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139部分閱讀(1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70 字 2021-02-15

所以戶部可以拿出壓倉的錢糧,先賑濟貧困和受災地區的百姓。」

永樂皇帝高興起來,連聲贊道:「好,戶部做的很好。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讓老百姓餓肚子,是要天下大亂的,戶部能妥善安排,想朝廷所想,濟百姓之憂,各部官員都應向戶部學習。」

他又喚過工部官員,問道:「朝廷各地的造船廠,如今情形如何」

工部官員不知皇上何以突然問起船舶的事來,好在皇上剛剛登基,各司官員都估摸著皇上會問起事情,對本衙的事務都認真下了一番功夫,這時正好賣弄一下,便稟報道:「回稟皇上,我朝現有金陵的龍江船廠福建福州的五虎門船廠,廣東新會的東莞船廠其中龍江船廠是最大的船廠,能夠制造大型海船,擁有我大明手藝最為高超的匠戶四百余家。

福州船廠主要生產巡海戰艦大福船,每艘戰艦可以容納百人,這種大福船底尖上闊,昂首尾高,舵樓三重,帆桅有二,傍護以板,上設木女牆及砣床。矢石火器皆可使用,海戰十分厲害。東莞船廠制造的「橫江船」「烏槽船」,也是海上戰船,稱為廣船,雖比福船小些,但是更加靈活和堅固,可以配合福船共同作戰。不過因為我朝一向只巡視近海,水師不需要那么多戰船,遠洋海船造的極少,它們現在主要是制造漕運船只」

朱棣聽了吩咐道:「北元遺孽這些年來一直在內斗,牽制得他們無法大舉南下。不過,現在北元已經分裂為韃靼和瓦剌兩個國家,你們切切不可以為,他們一分為二,就會削弱了力量,恰恰相反,徹底的分裂,避免了內耗,擰成一股繩兒的元人力量將比以前更加強大。

北方游牧,自古就是我中原大敵,朕昔年奉皇考之命,鎮守北平,就是為了對付這些野心勃勃的北方狼,朕如今身在金陵,為了對付胡人,保持北平的駐軍數量,已提升北平為北京,設北平為行在,所以北平對糧米的需求不會減少,因此漕運船只一定要保障,運河也要不斷疏浚,確保暢通。上一次在沛縣,一下子燒毀了萬艘漕船,恐怕漕運會大受影響,這些船廠要加緊趕造,如果需要,可以再建幾家船廠。」

工部官員趕緊在笏板上匆匆記下要點,連連稱是,朱棣又道:「還有,海上戰船遠洋大船也要造些出來。」

他冷冷一笑,說道:「倭人趁俺靖難起兵,大明水師顧此失彼的當口兒,不斷到俺沿海來襲擾百姓,這筆帳,早晚是要跟他們算一算的。」

工部官員一邊匆匆記著,一邊暗自琢磨:「皇上不是要對日本用兵吧天下剛剛安定,若是再勞師遠征跨海用兵,錢糧耗費之大難以想象,隋煬帝雄才大略,大隋朝國家富足,就只因修個運河再加上征高麗,就鬧得狼煙四起,大隋隨之分崩離析。元朝當年入主中原,挾縱橫四海之武烈余風,跨海征東瀛,也是弄得元氣大傷,皇上可不要窮折騰啊。」

他卻不知,朱棣就是打算折騰來著,朱棣接手江山的時候,全國軍馬年產才兩萬余匹,往各地衛所一分,簡直寥寥無幾,這樣的話如果有一支強大的以騎兵為主的軍隊對大明作戰,豈非只能守在城里被動挨打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辛辛苦苦養活你們的老百姓怎么辦站在城頭眼看著他們被燒殺j擄么

朱棣了解到馬政現狀後,就打算改革馬政了,接下來他還要改革屯田之制改革軍戶衛所制他這一輩子要折騰的事多著呢。

不過朱棣折騰一輩子,遠超漢唐的浩大工程也不知搞了多少,留給子孫的,卻不是一個爛攤子,他兒子在位只一年,孫子在位只十年,一共十一年,卻被稱為如周之成康,漢之文景的大盛世:仁宣之治

朱棣如果沒給子孫留個殷實的家底,子孫兩代一共十一年,能造出一個盛世出來有人越折騰越富,有人越折騰越窮,折騰也是要講法子的。

景清靜靜地聽著,尋找著機會,剛剛上朝時,站班的侍衛也是最精神的時候,那時不宜動手。可是侍衛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體力消耗比百官要大得多,越到後面,精氣神兒越不夠用,反應就會遲鈍起來,他的機會就到了,他需要一個最好的機會,需要一擊成功的機會。

憑心而論,從這幾天朝堂議政,他感覺得到,永樂比建文更加務實,關注的也不是方孝孺吹噓的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或許他治理天下,真比建文更高明一些。但是,無論他做得怎么好,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他是亂臣賊子,他是臣篡君位,他擾亂了禮法秩序,而這,才應該是一個王朝最重要的東西。

朝堂上,重要大事漸漸處理完畢,天將近午,每個人都累了。

「是時候了」

景清又按了按腰間的利刃,突然捧笏出班,躬身道:「臣有本奏」

四更起床,忙到現在,而且全都是腦力活兒,坐在上邊又不能隨便活動,饒是朱棣一直過的是戎馬生涯,體力很好,也有些疲倦了,見眾文武已經沒有什么要事稟奏,他正要示意內侍散朝,回去吃點東西,再批閱那成堆的奏折,忽聽又有人本奏,定睛一看,認得是景清,朱棣頓時喜悅起來。

景清曾經做過北平府的參議,品性能力都極為出眾,朱棣很器重他,他肯順服,朱棣非常高興。不過景清自從重回朝堂之回,這幾天就沒有上過一本提過一條國策建議,頗有點徐庶進曹營的味道。朱棣全都看在心里,他知道景清心里還有點疙瘩,只盼他能慢慢想通,如今景清出班議政,顯見是要為他效力了,朱棣自然高興。

朱棣馬上坐直了身子,和顏悅色地道:「景卿有話請講。」

景清一步步走上前去,雙手捧笏,頭也不抬,朗聲道:「臣這一本,乃是密奏。」

「哦」

不但朱棣,滿朝文武都馬上提起了精神。

密奏就是不能在朝堂上公開說的,這樣的奏本說的必定是極重要的大事,他有什么機密大事啟奏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他的身上,朱棣也是神情一肅,連忙抬了抬手。

木恩馬上快步走下御階,伸出雙手,等著接景清的奏本。

景清雙手捧笏,緩緩走到御階之下,使左手持笏,右手入懷去摸奏本。突然,他雙眼一抬,目光凜厲,殺機一涌而出

木恩一驚,景清手中笏板已狠狠抽來,「啪」地一聲,猝不及防的木恩臉上紅了一紅,被抽了一個趔趄,景清拔腿沖上御階,右手自懷中擎出一柄鋒利的短刀。

滿朝文武嘩啦,一時都驚在那里。

四個帶刀侍衛「嗆啷」拔刀,縱身一躍,向御案前疾撲過來。

一生戎馬身經百戰的朱棣似乎被景清的舉動嚇呆了,他有足夠的時間站起避讓,或者拿點什么東西搪塞一下,但他眼看著景清手持尖刀咬牙切齒地撲過來,居然一動不動。

他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兒,眸中似驚似怒又似帶著些難言的痛苦和悲憤,眼看著景清圓睜二目,將那柄鋒利的匕首向他狠狠刺來

第423章 天子一怒

景清雖是文人,且已年逾五旬,可這憤力一刺速度卻也極快,因為撲得迅疾,他的膝蓋還重重磕在龍書案上,痛得他面孔都扭曲起來,原本斯文的面孔也因之顯得有些猙獰了。

以朱棣百戰沙場練就的一身武藝和敏捷的反應,輕而易舉就能把景清制服,可他根本沒動。景清在這朝堂上站了十幾年,也是這一刻才真正走到御書案前,傾身一刺,好寬的桌子,朱棣根本沒往龍椅里避讓,這一刀還差著半尺。

景清急了,他大吼一聲,便爬上了龍書案,揚刀再刺。來不及了,四個帶刀侍衛已有兩個沖到朱棣面前,左右只要一挾,就能成了肉盾,而另外兩個侍衛,手中刀如匹練,已向他斜肩帶胯地劈下來

「朕要活的」

似乎一直在發呆的朱棣突然發話了,那兩個侍衛反應也真是敏捷,皇上口諭剛下,左邊那個侍衛迅猛劈下的手中刀便斜斜一揚,斜挑向上空,借著那一刀之勢,身形在空中騰轉,左腿重重踢向景清的肩窩。

右邊那個侍衛動作比他更快,已經來不及收刀了,倉促之中,猛地反轉了刀刃,使刀背劈在景清肩上。

一刀下去,肩骨碎裂,景清一聲慘叫剛剛出口,肩窩又挨了一腳,被踢得從御案上飛起來,直接摔到御階下的金磚地面上。這一下就算是個練家子也承受不起,何況景清一介文人,他摔得都岔了氣了,幾乎暈過去,可是肩頭的巨痛,卻又讓他保持著清醒。

兩個侍衛緊接著躍到面前,將他制住,金瓜武士們呼嘯而入,一排排在御階前站定,控制了整個大殿。

景清呼呼地喘著粗氣,一雙眼睛仍舊凶狠地瞪著朱棣,大臣們臉都駭得白了,靜了片刻,不知誰福至心靈,搶先高呼一聲:「臣等疏忽,驚了聖駕,萬死」眾文武反應過來,忽啦啦跪倒一片,紛紛請罪。

「夠了」

朱棣一聲咆哮,登時鴉雀無聲,大殿上一片寂靜,除了景清粗重的喘息聲,似乎什么聲音都沒有了。

「為什么」

朱棣好像剛剛清醒過來,他的聲音微微發顫,不敢置信地看著景清。他一步步地從御階上走下來,走到景清的面前,壓抑著漸漸粗重的呼吸,又問了一遍:「為什么」

朱棣的確不可能被景清刺到,他那稍顯遲鈍的動作,只是因為他內心的驚訝和難以置信,似乎不讓景清手中那柄明晃晃的利刃刺到胸前,他仍舊無法相信:他的寬宏大量他的既往不咎他對景清的青睞器重,換來的就是這么一個結果。

現在,他終於醒了。

「為故主復仇」

景清被死死摁在地上,咬牙切齒地叫,因為痛楚和氣息不勻,那聲音顯得有些怪異:「可惜景清未能成事,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朱棣的臉色突然脹紅,接著又像是被抽光了血液,變得一片蒼白,非常駭人,他的聲音穩定下來,卻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巍峨的宮殿讓聲音顯得空洞,他的聲音毫無生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為建文削藩搖旗吶喊,朕不怪你,而今,朕是皇帝,朕十分器重你。本指望你我君臣,共同打造一個大明盛世。你為什么要刺殺朕」

景清嘶聲大笑,他惡狠狠地呸了一口,把一口血沫子吐到了朱棣的龍袍上:「叔奪侄位,如父j子妻。爾背叛太祖遺命,實乃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還想要我景清為你效命,做夢做你的春秋大夢,我恨不得食你肉,飲你血,方消此恨」

朱棣額頭的青筋都綳了起來,誰都聽得出他在強壓憤怒,但他仍然不死心地問著:「難道,朕該束手就斃難道,朕就不能治理好天下嗎」

景情被人死死壓在地上,卻仍奮力抬起頭來,挑釁地瞪著朱棣,一字一句地道:「建文帝嫡子長孫,皇道正統,你,算什么」

朱棣好像被憑空打了一拳,騰騰騰連退三歲,一雙袍袖無力地垂了下去

隨著百官散朝,景清金殿刺駕的消息迅速在全城傳揚開來,消息自然也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錦衣衛衙門,紀綱聞訊馬上趕往皇宮。

紀綱「病」了,他只察了一天風紀,就患了風寒,只能告病休息,在他告假的第二天,陳瑛也消失了,換了一個御使當班糾察。

那天百官上朝之後,陳瑛對紀綱說了一番話:「陳某執掌都察院,紀大人執掌錦衣衛,咱們這兩個衙門,跟其他的衙門是不一樣的,其他的衙門,是替皇上治理天下的,而咱們,是替皇上糾察百官的。

天下無時無刻不需治理,所以百官無時無刻都得存在,唯獨咱們不成。咱們是皇上手中的一件兵器,咱們是孤臣,咱們存在的意義,就是拱衛皇上。兵器嘛,需要用的時候才會抽回來,不需要的時候,就得刀槍入庫。

如果沒有官員犯錯,咱們就沒有存在的意義,有人犯錯,咱們才能存在,犯錯的官員越多,咱們的權力才越大。希望百官都能克盡職守,永遠也不需要咱們,什么時候我這都察院成了清水衙門你那錦衣衛門可羅雀,那就四海升平,天下大治嘍」

陳瑛微笑,望著紀綱,語氣誠摯,可那深邃的目光里,卻有一抹讓人很難讀懂的意味。

但是紀綱讀懂了,所以第二天他就生病了。

第三天早上,陳瑛見紀綱沒來,所以他也回去了,換了一個老眼昏花的御使來值班。

有些事是需要心照不宣的。

想不到輔國公一語成讖,竟然真的有人敢當朝刺王殺駕,紀綱快步奔向皇宮的時候,心跳得特別厲害,他意識到,他風光的機會來了

紀綱走到東順門,迎面正撞上腳步匆匆神色凝重的夏潯。

一見夏潯,紀綱便上前一步,卟嗵跪倒,痛聲道:「卑職愧對國公托付,已經做了萬全的安排,想不到仍然」

「起來起來」

夏潯趕緊將他扶起,一把扯住他便往宮里急走,同時說道:「你又沒有生就一雙火眼金睛,哪就一定就能識破他暗揣利刃,我囑咐你,也只是以防萬一,好在沒有傷了皇上,這件事不要再提了。」

一見他的面,紀綱就下跪請罪,夏潯也不好說的太多,讓紀綱難堪。他是沒有辦法插手皇宮防務的,撈過界那是絕對的出力不討好。他也沒有疑心紀綱放水,如果景清的心理素質夠好,站在那兒糾察風紀的確看不出甚么來,事情已經發生了,他不想再提此事,讓人知道他未卜先知,對他同樣不利。

紀綱聽了楊旭的吩咐之後,的確在金殿安防上下了極大的力氣,御階前的四個武士都是他特意挑選出來的身手最高明的侍衛。他當然不能讓皇帝出事,不過,他卻很想把事情鬧大。未曾上殿便搜出兵器,那動靜太小了,在百官面前公然動手行刺,他錦衣衛才有用武之地。

如今冒險果然成功,一見夏潯不想再提此事,正中紀綱下懷,當下紀綱便也住口不提,兩個人腳下發力,快速趕向謹身殿。

「皇上呢」

來到謹身殿門前,就見木恩等大小太監都在門口兒跪著,一個個面色如土,夏潯連忙停住腳步,向木恩小聲問了一句,木恩往殿上指了指,小聲道:「皇上龍顏大怒,百官請見,一個不見,正在殿上生氣呢,已經砸了幾件東西。」

百官沒有皇上允准,除了奉天大殿,是到不了別處的,夏潯和紀綱有穿宮牌子,這才暢通無阻。聽了木恩的話,夏潯心中一沉,向紀綱使個眼色,便一起走進殿去。

「啪」

又是一只上好的定窯茶盤摔碎在腳下,夏潯趕緊與紀綱長揖施禮:「皇上息怒」

「你們來了」

朱棣臉上似笑非笑,眸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說他在發怒吧,那樣子又不太像,倒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精神有點不太正常,看得夏潯和紀綱心里一陣發毛。

「他們坑俺害俺逼得俺堂堂皇子一藩之王,鋌而走險,被迫靖難,四載出生入死,幾度命懸一線如今俺得了天下,對他們還得以直報怨,俺得低聲下氣地哄著他們供著他們陪著小心說著小話兒」

朱棣痛心疾首地說著,盯著夏潯和紀綱的目光,一片水色瑩然:「俺對他們是推心置腹,竭力買好啊,俺朱棣是真的想做個好皇帝,想做一番大事業,想得到他們的認可啊,怎么就這么難呢」

朱棣很郁悶,其實夏潯也很郁悶,來自於現代的他,根本無法理解,那狗屁的道統真的就這么重要,就可以高於一切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笑聲由低到高由小到大由悲愴到瘋狂,笑聲從朱棣的胸中噴薄而出,仿佛殷殷卷過空曠田野的一串滾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