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75部分閱讀(1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55 字 2021-02-15

羅克敵左手輕挽右手袍袖,優雅地伸掌讓座,在他身後,仍然是那張錦衣衛伴同皇帝出巡的圖。在他面前,則有兩只杯子,大概是聽見夏潯稟報後剛剛為他斟上茶水,那水氣氤氳,淡淡如霧。

「太祖皇帝駕崩了,皇太孫已然登基,是為當今建文皇帝。」

羅克敵輕輕吁了口氣,兩道英眉微微一鎖,隨即又舒展開來,喟然嘆道:「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生有時死有時,此為天命,非人力所能抗拒」

「是」

夏潯欠了欠身,皇帝之死,他這樣的小官兒,實在沒甚么好評論的。至於羅僉事話中感慨的人生無常,在他這樣的年紀,還沒有多少感嘆和體會,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生有時死有時,然則如何幸福在當下唯其如此,更該珍惜眼下的幸福,這就是夏潯的體會。

羅克敵卻誤會了夏潯寡言少語的原因,不禁微微一笑:「文軒無需忐忑,太子太傅黃大人那是甚么身份眼下又是帝師,你道他會在乎對你的小小不悅呵呵,對這些文人,本官也沒甚么好感,不過你若以為他會對你的事耿耿於懷,如今一朝大權在握,就來為難你一個小小的八品總旗官,也未免太看輕了他。」

夏潯文臣列里得罪了黃子澄,勛卿列里得罪了曹國公,死豬不怕開水燙,他還真不擔心這兩個大小物還有什么後續的小動作,李景隆倒也罷了,他也不相信自我標榜為正人君子的黃子澄會有那份閑情逸致來理會他,聽了羅克敵的開導,便欠身道:「謝大人開導,縱然他真要難為卑職,卑職只要循規蹈矩,諒來也難叫他捉住什么把柄,何況,還有大人您的庇護。」

羅克敵呵呵一笑,欣然說道:「嗯,所以你無須忐忑。我錦衣衛出頭之日就要到了,你辦事一向沉穩干練,本官一定會重用你的,好好做。」

「喔」

夏潯雙眉微微一挑,頗感意外:「皇上要重用我們錦衣衛了」

在他的記憶里,朱允炆對武將沒甚么興趣,對這群皇家特務,似乎也沒有什么興趣,難道歷史改變了么

羅克敵將他面前一張白綾封面的手札輕輕推到夏潯面前,微笑道:「你來看看,看你能否看出甚么玄機」

第230章 剖心

夏潯連忙捧起那副素綾的手札,展開一看,卻是一份聖旨,用工整的科考般嚴謹的小字謄抄下的聖旨,里邊一些句子旁邊還劃了豎線,顯然是反復研讀過的。

這是朱元璋的遺詔。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受皇天之命,膺大命於世,定禍亂而偃兵,安民生於市野,謹撫馭以膺天命,今三十一年矣。憂危積心。日勤不怠,專志有益於民。奈何起自寒微,無古人博志,好善惡惡,不及多矣。今年七十有一,筋力衰微,朝夕憂懼,惟恐不終,今得萬物自然之理,其奚念之有

皇太孫仁明孝友。天下歸心,宜登大位,以勤民政,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輔佐,以福吾民,凡喪葬之儀,一如漢文勿異。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

這段話敘述了一下朱元璋一生所為,接下來就是亘古不變的傳位的那套詞兒,沒甚么看頭,重點在下面,顯然這是羅克敵手抄下來的字句,他劃了豎線的句子也正在下面這些內容上。

「一天下臣民令到,出臨三日,皆釋服,嫁娶飲酒皆無禁。

二無發民哭臨宮殿中,當臨者皆以旦晡,各一十五聲,舉哀,禮畢。非旦晡臨,毋得擅哭。

三當給喪及哭臨者,皆毋跣,絰帶毋過三寸,無布車兵器。

四諸王各於本國哭臨,不必赴京,中外官軍戍守官員,毋得擅離信地,許遣人至京。

五王國所在文武衙門軍士,今後一聽朝廷節制。護衛官軍王自處分。

六諸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類從事。

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這一段話,除了例行的喪事安排,有三處地方特別劃了豎線,一是「天下臣民令到,出臨三日,皆釋服,嫁娶飲酒皆無禁」,二是「諸王各於本國哭臨,不必赴京」,三是「王國所在文武衙門軍士,今後一聽朝廷節制」。

夏潯看完了這段話,便閉上眼睛認真思考起來,這份遺詔如果有問題,問題一定出在這三個地方了,朱元璋臨終所做的這份安排,到底是甚么意思呢

三日而除喪,這一點容易理解,朱元璋做百姓做苦了,做怕了,最恨的就是貪官污吏,最怕的就是當官的狐假虎威,滋擾百姓,這從他一貫的政策上就可以看出來,他平素為人就節儉得不像話,有此交待實屬尋常,但羅克敵把這一條也圈上,顯然是有另一番解讀了,這其中的含意,卻不好揣測。

至於諸王各於藩國哭喪帶孝,不准赴京朱元璋用得著這般小心么赴京哭喪能帶幾個人來到了皇太孫的地盤,還怕他們反了天去再說一旦有人說某皇子不軌,就會被朱元璋以離間皇親之罪處死,這個農民出身的皇帝一向重視親情,也極其固執地信任自己的兒子,不容任何人說三道四,連諸王赴京哭喪都不肯,這是朱元璋的性格為人。

且慢

夏潯心中一動,忽地想起了他前世看過的那本穿越小說中,正德皇帝繼位後幾位大學士泡制先帝遺詔,獨獨漏了正德皇帝最信任的禁衛侍衛統領楊凌,結果激怒了正德皇帝,小照照因此大鬧靈堂的事來,莫非這遺詔其實是今上的主意

夏潯慢慢張開眼睛,看著羅克敵,欲言又止,始終不敢說出自己的看法。

羅克敵欣然笑道:「呵呵,先帝若想做的事,除了喪事的安排,其他的在位的時候就可以做了,何必於遺詔中安排,其實自古以來,所謂遺詔,傳位詔書之外的其他安排,俱都來自繼位者的授意補充,咱們關起門來說話,說之無妨。」

這是把夏潯當成心腹培養栽培了,夏潯心中不禁有些暖意,便欠身道:「是,卑職以為,這是今上的意思。」

羅克敵頷首,微笑道:「先帝駕崩,訃告便已傳示天下,用的是最緊急的八百里軍驛傳進,有些親王現在想必已經收到消息,而這份先帝遺詔卻是三日之後匆匆發出,可見皇上字斟句酌,頗費思量,你看,今上話中之意到底是甚么呢」

「還能因為什么想要削藩唄」

夏潯不用猜度建文帝在遺詔中無法掩飾的用心,就知道他的真正目的,可他不能說出來。羅克敵大概也知道夏潯仍舊是不敢直言的,便道:「內中緣由,耐人尋味呀。國喪只有三天,縱然是有先帝遺命在,一向以仁孝著稱的今上若在這一條上不遵遺命,也完全沒有問題,皇上為什么這么做」

他下意識地壓低了嗓音,向前俯身道:「還有,國喪只有三天,可以說是擔心擾民。可今上幼承儒學,最重古禮,循古禮,天子七月而葬,可我大明太祖皇帝卻只停靈七天便要匆匆下葬,明日就是歸葬孝陵之期,歷代帝王喪儀隆重,莫要說是帝王,就是大戶人家,也沒有這般倉促的,這豈是人倫之道」

夏潯目光一閃,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羅克敵緩緩直起腰來,說道:「皇上這是急著塵埃落定呀」

夏潯沉默良久,說道:「皇上做皇太孫多年,天下俱知他是大明未來之主,大可不必如此迫不及待的,也未免太不自信了些。」

羅克敵聽了這句話大為滿意,他如此推心置腹,就是要換來夏潯一句真心話,夏潯如今敢在他面前非議當今皇帝,這就是真的以他的心腹自居了,有時候,招攬與投效,並不需要明明白白的言詞,一個舉動一句言詞,彼此便可心知肚明。

羅克敵對夏潯放下心來,繼續說著自己的看法:「遺詔之中,又說諸王各於本國祭祀,不許進京。洪武十五年孝慈皇後大行的時候,諸王可都是回京奔喪的,當時怎么不讓他們各守本國,於王府祭祀父喪子歸,本是天理人倫,即便是臣子,遇到雙親亡故,尚需丁憂歸家,守孝三年,何況是皇家先帝素重孝道,豈能出此奪情之語」

夏潯道:「可今上此舉到底何意呢擔心諸王中會有人有不軌行為么他們回京奔喪,頂多帶些親兵侍衛,在帝都之內,能攪起甚么風浪皇上何必擔心」

羅克敵笑道:「此言差矣,皇上如此安排,據我看來,原因有二。

一則,是給諸王一個下馬威,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就是讓他們這些做兒子的不許回來披麻帶孝,連赴京祭祀亡父都沒有資格,還能妄作他想么第二,這些王爺們齊聚京師,造反肯定是不敢的,卻難保他們兄弟之間不會私相往來,有所謀議,如果他們各據藩國,彼此不得見面,不知彼此態度,互通信使試探態度有所圖謀的可能便大大地降低了,皇上這也是未雨綢繆。」

夏潯皺了皺眉道:「卑職以為,不准諸王赴京臨葬,並不高明。諸王也許本來沒有別的意思,因著皇上這一舉措,卻難免心生疑慮。為人子的,連為亡父披麻帶孝的資格都剝奪了,這是極大的羞辱,豈能不讓他們心生怨恚再說,這樣一來,分明就是表示皇帝猜忌諸王了,諸王豈能不生自保之心」

羅克敵呵呵一笑,說道:「文軒多慮了,諸王或會因此而心生疑慮,可他們來不及有所舉措的,你看皇上這最後一條,已是圖窮匕現了王國所在文武吏士,俱聽朝廷節制,唯護衛官軍聽王,這就是要奪了諸王節制軍隊的權力。

藩王統領諸軍,這是先帝所定的規矩,豈是先帝所廢止先帝如果覺得不妥,那么先帝在世時只須一紙詔書,諸王身為皇子,哪個敢不遵從父皇的命令,而且無法有一絲怨尤。先帝一世英明,豈會臨終才匆匆把這個惡人交給今上去做

再者,上個月先帝還有旨意,因塞上蠢動,令西涼的庄德張文傑兩位都指揮,開平的劉真宋晟二位都督,遼東的武定侯郭英等將領會兵一處,悉聽燕王節制,防范塞上胡人入侵。這個月突然就變成王國所在文武吏士,俱聽朝廷節制,唯護衛官軍聽王了」

羅克敵目光炯炯,斷然道:「你看著吧,皇上,很快就要削藩了」

夏潯看著羅克敵,目光微微有些古怪,羅克敵注意到了他目光有些詭異,笑容不由一斂,問道:「怎么」

夏潯遲疑了一下,試探著說道:「大人以為,皇上削藩,一定可成么」

羅克敵啞然失笑道:「文軒啊,本官剛要贊你聰明,想不到你竟說出這樣的蠢話來。皇上富擁四海,麾下雄獅百萬,諸王只有一城一地,護衛親軍不足萬人,試問,自三皇五帝到如今,天下一統,四海歸心開國之始強干弱枝的朝代,可有一位藩王據一城一地而造反成功的先例」

夏潯默然片刻,欠身道:「卑職受教」

羅克敵滿面春風地擺一擺手,滿懷憧憬地道:「欲削諸王,少得了我錦衣衛這柄快刀文軒啊,我錦衣衛東山再起,指日可待了」

第231章 難過的河

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初十日,朱元璋逝世,在位三十一年,享年七十一歲。

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十六日,皇太孫朱允炆正式即皇帝位,為大明王朝第二代皇帝。

「夙夜祗懼,思所以克相上帝,以無恭皇祖之大命,永為寬猛之誼,誕布維新之政。以明年為建文元年。大赦天下。德維善政,政在養民,當遵先聖之言,斯致雍照之盛,百弼卿士,體朕之懷」

即位詔書宣告天下,隨即新帝率文武百官送靈於孝陵,正式安葬,一個新的王朝開始了。

夏潯這等官兒沒有資格為先帝送靈,隸屬於錦衣衛的儀仗自然是有的,不過夏潯現在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司的坐堂官兒,留在衙門里辦事。

今天御道上兵甲林立,異常森嚴,自皇宮大內直至孝陵,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夏潯懶得出門,徑坐在錦衣衛衙門里頭,其實也沒有甚么公事可干。

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發現自己到了這個時代之後這個世界因為蝴蝶效應而發生什么大的改變,北平燕王府險些被炸,雖然沒有成功,也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但是這件事在北平地方官員有志一同的隱瞞下始終沒有傳揚開來,夏潯便想,會不會是在真實的歷史上,也曾發生過同樣的事,因為其他種種變故而失敗,出於同樣的理由,所以沒有傳揚開來又或者,這幾天大明朝廷將出現太多可歌可泣的大事,史學家們根本懶得理會這么一樁不曾成功的恐怖事件

還有李景隆陝西練兵東南平寇,夏潯是真的不知道歷史上他是否也做過同樣的事了,即便是做過吧,很顯然,這件事比起朱元璋駕崩朱允炆即位這樣可以大書特書的歷史事件來說也沒有多大意義,李景隆真正大放異彩的時候是他率領五十萬大軍被當時只不過三五萬的燕軍打得狼狽不堪的時候。

所以,夏潯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整個歷史,依然在按照他所熟知的歷史過程在前進,該發生的一切依然會發生,他這只穿越過來的小蝴蝶實在是太小了,扇不動整個世界的風雲變幻。他所能影響的,只是自己身邊這幾個人的命運,無須載於歷史的那幾個人的命運,他只要做好自己,照顧好自己身邊這幾個人就成了。

削藩

關我鳥事。

靖難

關我鳥事。

夏潯堅定地認為,他就是穿越過來打醬油的,當一個土財主,娶幾房嬌妻美妾,幸福地過完他的下半生。他需要忠於誰需要給誰當奴才為了天下黎民百姓嗎好崇高的目標,好吧,如果是為了這個目的,永樂大帝顯然就是一個好皇帝,他還需要操什么心

至於朱允炆,很明顯,他在位的這幾年,干得實在是不怎么樣,有人說如果朱棣不造反,乖乖讓他侄子給削了王爵全家滾去雲南勞改,也許朱允炆同樣會五征豪古同樣會七下南洋,也許他的文治武功比朱棣更出色,也許也許既然一切都是假設,那么一切都有可能,有可能更好,也有可能更壞,歷史既然證明永樂大帝是個有作為的皇帝,何必去拿也許碰運氣

夏潯快樂地想,腦筋開始轉到彭梓祺身上,才十九啊,其實用不著太著急吧,可這小妮子居然已經開始著起急來,忙著求醫問葯求神拜佛地想要生兒子了,著什么急啊。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兩夫妻做了這么久,恩愛纏綿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怎么還不生孕難道自己穿越時空,影響了身體

整整一天,夏潯就在胡思亂想中很無聊地度過了,到了下午近黃昏的時候,皇帝儀仗擺駕回宮了,夏潯估摸著羅僉事也快回來了,收拾了一下擺樣子的公文,便走出了他的簽押房。

繞到前院,夏潯忽見劉玉珏站在側廊下,綉春刀斫在練功用的木樁上,正與蕭千月說著什么,蕭千月指著劉玉珏的鼻子,神色極為激動,劉玉珏則囁嚅地解釋著什么,夏潯便舉步走了過去。

「姓劉的,你給我小心著點兒」

「蕭校尉,我我真的沒做什么」

「沒做甚么你還說」

蕭千月一張英俊的臉龐都扭曲了,他抬手一記耳光,結結實實地扇在劉玉珏臉上,劉玉珏被打呆了,捂著臉頰,鼻翅翕動了幾下,眼淚便撲簌簌地流下來。

「王八蛋你才到錦衣衛幾天,就敢爬到老子頭上去,你不要以為攀上枝頭就做了鳳凰,老子跟了大人多少年,出生入死,鞍前馬後,你個比娘們還娘們的東西,能為大人分什么憂擔甚么事」

蕭千月越說越氣,忍不住拳打腳踢,劉玉珏根本不敢還手,躲閃了幾下,干脆捂著頭蹲到地上,蕭千月恨恨地朝他屁股踢了幾腳,揮手又要去摑他,忽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緊緊攥住。

蕭千月猛一回頭,就見夏潯站在身後,那只手仍被夏潯緊緊攥住,夏潯淡淡地道:「蕭校尉,大家都是同僚,有什么事至於拳腳相加」

夏潯如今官位在蕭千月之上,蕭千月也知道羅克敵不只一次對夏潯的性格和辦事能力表示出欣賞,顯然是有大力栽培的意思,倒也不敢太得罪了他,便悻悻地掙脫了拳頭,說道:「總旗大人,這是卑職和劉力士之間的私人恩怨,我們是武人,當然拳腳上解決,大人既然出面了,卑職不與他一般計較,告辭」

說罷氣憤憤地轉身就走,臨行狠狠盯了劉玉珏一眼,滿是怨毒之意,顯然是不肯就此罷休的。夏潯皺了皺眉,扶起劉玉珏,見他一個大男人,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玉珏,你怎么得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