有些膽大妄為的王府官想以從龍之功而求一世富貴,效仿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故事,因此圖謀不軌,先行謀反之實,再迫藩王就范,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目前證據不足,這些還只是我們的猜測,如果我們大張旗鼓赴王府查案,最後卻查證不實,豈不傷了皇上與齊王之間的父子親情又或者我們消息有誤,這蓄意謀反者與王府並無切實關系,我們這般冒冒失失赴王府查辦,豈不打草驚蛇」

夏潯鼓起勇氣道:「那么,讓王爺為之保密,暗中協助,不就成了么縣衙的差官老爺們到我們村子里來緝捕盜賊時,就是先通知戶長,暗中協助的。」

張十三眉尖一挑,沉聲道:「造反大案,與差官捕盜能相同么你雖居於鄉下,孤陋寡聞,也該聽說過潭王自焚的事吧造反一事,誰知道王爺寵信的人或他親眷好友是否牽涉其中牽連多深,事情沒有查明之前若讓齊王知曉,一旦王爺憂懼過甚,重蹈潭王舊轍,誰敢承擔責任」

幾年前,潭王朱梓的大舅哥寧夏指揮於琥被人告發是胡惟庸叛黨,潭王朱梓為此惶恐不已,朱元璋聽說後遣使慰問兒子,還特意召他回京覲見,誰知朱梓卻以為父皇是想召他回京問罪,憂懼之下竟然自焚而死,因為朱梓無子,他的封國也就此撤消了。

這件事轟動天下,朝廷為此還特意發了邸報,將這件事情的詳細情形源源本本告諭天下,以致普天之下無人不知,聽張十三的說法,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皇上在查辦齊王府謀反案時才慎之又慎,擔心處理不好會把齊王這個兒子也給「嚇死」,因此錦衣衛們才格外小心。

好說歹說,總算把夏潯安撫下來,張十三長長地出了口氣,舉起斟滿葡萄酒的銀杯,微笑道:「要喝點嗎」

夏潯搖頭道:「我不渴。」

張十三拿起夾子,從銀盤中夾了幾塊晶瑩剔透的冰塊,放進自己的杯子,輕輕搖了搖,聽著那叮叮當當的悅耳響聲,輕輕呷一口美酒,慢條斯理地道:「你應該喝一點的,楊旭最愛喝的酒有兩種,一種是冰鎮的葡萄酒,一種是自家釀的老酒,這就是其中之一。」

「是」

夏潯從善如流,忙也斟一杯酒,學著張十三的樣子,放幾塊冰進去,輕輕搖晃著,看著那紅的酒液白的冰塊在銀杯中盪漾出迷人的色彩,然後輕輕抿了一口。

張十三見他學的似模似樣,不禁莞爾一笑,又道:「這楊文軒是應天府江寧人氏,在那邊,楊家有一個龐大的家族,不過那邊的事情你知道一點就成了,不需要理會太多,這里是不會有人向你打聽那邊的事情的,而且,楊文軒的父親之所以到青州來,就是因為當年和家族起了沖突,這才憤而離鄉,他們父子二人都不喜歡聽人談起家鄉的事情,所以即便真的有人向你問起故鄉的事,你也大可做出不快的神情避而不談,再說,楊文軒離開江寧時才六歲,本也記不住多少故鄉的事情。」

張十三說著,拿起一柄小錘,輕輕敲著銀盤中盛的一塊方冰。那冰是從軟榻下面取出來的,軟榻下面是一口箱子,里邊碼滿了冰塊,用厚厚的棉被隔溫,一路上冰塊既可降低車廂中的溫度,又可以飲用,一舉兩得。豪門富紳是很會享受的,很多人家府上建有冰窖,冬季儲藏,夏季取用,雪用以烹茶,冰用以鎮酒,既有情調,又能彰顯出豪門大戶的奢華排場。

「楊文軒幼年時在家鄉已經由父母作主定下了一門親事,不過關於他這位未過門的娘子,詳細情形我並不知道。楊文軒從不願向人談起故鄉的任何事,包括他的這門親事向來也是語焉不詳,如果有人問起,你也可以含糊過去,無須理會。」

「楊文軒府上有位肖管事,是楊文軒最信任的人,他是當年陪著楊家老爺從江南老家過來的唯一的仆人,對楊家一向忠心耿耿,不離不棄。楊文軒就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前兩年楊文軒守孝期間,有些生意楊上的事不方便拋頭露面,也是由他經手的。

肖管事有一個女兒,年方十四,名叫肖荻,雖是仆佣的身份,楊文軒卻一直待她情同兄妹,楊文軒在家的時候,都是由她照料起居飲食的。楊府里最熟悉楊文軒的人,就是這對父女了。為安全起見,等你回府之後,要盡快找個由頭,把這對父女遠遠地貶離出去,以免被他們看出虛實。」

「是」夏潯學著張十三的動作,優雅地呷一口酒,慢慢品嘗著,輕輕頷首答應。

「楊文軒的父親是四年前病逝的,他的父親叫楊炳坤,享年五十有四,當時楊文軒年僅十六歲,守孝期滿三年後,於去年考入府學,成為青州的一個生員」

張十三說著,目光剛剛看向冰盤,夏潯馬上識趣地拿起夾子,給他杯中填了幾塊碎冰。張十三輕輕搖晃著杯中的美酒,臉上露出了愜意的笑容。

以前他是不可能有這種待遇的,楊旭是正式加入錦衣衛的軍官,有告命官身,自從他去年考中諸生,得了功名,身價更是看漲,張十三和楊旭雖是同僚,但是不管公開的身份,還是秘密的身份,他在楊旭面前總要低人一頭,而現在,「楊旭」卻得乖乖任他擺布,怎不令人揚眉吐氣

耳畔傳來一陣湍急的流水聲,張十三輕輕挑起窗簾,向外邊望了一眼。只見一條大河水流湍急,河水清澈,正浩浩盪盪地流向遠方,陽光照在水面上,鱗鱗一片。

張十三揚聲問道:「到固水河了么」

車把式在外面答應一聲,張十三便道:「過了河把車趕到樹蔭下去,公子要歇息一下。」

夏潯低聲問道:「不是急著趕去卸石棚寨么,怎么還要在這兒停下」

張十三微微一笑,並不回答。

車子過了橋,車把式便把車趕到河旁的樹蔭下,張十三走出車廂,對車把式和四個護院吩咐道:「你們去林中吃點干糧,歇息一下吧,天氣炎熱,公子和聽香姑娘要在河邊洗漱一番,消消暑氣。」

幾個人答應一聲,便向遠處走去,東家要在河邊洗漱一番沒關系,可是既然還有女眷,下人就得避開了。天氣炎熱,女子衣著薄透,不宜被別人看見。河邊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林中很是涼快,五個人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林蔭中了。

見他們已經走遠,張十三又回到車中,夏潯驚訝地道:「聽香姑娘這車上除了你我,哪里還有什么姑娘。」

張十三詭譎地一笑,說道:「你讓開一些,很快就可以看到她了。」

張十三走過去,一把掀開鋪在榻上的軟墊和竹席,露出下邊盛冰的箱子,再掀開箱蓋,里面是厚厚的一層棉被,夏潯知道棉被下邊就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冰塊,在路上他已經享用過這冰鎮葡萄美酒的滋味了。掀開棉被,下面果然是晶瑩透亮的冰,盡管封的嚴實,此時也已有些融化了。

夏潯看到這里,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想起這一路上他喝下的冰鎮葡萄美酒,他的喉頭突然收緊,有種作嘔的感覺。

張十三把棉被拿出來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