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133部分閱讀(1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64 字 2021-02-15

,你我四人一同中了進士,位列頭榜前四名,本以為,你我從此可以報效國家,想不到才兩年功夫,國家竟落得這般模樣」

胡靖心道:「報效國家,與建文和燕王誰做天子有什么干系,都是朱明皇室,待燕王坐了天下,難道他不需要臣子為他打理江山么咱們又沒架秧起哄的嚷嚷削藩,燕王的j佞榜上二十九人,可沒有你我的名姓,傷心個什么勁兒」

可是,他們學的都是道德文章,這種話自然不能說出口,忙也跟著附和兩句,一副忠肝義膽的模樣。這種漂亮話兒真要說出來,他比王艮說的還要好聽。解縉冷眼旁觀,似笑非笑,卻是叫人難以看出他的心態。

他對這位建文皇帝可談不上什么好感,當初讓他去蘭州吃土的就是這位建文帝,而今,托付好友活動,總算是回了南京,不想剛回來就碰上江山易主的事兒,他不在乎,他的滿腹才學一腔報負,在建文帝手中根本得不到施展,這個翰林待詔做了也有兩個月了,他沒機會替皇上擬過一道詔書,那活兒都被方大學士包了。

天要變了么日升日落,與他何干

曲終人散,幾個文人對當前困局無力回天,只能發上一番感慨便各自回去了。吳浦的小兒子已經九歲了,他在一旁聽著幾位叔叔或慷慨激昂或旁征博引,半懂不懂的,也能隱約聽明白一些。待幾位叔父離去,他便偎到父親懷里,說道:「爹爹,胡叔叔方才說城破之日,就隨建文皇帝而去,那番話慷慨激昂,聽得人熱血沸騰,真不愧是狀元郎呢。」

吳溥默默地搖了搖頭,他的夫人正在收拾桌子,生怕丈夫聽了這話,也要效仿那呆書生去自殺明志,趕緊拉開拉開兒子,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嗔道:「胡說甚么,回屋讀書去。」轉而又不放心地對吳溥道:「相公,這是皇帝家事,你可千萬不要生了糊塗念頭,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丟下我們孤兒寡母的」

說到這里,吳夫人便忍不住落下淚來。

吳溥苦笑一聲道:「夫人,胡說甚么呢,為夫不會去死的。」

他沉默了一下,緩緩又道:「我與王艮胡靖李貫三人同榜進士,兩年來相交莫逆,以我對他們的了解,肯以死報效君王的恐怕只有王艮那個死心眼罷了。」

吳溥話音剛落,就聽左鄰傳來胡靖的聲音:「夫人,外邊現在兵荒馬亂,你怎么還悠閑自在的,快些去收拾家里值錢的東西,都藏到米櫃子底下去」

吳溥與胡靖王艮同科中舉,分別是一二三四名,做了官後,除了李貫家境比較富裕,單獨在繁華鬧市區買了房子,其余三人都在這同一條巷子購置的房舍,吳浦的左鄰是胡靖家,右舍就是王艮家了。

聽了胡靖這句話,吳溥和他的夫人一臉囧態,停了片刻,吳溥才苦笑道:「夫人,你看如何到現在還惦記著家里值錢的東西莫遭了兵災,他怎么會去尋死呢」

吳夫人破涕為笑,嬌嗔地在他額頭點了一下,說道:「胡大人這才是聰明人呢,朱家叔侄誰做皇帝,關咱們甚么事,你可不要犯傻,不許狠下心來,拋下奴家和孩子們,學學人家胡狀元」

王艮家里,王艮神情肅穆地對他的妻子道:「夫人,我食建文皇帝的俸祿,就要對得起建文皇帝,如今燕王兵臨城下,不可能守得住了,城破之時,皇帝必以死殉國,王艮身為臣子,既不能為君分憂,也不能讓君父死在我這臣子頭里啊,我先去了,九泉之下,再侍奉皇上駕前」

「夫君」

王夫人哀哀痛哭於地,可是王艮治家甚嚴,王夫人對丈夫從無違拗,眼見丈夫已萌死志,竟是不敢勸阻。

王艮慘然一笑,悄悄自袖中以拇指打開所買的那一小瓶鴆酒的蓋子,說道:「你好好養大孩子,便是為我盡了節義,為夫先去九泉之下,迎候天子」

說罷一仰頭,將那鴆酒灌進了口中

羅克敵面色凝重地被人引進了正心殿,他不知道皇上這個時候召見他會有什么大事吩咐。

燕軍就要進城了,他實在沒有想到,朝廷竟然敗得這么慘這么快。

這幾天,在他腦海中徘徊的,一直是楊旭的身影。

他輸了,他徹底的輸了,楊旭那小子,眼光竟然這么准,竟然看得這么遠

「羅大人」一見羅克敵到了,少監王鉞連忙迎上來。

羅克敵悄聲問道:「皇上呢」

王鉞道:「皇上在里邊等你呢,快些去吧。」

羅克敵點點頭,舉步走進屋去,王鉞也跟進來,把手一擺,所有的內侍和宮女都弓著腰,慢慢地退了出去。

羅克敵見此情形,不禁有些動容:「皇上竟摒退了身邊所有的人,到底有什么絕密要事吩咐於我,難道是要我想辦法刺殺燕王如果燕王暴死,倒也不失為解此危局的好辦法,只是想要刺殺燕王何等艱難。」

羅克敵胡思亂想著繞過屏風,正來回踱著步子滿面焦灼的朱允炆一見羅克敵,立即迎了上來,未等羅克敵躬身施禮,便抓住了他的手臂,急切地道:「羅愛卿,國家存亡之際,生死攸關時刻,這件大事,朕只能托付你了。」

羅克敵聽了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他朝思暮想的就是能得到皇帝的信任,能重現錦衣衛的榮光,這一刻他終於等到了。皇帝終於想到了他,終於想到了錦衣衛,雖然這時已經遲了,羅克敵還是心懷激盪:「就算皇上讓我潛進燕軍營中去刺殺燕王,我也去,我要親自去,皇上既以國士待我,粉身碎骨,我也死而無憾」

羅克敵的眼睛亮了起來,他韜光隱晦多年,這一刻就像一柄久藏鞘中的寶劍,乍然出鞘,依舊是寒光四射,羅克敵沉聲道:「皇上請吩咐,臣粉身碎骨,也不會辜負皇上的期望」

「好好好朕就知道,羅愛卿始終是忠於朕的,比那些平素誇誇其談,事到臨頭舍朕而去的廢物強上一千倍一萬倍」

朱允炆激動地道:「金陵城能否守住,朕實無把握,不能不未雨綢繆,朕要你為朕安排一下,一旦城破,便把朕送出宮去」

羅克敵一呆,目中神光漸漸黯淡,朱允炆惶恐地道:「怎么,連你也辦不到么」

羅克敵心中一動,忽然又想:「莫非皇上想要逃去他處,東山再起」

他的雙眼又亮了起來,急忙問道:「陛下想去哪里去四川蜀王處,還是雲南沐王處據此要地,號召天下,還是有機會」

朱允炆連忙擺手道:「朕以整個天下尚不敵燕王,逃去那里又有甚么用,不過是晚死一刻罷了愛卿,你好好安排一下,讓朕逃得越遠越好,千萬不要叫燕王的人找得到朕」

羅克敵默然片刻,緩緩拜倒在地,頭深深地叩到地上,低沉地道:「臣遵旨」

第404章 薪火傳承

京城里剩下的有字號的將領不多了,即便有,朱允炆也不敢用了,自打朱棣過了淮河,武將望風而倒的情況太普遍了,除了一個盛庸,幾乎就沒人認真作戰過,所以被他派去守十三城門的多是文官,而文臣又不知兵,於是勛戚和皇室也被他派上了用場。

勛戚不用說了,全是因為戰功才封的爵,而諸王雖然沒有帶過兵,可是明初諸王也是自幼便學習兵法韜略,以備藩籬的,故而,朱允炆以勛戚宗室文官混搭起來,分別守御各道城門,守金川門的就是李景隆谷王朱橞和御使黃真。

夏潯悄然從李景隆駐扎的金川門城樓里出來,他已經與李景隆取得了聯系。李景隆已答應說降谷王朱橞,一旦成功,即向城外送出消息,開金川門迎燕王進城。谷王朱橞自去朱棣營中議和回來,知道自己當初從宣府逃回金陵之舉,四皇兄並不在乎,態度上對於燕王已經沒有什么抵觸,這從他到達金川門後,把一應防務盡皆交予李景隆,自己根本不聞不問就可見一斑。

至於黃真,直接被李景隆無視了,也就谷王朱橞身為皇室子弟,對他還有些制約作用,區區一個老朽御使,只要他想反,還不是任他搓任他扁,根本無須商量,到時候他敢起刺兒,直接一劍殺了就是了。

城中亂哄哄的,到處都是難民,照理說,對這些難民,官府應該分別劃地安置,供應米糧,組織糾察,設立規矩,就像鐵鉉在濟南一樣,一來防止他們把整個城池搞得一團混亂,二來也可以防止他們全都聚在一起會聚眾鬧事。

可是現在根本沒有人管,官府似乎已經癱瘓了,下邊的官吏都在等著天下誰主的一刻,而高級官員們當真是「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閉門擇生死」,有的在家里聚集親友門生同僚,商議他們的個人前程,說穿了不過就是一旦城破,是否投降何時投降,用什么方式投降,以得到新主的青睞。另一些人則與親人告別,凄凄惶惶,准備以死明志,報效君王。

很奇怪的一種氣氛,燕王還沒進京,他們思考的都是燕王進京之後的事情,無論是決意追隨建文帝的還是想要投降的,考慮的都是性命前程或者名節忠義,就是沒有一個站出來做點實事兒,為阻止燕王進京做些事情。

夏潯到了張家米糧店,就像任何一座被圍困的城市一樣,米糧店是百姓們頭一個想到的地方,而米糧店的掌櫃也是最早關門大吉,惜糧不售的地方,夏潯來到張家米糧店的時候,門前已經圍了許多百姓,嗵嗵地砸著門,要買些米糧回去屯積起來,而大門卻緊緊關著,上邊扣著一塊「售完」的牌子。

夏潯見此情形,便繞到了張家米糧店的後門兒,三長兩短扣響門扉,片刻功夫,里邊有人起了栓,把門拉開一道縫,往外看看,又取去纏在門上的鐵鏈,把夏潯讓了進去

羅克敵一身布衣,緩緩漫步街頭。

身邊嘈雜紛亂,盡是惶惶不知終日的百姓,可是羅克敵神情從容,恰似閑庭漫步,根本沒有對他們多看一眼。

飲虹橋南,鐵作坊。

坊中多是鐵匠造作人家,現在,這里是最冷清的時候,店前熟鐵片兒的牌子在風中叮叮當當地響著,街巷里卻是一片寂靜。哪怕是開著門的鐵匠鋪子,里邊也是冷冷清清,灶下的火已經熄了,這個時候,誰還會來打造鐵具呢

羅克敵緩步走著,目光忽然盯在一枚圓形的店鋪牌子上,那該是繪的一副陰陽魚太極圖吧,年代太久遠了,風吹日曬,漆痕盤剝,已經模糊不清了。

羅克敵在門前停下,往里邊看了看,門只開著半扇,一個赤裸著上身,渾身肌肉虯結的漢子正持著一柄小鐵錘,手里擺弄著甚么,時不時地敲打兩下。羅克敵吸了口氣,舉步走進門去。

「客觀,您要打造點什么」

鐵匠似乎有點兒奇怪這時候還有人登門,不過還是放下錘子,在衣襟上蹭蹭雙手,迎了上來。

羅克敵打量著店中情形,沒有回答他,那鐵匠目中微微露出警覺之意,又問道:「你是誰,來做甚么」

羅克敵笑笑,轉頭看了看他:「老掌櫃的還在吧,是你爹,還是你師傅,請他回來一下。」

那鐵匠道:「掌櫃的是我爹,我爹年紀大了,這店里一切都是我做主,客官要做什么,只管與我說便是。」

羅克敵凝視了他片刻,忽地一笑:「涵虛混太清,時轉遏雲聲。湖雁雙雙起,漁舟個個輕。世情何遠近,人事省將迎。談笑逢諸老,終身願太平」

那鐵匠驀地瞪大一雙牛眼,死死地盯著他,吃吃地道:「你你你是」

他突然一轉身,好像一頭奔牛似的沖向店後,身子還拐掉了幾件半成品的鐵器,當啷啷撒落一地,片刻功夫,這大漢便扶了一個顫巍巍的白發老頭兒從店後出來。

那白發老頭兒睜著一雙干涸的老眼,仔細看了羅克敵片刻,突然嘶啞著嗓子叫道:「是克敵嗎是是克敵嗎」

「李伯」

羅克敵一個箭步搶上去,扶住了他,一雙眼睛也不覺濕潤了。這是他父親最忠心的部下,二十多年了,兩個人近在咫尺,他卻始終沒有來過,一旦當他出現,也就是打破老人家平靜安寧的生活的時候,可是當他看到老人臉上那激動興奮的神情,看到他落下的兩行老淚,他知道,自己是來對了。

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為了理想而奮斗,還有許多人陪伴著他,如果他一生一世都不出現,眼前這個老人無疑將帶著無限的遺憾走完他的生命。

他出現了,這風中殘燭的老人陡然就像年輕了二十歲似的,整個人都顯得不一樣了。

「李伯,有件大事要交給你去做」

「是」老人推開兒子,努力站直了身子,並攏腳跟,嘶啞而興奮地道:「小羅大人,請吩咐」

他是個老人,也是個老兵,遲暮之年的老兵,同樣是一個戰士

錦衣衛衙門,同所有的衙門一樣,小吏官屬,全都無心做事了,每個人都在議論著燕王的事情。

這種頂層的權力斗爭和他們沒有直接的關系,不管是叔叔做天下還是侄子坐天下,他們總是不可或缺的人物,也是不會受到影響的人物,可是這樣的大事,沒有人不關心,不去竊竊私語。

但是看到羅克敵的身影出現,他們該做事的還是馬上散開回去做事,該站崗的還是馬上站得標槍一般筆直,向羅克敵致以注目禮。

對羅大人,他們不只是多年來從屬於下的敬畏,他們都清楚羅大人為了維護錦衣衛的尊嚴和權力,這么多年來苦苦支撐,付出了多少努力,他們尊敬這個人。

羅克敵像往常一樣,目不斜視地走過去了,走得雲淡風輕。

當他來到後衙自己的住處時,一進小院兒,就見到劉玉珏蕭千月陳東葉安分列左右,靜靜地候在門前。羅克敵走過去,蕭千月馬上拉開障子門,恭謹地道:「大人」

「都進來吧」

羅克敵淡淡地吩咐了一聲,腳步絲毫沒有停緩,直接走進屋去。

四個人跟進屋來,羅克敵輕輕一擺手,四個人便在席上跪坐下來,兩左兩右,腰背筆直,按膝而坐,神態恭謹。

「大人,請恕卑職直言,這金陵城怕是守不住了。就算城里還有百萬兵,奈何軍心士氣盡喪,那些平日里指點江山無所不能的官兒們現在都閉門不出,變成他娘的天聾地啞了」

蕭千月臉上露出掩飾不出的輕蔑和厭惡:「大人,別的官兒,盡可侍奉新主,可大人您,很危險啊。燕王有飛龍秘諜,接管錦衣衛的,一定是他們,不會用大人您的咱們除掉了不少飛龍秘諜的人,飛龍秘諜一旦掌握錦衣衛,絕不會放過我們,當初大人是負責看管燕王世子和兩位王子的,他們怕也不會那么寬宏大量」

羅克敵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問道:「你到底想說甚么」

蕭千月被羅克敵一盯,不禁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還是鼓足勇氣說出了心里話:「大人,您可以走啊燕軍一旦破城,第一個要控制的,必定是皇宮,第一批要抓的,一定是j佞榜的二十九個大臣,大人經營金陵多年,如果您想走,沒有人攔得住你」

羅克敵笑了笑道:「我不能走我有比逃命更重要的事要做,我得等一個人」

陳東和葉安面面相覷,不知道大人在說什么,劉玉珏微微啟齒,似乎想問什么,最後還是閉緊了嘴巴。

羅克敵轉過身去,凝視著身後上方那幅錦衣伴駕乘輿圖,從袖中摸出一塊上好的松江棉布的手帕,深情地拂拭著,微弱卻不滅的火苗兒在他雙瞳中燃燒著,羅克敵神情似悲似喜,語氣卻異常肯定地道:「他一定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