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62部分閱讀(2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900 字 2021-02-15

那些提刑司的官員都想與夏潯同往青州,得一些功勞,可在座官員中以易嘉逸官職最高,他已經開了口,其他官員就不好再說了,座中倒有一人,動作最慢,此時才顫巍巍站起,卻是亢奮不已,連聲嚷道:「老夫也去,老夫也去」

夏潯一看是黃真黃大人,不禁眉頭一皺,說道:「黃大人,你病體初愈,不宜遠行吧。」

「無妨,無妨,為國效力,何惜老朽之軀。」

黃御使心道:「不管怎么說,官面上我可是你的頂頭上司,我若隨你去了,你捉住了凌破天,這功勞怎么也得分我一點,要不然這趟出外差,老夫豈不一點功勞也撈不到了。」

易嘉逸見黃真有些情切,也知道他心中所思,便笑著打圓場道:「楊大人,咱們此去青州,乘車而不乘馬,路途也不算十分遙遠,縱然辛苦些,卻也不算甚么。黃大人既然要去,不如就你我三人,同往青州一行吧。」

夏潯無奈,只好答應下來,心中卻是苦笑:「想搶功么兩位大人,夏潯此去,只是想搶一個女人啊」

夏潯與黃御使易大人商定了往青州追查濟南白蓮教八方聯絡使凌破天的具體事情之後,馬上離開刑房去找按察使曹大人,到了前院,就見一群囚徒被押解進來,這幾天隨著刑訊的結果,不斷有白蓮教的所謂護法香主一類的頭目落網,所以夏潯並未在意。

黃真和易嘉逸可不相信什么鬼扯的直覺,他們認為夏潯一定是發現了什么,便把他簇擁在中間,一邊走,一路不恥下問,旁敲側擊,夏潯則隨意編些有的沒的分析敷衍著他們,三人從那群囚徒身邊走過,忽地一個聲音驚喜交集地叫道:「楊公子文軒兄天吶,真的是你」

夏潯詫異地尋聲看去,就見囚徒群中,站著一個身段高挑的人兒,發髻被打散了,秀發披肩,想來被抓來時正在內宅的緣故,未著正裝,只穿著一件素白色綉荷花底紋的衫子,眉彎嘴小,皮白肉嫩,乍一看還以為是個俊俏的姑娘,仔細再看,才認出是個男人。

夏潯微微一怔,一時沒想起這人是誰。

那人一叫,旁邊的捕快便來推搡,那人生怕失去機會,急得直跳,高聲道:「文軒兄救我,文軒兄,文軒兄」

夏潯擺手制止了那捕快,慢慢走過去,上下打量著那人,猶豫地道:「你是」

那人急聲道:「小弟是劉玉珏,劉玉珏呀,文軒兄不認得我了么,你可記得大明湖畔」

夏潯啊了一聲,說道:「記得,記得,想起來了,原來是劉賢弟,你你這是為了何事犯案」

劉玉珏拉住他的袖子,委曲地道:「小弟根本沒有犯案呀,我劉家是本份人家,這一次實是受了無妄之災,文軒兄,小弟未料到文軒兄如今竟在提刑司當差,方才一見,幾乎不敢相信,文軒兄,這一次,你千萬要救救我呀,嗚嗚嗚」

今年春闈的時候,紀綱高賢寧和劉老爺的兒子劉玉珏聯袂到應天考試,不幸,三位北方舉子盡皆落榜,只得灰溜溜地回來。沒幾天的功夫,科考案發,到六月初,朝廷大興牢獄,南榜作廢,狀元和榜眼還落得個一個斬首一個流放的下場,朝廷重新審卷,再錄取了六十一名北方舉子,其中依舊沒有他們的名字。

緊接著,他們聽說朝廷更改了科舉制度,以後科考南北分榜,三人激動不已,紀綱和高賢寧都已趕回家鄉,劉玉珏也閉門苦讀,因為南北分榜的話,他們只要努努力,未必就沒有考中的機會,誰知道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莫名其妙的,他就被官府抓起來了。

這位劉家大少爺自小嬌生慣養,不曾經過這樣的世面,說到後來,不禁淚眼汪汪,只顧抽泣起來,可他仍然緊緊抓著夏潯的手臂,生怕一撒手夏潯就會拂袖而去。

他見夏潯穿著官服,雖然品秩不是很高,可是他左邊一個七品官,右邊一個六品官,把他圍在當中,料來是提刑按察司衙門里人脈廣泛有背景有來路的官員,立即把他做了自己唯一的依靠,就好像受了委曲的小孩子忽然找到了唯一的後援。

這大小伙子長得也太像女人了些,連神情舉止說話的語氣,和這哭泣的模樣都像,那淚眼凄迷,依依相望的模樣,恰似一位溫柔多情的棄婦,把夏潯看得頭皮發麻,忙不著痕跡地去抽自己的袖子,一邊問道:「啊,玉珏賢弟,賢弟家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他這一扯袖子,反被劉玉珏握住了他的手,緊緊抓住,再不肯松開:「文軒大哥,我劉家冤枉啊。我家二管事的表弟,據說就是陝西教匪會首王金剛奴,我劉家因此被指為窩藏教匪,我和我爹全被抓了來,我劉家一向本份守法,為善鄉里,若知那二管事的表弟是教匪,我劉家怎么也不會收留他的呀。」

劉玉珏說著,還用掌背擦了一把眼淚,雖未翹出蘭花指來,那動作仍似女兒家一般優雅。劉員外家里妻妾成群,可是就這一根獨苗,劉公子自小是被一幫子女人呵護關照大的,所以言行舉止有點娘,平時在外還知注意,此時傷心忘形之下,可就不知掩飾了。

夏潯這才知道王金剛奴藏身的那家書店,就是劉玉珏家的產業。他向易嘉逸低語道:「易大人,似不宜這般株連吧否則的話,如果沾邊就抓,濟南城可不是要抓起一半的人來」

易嘉逸對他耳語道:「楊大人,這劉公子所言不盡不實,他劉家可不僅僅是誤信人言,收容了教匪頭目這么簡單。你可還記得按察使大人貼布的告示么如今已經查明,劉家給那金剛奴出示的證明中,把他到濟南的時候提前了五天。還有,李家血案當晚,金剛奴是在場的,可當初劉家的證明中,卻找了兩個人證證明他當晚留在店中,而那兩名店伙,其實是根本不住在店里的,這不是有意作假欺瞞官府么因為這些,我們才把劉家的人拘押起來。」

夏潯聽到這里,心中不由一沉,若果如此,事情只怕難辦了。

第187章 情與法

這時,劉員外已經聽出夏潯這個官兒與自己兒子關系非同一般,而且看那個六品官兒巴結著同夏潯解釋的模樣,他的背景可不只是一個八品官兒那么簡單,便趕緊迎上來,在夏潯和易嘉逸面前卟嗵跪倒,誠懇地道:「這位老爺說的本是不錯的。有關那金剛奴的證明,老朽確實是造了假,官府要懲治老朽,是老朽罪有應得,不算冤枉。可小兒年少無知,平時只在家中讀書,生意上的事,他是半點不管的,老朽所為,小兒半點不知,還求大人們開恩,赦免小兒。」

夏潯目光一凝,沉聲道:「劉員外既然自知所為有罪,為何還要包庇那王金剛奴」

劉員外黯然道:「說起王一元到濟南的時間,老朽府上那二管事徐煥對老夫說,他那表弟是已經到了濟南幾日,為他接風洗塵,帶他游覽散心之後,才向才老朽推薦的,老朽失察,便聽信了他。徐渙在老朽府上做事一向勤勉忠誠,老朽怎不信他

唉再者,老朽也是壓根沒有想到那樣風骨嶙峋的一位秀才,會是殺人如麻的朝廷欽犯,憐惜他是個有功名的秀才,不想他妄生枝節,有心照拂於他。至於他在李家案發當晚老朽那書鋪,以前並無人留宿的,到哪兒找人證明王一元的清白老朽已然是信了他,又哪會想到這事與他有關,只想他是為我劉家做事的人,反正此事與他無關,便叫兩個伙計給他做了人證」

易嘉逸冷笑一聲道:「所以,你就不要怨天尤人了。告示上說的明白,弄虛作假出偽證者,以教匪論處,這是謀反大案,你既有罪,連坐你子,有什么冤枉」

劉員外聽了,垂首不語,一旁突然沖出一人,卟嗵一聲跪倒在夏潯和易嘉逸面前,痛哭流涕地道:「是小人的錯,都是小人的錯,小人豬油蒙了心,十幾年未見的表弟,他說甚么小人便信了什么,不但害己,而且害人,更坑了我家員外。各位老爺,求你們嚴懲小人,就是殺了小人,小人也無半句怨言,我家員外實是冤枉的,各位老爺,求求你們開恩吶。」

這人一邊說一邊叩頭,頭叩在鋪地的青磚上,淤青一片,此人正是那劉府二管事徐渙。

夏潯沉默片刻,輕輕拍拍劉玉珏的手,說道:「賢弟莫慌,你且慢隨他們去,這件事,容我想想辦法。」

劉玉珏慌道:「文軒兄」

夏潯輕輕點頭,低聲道:「別急,你放心,我會盡力」

看著夏潯的眼睛,劉玉珏慢慢地松開了手,雖說他和夏潯只有一面之緣,但是那目光讓他感覺到了信任,他相信夏潯不會拋下他不管。

易嘉逸看看夏潯臉色,低聲道:「楊大人,你真要幫他們他們,可是真的犯了法呀。」

劉氏父子確實無心助紂為虐,但他們實實在在地觸犯了國法。就是那對此事一無所知的劉玉珏也一樣有罪,因為明朝是有連坐法的。你可以講這種法律不合理,但是國家制定了它。可是,因此他們就得刺配流放,家破人亡

夏潯並不覺得他們罪該致此。任何立法,都是在社會提出了這方面的需求後才會開始,同時,法律的建立也取決於立法者的認知水平等一系列因素,制定某個法律的時候預測的情況總是有限的,所以法律在起到維護作用的時候總是帶著不完善和滯後社會發展的現象。他是一個執法者,對此比旁人了解的更加透徹。

當法律條文滯後於現實並因為法律條文而產生不公平後果的時候,是僵硬地堅持法律至上,還是盡可能地進行變通彌補法律的不足這是一個永遠無法讓所有人達成共識的問題,夏潯選擇的是後者。

他清楚地記得在他原來的時代曾經盛行一時的投機倒把罪:國企工程師應聘為私營企業發明一件新產品設計一套生產線,就成了投機倒把,被抓入獄;一個炒瓜子的,因為雇佣了工人,掙了錢,也成了投機倒把被抓進監獄;

它是法律,但它是有缺陷的。按照法律至上者的邏輯,哪怕明知道那些所謂的犯罪分子很冤枉,在立法機構修正它之前也應該堅決執行,以維護法律的尊嚴。但是在投機倒把罪從相關法律規章中徹底刪除之前十多年,許多地方政府就已經開始動用權力干預司法,保護了大批所謂「投機倒把」的人,為社會的進步產生了積極作用。

這條法律最終得以取消,未嘗不是他們以實際行動讓立法者認識到了它的不合時宜。你可以說它是人治,它是冒犯了法律的尊嚴,但它順應了民意,本該由法律來產生的積極作用,在一定時期,法律卻起到了負面的錯誤作用,這時候,有人站出來抵制了它,並最終促使了它的修訂。

夏潯沒有能力取消連坐這樣的法律,但他不認可連坐的合理性,那么他有能力去解決的事情,他該不該去做呢他這樣做了,他找到按察使曹大人後,先講了要去青州緝凶的事,曹大人自然滿口答應,隨後他就提到了劉玉珏的事,為了能說服曹大人,他將如此連坐的種種不妥之處不厭其煩地說了一遍。

作為這個時代的執法者,曹大人並不理解夏潯所講的那些大道理,連坐的做法從戰國時就有了,從秦商鞅時起正式立法,一直延續至今。像那罪人家屬籍沒為娼的,也是從戰國時就有,漢朝時正式立法,此後唐宋元明,一直至今,自古如此,有什么不對

再說,這是他曹大人親口下的令,這不是駁他的面子么雖說夏潯幫他抓獲了牛不野,立下了一件大功,可是如果他倚功自重,對曹其根指手劃腳,曹其根是萬萬不能接受的。他有他的領域范圍,就算夏潯是強龍,也不能篡奪他的權力。

不過當易嘉逸對他耳語一番後,曹其根便釋然了,為自己好友開脫求情,此乃人之常情,不過求人向夏潯求得這般慷慨陳辭理直氣壯的實是少見,他這么情急,莫非

曹大人的聯想推理能力不遜於夏潯,他馬上想起易嘉逸向他匯報說,夏潯坐懷不亂,將怡香院第一美人紫衣姑娘趕出了房間;想起易嘉逸剛才耳語時,提過那位劉家公子俊美如處子;想起很多京官好男風,於是他得出了一個很合理的解釋。

這樣一想,曹大人最後一點怒氣也煙消雲散了。他很曖昧地瞟了夏潯一眼,笑吟吟地請他坐了,說道:「既是楊大人開了口,這個面子,本官是一定要給的。不過,弄虛作假出偽證,與教匪同罪,這是本官親自發布的命令,現如今告示還貼在大街上呢,也不要食言而肥呀。」

夏潯道:「那依大人之意」

曹其根呵呵一笑,撫須道:「楊大人不是要去青州緝賊么,這樣吧,你把那劉玉珏也帶去,就當他是一個檢舉人,一旦凌破天被抓,你分些功勞給他,本官便可為他脫罪了。」

夏潯追問道:「若是青州之行,不能抓住盜首凌破天呢」

曹其根微微一蹙眉道:「這樣的話,本官再來想想辦法,楊大人的這個忙,本官是一定要幫的,不過,這種案子,可是非同小可,本官縱不將他以教匪論處,也做不到無罪釋放,這一點,相信楊大人是明白的。」

夏潯松了口氣,忙道:「那是自然,下官明白。大人肯幫忙,下官已是感激不盡了。」

夏潯等人經過三天的准備,終於啟程趕往青州了,濟南府打擊搜捕白蓮教匪的事正在漸漸淡下來,百姓們正在慢慢恢復以往的生活,又過了幾天,守在長春觀的捕快們也撤走了,在這種地方繼續守下去已經沒有意義,沒人能沒吃沒喝在這樣暗無天日的洞岤中活這么久的,可要找到王金剛奴的屍體,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們臨走時堵塞了丘子洞的洞口,一兩個人縱然手中有工具也是掘不開的,可是畢竟死未見屍,不能妄斷已死,曹大人在送住金陵的奏章中,只能遺憾地說明情形經過,很謹慎地用了一個料字,料其必死。

王一元沒有死,也許是老天不想讓他死,當他逃走地洞後,竟然給他送來了一個人,就是官府招募探洞,現在公告失蹤的那個閑漢。他的身上帶著火種,帶著干糧和水袋,雖然只夠支撐兩天,但是在王一元眼中,這個閑漢一樣可以成為他的食物。

所以,他撐過了一個正常人早該斃命的時間,而且在密如蛛網亂似迷宮的地下洞岤中,被他找到了一個出口,這是一個極狹窄幽長的洞口,他已經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感覺到了從那洞口流進的微風,他孤注一擲地爬去,結果他成功了。

當他像一只厲鬼似的爬出亂石叢中的洞窟出口時,只見月朗星稀,面前黑黝黝一座高大的城池,他已經出現在濟南城外。

第188章 瓜熟蒂還生

濟南城里,一家老茶館,二樓雅間內。

仇夏順手丟出一串錢,一個習慣性地彎著腰的中年男子滿臉是笑,連忙把那串錢兒拾起來揣進懷里,向仇夏拱拱手道:「老爺,那小的這就回去了,按察使衙門一有什么消息動靜,小的還會給你送來。」

仇夏微微點點頭,那人便喜孜孜地去了。

在仇夏身旁,坐著一個唇紅齒白的公子,那柳眉杏眼,若走上街去,不知要羞煞多少自詡美貌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她當然不是真的男人,而是怡香院那位頭牌紅姑娘紫衣藤。

紫衣藤有些詫異地道:「楊旭好男風,與那劉府公子乃龍陽之好不會吧,以前他在青州,雖然風流好色,卻從不曾聽說他有這個癖好。」

仇夏淡淡地笑道:「老夫居濟南久矣,知道老夫到底好什么調調兒的又有幾人呢又或者,這是他去了金陵之後,學來的風氣,管它真假,這與我們不相干。重要的是」

仇夏捋著胡須,悠然道:「他楊旭也不是八風不動六欲不生的聖賢君子,既然他為一己之情循私枉法,我們就有了機會。」

紫衣藤雙眼頓時一亮,她才剛剛梳攏不久,正式接客沒多少時間,接觸的官僚恩客比較少,對官場上的種種門道了解的還不多,並不明白其中利害,仇夏既然說有機可乘,她自然是信的,忙問道:「此話怎講」

仇夏道:「當今皇上最恨為官者循私枉法,處斷不公,他楊旭此行江南,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勞,功是功,過是過,如果被皇上知道他國器私用,必然惱怒。」

紫衣藤歡喜地偎過去,問道:「憑這一條,可以收拾他么」

仇夏道:「能是能的,問題是曹其根現在也攙和其中,他肯答應相助,固然是想和都察院維護好關系,也是希望楊旭承他的情,分楊旭的功。如果老夫把此事透露給我那做風憲官的朋友報上朝廷,這曹其根迫於利害,必與楊旭合謀制造證據,欺瞞皇上。

曹其根經營濟南多年,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