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88部分閱讀(1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46 字 2021-02-15

其實這一下碰撞力氣並不大,但是朱高煦兄弟兩個不明就里,忍不住大罵起來。王寧坐在艙中,聽得對面大罵,不由眉頭一皺。

他還當是徐府的下人不認得自己,立即起身走了出來,恰在此時,朱高熾讓夏潯扶著,也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了船艙,趕緊喝止了兩個精力過剩巴不得與人打上一架的弟弟,便向對面走出來的那位中年白袍文士拱一拱手,恭謹地道:「對面這位,可就是懷慶駙馬」

王寧從艙中出來,一看朱高煦兩兄弟一身箭袖,氣質不俗,可不像是徐府的下人,正覺有些詫異,聽到朱高熾問話,見這大胖子似乎就是船上的主人,忽地想起前兩日宴席間,聽人說笑間談起的那三個人,王寧心中不覺一動,遲疑道:「正是,這一位,既在徐大都督船上,可是徐家的子侄么」

朱高熾愈發恭敬,忙道:「在下正是魏國公的外甥,北平朱高熾,王駙馬,舍弟年輕氣盛,言語沖撞之處,還祈見諒。」

王寧「啊」了一聲,連忙還禮道:「原來是燕王世子,失敬失敬。」

朱高熾微笑道:「駙馬不要這么客氣,懷慶公主是高熾的姑姑,王駙馬乃是高熾的姑丈,自家長輩,理該高熾向長輩行禮才是。高煦高燧,你們對自家長輩出言不遜,叫爹爹知道了還不罰你,快快向姑丈賠禮。」

王寧被他一口一個姑丈地叫著,不禁對這個大胖子心生好感,不過考慮到皇上目前正在下的那盤棋,他還是有心和燕王府撇清關系,便很大度地擺手道:「我只道是徐都督在船上,有心和他開個玩笑,也是我莽撞了。不知者不怪,我這就」

朱小胖的笑容愈加親切,一張胖臉如天官賜福一般微笑著,很親熱地打斷了王駙馬的話,很不見外地道:「朱家長輩親眷眾多,我三兄弟到京時日尚短,尚未能一一拜候。相請不如偶遇啊,今日既在這里遇到了姑丈,就請姑丈過來,由侄兒們設宴款待,同游莫愁湖吧。」

「呃這個」

朱小胖不由分說,高聲吩咐道:「來人啊,搭跳板」

正心殿里,檀香裊裊,朱允炆和方孝孺黃子澄三人俱著儒服,正在坐而論道。

朱允炆從師於黃子澄,學的本就是儒術,自從遇到方孝孺這位儒家大師後更是如魚得水,三人時常在一起探討學問,研究如何復興周禮。

方孝孺盤膝坐在益陽進貢的水竹篾涼席上,溫文爾雅地道:「陛下,這周禮,融合了道法陰陽等百家思想,大至天下九州,天文歷象;小至溝洫道路,草木蟲魚。凡邦國建制,政法文教,禮樂兵刑,賦稅度支,膳食衣飾,寢廟車馬,農商醫卜,工藝制作,各種名物典章制度,無所不包啊」

黃子澄聽到興處,忙放下茶杯,接口道:「孝直先生所言甚是,周禮乃上古先賢們斟酌損益,因襲積累,以人法天致世太平的大法。有此大法,萬世千秋治國安邦之法,盡可取之不盡了。說到周禮,其核心乃是一個別字。」

朱允炆眉飛色舞地問道:「請教先生,何謂之別」

方孝孺便笑道:「這個別字,就是要讓尊卑貴賤上下有別。如此一來,自然井然有序,不會亂了規矩。比如說這嫡長之制,在上古殷代的時候,那時還是傳弟與傳子並存的,致有九代之亂。

到了周代,便開始只剩下傳子之制,不過這時還沒有嫡庶之分,因此仍是戰亂頻仍。周公乃是有大智慧的先聖先賢,他」

方孝孺剛說到這兒,夏潯悄然走進了大殿,向朱允炆欠身一禮,便站到了一旁。依照朱允炆的吩咐,他每隔三天,都要到宮里來一趟,把燕王三子近日的情形舉動向皇上稟報一番的。一見他來,朱允炆便捧起茶杯,對方孝孺道:「孝直先生,請先喝杯茶,潤一潤嗓子。」

「謝陛下」

方孝孺雙手齊於眉際,行了一個鄭重的古禮,這才雙手接過茶杯。朱允炆扭頭對夏潯道:「燕王世子和他的兩個弟弟,這幾日都做些甚么」

夏潯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回陛下,這幾日,燕王府三位王子陸續游覽了梅花山靈谷寺鳳凰台,清涼寺長干里和棲霞精舍,前日入宮覲見了太後,昨日同徐王和衡王一起去了桃葉渡,今天他們又去了懷慶駙馬府。懷慶駙馬精於詩詞又擅下棋,燕王世子於琴棋書畫上,造詣也是頗深,時常宴請拜訪,切磋技藝,探討學問,二郡王和三郡王今日倒是做了陪客,因為下棋之後,駙馬還要設宴款待他們,所以微臣才能抽暇趕來宮中見駕。」

朱允炆皺了皺眉道:「他們玩性也太重了,整天四處游逛,哪里像是為先帝盡孝,回京祭掃的樣子。你告訴徐輝祖,叫他對燕王三子加以約束,不要讓他們整天一副沒人管教的模樣。」

夏潯吞吞吐吐地道:「這個頭幾日,魏國公也曾訓斥他們不成體統,把他們禁足於府中」

朱允炆展顏道:「這就對了,徐輝祖做事,還是甚體朕意的。」

夏潯尷尬地道:「不過,燕王世子性情敦厚,不外出時,便只在房中酣睡,倒也不生是非。可是二郡王三郡王語言粗魯,性情火爆,根本是待不住的人的。魏國公只把他們禁足兩天,他們倒與堂兄弟們打了三架,動手的時候還不慎打碎了一對中山王昔年最為珍愛的釉里紅玉壺春瓶。氣得魏國公不肯再搭理他們,這對兄弟沒了管教,更是每日溜出府去散心,其實燕王世子不是好動的人,依臣看,他也是擔心兩個兄弟惹出禍來,所以才不得不勉為其難,整日跟在他們的身邊」

黃子澄冷笑一聲道:「老大吟詩作賦,附庸風雅,老二老三則尋釁滋事,惹事生非,燕王家里,還真是生了三個寶貝。」

方孝孺微笑道:「以行兄且莫大意,焉知他們不是故意自愚自污,以惑君上與朝廷」

黃子澄呵呵笑道:「孝直若說燕王世子故意自愚自污,或不無可能,畢竟是及冠之年的成丨人了么,雖還年輕,這點心機也未必就沒有。但那燕王次子高煦三子高燧,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漫說沒有這份心機,就算有人暗授機宜,叫他們扮,也是扮不出來的」

黃子澄說得十分篤定,方孝孺細一思量,也覺得黃子澄說的有道理。他在陝西做了十多年的府諭教授,也不知教過了多少學生,若說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就能有這樣的心機,那實在是太可怕了,他也是不相信的。這樣的梟雄之資,天下間幾百年能出一個更不要說燕王家里一下子就出現兩個了,捋須想想,方孝孺也是釋然一笑。

兩個大儒都未想到,朱高煦和朱高燧只是本色演出罷了,要掩飾本性,完全偽裝成另外一副形象固然很難,可是如果放大自己某一方面的特性,卻足以讓大多數人看不全他的本來面目。方孝孺和黃子澄沒練成天眼通,可沒長這么一雙慧眼。

就在這時,小林子躡手躡腳地進來,將一封奏疏遞到朱允炆的面前,朱允炆一看那奏疏上有兩道黃銫絲絛捆著,不由得眉尖輕輕一挑,這可是他賦予二十四位采訪使的特權,可以直達御前的奏疏。

朱允炆對夏潯擺擺手,吩咐道:「好了,你去王駙馬府上吧,盯緊了他們,只要不給朕惹什么大麻煩,且由他們去。」

「是」夏潯的目光在那封奏疏上微微一凝,輕輕退了出去。

「湖北道采訪使黃真進呈御覽」,又看了看封區上那行端正雅致的小字,朱允炆便扯開雙道的黃絲絛,拿起小刀削開了封口,打開來匆匆瀏覽了一遍,便把奏疏一合,在掌心輕輕拍了幾下,微笑道:「沒想到,這黃真倒是個能干的人,為朕立下頭一功了。」

黃子澄動容道:「陛下說的可是都察院哦,現在叫御使台了。可是御使台的湖北道監察御使黃真么,此人做了件什么大事」

朱允炆將奏疏遞過去,微笑道:「先生請看。」

黃子澄忙將奏疏接在手中,方孝孺也湊過去觀看,兩人將那份奏疏看罷,再抬頭看看朱允炆,三人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怡然神秘的微笑

第270章 我希望那只是一個傳說

荊州太暉觀。

黃真黃御使正帶著兩個隨眾在觀中游覽。

這座道觀是湘王朱柏修建的,朱柏信奉道教,還給自己取了一個道號叫「紫虛子」。這座由朱柏出資修建的道觀,主體殿閣五座,偏殿左右殿俱備,規模宏偉,殿宇高大。殿內雕梁畫棟,熠熠生輝,當地人稱「小金頂」「賽武當」,十分的壯觀。

黃真站在殿上一面題詩的白壁面前,一句句地吟哦著:「張玄玄,愛神仙。朝飲九渡之清流,暮宿南岩之紫煙。好山劫來知幾載,不與景物同推遷。我向空山尋不見,徒凄然」

這首贊張真仙詩是朱柏寫的,他信奉道教,曾往武當山尋訪張三豐,可惜未見真人,惆悵之下,寫下了這首詩,因為太暉觀是湘王朱柏出資修建,觀主就把這位大護法的詩題刻在了壁上。

黃真反復吟哦數遍,找不到什么可以用以攻訐的把柄,便又繞到了正殿,正殿有一排蟠龍柱,黃真又動上了腦筋,暗自尋思到:「道觀之中,建蟠龍之柱,不曉得這是不是僭越逾制。唔我先記下來,回頭向禮部同僚咨詢一番。」

黃真正想著,一個驛卒匆匆走了進來,一見黃真便道:「哎喲,黃大人,您果真在這兒,小人找了您半天了。」

黃真問道:「甚么事」

那驛卒走近了,低聲道:「京里來人了,是都察院左都御使袁泰袁大人,吩咐小人馬上把黃大人找回去,有要事相商。」

黃真驚訝不已,連忙隨著那驛卒向外走去。

黃真臨了臨了,受到了朝廷的提拔重用,那仕途之心重又熱絡起來。這一次朱允炆遣二十四天使遍巡天下,表面上是分巡問苦,懲治貪官污吏,暗地里卻向他們密授機宜,叫他們尋察各地藩王的罪證把柄,為削藩提供道義上的證據。黃真這一回與前番尋訪濟南做傀儡時大不相同,立即趕赴荊州,希望能立下頭功,得到皇帝的青睞。

黃真有備而來,還真讓他抓到了湘王的一些把柄,他到荊州,首先就得去拜訪湘王,到了湘王府,他意外地發現湘王府正殿大門兩側都開了一道角門,本來七道正門,若再算上這角門,那可就是九門,九乃數之極,天子之制。黃真如獲至寶,馬上把這條罪狀記下來,急送京師。

不過他估計湘王府只是多開了兩道門,恐怕不足以治湘王的罪,所以這些天一直在荊州到處轉悠,希望能找到更多有關湘王的有力罪證,奈何湘王在荊州口碑很好,並無什么不法之事。黃真別無他法,只得在建制僭越上下功夫。

他琢磨著湘王既然在修大門的時候不注意這些建制上的規矩,別的建築上面說不定也有問題,奈何湘王府又不是他想進就進的,只好在由湘王出資修建的一些城中建築上著手了,不想京里就在此時派了人來,莫非上一次呈送的奏章所列罪名已經足以定湘王之罪了

黃真一路想著,急急趕回驛館,馬上面見都御使袁泰。

等下人上了茶,袁泰摒退左右,只留下黃真一人,笑容滿面地道:「黃大人,你在荊州做得很好,你是受本官舉薦擔任湖北道監察御使的,這一次你立下大功,本官在皇上面前也甚為露臉吶。」

黃真驚喜地道:「還賴大人栽培。莫非下官所上的奏疏,已為陛下采納」

袁泰捻須微笑道:「然也,若非如此,本官怎會出現在這里」

他微微傾身,對黃真道:「九五,象征著帝王之尊,按制,非天子不得造面闊九間的正房,柏王擴建宅邸,門房九間,這是正中開門的官署形制,主樓亦開間九間,這就是僭越了帝王九五之尊的等級了,此為大不敬之罪方學士和黃學士一致認定,憑此,足以向湘王問罪」

皇帝稱宮,藩王稱府,官員稱宅,庶人稱家,住宅建造,俱按等級,這是上下尊卑分明之道。柏王擴建王府時開了兩個角門兒,這的確是僭越了建制,不過這算不算造反,都在皇帝一句話了,若擱在洪武朝,大概朱元璋會下道旨意,訓斥兒子幾句,但是建文要問他的大不敬之罪,似乎也是理直氣壯。

袁泰又道:「湘王善武力,是帶過兵的人,與燕王朱棣交情很好。如果朝廷削燕,湘王起兵響應,確為朝廷心腹大患。朝廷已決定據此把柄擒拿湘王。不過,你也知道,上一次朝廷對周王不教而誅,對齊王和代王輕率削爵囚禁,遭至朝野間許多非議,因此這一次朝廷決定改變策略。」

黃真緊張地道:「大人,朝廷打算怎么做」

袁泰胸有成竹地道:「持聖旨,公開詰問,迫使湘王主動俯首認罪,如此,可彰朝廷公平法紀嚴明。」

黃真捻著胡須想了想,擔憂地道:「素聞湘王性情剛烈勇武過人,如果他拒不俯首,那該如何是好」

袁泰陰陰一笑,說道:「這一遭兒,本就是明暗兩招棋。朝廷已秘遣勇士,扮作販夫走卒紛赴荊州,武器甲胄俱藏貨車之中,到時候,他們會突然包圍湘王府,切斷湘王府和外界的一切聯系,則住在城外的湘王三護衛,亦不知消息了。

然後,你我再持聖旨過王府問罪,勒令湘王遞請罪文表,只要湘王自承有罪,白紙黑字地寫下來,朝廷再想怎么辦他都是光明正大了。如果他敢公然反抗,嘿,那么他原本無罪也變成有罪了,朝廷拿他問罪豈不更加的理直氣壯」

「真他媽的陰險難怪我一直爬不上去,原來是心沒有你們黑」

黃真暗罵一句,眉開眼笑地贊道:「果然妙計,高,實在是高哇」

朱柏是朱元璋第十二子,今年二十八歲,生得身材魁梧英氣勃發。此人文武雙修,詩詞歌賦,均甚精通,兵法韜略,尤其不凡。朱柏喜歡讀書,常常讀書至深夜,他還建了一處景元閣,招攬賢才,征集古本孤本,校對整理,重新謄錄,以防絕滅於世。

同時,朱柏膂力過人,善弓矢刀槊,馳馬若飛,論古兵制前事成敗,常有出人意表的看法。他曾經奉旨三次領兵平叛,第一次是一支投降明朝的元兵暴亂,打算返回塞外,朱柏率軍平叛,大敗元軍;第二次是五開蠻造反,朱柏巧妙地利用蠻軍內部的分歧,分化瓦解,不殺一人,便順利平息了叛亂,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堪稱用兵的最高境界了。第三次則是平定古州蠻造反。

此時,午膳後不久,湘王朱柏正用他慣使刀劍以致掌心滿是硬繭的大手,握著一支筆在做畫。他畫的是自己的小兒子,這個兒子是他的側妃秦漁所生。湘王正妃是朝中大將吳高之女,叫吳雪,為湘王生有一女一子。湘王正妃本是朱元璋出於籠絡朝臣的政治目的給皇子們所選的妻室,不過這位吳妃雖然貌相不算極美,卻也是個溫柔嫻淑貞靜端庄的女子,甚受湘王敬愛。

至於這位側妃秦漁,則是湘王就藩荊州之後所納的當地女子,貌相絕麗身姿婀娜,最受他的寵愛,兩人感情也是甚篤。此時小兒子剛剛過了百日,側妃秦漁產後不久,昔日窈窕飄逸的身段兒還未完全恢復,這時候還微微有些珠圓玉潤的感覺,不過卻也如熟透了的桃子,愈增嬌媚。

秦漁抱著愛子坐在錦墩上,朱柏潑墨揮毫,不等兒子不耐煩地哭叫起來,一副栩栩如生的稚兒圖便已畫好了。

朱柏擱下筆,呵呵笑道:「愛妃,來看看,我為兒子所繪畫像如何。」

秦漁抱起兒子,姍姍走到案前,俯首一看,紙上一個嬰兒肥肥胖胖粉妝玉琢,藕節兒似的手臂大腿,呶著小嘴兒憨態可掬,在朱柏筆下,這嬰兒活靈活靈,幾欲躍紙而出,那眉眼五官神情動態,果與懷中愛子一般無二。

秦漁不由嫣然一笑,回眸嬌聲道:「人都說殿下擅畫嬰兒,妾身卻是今日才發現殿下的本事。殿下,咱們的兒子才剛剛百日呢,殿下以後要常給兒子畫像,一年畫一幅,妾身要好好收藏起來。」

朱柏啞然失笑:「一年畫一幅,畫上幾年,我兒便不是嬰兒嘍。」

秦漁不依地道:「殿下就答應人家嘛。」

朱柏笑道:「好好好,都依你,我什么事兒不答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