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162部分閱讀(1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62 字 2021-02-15

不出來么這么大的案子,誰的手腳能干干凈凈毫無破綻,就是執行命令的士兵,那么多人也未必一條心吶,逐一訊問,還能查不出來蓋因出於官官相護等各種原因,官吏們層層維護,於是,明睜眼露的事兒也休想查個明白了。

關鍵在於力度,力度到了,看似層層迷霧,其實不堪一擊。比如明武宗正德皇帝的時候,浙江錢塘發生命案,死者身中五刀,刀刀致命,錢塘縣令斷定此人系自殺身亡。上報刑部後,刑部認為案理不通,駁回杭州府重審,杭州府再審,仍舊判定為自殺。

案卷被送到正德皇帝面前,朱厚照勃然大怒,拍案大罵:「豈有身中五刀自斃者欲將朕比晉惠帝么」龍顏大怒,欽差大臣風風火火趕到杭州,三下五除二,案情大白,殺人凶手乃是錢塘縣令的妻侄,只因官官相護,就成了查不明白的案子,真要是上邊動了真格的,魑魅魍魎根本無所遁形。

夏潯此案也是如此,他們意外地捕獲了呂宋走私商船,有了這件大殺器,足以給夏潯塗上抹不去的污點,再加點甚么罪,還怕他反了天去尤其是此案在五軍都督府審理,他們是主場啊,到時候丘大都督坐鎮幕後,這案子怎么審還不是他們一手遮天

所以對於整樁事件,他們並沒有進行太細致的推敲,也無法進行細致的推敲,因為這個案子涉及的人太多了,真要編得過於細致反而處處都是漏洞,與其如此,不如含糊一些,只要案子由他們的人審理,夏潯又先坐實了通番罪,虱子多了不怕咬,這受賄罪肯定能扣到他頭上。

誰知道「通番罪」這個殺手鐧輕而易舉就被夏潯化解了,現在夏潯反客為主,居然擔當起了主審官的角色,而本該主導案件審理的官員們則一個個地作壁上觀,任由輔國公向他發難,任劍是真的被打懵了,倉促之間編出的謊話又豈能圓滿

夏潯對他話中的漏洞一一記下,並不揭破,只是聽他繼續說:「因為我們清晨突然出現,島上守軍並未察覺,被我們先行攻了進去。島上的人見我朝廷水師軍威嚴整,大多心生恐懼,未做太多反抗,我們順利占領了雙嶼島,然後洛大人就命我等搜索許滸住處,小人在他住處搜到一些東西,恰好小人識得些字,所以」

任劍說到後來越來越流利,倒也繪聲繪色,挺像那么回事兒。

等他說完,夏潯站起身來,彬彬有禮的,就像法庭上的皇家御用大律師似的,向兩位皇子三位旁審以及龍斷事一欠身,回身一個劍指點向任劍,喝道:「你說謊雙嶼島水情復雜,潛流暗礁無數,沒有熟悉雙嶼海域的人領著,或者由島上的人發燈號指引,根本無法悄然闖入,尤其是這么龐大的一支艦隊」

「島上守軍因為當時正值黎明,大多都困倦睡去了,所以」

「你說許滸去劫觀海衛了,既然他已決意反了朝廷,臨行之前,豈能對島上不做安排他的兵會統統睡去,任由你們反復試探水路,闖進島去」

「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海盜就是海盜,軍紀渙散也是有可能的,首領不在,有所松懈有何不可古往今來,多少奇襲成功的戰例,若是守軍個個警醒,焉有成功的戰例」

「哈哈,好一張利嘴,不愧是讀過書的我來問你,洛宇戰報上說,二十六日半夜時分,許滸勾結倭寇襲擊觀海衛,天明時分打掃戰場,方才發現是雙嶼衛反了朝廷。天明時分,已是二十七日凌晨,而你們是二十七日凌晨便接到了洛宇的命令奔赴雙嶼,急行軍一日一夜,於二十八日凌晨攻占雙嶼島。」

「太倉衛在哪觀海衛在哪中間多長路程,那邊剛剛查明許滸造反,你這里立刻接令出兵,兩下里就算快馬急行,使了軍驛快人不換馬的法子傳訊,也得一日一夜功夫,莫非洛大人未卜先知,提前一天就派人趕赴太倉衛通知你們去奪雙嶼島了」

任劍臉色大變,急忙否認道:「啊是我記錯了,糊塗糊塗小人在軍中,平素實無需要每日記得什么時日,之所以隱約記得這個日子,是因為馬上就要過年了,這才稍微記得,不想還是記錯了,我們接到將令的日子應該是二十八日,攻占雙嶼是二十九日」

朱高熾馬上扭頭,對自己身邊的人悄悄低語道:「速去查明,紀文賀哪一天攻占雙嶼,此事關系重大,一會兒審許滸,有大用」

手下人心領神會,立即躡腳退去。

陳瑛急了,「啪啪」地拍著桌案,說道:「楊旭,如今是朝廷審你是否受賄一案,許滸幾時襲擊觀海衛太倉衛幾時攻占雙嶼島,自有朝廷法司官員來審理,你如今還是一個嫌犯,就算不是嫌犯,你輔國公也無權越俎代皰,請你只就你是否受賄一事進行辯駁」

朱高煦也沉不住氣了,說道:「此事,確實無關你是否受賄,那帳本兒以及一干證物俱在,你可就此解釋一下,與你不相干的事,勿得置喙」

夏潯自己的案子,他已經知道絕對不成問題,根本不及,方才這番話,不過是給下一場官司打個底了,如今目的已達,也不糾纏,只笑一笑,向朱高煦拱手道:「二殿下說的是,那么楊旭只就自己的案子來進行辯駁。首先,被指為行賄一方的許滸,已是根本不承認曾經行賄的了。作為所謂的受賄一方,在下也是絕不承認自己曾經受賄的,那么楊旭是否只要證明這帳簿有假,就能證明舉證不實呢」

眾人面面相覷了一下,一時未敢接話。朱高熾和朱高煦是得了他父皇親口茭待的,自然無所顧忌,所以朱高熾泰然答道:「不錯,被指行賄者已然否認,被指受賄者也已否認,而舉證者的證據就是賬簿以及與其相對應的財物,如果你能證明賬簿有假,指證自然不成立」

「臣明白了」

夏潯向朱高熾拱了一揖,一轉身,對龍斷事道:「請主審大人將賬簿取來,讓我一觀」

「這」龍斷事不敢做主,左右看看。

夏潯笑道:「怎么,眾目睽睽之下,又有兩位殿下在場,你還怕本國公毀了賬簿不成」

龍斷事見無人作主,只好硬著頭皮,結結巴巴地道:「來人,將賬簿取來,與國公一看」

任劍心頭怦怦亂跳,已然發覺情形不妙,事態的發展似乎失控了,和大人事先對他的交待完全不符。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從他參與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只過河卒子,有進無退,成則榮華富貴,敗則身首異處。

任劍能成為紀文賀親兵,除了為人機敏,有眼力件兒,當然也得是個悍不畏死的勇士,想通了這一點,他也就沉住了氣,他就不信,這輔國公有通天徹地之能,拿著一個賬本兒,也能找出破綻

賬本會說話么笑話

可這不是笑話,帳本真的會說話

這種事,高高在上的皇子不懂,軍中那些舞槍弄棒的漢子也不懂,但是不需要現代的專業人士,即便古代的公門高手經驗豐富的訟師,也都知道一些這方面的常識。問題在於陷害一個國公,終究不是隨意張揚的事,所以此事是由軍系一手包辦的,連陳瑛也不知詳情。

帳本到了夏潯手上,他只裝模作樣翻看兩頁,便往任劍面前一丟,大笑道:「如此破綻百出的東西,也敢拿來作證」

夏潯對這已經注定結局的審問,已經失去興趣了,脫身已成定局,反咬這一口,能咬下多大的一口肉來才是他感興趣的事情。方才只是熱身,他現在只想盡快結束這場鬧劇,把那「通倭案」拖到幕前

第494章 智斗

「賬本兒,這賬本兒」

任劍兩眼發直,無論如何難以想象,一個賬本兒居然真的會說出話,而且能說出這么多話。

夏潯還在侃侃而談,說道:「這字跡拘謹了些,雖然有意放大,摹仿許滸粗獷的字體筆風,可是作做的痕跡依舊很重許滸本人既然也否認這賬本的存在,那么主審大人應該讓許滸寫一行字來,找個行家對比鑒別一下當然,或許有人會說,萬一許滸故意變換筆體呢。

這也不難,本國公記得,當初許滸剛受招安時,曾來五軍都督府報備,簽押領印,他在這里留過他的親筆字的。當日不知今日事,想來他無論是當初在五軍都督府里簽名領印的時候,還是在雙嶼島上寫這勞什子賬本的時候,都不會未卜先知,變換筆體吧」

其實那帳本上的字體完全就是依著許滸在五軍都督府的存檔筆體慕仿的,幾可亂真,並不像夏潯說的那樣什么慕仿痕跡十分明顯,哪怕他明知道這上面記載的東西都是子虛烏有,確屬偽造,他也是辨不出真假的。可那有什么關系,誰會跟他較這個真呢是二皇子朱高煦都御使陳瑛,還是那一直當擺設的主審官龍飛

勢在對方手里的時候,受了冤屈的人有證據也翻不了天。勢在自己手里的時候,就算是真的,也能把它說成假的。兵字兩只手官字兩張口,黑白都是人說的。

「還有這紙」

夏潯又撿起了那本賬簿,高高舉在手中:「我們知道,咱大明產好紙的地方,也就那么幾家。而這賬本的用紙,並不好。賬本用紙不好很正常,因為像這種賬本兒的確無需使用甚么好紙,可是一般的紙張呢,那就有地域性了。

因為一般的紙張,大都出自於當地的小作坊,無需由外地購入。當地所產紙張呢,則因地制宜就地取材,樹多的地方,多用樹木制紙,竹多的地方多用竹子制紙有的地方用桑有的地方用麻有的地方就用稻草,所制的紙張也就各有差異。浙東沿海各地所用的普通紙張大多是由寧波李家生產的,是稻草紙。而這種紙,是青檀宣紙,用青檀樹皮制成的,青檀紙在浙東從未見銷售」

夏潯舉著賬本,在公堂上緩緩走了一圈,慢慢地說道:「反倒是在我金陵城里,無論官紳夫子學府衙門,用的大多都是這種紙張」

任劍好像見了鬼似的,聲音都打顫了,道:「這這能證明甚么那許滸也來過金陵,或許或許買過幾刀紙帶回雙嶼島也未可知」

他真不知道這位輔國公原來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連這都懂得從一本賬簿上,他怎么就能看出這么多東西

任劍只是一個小小校尉,雖是紀文賀親信,所知卻有限,他並不知道高層的種種爭斗,也不知道這些事是誰在策劃都策劃了些什么,他只是奉命作證,可他知道,這帳本兒的確是他到了京城之後才得到的,輔國公的分析實有八九是真的。

夏潯道:「還有這墨,墨是油墨,而非松煙墨,據本國公所知,因為油墨書寫字墨潤有光,比較漂亮,所以京師人士,大多使用油墨。京城里只有一個地方,因為需要書寫的東西較多,且寫出來的東西完全沒有保存價值,過後就沒了用處,所以必用較便宜的松煙墨,那就是各級衙門專門傳抄朝廷邸報的抄報書手」

夏潯這番話,在公堂上立即又引起一片馬蚤動,夏潯目光微微一掃,看了看眾人神態各異的臉色,淡然笑道:「當然,依著這太倉衛小校所言,恐怕又是許滸來京師時順道買回去的了,所以雖然令人起疑,依舊不能作為確鑿證據。不過」

夏潯又去翻那賬簿,任劍心驚肉跳:「他又看出甚么來了」

其實這些專業知識夏潯當然不懂,不過對於證物真偽的分析,甄辨的角度和方向,這方面他卻是個行家,所以他只要指出方向,自然有人去給他查辦具體的資料,把這些有關字體紙墨筆硯各個方面的差異告訴他。而這些,僅僅是為了瓦解對方的意志。

瓦解他的意志擾亂他的心神,真正足以將帳本這個至關重要的證物徹底推翻的有力證據才會拿出來。夏潯走到主審官案前,將那賬簿往桌上一放,說道:「主審大人請看看,這賬簿兒記載了多長時間的內容,給本國公送禮是甚么時候,中間隔了多長的時候,再看看賬簿前面後面里面外面的紙張和墨跡,可有什么變化」

龍飛按照他的提示左看右看,不得其解,不禁求助似的看向夏潯。

夏潯道:「他們造假,倒也知道把這賬簿兒弄得舊一些,翻得爛一些。可惜有些東西他們沒有注意到,縱然注意到,也沒有那么大的本事來改變,那就是空氣的濕度和歲月的侵蝕雙嶼島是孤懸於海上的一處島嶼,空氣潮濕,尤甚於陸地,會對紙張和墨跡產生極大的影響。

你看這賬簿上下兩面的紙張與中間夾著的紙張有什么不同同一張紙的邊緣與中間部分的顏色有什么不同幾年前的賬目和現在的賬目的墨跡有什么不同」

龍飛的眼睛亮了,興奮地道:「我發現了,沒有不同」

夏潯「啪」地打了個響指,笑道:「答對了紙張會因為年代的久遠和水氣的浸潤而產生不同程度的變化記載賬目的墨跡也會因為水汽浸潤時間的不同而逐漸彌散,然而諸位大人看看,這本帳前前後後里里外外,在這個方面,可有任何不同沒有沒有即是偽證偽證即是栽贓」

夏潯慢慢轉過身,淡淡地道:「構陷一等公爵,朝廷命官這事,會是誰干的呢」

任劍已經無力辯駁了,夏潯先從紙張產地墨的使用以及字體方面逐一發難,將他的情緒調動到了最緊張最高亢的階段,然後突然發出致命一擊,他腦子里那根弦綳得太緊,斷了,此時意識一團混亂,根本想不出如何狡辯了。

任命臉色慘白,眸中一片絕望,腦海中只有一個轟鳴的聲音:「完了,完了,這回完了」

朱高煦目光微冷,輕輕垂下眼瞼,抿了口已經放涼了的釅茶,眼皮久久不肯抬起。

龍飛目瞪口呆:「原來案子還可以這樣審的原來一些不言不動的死物,真的可以告訴人這么多的秘密」他是頭一回看見這樣審案子的。今天,雖然他只是一個貌似主角的小配角,可是親眼見證的這一切,對這個法司系統的官員產生了極大的觸動,許多年後,他成了大明有名的公門高手,破獲過許多奇案要案。

「休庭」了。

這樁案子審了一個多時辰,基本上是夏潯一個人的獨角戲,可那些貌似悠閑的皇子官員們哪個不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付這場官司現在都有些疲勞了。再加上,午飯時間也快到了,總不能讓大家餓著肚子審案,於是,順理成章的,許滸的案子便壓到午後再審了。

這邊一退堂,大皇子朱高熾馬上興沖沖地進宮去了,他急著把整樁案子的審理經過源源本本匯報與父皇。而夏潯由於身份特殊,雖然龍斷事已然依照律法當場宣布他無罪開釋,還是被鄭賜和薛品給請到了二堂,在那里喝茶暫候。他這么高的爵位,當初被捕是皇帝親自下的旨,如今雖然宣布無罪,也得由皇上親自下一道旨意才成。

而朱高煦只一退堂,立即趕到了淇國公丘福署理公務的簽押房。皇上特旨必保楊旭這樣的消息,通過一個下人傳口訊兒是不妥當的,朱高煦已趁著出恭的機會去見了趟丘福,把這事告訴了他。丘福雖知這一番絕對整治不了楊旭,還是派了耳目在場旁聽,朱高煦還沒到,他已經知道了全部經過。

這樣一來,等朱高煦趕到倒無須多費唇舌了,兩人商量一番,一籌莫展,這時終於想起讀書人的好處來了,要論花花腸子,什么人繞得過他們,朱高煦立即使人把陳瑛找來。陳瑛和紀綱正候在外面,兩人並未參與「扣黑鍋」的舉動,直到案發才知道朱高煦想利用這一案件打擊大殿下一派和搖擺不定的楊旭。

因為這種事干系實在重大,少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分安全,所以如非得已,哪怕是自己心腹,他們也不願讓更多人知道,眼下實在是計無所出,才把陳瑛找進來,紀綱未得傳喚,還得候在外面。陳瑛進了房內,朱高煦便把事情向他合盤托出,求問辦法。

陳瑛聽說飛龍秘諜並未解散納入錦衣衛,而是依舊獨立存在,不禁暗自吃驚,又聽說推功攬過找替死鬼竟是二殿下和丘福所為,不由頓足痛聲道:「殿下,殿下呀,此事你該先與臣商量才是,怎么怎么鬧到這般境地」

朱高煦道:「事先說與你聽,又能如何」

陳瑛道:「若由臣來設計,不說滴水不漏,也不致於如此漏洞百出洛宇那戰報上只消改稱事先便有耳目探得消息,那么許滸入觀海衛便可稱作是將計就計引他入彀,太倉衛的紀文賀提前知道消息,兵發雙嶼島,便也無懈可擊」

朱高煦張口結舌半晌,頓足悔恨道:「著哇,只消改上這一筆,便毫無破綻了,洛宇這匹夫全無心機,只曉得動武,壞了本王的大事,如今如今怎么辦才好」

陳瑛雖然惱恨,可是自投靠朱高煦以來,一肚子壞水的他為了幫朱高煦招攬朝臣,給他出過不少損招,時至今日,朱高煦如果倒了,他也要跟著倒霉,兩人是一條繩上的蜢蚱,無奈之下,還得打起精神幫他揩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