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44部分閱讀(2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70 字 2021-02-15

說罷一拂袖子揚長而去,明明都已經宣判完了,還有什么要押後的楊羽一怔,他還沒品出點滋味兒來,那位心領神會的師爺已經喚過一個捕快,跑到堂下截住准備用刑的人,剛被扒下褲子露出小屁屁的夏潯又被拖起來,重新送回了班房。

楊家的人都有些莫名其妙,這種場面楊老太爺是不會出面的,免得給人一個不夠仁厚慈祥的長者形象,楊充也是不會出面的,他對自己這個太學生的身份看重的很,牽頭來打官司的是楊羽,楊家那些人被轟出大堂後就聚到他跟前兒來,七嘴八舌地問道:「怎么回事,不是都宣判了嗎」

楊羽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遲疑道:「或許後續還有什么事情需要宣判,而府尹大人確有要事吧,你們也知道,應天府尹可不是小州小縣的主官,每天事務繁雜的很。」

又有人道:「那咱們怎么辦要不回去等信兒或者請老爺子再打聽打聽」

二廳待客之處,徐增壽蠻無聊地在客廳里走來走去,手里搖著他那赤紅珊瑚柄的馬鞭,王洪睿一進屋,便是一個長揖到地:「哎呀呀,小公爺,下官公務纏身,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徐增壽現如今是左都督,正一品的京官,應天府尹是正四品的京官,王洪睿這下官還真是貨真價實的下官,不過徐增壽並未襲爵,他卻喚他小公爺,這稱呼上很有學問,顯得更親近,也更尊敬些。

「小公爺請坐,小公爺喝茶。」

王洪睿把徐增壽讓到桌前,彎著腰,陪著笑,把斟好的茶水又往他面前推了推,小心翼翼地道:「小公爺方才說到下官府上找個叫楊旭的人」

他偷偷一瞟徐增壽的臉色,又道:「下官冒昧地問一句,不知此人,與小公爺是什么關系呀」

第128章 風波起

徐增壽大大咧咧地道:「喔,楊旭是我的朋友,我和九江約他去游莫愁湖的,結果送信的人卻撲了空,一問才知道,人被你請來了,我就來瞧瞧,到底出了什么事呀哦,如果事涉機密,不便透露,我不會讓你王大人為難的」

王洪睿遲疑道:「這個小公爺可知道他和他楊氏家族之間」

「喔,原來為了這事呀」

徐增壽恍然大悟,笑道:「知道,知道,楊家那些狗皮倒灶的破事,我徐三略知一二。好像從他爹那時候起,和家族就有些不痛快,我就跟他說,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啦,亡者已矣,別計較了,那些鼠輩能有甚么大出息不如把他們當個屁,放了算了,好說歹說的,這小子總算答應我不計較那些陣年舊事了。

可誰知道,這次他一回家,發現房子被人當了豬圈,老娘的靈位也被掃到了牆角,一下子就炸了毛,還好,他還懂得克制,也就是把圈進他們家的這些貓貓狗狗都砍了,沒有一怒殺人,怎么這事還捅到你王大人這兒了江寧縣是干什么吃的,你王大人坐鎮中摳,日理萬機,還有閑空管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雞毛蒜皮么」王府尹笑得有點苦:「小公爺可知道,本朝律令,擅殺耕牛者有大罪呀」

「有這回事嗎」

徐增壽一雙牛眼瞪得老大:「我不知道啊,我哪知道啊你看我,像是認得五谷的人嗎牛肉我就吃過,耕犁可沒扶過。沒關系,沒關系,我是五軍都督府的官兒,無權干涉民政事宜的,俗話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此案該當如何了結,那是你王大人的事,本官不便置辭。」

徐增壽說著,便站起身道:「得了,既然他還攤上了這事,那我得避避嫌疑了,這就走,你該怎么判就怎么判,等這案子了了,我再約他去釣魚。」

徐增壽說完,起身就往外走,王洪睿有點發懵,案子了了再約他去釣魚那我要是打他一百大板,打得他屁股開花養上三個月傷,又或者把他流放三千里

眼見徐增壽頭也不回,已經快走到前廳去了,王洪睿急忙高喊一聲:「小公爺留步」說完一提袍裙,一溜小跑兒地追了上去。

「小公爺,小公爺,您慢一些。」

王洪睿陪笑道:「原來其中還有這許多緣由,下官一時莽撞,竟然沒有了解清楚。如此說來,此案下官還當仔細斟酌,若非小公爺提醒,下官幾乎辦了冤假錯案,壞了一世的名聲,小公爺,下官得多謝你呀。」

徐增壽站住腳步,驚訝道:「什么王大人你還沒有將案情經過了解清楚,就要倉促判決了么這可不像你王大人,王大人一向精明強干,怎會如此冒失」

王洪睿苦笑道:「實不相瞞,下官此前,曹聽太常寺卿黃子澄黃大人提過此案,黃大人道德文章,天下聞名,出得他口,下官自無不信之理,所以便未再作詳查。」

「黃子澄」

徐增壽聽了也是暗暗一蹙眉:「原來這楊旭的對頭背後的靠山是黃子澄,他是皇太孫的老師,這事可有點兒棘手。」

王洪睿窺著他的臉色,說道:「是啊,黃大人兼著國子監的博士,他有一個得意門生,就是楊家的子弟,想必黃大人也是偏聽偏信,誤信了這個弟子的說法吧。如今聽小公爺所言,其中還另有隱情,這案子可就不能輕率宣判了。下官打算,先著這楊旭回家,給他們雙方十天時間搜羅人證物證,然後重審,小公爺以為如何」

徐增壽目光與他微微一碰,豁然大笑起來:「哈哈徐某一介武人,哪里懂得文治之事,這事兒王大人覺著怎么妥當,那就怎么辦吧。我還有事,這就告辭了。」

王洪睿微微一笑,長揖道:「小公爺慢走」

一個長揖到地,再慢慢地挺起身來時,徐增壽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王洪睿淡淡一笑,招手喚過一個衙役,吩咐道:「把楊旭放了,叫他們原告被告各自搜集人證物證,十天之後,本府再審。」

那衙差答應一聲,連忙去了,王洪睿摘下烏紗帽,撣了撣上面並不存在的灰塵,悠然唱道:「本是個釣鱉人,到做了扶犁叟;笑英布彭越韓侯。我如今緊抄定兩只拿雲手,再不出麻袍袖」

王府尹一邊唱,一邊搖搖擺擺地走回廳里去了。

徐增壽走出應天府,站在階下蹙眉思索片刻,便翻身上馬道:「走,去皇宮」

方才王洪睿那老狐狸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了,這案子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兩個大人物都摻和進來了,一個是當今皇太孫的老師,未來的帝師,朝廷上必然的股肱重臣;一個是你中山王府,大明功臣第一世家。一個是文官集團的代表,一個是勛戚功臣集團的代表,我都惹不起。

今天的官司我已經給你徐小公爺面子了,黃大人那邊馬上就能知道結果,到時候對不住了,我得把你這尊神搬出來擋災,你們兩位大神去掐架吧,十天功夫你們總能決出個勝負吧誰勝了,我這土地爺就聽誰的。小弟人微言輕,混口飯吃不易,您徐小公爺是明白人,多多體諒。

這件事中山王府既然插手了,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否則他還能挺起胸膛么所以徐增壽只略一沉吟,便立即奔了皇宮。

乾清宮內,朱元璋祖孫正在敘話。

以淮右一介布衣,驅除韃虜,重建漢人天下的朱元璋,如今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他曾經昂藏偉岸的身軀已經有些佝僂,曾經濃黑茂密的頭發,已變得雪白而稀疏,原本不算俊俏卻陽剛氣十足的面龐,如今已像數九寒冬的蠟梅枝干,皺紋深刻而糾結。

唯有氣勢,一種久居上位頤養而成的氣勢,哪怕他只是半坐半躺地靠在床上,不曾向你看上一眼,也會令你望而生畏,盡管他此刻一臉的慈祥,因為他正望著他最孝順的孫子。

朱元璋和皇太孫朱允炆都穿著一身梨花白的便服,只在領角袖口,綉著金絲的雲紋花邊,頭上也只挽了發髻,橫插一簪。受一向節儉且喜歡素雅的朱元璋影響,大明宮室無論男女,皆喜素雅的服飾裝扮,因此除了皇室正式而隆重的場合,後宮之中的服飾裝扮素來崇尚簡雅自然。

朱元璋正在同皇孫講解施政之道為君之道,自從他感覺到自己的精力大不如前,身體每況愈下之後,他就開始有意識地培養朱允炆了,一些可以放手的東西,他都交給朱允炆去辦,隨後再同他探討其中的對錯得失,一旦發生什么難辦的事情,處理之後也都同孫兒逐一分析,講解自己這么處理的原因,都考慮到了哪些方面。

祖孫二人正在乾清宮東暖閣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天,徐增壽報名請進。他是皇宮的常客,且不說朱元璋和徐達私交之厚,這對君臣還是兒女親家,徐輝祖徐增壽和當今皇太孫交情也很好,因此宮庭里面,對徐家的人來說,算不上什么不可逾越的禁地。

朱元璋正講得累了,聽說徐增壽來了,便道:「叫他進來吧。」

徐增壽進了暖閣,立即向皇帝皇太孫大禮參拜,向朱元璋問安。朱元璋抬了抬手,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和煦的笑意:「增壽啊,起來吧,你這小子輕浪浮行,可比不得你大哥老實,若有好玩的東西,你會想起朕來才怪,呵呵,今天怎么進宮來了,無事可做了么」

徐增壽縮了縮胖子,涎著臉笑:「皇上明鑒萬里,臣今日本來約了九江還有文軒去游莫愁湖的,文軒吃了官司來不了,這局就散了。臣無處可去,就轉悠到這兒來了。」

朱元璋道:「景隆那孩子,也是個貪玩的主兒。唔這文軒,又是哪位功臣勛戚家的子孫呀吃了什么官司」

徐增壽一拍額頭道:「呀,是臣糊塗了,皇上您不認得他的,他只是一個生員,並非勛戚功臣家子孫,只因與小臣性情相投,所以成為朋友。說起他這官司,那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為了幾頭豬幾頭牛,官司都打到應天府去了。」

「喔」朱元璋深深地望了徐增壽一眼,那雙老眼雖然渾濁,徐增壽卻有種被他一眼洞悉的感覺,不禁有點心虛地低下目光,朱元璋笑了笑,說道:「民間無小事,應天府尹親詢此案,那是本份。增壽啊,朕正有些閑悶,這事兒,你說來聽聽」

一見他動作,皇太孫朱允炆連忙站起,小心翼翼地托著祖父的脊背,把靠枕給他揶了揶,讓他舒服地躺下。

徐增壽道:「是,那臣就當一個樂子,給皇上說說,給您老人家解解悶兒。」

此時,黃子澄正在翰林院與一班文友們吟詩作畫,忽地接到王洪睿送來的消息,一聽中山王府居然插手此案,黃子澄不由大吃一驚,要他對抗中山王府再者根本不在一個級別上,要不是他和王洪睿一向私交甚篤,恐怕人家直接就改判楊旭無罪了,如今肯為他拖上十天,這個交情已是厚得不能再厚了。

老黃的犟勁兒也上來了,仔細想想,他最大的依仗只有皇太孫,也只有皇太孫出面,中山王府才會有所顧忌,因此黃子澄立即坐了官轎,直奔皇宮而來,此刻剛到東華門。

第129章 太祖教孫

徐增壽把楊旭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雖然在朱元璋面前,他不敢太過放肆,仍然刻意地描述了一下楊旭當時如何憤怒,以及屠盡所有雞犬的場面,朱允炆聽罷振衣而起,氣得滿面緋紅,大聲喝道:「侵占他人祖宅,當作羊圈馬棚;棄人亡母靈位,任由雞鴨塗污,當真是可忍孰不可忍殺得好,就算殺人也不為過,只殺一群雞犬,他楊氏族人還好意思打官司告狀,真是刁頑不可教也」

朱元璋不動聲色,只是瞟了眼孫兒,緩緩問道:「孫兒以為,這楊旭所為,當得」

「當得,自然當得」

朱允炆亢聲道:「孝是仁義之首百善之先,自古孝子孝女為報祖父母父母之仇殺人,朝廷向以恩赦,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自秦漢以來,朝廷莫不以孝治天下,敬天孝祖敬德保民,百姓方能恪守君臣父子長幼之道:在家孝順父母,至親至愛;在外尊老敬老,選賢舉能;在朝廷上則忠於君王,報效國家」

朱允炆倒不是假惺惺地作戲,只為取悅皇祖父。他自幼受儒家教育,確實很重孝道,雖然其中有少許作秀的成份,因為他能競爭得到這個皇位繼承權,就因為他的孝道。

按道理講,朱允炆並不是嫡子嫡孫,而是嫡子庶長孫,所以他本來不是第一順位繼承人。

太子朱標一共生了五個兒子,皇太子妃是鄭國公常遇春的長女。這位常氏生了兩個兒子,長子朱雄英,八歲早夭,次子朱允熥,這是嫡長子嫡次孫,第一順位繼承人。按照傳統禮制,繼承人的順序是嫡長子嫡長孫嫡次孫嫡次子,所以真正的繼承人法位順序,朱允熥應該排在他二哥朱允炆的前面。

但是朱允熥當時太小,才學有限,表現過於平庸,朱元璋自己當時已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他不能不考慮主少國疑的問題。再說朱允熥的親姥爺是常遇春,舅姥爺是藍玉,鄭國公常茂是他大舅,開國公常昇是他二舅,一旦這個年紀小,才干又平庸的孫子做了皇帝,天知道會不會出現外戚專權的局面所以幾乎未做任何考慮,朱允熥就被他否決了。

這時候,在朱標過世時悲痛欲絕表現殊異的孝順孫子朱允炆就進入了這個遲暮老人的視線。

父親死了,朱允炆當然傷心,但是弄得形銷骨立,三日不食幾乎氣絕,這就孝順得有點過火了。朱標是皇太子,國事忙碌的很,而且還不只他一個兒子,他又是庶子,要說朱標和他有多長的時間在一起,感情深厚得多么無以復加,以致老爸死了,他恨不得追隨於地下,那就有點扯淡了。

真要說親,他和皇祖父朱元璋更親,祖孫倆在一起的時間最多,朱元璋對他又特別的慈祥可親,朱元璋死後,他也沒悲痛成這個樣子。他埋了朱元璋,擦擦眼淚,挽起袖子就開始收拾叔叔了,第一個倒霉蛋周王是朱允炆剛剛登基一個月就被拿下的,可見他有多忙,哪有閑功夫悲痛個沒完。

其實換做一個普通人,家里辦喪事,本來就傷心的你要不要表現得更加哀慟,免得旁人說閑話呢這是人之常情,也不用對朱允炆特別苛責,說他如何虛偽,尤其是他自幼受儒家教育,這是嚴格按照古禮守喪,並沒什么不對。但是反過來,非要把他的這種行為捧上天去,說他至仁至孝,那就是走向另一個極端了。

朱允炆在父親的葬禮上表現得如此突出,其中還有他的師傅黃子澄指點的緣故,黃子澄對朱元璋的心思看得很清楚,嫡次孫朱允熥自己平庸無能,他母舅家又太有能耐,一向護食的朱元璋必然會考慮到外戚專權的問題,朱允熥繼位的可能並不大。

但朱允炆不是嫡孫,皇位豈不是該傳給朱元璋第二子秦王了么卻又不然,因為皇太子妃常氏在生下朱允熥的當年就去世了,此後太子東宮一直由朱允炆的生母呂氏執掌。她是事實上的繼太子妃,這樣的話,她的兒子也可以算是嫡孫。

盡管沒有走法律程序,太子東宮正位一直虛懸,沒有正式冊封呂氏為太子妃,以致朱允炆稱帝後,仍得稱常氏為嫡母,追尊常氏為孝康皇後,而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但是畢竟從理學和禮教上,這還是說得通的。

正因為朱允炆主要是靠孝道得到了朱元璋的青睞,他在這方面特別注意有所表現也就在所難免了。朱允炆聽了徐增壽所言,確實非常氣憤,同時,因為缺乏自信,他對自己的叔父們總是抱著強烈的戒心,懷疑他們覬覦自己的皇位,對這個受到親族叔父們壓迫排擠的楊旭,本能地有種同仇敵愾的感覺,所以這一番長談侃侃,當真是痛快淋漓,擲地有聲。

朱允炆說完了,原以為會得到祖父的贊許,偷偷瞧一眼朱元璋,卻見他仰卧枕上,雙眼微闔,卻似已經睡著了,忙收了聲,往他旁邊站了站。

靜默片刻,朱元璋慢慢張開眼睛,看了眼孫子,又看了眼徐增壽,微微笑道:「嗯,孫兒所言有理,這件事往小里說,不過是一個小家族里的一樁小恩怨,可往大里說,這卻關系到孝道與律法公正與嚴明的大問題,怠忽不得。」

他示意了一下,朱允炆忙又將他扶起,將靠枕墊在他的背後,朱元璋沉吟片刻,忽地一笑:「增壽,你講的好故事呀。」

徐增壽心里打了個突,連忙躬身道:「只是恰逢其事,又蒙皇上問起,臣才略略提起。」

朱元璋笑了笑,並不點破他用心,只道:「朕正在修訂大明律,朕為吳王時,草創新法,洪武六年著手修訂損益,歷時十六年,於洪武二十二年方才編成。可終究還是有所疏漏,不算至善至美。治天下禮樂為先,或言有禮樂不可無刑政,朕觀刑政二者不過輔禮樂為治耳。

若徒務刑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