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50部分閱讀(1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62 字 2021-02-15

孤立於人群之外,這是擺脫跟蹤者和跟蹤者同樣不易暴露的首要條件。而雞鳴山下正是金陵城最繁華的地區,這里不愁沒有人,現在他們不怕暴露身份,用不上這個掩護,這個局面就是對被跟蹤者有利了。

謝雨霏扮的是個身材瘦削的男人,男人行動總是比女人方便一些的。她一發覺不妙,立即遁入人群,借著人群的掩護,試圖擺脫夏潯和蕭千月的跟躡。

「哎呀,我的錢」

眼看無法擺脫夏潯和蕭千月,他們追得越來越近,謝雨霏忽地掏出幾張一百文面額的寶鈔一揚,驚叫起來。街上行人忽地看見幾張寶鈔飛舞在空中,立即猛撲過來,大街上一片混亂,人影錯動間,夏潯和蕭千月搶前幾步,再去看時,已不見了那瘦削男人的身影。

這是一條長街,前邊還有很長的一段路,如果那個可疑人趁著混亂向前跑去,是不可能這么快逃出二人視線的,兩個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他拋灑寶鈔的那個地方,路邊是一家衣帽店。

夏潯目光一閃,急道:「你堵正門,我抄後路」

「好」

蕭千月答應一聲,急步沖向衣帽店正門,夏潯則一提袍裾,貼著旁邊小巷飛快地跑向衣帽店後邊。

換衣甩人換交通工具甩人穿堂甩人這三種方式是現代反跟蹤方式中最常用的,其中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利用商場飯店胡同小區住宅樓房等有多門的場所和設施穿行而過,甩掉尾巴跟蹤。這種方法是最容易奏效的,想不到這個機警的家伙居然也懂得這一手。

夏潯急急跑到衣帽店後巷,堪堪看見一角衣袂閃過前邊又一條巷子,夏潯立即想也不想,便拔足追了上去。金陵城的巷弄如雞腸一般狹窄,偏又交錯盤織,形如蛛網,要在其中跟蹤一個人非常困難,虧得夏潯眼明手快,那人雖然滑溜如魚,卻始終擺不脫了他。

夏潯緊緊跟著那人,眼看鑽出一條小巷,就見那人站在兩個巡街的公人面前,正向自己這里指著,急急地說著什么,夏潯雖然看見了,腳下卻止不住步子,仍然快步沖過去,那兩個公差看見他,立即抽出鐵尺向他撲來。

「奶奶的,好滑溜的小賊,連報案甩人法都懂。」

夏潯又好氣又好笑,他現在只想知道這人到底是何來路,是不是楊氏家族的人已經發現了他的打算,所以不閃不避,只往懷里一掏,摸出一件東西。

應天府是天子所居,這里的捕快還是很有幾手真功夫的,日本柔道的前身柔術中,就曾借鑒吸納了不少中國明代捕快的擒拿摔跤動作,他們的功夫很有些實用價值,若真正的正面交手,夏潯還真不能輕而易舉擺脫他們。

問題是正因為這里是天子腳下,還很少有人作j犯科,被官差發現了並不逃走還敢反抗的,所以兩個公差大意了,被夏潯一個纏手架開一個公差,掌中腰牌向他一亮,趁他一怔的功夫,反手向後一拍,「啪」地一聲拍在另一個公差的額頭,然後便從兩人中間閃了過去,前後幾乎沒有耽擱多少時間。

那公差被他拍得頭暈腦脹,迷迷瞪瞪地道:「好大膽子竟敢拒捕,他什么人」

另一個公差彎著腰湊近了,摸了摸他腦門上很清楚的一個印記,訝然道:「咦是錦衣衛的人」

夏潯追著那人跑進一條狹長的小巷,一見小巷幽仄,旁邊又無岔路,不由心中大喜,立即拿出百米沖刺的速度追趕上去。

「站住」

夏潯一聲大聲,大手一張,便扣住了那人肩頭。嘖,這男人骨架夠細啊,肩頭居然被扣得死死的。

那人一急,身子一扭,一拳便搗向夏潯的小腹,動作夠快,可惜軟而無力。

夏潯出手如電,一把叼住他的手腕向外一開,把他低在牆上,右膝便向他下體猛撞過去。

「嘎」

電光火石間,夏潯突然看清了那人的模樣,這一驚非同小可,腿上的力道急急一頓,失聲叫道:「是你」

天幸,他的膝蓋沒有撞中謝雨霏的胯間,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嚴重後果,他只是緊緊地抵在了那里而已。

謝雨霏腿都軟了,面紅耳赤地叫:「放開我,放開我,你你這該死的」突然一低頭,張開一口小白牙便向他手上咬去。

「啊」

夏潯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像蜇了手似的,倏地往後一退,和她拉開了安全距離:「對不住,對不住,我以為你是又怕你腿腳太俐索,一不小心被你溜掉,所以我」

夏潯晃晃拳頭,又指指膝蓋,語無倫次地解釋。

「不要說啦」

謝雨霏又羞又窘,他不說還好,被他一說,剛才被他抵住身子時那種又酥又麻,身體發燙的感覺又來了,她的兩條大腿突突地打顫,臉蛋紅了,脖子也紅了,那模樣就像一條剛出鍋的大蝦。

「好好好,我不說,不說。對了,你鬼鬼祟祟地跟著我干嗎」

夏潯突然反應過來,張口問道。

「我」

謝雨霏語塞起來,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夏潯看著她手足無措,滿面羞紅的表情,眼中慢慢露出一抹戲謔的笑意:「聽說了我的事,怕我想不開做傻事,不放心,所以跟著我」

謝雨霏紅著臉道:「才沒有」

夏潯揶揄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況你我做了十六年的准夫妻,我就知道,你哪能不關心我。」

謝雨霏被他調侃得無地自容,狼狽不堪地道:「你少臭美,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覺得覺得你幫了我的忙,幫我」

謝雨霏口是心非地說著,垂下頭,幽幽地道:「幫我瞞著我大哥,我欠你的,所以所以想幫你做些事。」

夏潯眼中帶著笑意道:「真的」

謝雨霏惱羞成怒了:「我是不是上輩子真的欠了他的為什么每次都不等我說完,他就能猜出我的心意」

眼見謝大小姐要抓狂了,夏潯忽然收斂了笑容,很認真地道:「謝謝。」

「嗯」謝雨霏抬起頭,茫然道:「叫我干嗎」

夏潯道:「我是說,謝謝。」

「喔」謝雨霏吸了吸鼻子,模樣有點糗。

「謝謝」

「不用」謝雨霏沒有說完,看著夏潯的眼睛,她突然讀懂了她的意思,這一次他不是說「謝謝」,他的確是在叫「謝謝」

她哥哥每天都在叫她「謝謝」,可這兩個字從夏潯嘴里叫出來,她的心一陣悸動,突然有些痴了

楊充的屁股傷還沒好,卻硬撐著跪在階下。

黃子澄怒喝道:「混帳,真是混帳。你逐他出宗門那也罷了,為何不勒令他自己將父母棺槨由楊氏祖墳遷出你如此作為,雖不違法,卻不合情理,是我名教弟子該做的勾當嗎」

楊充叩頭道:「先生,先生,此事實非弟子所為啊。那楊旭是我楊家的害群之馬,祖父偏偏拿他毫無辦法,因此楊充才勸祖父找個借口將他逐出宗門。至於掘墳一事,實是那些叔伯恨楊旭目無尊長不睦親族,激於義氣自發作為,不但楊充對此一無所知,就連弟子的祖父,也因出外訪友而不知其事,要不然,祖父是仁厚長者,豈能不予阻止」

「你唉這般愚民誤事啊」

黃子澄怒氣沖沖地一拂袖子,走到廊下站定,仰身向天,長嘆一聲。

經過五軍都督府對此案的審理,再加上太學生們的一鬧,楊旭與家族的這樁恩怨已經吵得滿金陵無人不知了。雖然太學生們振振有辭,對夏潯大加貶抑,但是普通老百姓的感情是朴素的,他們說不通那么多大道理,也不明白夏潯為了親爹親娘和不太地道的家族對著干,怎么就破壞了宗法制度,怎么就破壞了天下基石,怎么就不仁不孝不義不禮理應革除功名,他們只覺得楊氏一族把人家逐出了家族,又把人家父母的棺槨強遷出去,這事干得已經夠缺德了,縱然楊旭真有不是,再追究人家什么責任,革人家的功名,那也有些太過分了。

與此同時,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一個說法在金陵城迅速傳揚開來,說這個楊旭,就是曾在山東府蒲台縣義救民女,揪出j惡鄉紳仇秋的那個義士,這一來更給夏潯增加了印象分,同情他的人更多了。

楊旭做的事固然也有不對的地方,不過黃子澄覺得,對楊旭這樣的人,還是應該嚴懲的,他跟楊旭並沒有私仇,這么做的目的,是對天下讀書人予以警示。再者,許多人都知道他曾經支持楊充了,如果這個時候毫無作為,那么他的官場威望將一落千丈,這個太孫太傅豈不貽笑天下藩王和武將,在他的理念中,根本就是禍亂朝綱的兩大根源,楊旭的背後站著中山王府,如果讓楊旭贏了這場官司,勛臣武將們必然氣焰更為囂張,是可忍孰不可忍

基於這些理由,此時此刻,他是無法置身事外的,可是皇上皇上是姜桂之性,老而彌堅,這么做會不會觸怒皇上,弄巧成拙呢畢竟,皇上仍然在位,皇太孫還未登基大寶啊。

身在廟堂,必須慎之又慎,一步行錯,後果難料啊。

黃子澄左右為難。

第146章 犁庭第一槍

黃子澄微微眯著雙眼,在廊下輕輕地踱起了步子。

許久許久,他輕輕地站住了。今年春闈,剛剛發生了丁丑科考案,朝廷取士五十一人,全部是南方人,北方舉子大嘩,禮部的大門差點被告狀的舉子給砸爛了,大批北方考生沿路喊冤,上訪告狀,鬧得整個金陵城沸反盈天,十幾個北方籍的監察御使聯名上書,告主考官循私舞弊,偏袒南人,皇上正為此事如何善後而煩憂呢。

南北學子們在吵架,朝堂上,南北籍貫的文官們也在吵架。如果這時候文臣和武將兩大派系再發生激烈沖突,皇上是會像以前一樣,使雷霆手段,斷然處置呢,還是會息事寧人,做出讓步回想著近年來當今皇上在朝政上的一貫態度,黃子澄胸有成竹地微笑起來

太學生們在國子監的祭酒監丞教諭們的沉默支持下,繼續進行抗議,朝廷對楊旭一案一直保持緘默。又過了幾天,幾個南方籍的監察御使開始狀告中軍都督府大都督徐增壽濫用國法,誤判錯刑,朝廷還是保持緘默。而北方籍的監察御使們沒有空,他們正忙著為家鄉的學子們打抱不平,抨擊春闈大試,考官舞弊呢。

同樣的,由於這些高層官員高屋建瓴高瞻遠矚,他們真正想要達到的目的和想要對付的人根本不是楊旭,所以這場風波雖然愈演愈烈,他這個當事人依舊安然無恙。只是這並不意味著他沒有凶險,一旦這場較量分出個勝負,或者雙方各退一步,達成某種政治協議,那么他必然是要成為雙方媾和或決裂的祭品的。

「秣陵鎮上以楊氏為第一大姓,楊嶸是楊氏家族的族長,所以他也就是秣陵鎮的糧長。糧長主要負責所轄區域內田糧的征收和解運。而糧長本身就是當地最大的鄉紳,在鄉間就是土皇帝,權柄極重,這樣,如果糧長有了貪心,想要上下其手,侵吞錢糧,逃避糧差,就非常容易。

以前,我們錦衣衛也曾查緝過這方面的罪案,有幾個有經驗的胥吏,現在正好派上用場。據他們講,糧長侵吞錢糧的主要手段就是團局造冊虛出實收就倉盜賣妄起科征,飛灑糧差詭寄田糧灑派包荒攬納私吞脫逃夫役貪污賑濟。

他們去戶部查驗了楊嶸例年來的通關斟合,再與江寧縣的各糧戶的完稅條子逐一核對,發現楊嶸確實做了手腳,他做手腳的主要手段,就是虛買實收。」

夏潯不解地道:「虛買實收」

蕭千月陰笑道:「對如果他是官,這種貪弊手段就叫賣放啦。呵呵,洪武十八年戶部侍郎郭桓賣放公糧舞弊案,你聽說過吧」

當然聽說過,明初四大案之一,夏潯怎么可能不知道當時戶部侍郎郭恆將收上來的秋糧一半上倉,未入賬的一半和一群貪官私分了,結果被人舉報,在整個大明掀起了一片腥風血雨。

夏潯點點頭道:「當然聽說過,楊嶸貪沒了多少夠判刑么」

蕭千月道:「這些年,楊嶸貪墨的糧食不下一千八百擔,浙江曾有一個官員,貪墨米兩百擔,你知道皇上是怎么判的么」

夏潯道:「怎么判的」

蕭千月陰惻惻地道:「皇上在他身上壓了兩百擔米,米還沒壓完,他就被活活悶死了,然後,剝皮,做成丨人皮燈籠,就掛在糧倉門口。」

夏潯機靈靈打了個冷戰,這老朱不但嫉惡如仇,而且做事很有針對性啊,頗有一點佛家因果報應的味道。你貪米好,你貪多少,我往你身上壓多少,然後再把你剝皮做燈掛在糧倉上,以警示後人。

其實老朱做過很多類似的事,比如有個曾經跟著朱元璋打天下戰功赫赫的將領,開國之後主持貢院建設,建造學生宿舍時偷工減料,貪污了兩千貫鈔,事發後朱元璋怒不可遏,砍了他的頭埋在貢院門口的石板路下,讓學子們每天都從上面踩過。

蕭千月嘿嘿一笑,說道:「不過,皇上最恨的是做官的貪污,楊嶸是民,不會用這種特殊的刑罰的。依我大明律,攬納糧物,隱匿入己,虛買實收者,處死,籍沒其家沒收家產。你看夠了么」

夏潯目光沉沉地道:「不夠。還不夠家母是被族人的饞言逼死的,家父為此背井離鄉;如今父母之靈又受大辱,而我要不是僥幸搭上了中山王府,現在是個什么下場既然撕破了臉面,我就要讓他們徹底低頭」

蕭千月翹起大指道:「這才是我錦衣衛中人該說的話哈哈,你放心,我還另有計較呢。」

他向夏潯擠擠眼睛,蘸著茶水在桌子上比劃起來:「喏,這是楊家族老楊嶗的宅子,楊嶗是楊嶸的親兄弟,與他向來一個鼻孔出氣。朝廷制度,官員百姓,造宅不許用歇山及重檐屋頂,不許用重拱及藻井。百姓屋舍不許用斗拱和彩色。而楊嶸家的內花廳,有貼金彩畫,磚石有鏤刻花紋,這是僭越之罪」

例朝例代都有一定的制度。就算是風氣最寬松的宋朝,也規定六品以下官員不能在宅前造烏頭門,庶民屋舍只許進深五架,門屋只許一間,不許用飛檐重拱四鋪作藻井和五彩裝飾等。而明朝更加制度森嚴。可盡管如此,仍然架不住官員百姓們有意無意的逾越規矩。

比如大將軍周德興宅舍逾制,因為他是朱元璋同鄉,又有赫赫戰功,由朱元璋親自特赦,這才免罪,否則少不得人頭落地。這樣的事發生過幾次後,在官場上混的人就開始注意了,以免為政敵所乘,而民間卻不大講究,江南富有人家在屋宅修飾上或多或少都有逾矩的現象,楊家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別人違禁沒事,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那你違禁就要有事了。

蕭千月道:「這兒,是楊嶧的宅子,東西廂房及倒座各為二間,正屋兩廂和倒座之間並無廊子聯結。其形制符合庶民屋舍的規定,只是正屋梁上有單色勾繪的密錦紋團科紋飾,逾制。而楊羽,就是楊嶧的孫子。」

蕭千月手指向下一劃,又道:「這是楊文武的宅子,楊文武是個破落戶兒,三間破房,叫他逾制也花不起那個閑錢。不過他後院兒里有一座水泡子,是當年家里還沒敗落時的一個水池子,內有假山石兩塊,我再給他湊一塊兒,一池三山,帝王之制」

蕭千月並掌如刀,向下一拉,惡狠狠地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這一招夠砍他滿門的了」

夏潯搖搖頭道:「冤有頭,債有主,他的妻兒老小,我不想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