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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夜行 未知 5855 字 2021-02-15

陳瑛用了一招掘樹計,把太子這棵大樹的枝干根系一條條地折斷一根根地斫斷,漸漸圖窮匕現,准備二度上書,請求廢儲了。

在此期間,永樂皇帝卻仍執著於要求百官拿出對遷都之議的統一意見來,內閣只剩下胡廣和金幼孜兩個人了,甫登內閣首輔之位的胡廣一天幾遍受到永樂皇帝的垂詢,詢問百官對遷都的統一意見。

其實百官的意見已經很明確了:反對遷都

同意遷都的官員在朝中只占一小部分,這一小部分官員大多是北方籍的官員,在朝中的力量微不足道,他們反對的聲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皇帝對如此明顯的趨勢視而不見,一味地要求拿出「統一意見」,胡廣又不傻,自然明白這所謂的統一意見其實不是百官的統一意見,而是百官與皇帝的統一意見,即:同意遷都。

眼見內閣同僚一一入獄,胡廣哪有膽量以身試法,去跟皇帝叫板,皇上不斷向他施加壓力,他就不斷地向六部向在京的各個衙門施加壓力,要求他們務必拿出一個統一意見來。

在此期間,皇帝並沒有放棄對其他事情的注意,漢王一派所指控的太子黨,永樂皇帝一概批准逮捕,詔獄里關押的犯人越來越多。傾向太子的部院派官員因為其領軍人物大多受太子結黨案株連被紀綱抓進了詔獄,已經成了一盤散沙。

不管是在維護太子方面,還是在議遷都方面,部院派官員都因為群龍無首,無法形成一股令任何一方不敢輕視的力量,而暫時退出了政治舞台,反對遷都的主力變成了以都察院御使為主的科道官們。

科道官,也就是御使言官,他們都隸屬都察院,大部分是陳瑛的人。

因為遷都這件事關系到每個官員及其家族鄉親的利益,這件事不是漢王黨與哪一派系之間的爭斗,漢王和陳瑛也不好在這件事上強迫言官們聽命行事,尤其是在這個需要所有科道言官齊心協力促保漢王登基的關鍵時刻,更不能強迫他們違背意願放棄自身利益,而致言官們離心離德,所以在這件事上,無論是漢王還是陳瑛,都未伸手干預。

科道言官們干的一直就是彈劾人的活兒,言辭比較犀利,同時他們大多比較年輕,一腔熱血,生性好斗。雖然部院派大臣們集體失聲,在朝堂上變成了不言不語的沉默派,然而取而代之的科道派,足足有一百多個御使言官,其聲勢何等浩大。

科道官們干的就是彈劾的活兒,因此其言辭肆無忌憚,他們天天耍著筆桿子狂轟亂炸,把贊成遷都派的官員罵了個體無完膚,其聲勢比部院大臣們更加厲害,若非永樂皇帝本人就是「遷都派」的帶頭大哥,那幾位同意遷都的部院大臣早被這些御使轟得渣都不剩了。

「廢太子」幾乎已成現實,東宮大廈將傾,只要皇上點點頭就能轟然倒塌,可皇上依舊沒有點頭。

「議遷都」議得天怒人怨,皇帝成了眾矢之的,朝中只要有人發出一點同意遷都的意見,還沒等皇上聽見,就會迅速淹沒在百官聲討的巨大聲浪中,形勢如此明顯,朱棣卻還在信心十足地等著百官點頭。

朝中的形勢越來越詭譎了

第944章 收網

雨到秋深易作霖,蕭蕭難會此時心。

江南的秋雨本來只會給人一種纏纏綿綿的感覺,不易叫人生起傷感的情緒,不過深秋時節的雨,還是透著一股凄涼。

一匹白馬,馬上人不打傘,也不披蓑衣,連韁繩都未攥著,就那么松了韁,騎著馬,在絲一樣的雨中信馬游韁。

馬是識途老馬,順著御道四蹄輕踏,得得直響,濺起一路水花如蓮。馬上的人錦衣魚服,目似朗星眉如墨畫,俊俏得簡直不像話,再加上臉上點點水珠,更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妖魅感。

這人正是回濟南老家成親剛剛回京的劉玉珏。新婚燕爾,總是不舍分離的,可是對劉玉珏來說則不然,一回到南京,他就覺得心曠神怡,渾身暢快,就連這場有些陰冷的秋雨,也洗不去他心頭的興奮和愉悅。

或許,只是因為他的思念從來不在濟南,不在他老爹給他娶的那房有才有貌貞良溫順的嬌妻身上。

還沒到飄雪的季節,雨灑落,如思之雪,飄揚如雪

馬到錦衣衛衙門,劉玉珏勒馬站住了。

他本來想到錦衣衛衙門報個道,可是忽然看到遠處一幕奇怪的景色,不由他不心生驚奇。

這是他從來不曾看見過的一幕景象,或許從三皇五帝到如今,都是頭一回。

錦衣衛衙門就在午門外不遠處,從他這里,坐在馬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午門外的一切,那兒黑壓壓地跪了一片,從服色上看,全都是官,好多的官

劉玉珏下馬,在拴馬樁上把馬系好,門口四個錦衣衛向他打招呼問好:「劉鎮撫,您回來啦」

「恭喜劉鎮撫小登科之喜啊,哈哈哈」

劉玉珏擺擺手,步上台階,指著午門方向道:「那兒發生了什么事」

其中一個侍衛扭頭看了看,笑嘻嘻地道:「哦,大人問這個呀,這不關咱錦衣衛的事兒,皇上下詔議遷都,百官議了多日不見結果,皇上惱了,叫他們跪在午門前再議呢,說是不議出個結果,以後就這么天天議下去。」

劉玉珏更加驚奇,正要問個清楚,紀綱同一個穿宮里太監服的小黃門急匆匆從衙門里走出來,一眼看見劉玉珏,紀綱的腳下不禁慢下來:「玉珏,你回來了」

劉玉珏一見是他,連忙抱拳行禮:「大人,卑職假期結束,回衙報到。大人這是要出去嗎」

紀綱見他對自己始終保持距離,心中不喜,不過這時不是說話時候,便道:「哦,皇上有急事召見,我隨這位徐公公先進宮一趟,咱們回來再說。」

劉玉珏欠身道:「大人慢走」

紀綱點點頭,與那小太監腳步匆匆地去了。

劉玉珏用馬鞭掃了掃肩頭濕漉漉的雨水,重拾方才的話題,問那門口侍衛道:「你方才說,午門外是怎么回事兒,百官議事」

午門前,一塊塊方型的青石板,地面非常平坦,但是金陵土地松軟,皇宮重地在建設時千小心萬小心,地面不知夯實了多少遍,也不能確保不走形,皇宮的後宮就因地面塌陷,一些宮牆出些裂縫,建築發生變形。

這午門前面的廣場也是稍稍有了些起伏,因此這秋雨一下,一些稍稍凹陷的地方就積起了一汪雨水。即便沒有蓄積雨水的地方,跪在那兒雙膝著地,雙膝也始終是硌在冰涼的石板上,雨仍一直在下,文武百官身上已經濕透了,一個個跟落湯雞似的,好不狼狽。

在午門四周,有許多錦衣衛的侍衛在游走巡弋,以防止官員文斗輸了,氣極敗壞,與對方再來一場全武行,丟了朝廷的威儀。官員們按著各個衙門官職大小,依次序跪於午門外,聲嘶力竭地互相辯論著。

「北方虜患不絕,自古就是我中原心腹之疾,建都國門,天子守邊,豈不危險」

「正因為北方虜患自古就是我中原腹心之疾,才該就近制御漢唐都長安,宋都汴梁,可曾就防了邊患而不亡國元都大都,北方正是其根源之地,更無後顧之憂,難道不曾亡國以北京近邊為由,便以為建都於彼國祚難以長久,豈非可笑形勝固難憑,在德不在險國家是否長久,還是要看自己的本事,何必推賴到地理上。」

「謬也謬也北京何止近北虜,更有東海近有咫尺,若有寇從海上來,首當其沖便是京城,一戰失利,亡國在即」

「可笑可笑靠海就要亡國東瀛扶桑,彈丸之地,你叫它把國都搬到哪兒去,它的國都不近海么依照你的說法,豈非早該亡國了元人遠逃至大漠深處,不要說遠,追都追不上,還不是亡國了北京那是近海,外有山東遼東左右護峙,如果這樣都能叫人家長驅直入,殺到京城,你逃得再遠,也不過是苟延殘喘,多受幾日戰敗之辱」

「荒唐之極誰說漢唐建都長安,是為了防范北方邊患那時中原腹心之疾,正在西域,匈奴突厥吐番回紇莫不在西域,那時北方還沒有強大的敵人,大唐建都長安,正是為了就近鎮懾,以克強藩」

「哈哈哈哈,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既然如此,我永樂皇上欲建都北京,以克北虜,可不正與漢唐一樣主張那時中原腹心之疾在西域,這時中原腹心之疾在北方」

「你你你方才明明說我中原腹心之患一直在北方」

「著哇著哇,是我說的,可我沒說從什么時候開始一直啊我是說,從五代時起,契丹立國,北方才取代西域,成為中原腹心之患」

雨還在下,眾官員懶得擰一擰官袍上的水,只抹一把臉上的雨水便爭論不休,一個個淋得跟落盪雞似的,因為深秋水冷,體格單薄些的凍得唇白臉青,卻是絲毫不顧。劉玉珏趕到午門,把這一幕看在眼中,只驚得目瞪口呆。

他趕緊在人群中仔細搜索了一番,沒有發現夏潯的身影,連內閣六部的許多大員都沒有,心便稍稍放下來:「楊大哥不在,看來皇上還是有些分寸的,若是那些公侯部堂,全都落盪雞似的跪在這兒議事,實在是有些不成體統。」

午門城樓上,朱棣翼善冠,團龍袍,坐在黃羅傘蓋下,不慍不火地看著下面,臉上的神色淡淡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譏誚之色。

這時奉詔進宮的紀綱腳步匆匆地趕上來,到了朱棣面前單膝跪倒,恭聲道:「皇上,臣奉詔來到」

朱棣輕輕一抹頜下的虯須,淡淡地道:「朕著你封存的那些東西,可都收好了」

紀綱一呆,忙道:「臣收得十分妥當,皇上盡管放心」

朱棣淡淡一笑,說道:「好一會兒你回去,把朕命你封存的所有東西,全部移送朱勇那里。」

紀綱又是一呆:「成國公」

「不錯」

雨仍在下,紀綱依舊半跪於地,抬起頭,呆呆地看著永樂皇帝。

兩人近在咫尺,那如絲的細雨在這么近的距離是無法形成雨幕的,但是紀綱仰視著永樂皇帝的面孔時,卻有一種模糊的感覺,他明明看清了朱棣的模樣,甚至可以一根根地去數他頜下的胡須,但是他又似乎完全沒有看清。

當年,朱棣還只是一個抱著一腔怨氣的王爺,一個懷著成則大賺敗則死矣的決心的亡命,那時他就為朱棣牽馬墜鐙。他熟悉朱棣的性情,他清楚朱棣的喜怒哀樂,可現在他竟有種看不透的感覺。

朱棣沒有看他,只淡淡問道:「還有什么問題」

「啊啊」

紀綱慌忙低下頭去,強自克制著自己的震驚和惶恐,低聲道:「臣明白了」

朱棣「嗯」了一聲,道:「明日,緹騎人手,給朕備足了」

紀綱改單膝跪為雙膝跪,伏在水窪中深深地叩下頭去:「臣遵旨」

朱棣從沐絲手中接過一杯熱茶,呷了一口,悠然望著跪在午門之外,猶在雨中喋喋不休的群臣,忽爾一笑,指著他們,向紀綱問道:「群臣正在議論遷都之事,你覺得,他們反對遷都,是否有理」

「呃」

紀綱忽然失去了平時在朱棣面前大大咧咧的感覺,看著朱棣從城樓上望下去,似乎在俯瞰眾生的眼神,紀綱竟油然升起一種敬畏。

他小心地答道:「臣只執掌錦衣衛,為天子耳目,這朝政之事,實非臣之職責。皇上既然動問,臣本該奏對的,只是臣與此道實在一竅不通,不管皇上到哪兒,臣只管追隨皇上尾驥也就是了。」

朱棣呵呵一笑,慢慢站起身來,把手向外一展,沐絲立即迎過來,雙手接過了杯子。

朱棣隨意地往黃羅傘蓋下一站,伸手一指城下百官,如龍騰於空,俯瞰螻蟻,傲然道:「他們之中,有些人心懷齷齪,卻一口的忠君愛國,為民請命;有些人明明自己愚不可及,卻以為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哈哈哈哈遷都北平,朕深思熟慮,計之久矣。這些愚夫之蠢見,豈足以達英雄之略么」

朱棣把大袖一卷,復又一甩,沉聲喝道:「回宮」

第945章 覆雨翻雲

朱棣舉步就走,身後大漢力士立即搶前一步,扛起黃羅傘蓋,緊緊隨在皇帝身後,紀綱伏地高呼道:「臣恭送皇上」

久久,已聽不見耳畔一只只皮靴踏水的聲音,紀綱慢慢抬起頭來,只見除了槍一般直挺挺立在宮牆上面的士兵,整個城樓上也是空無一人。紀綱伸手抹了一把臉,也不知那是雨水還是冷汗,隨即他就騰地一下跳起來,急匆匆地下城去了。

城下文武百官正吵得不可開交,也不知道是哪個往城樓上瞅了一眼,見黃羅傘蓋已經不見了,便叫起來:「噯皇上已經走了」

「什么」

眾官員一起抬頭往城樓上看,有那眼神不濟的,也眯縫著眼使勁瞅,雖然城樓上就算是依舊矗著黃羅傘蓋他也看不清。文武百官正議論紛紛,沐絲從宮里慢騰騰地走了出來,後邊有個小太監給他撐著傘。

沐絲走到百官面前,大聲道:「皇上口諭:今兒就到這吧眾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明兒不上朝了,早朝時間,文武百官繼續在午門議論有重要政事者,具本上奏即可。欽此」

沐絲宣完了皇帝口諭,把雙手一扎撒,像轟雞似的道:「各位大人,這就散了,都散了吧」說完一轉身,施施然地去了。

紀綱已先沐絲一步出了皇宮,健步如飛直奔錦衣衛衙門。

劉玉珏在午門前看到那幕千載難得一見的奇景時,皇上正在城樓上,百官議事議得也認真,旁邊還有宮中侍衛看管著,劉玉珏不好上前問些事情,便想回轉錦衣衛再說。他沒急事,走得自然不急,反正衣服已經濕透,雨中漫步,倒也別有一番韻味。

等他走到錦衣衛門口時,紀綱正好追上來,兩個錦衣校尉一溜小跑地追在紀綱後面,其中一個撐著傘,紀綱走得急,連傘都不用,身上已經淋透了。

「啊大人回來了」

劉玉珏一見紀綱,連忙再次拱手,雖然兩人不合,暗里還有交鋒,公開場合卻不便鬧翻,再說這紀綱畢竟是他上司。

紀綱哪顧得上理他,紀綱現在心中後怕不已,他好懸一屁股坐到火坑上,幸好現在才只把屁股挪了挪位置,還來得及補救,他急著消除隱患,撇清關系,才沒功夫與劉玉珏扯淡,因此只是「嗯」了一聲就躥進了正堂。

劉玉珏心中納罕:「紀綱今兒這是怎么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既然紀綱沒空理他,他便想先回南鎮,輔國公府現在是絕不能去的,渾身都淋透了,頭發也亂了,除非萬不得已,他是絕不願意以一副狼狽相去見夏潯的。

劉玉珏正要轉身離開,紀綱突然風風火火地又跑了出來,開口喚道:「玉珏」

劉玉珏連忙止步,拱手道:「大人」

紀綱跑過來一把拉起他,閃到滴水檐下,對他說道:「我這些天忙里忙外,實在是忙昏了頭,見你回來,也來不及說話。哦,對了,輔國公受讒言攻訐,下獄待參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吧」

劉玉珏一聽大驚失色,道:「什么國公受何人讒言入獄,因為何故」

紀綱冷笑一聲,道:「還能是誰,自然是漢王爪牙,陳瑛那頭老狗了」

紀綱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實在是一言難盡。你不用擔心,為兄經過認真的勘察,手中已經掌握了切實的證據,一定可以扳倒漢王和陳瑛,救出國公的,為兄經過多日准備,已發動在即哦,此事關系重大,你既不知情,也無須知道詳情,這樣萬一為兄失敗,也不致牽連了你」

劉玉珏看著紀綱,也不知道是自己沒睡醒還是紀綱喝醉了。

紀綱窺他神色,微微一笑,道:「玉珏懷疑為兄的誠意么呵呵,不錯,為兄與輔國公之間,因性情不合的確是有些不愉快,可是為兄並不蠢,唇亡齒寒的道理為兄還是明白的漢王打壓國公,意在太子太子這棵大樹如果倒了,滿樹的猢猻誰也跑不了,為兄就算不為輔國公,只為自己也得顧全大局不是」

劉玉珏恍然大悟,如果是因為這個理由,紀綱不惜代價為大哥開脫倒是大有可能,畢竟大家都是一根線上的蜢蚱,窩里斗沒關系,外敵來了,一旦取勝,那是要一窩端的,這時當然得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