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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夜行 未知 5855 字 2021-02-15

下官就練練瞌睡功好了」

他枕著手臂躺定身子,喃喃地嘆了口氣道:「待我一覺醒來,牢里若是就住滿了人,那該多好」

第942章 一面倒

夏潯一笑,也不理他,收勢一退,腳分八字,雙手高舉,掌心依舊如抱圓珠,仰視頭頂天窗,松肩沉腰,繼續練起了功夫。

黃真這身子骨是真的不行了,跟著夏潯只堅持做了幾個動作,就累得渾身酸疼,往榻上一躺,就打起了呵欠。他拉過內填麩子皮的枕頭,剛剛合眼,就聽遠處「嘩啦啦」「咣啷」一通響。

那是鐵柵欄門開而復關的聲響,因為牢中靜謐,聲音傳的極遠,黃真立即抬起了腦袋。他在這獄里住了兩天,漸漸品出了味道,幾時巡獄幾時送飯幾時取便桶,大致的時間早已心里有數,非此時間開牢出入的動靜就叫他格外敏感。

黃真撲愣一下就爬了起來,扭頭一看,夏潯雙手高舉,如抱圓球,抱的卻是天窗投下的一道光柱,似乎這動靜根本沒有驚動他。黃真便也不敢喚他,只是跳下木榻,赤著雙腳,踩著稻草秸兒,急急爬到柵欄門邊,側著臉兒向外看。

遠遠的,牢房最外側傳來一聲驚呼:「天您怎么進來啦」

似乎是幾個人犯同聲驚呼,只是聲音稍有先後,互相摻雜,所以有幾個字反而聽不清了,黃真急了,恨不得把腦袋擠到柵欄外面去,急不可耐地想:「這是誰,誰又進來啦」

「楊閣老是楊閣老」

「啊還有黃閣老,還有黃閣老」

腳步聲漸近,黃真看見被帶進來的人犯,不由大驚叫道,急急扭頭就向夏潯匯報。

夏潯收了架勢,快步走到牢門邊,楊榮和黃淮已被帶到面前,兩位老大人緩緩站住腳步,看向夏潯。夏潯拱了拱手道:「楊閣老胡閣老」

楊榮和黃淮也在外面向他拱手:「國公,黃大人」

彼此就此相對無言。

獄吏看看,對面兩間牢房正好空著,就道:「打開牢門」

牢門打開,楊黃兩位內閣大學士分別被關進了一間牢房,牢門一鎖,眾獄卒便離開了。

黃真這才向對面喊道:「楊閣老黃閣老,您二位因何入獄啊」

楊榮淡淡一笑,道:「都察院彈劾太子,楊某為太子具本保奏,被指結黨。介庵兄么,呵呵,與楊某同罪。」

黃淮向兩人含笑點點頭。

黃真哭喪著臉對夏潯道:「國公,皇上如此大動干戈,實為永樂朝前所未有之事,內閣都快搬到詔獄來啦」

夏潯笑了笑,道:「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么」

黃真臉色更苦了,一臉褶子皺如雛菊道:「下官自然記得,只是這么一個兩個的抓,啥時候這兒才住得滿啊」

夏潯安慰他道:「別急,別急,快了,這就快了」

朝堂局面,瞬息萬變。

俞士吉率眾上書,彈劾太子失儀,陳瑛率眾上書,要求追查解縉一黨,步步緊逼,咄咄逼人。內閣大學士楊榮奮起反擊,力保太子,被指為太子一黨,下獄待參。內閣大學士黃淮前仆後繼,繼續上書,皇帝旋即一道旨意,又把他下了大獄。

內閣原本有七位大學士,其中大學士胡儼在朱棣第一次北巡時就被調到國子監了,解縉先是被貶了官,現在又跟楊榮黃淮一起下了獄,楊士奇是內閣大學士兼東宮左諭德,也被下了獄,這樣一算的話,內閣就只剩下兩個人了。

一個是在政治立場上一貫劃水打醬油的胡廣,另一個則是內閣七位大學士中排名最末人微言輕的金幼孜。至此,內閣在朝政上,已完全失去了與皇帝抗爭的能力,變成了可有可無,唯有聽旨行事的秘書監。

夏潯默默地算了一陣朝廷中近來的人事方面的一系列變化,喃喃自語道:「快了吧,下一網是時候撒下來了」

漢王府,因為首戰告捷,眾黨羽彈冠相慶。

俞士吉眉開眼笑地道:「皇上下旨,擢胡廣為翰林學士兼左春坊大學士,如今儼然已是內閣首輔了,呵呵,這個j滑的家伙,雖然女兒的婚事沒有退成,但是他為了悔婚,逼得女兒削耳明志,大獲聖心,如今終於獲得了豐厚的回報。」

陳瑛不屑地道:「內閣如今只剩兩人了,胡廣是一棵牆頭草,金幼孜則人微言輕,這樣的內閣,還有什么看頭」

他撫了撫胡須,微笑道:「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如今這么一來,咱們不但把太子黨打得落花流水,朝中文官勢力最大的江西派也是潰不成軍了。內閣七位大學士,五個江西人,任事敢言的三個都弄進了詔獄,剩下胡廣和金幼孜這兩位老表,一個怕事不敢言,一個就算敢言說了話也沒人聽,呵呵」

俞士吉雙目一亮,道:「對啊,大人若不說,下官還沒想到。我算算看,內閣的解縉楊榮黃淮楊士奇,六部的陳壽陳銘郎思溫君行健刑凌山趙鋒,還有大理寺的耿通葉嵐,通政司的慕容浩」

俞士吉越說越興奮,陳瑛加了一句,道:「還有咱們都察院的黃真」

俞士吉道:「不錯,還有黃真,黃真那老匹夫也是江西人。哎呀,這么一算,此番入獄的官員,至少一大半是江西籍的官吏,哈哈哈,江西派這一番傷亡慘重,尤其是入獄的大多是身居要職的頭面人物,可謂元氣大傷,不錯不錯,真是意外收獲。」

陳瑛冷笑道:「一半朝臣是贛人,他們江西人做官的多,要倒霉,自然受牽連的也就多。」

漢王朱高煦就像一只坐不住的猴子,心癢難搔地道:「不要理會什么江西老表了,如今內閣六部都被打垮了,可我大哥依舊穩坐東宮,父皇就是不說廢儲兩個字,你們倒是拿個辦法來啊」

陳瑛安慰道:「殿下莫急,紀綱那邊與殿下已經搭上線了吧」

漢王道:「不錯,他倒是使人含蓄地向我表達了投效之意,我也給了他暗示,只要他乖乖為我所用,來日自然有他好處。」

陳瑛笑道:「現在就需要他為殿下所用了,那班部堂長官,因為皇上尚未定罪,他不敢動,小一些的官兒卻沒問題,叫他對這些人用刑迫供,繼續抓人,待得朝中人人自危,還怕他們不倒向殿下

到那時我等再次上本,直接請立殿下您為太子,一鼓作氣,拿下儲君之位。到那時,文武百官不但沒人敢再反對,還得紛紛討好殿下才是。」

漢王憬然道:「不錯孫陸,你來」

漢王急把心腹打手孫陸喚到面前,低低耳語一番,孫陸點頭而去。

這時五軍都督府都督汪潔眼見大局將定,自己卻無寸功在手,連忙搶上前道:「臣現在管著浙江方面諸衛,那雙嶼衛與楊旭一向來往密切,這班海盜,雖然歸順朝廷多年,卻一直是自成一系,鐵板一塊,外人根本插不進手去,這些海盜的性子更是桀驁,所以與浙江水陸諸衛摩擦不斷,關系一直很僵。

以前有楊旭保著他們,倒還不致鬧出大事件來,如今楊旭自身難保,不如由臣來授意浙江諸衛,找點他們的茬子。這些人是海盜的性子,只要稍加排擠,便生齟齬,如果叫他們那邊再弄出點亂子來嘿嘿,楊旭想不死都難」

漢王大喜,忙道:「好,快些去辦,記著,萬萬不可留下把柄」

陳瑛本不欲節外生枝,可轉念一想,雖然夏潯已經入獄,著實還是令他忌憚,尤其是從詔獄那邊傳來的消息,夏潯悠游自在,簡直把那牢房當了修身養性的禪房,以陳瑛一向多疑的性格,雖然事態已經明朗,卻也不得不擔心夏潯還留有後手,若能置他於死地

這念頭一轉,陳瑛便不阻止,只囑咐道:「不可鬧大了,尤其不可鬧出當年誣指雙嶼造反,攻擊水師這樣漏洞百出的事來,只要稍稍挑起事端就成。」

汪都督是軍隊派,聽陳瑛向他指手劃腳,老大不悅,說道:「小打小鬧,不如不做」

俞士吉笑道:「都督有所不知,你那邊只要小小搞出一點事端來,經我都察院潤色一番,報到皇上那兒,就是天大的事情。嘿嘿,文人殺人,全憑一支禿筆,事至今日,都督還不曉得我們文人的手段么」

漢王頷首道:「嗯,俞大人所言有理,汪潔,照此辦理,不可擅作主張,壞了本王的大事」

汪潔無奈,只得點頭答應。

楊家的演武場上,小櫻還是一身男裝,不過卻是一身箭袖武服,顯得英姿颯爽。

她側身而立,手持一張大弓,肩後背一壺雕翎,挽弓搭箭,一氣呵成,那弓開如滿月,箭去流星,只見遠處一張箭靶,一連九箭,箭箭俱中靶心,九箭攢在一起,如同一只怪鳥張開的尾翼。

一身白裙,俏麗可愛,滿臉稚氣如同剛學會化形術的小狐狸似的弦雅站在一旁,小嘴張成了o型,看得兩眼紅心閃閃:「小櫻姑娘,你好厲害啊,我家老爺就射不了這么准」

小櫻第十支箭剛剛上弦,緊扣弓弦的右手拇指,戴著一枚烏鐵扳指,拉得弓如滿月,引而待發,鋒利的箭簇本已鎖住了靶心,忽聽她說起夏潯,心頭忽然莫名地一陣煩躁,那第十箭脫手飛去,竟然脫了靶,篤地一下射到了牆上。

第943章 就是不點頭

一見小櫻射空,弦雅惋惜地道:「哎呀,可惜,可惜」

小櫻怏怏地道:「連射十箭,沒力氣了,歇一下」說完走到一旁,在小幾案旁的馬扎上坐下,弦雅蹦蹦跳跳地走來,一挽裙擺,在另一邊坐下了。

帖木兒國兩隊使節已經同大明赴該國調停的使節一起回國了,小櫻使命已了,本該回秣陵去,不料夏潯突然入獄,小櫻心懸夏潯安危,哪肯就走。這個理由她自然是不能說的,不過另一方面,人家一出了事,自己這多次受過人家恩惠的人就急急告辭離開,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有這理由,她便心安理得地住了下來,絕口不提告辭的事情。

她是夏潯親自請回來的,夏潯現在入了詔獄,她自己不說走,茗兒自然沒有趕她離開的意思,還把自己的貼身丫環弦雅撥過來,侍候她的起食飲居,把她當成貴客招待。

弦雅給她斟了杯茶水,小櫻輕輕抿了一口,似乎漫不經心地道:「你家老爺是朝廷上極大的官兒了,他犯了事,就沒人替他說句好話么」

弦雅天真爛漫地道:「有啊,我家老爺有好多朋友呢,不過跟我家老爺談得來的,好像大多都下了獄喔,泥菩薩過江」

小櫻一口茶水「噗」地噴了出去,她嗔怪地瞪了弦雅一眼,哭笑不得地道:「這叫什么話,可別跟人這么說,哦但凡跟他和得來的,就都下了大獄,這叫什么話聽著就像你家老爺是個掃把星似的」

弦雅干笑道:「姑娘說的是,我這不是在你面前才沒細斟酌么。」

小櫻黛眉微微一蹙,道:「照你這么說,皇帝莫非是打定主意要難為你家老爺了我自到了中原,就常聽人說那紀綱掌管錦衣衛,心狠手辣,但凡落到他手里的人,不死也要脫層皮,他不會難為你家老爺吧」

弦雅滿不在乎地道:「不可能,紀綱是厲害,可他也得分對誰,他敢跟我們家老爺呲毛嘁借他個膽兒就算是皇帝想整我們家老爺,那也得皇帝親自下旨意。他就是皇帝家養的一條狗,可我們老爺是皇家的什么人吶,我們夫人是開國第一功臣徐家的大小姐」

弦雅替自家夫人吹噓起來:「當今皇帝是她的姐夫,未來的皇帝是她的外甥,紀綱奉旨辦差,我家夫人不好說什么,可他若濫動私刑,我家夫人答應么到時候找上皇帝家,旁的也不說,就要你皇帝家的這條開門狗,拿回去燉了解氣,這點面子還不給么」

小櫻被她逗笑了,沉吟了一下道:「這么說,他至少在獄里,不會受人折磨了。」

弦雅道:「那肯定的只是現在老爺罪名未定,夫人不好這時去探監,怕被人指為投風報信,串聯消息,沒得給老爺添亂,所以具體情形還不曉得。不過塞哈智啊,陳東啊,都在那兒呢,我家老爺還能吃虧本來我家老爺在錦衣衛里還有個好朋友,也是錦衣衛的大官,可惜他回山東老家成親去了,現在不在京里頭,要不然,嘿嘿,我家老爺在詔獄,就是六丁六甲,日夜游神貼身保護著一般,更加的踏實了。」

小櫻用茶蓋輕輕撥著浮在水面上的茶葉,也不抬頭看她,只是輕輕地問:「嗯,在牢里不受罪就好。可是他到底有沒有罪,這罪名是輕還是重啊最後會怎么樣,會放他出來么我看你們夫人很沉得住氣的樣子,似乎不是很嚴重,可府里又輕易不許人出去,卻似事情不簡單」

弦雅把一雙細細長長的靚眉輕輕擰起,道:「我也不知道噯,反正夫人不慌,我就不慌」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眉毛一挑,乜了小櫻一眼,突然神秘地湊過來,小聲道:「小櫻姑娘,我問你件事兒。」

「啥事」

弦雅吱唔道:「我我要是問了,你可不許生氣。」

小櫻反被她勾起了好奇心,迫不及待地道:「問吧問吧,你看我這么好的脾氣,啥時生過你的氣」

弦雅做賊心虛似地四下看了看,朝小櫻勾了勾手指,小櫻就探頭過去,弦雅在她耳邊悄悄問道:「小櫻姑娘,你是不是喜歡我們家老爺啊」

小櫻就像屁股底下有只蠍子突然蜇了她一口似的,蹭地一下就跳了起來,咣啷帶翻了那只茶杯,紅色也不知道從哪兒升起,弦雅眼看著那一片紅從小櫻領口直升上來,頸子下巴臉蛋眉眼額頭

就跟漲潮似的,剎那功夫,小櫻全身就像一只剛出鍋的蝦子似的,紅透了。

小櫻臉紅脖子粗地惱道:「你這臭丫頭,胡說甚么」

弦雅嚇了一跳,起身就逃,邊逃邊講:「不關我事啊,我是聽雨夫人和祺夫人聊天談起了你,才隨口問問你的,你說過不生氣,可不能生我的氣」

小櫻一聽這話,拔足便追,提心吊膽地問道:「回來,你給我回來我不生氣就是,你快告訴我,雨夫人和祺夫人她們說什么了」

詔獄里,「咣啷啷」鐵門栓響,一堆官員又被送了進來。

這些官員一進來,牢房里跟過道上便是一陣的寒暄聲:

「啊高大人,好久不見」

「哎喲,李大人,你安好啊」

「常年兄,失敬失敬」

「洛賢弟,有禮有禮」

那亂哄哄的場面,就跟文武百官在此聚會似的。黃真站在那兒,雙手抓著柵欄,眼巴巴地數著數兒,就跟鎖在家里盼著父母雙親下班歸來的小可憐兒。

等這幾個官員也都安頓了牢房,牢里的喧囂才算靜下來,牢頭李知覺搖著一大串鑰匙,「嘩啦嘩啦」地往外走,黃真站在牢里沖他招手:「牢頭兒,牢頭兒,來,過來,過來」

黃真也算是司法口的一位大佬了,如今尚不能判定他是否就一定出不去,那些牢頭管事可不敢太過得罪他,那李知覺聽見招呼,便走到他身邊,拱一拱手道:「喲,是黃大人吶,您老有何吩咐啊」

黃真左右看看,對李知覺小聲道:「牢頭兒,老夫問你件事兒,你這牢里邊,還有多少間空房啊」

夏潯正盤膝坐在榻上調息,黃真這句話他聽的清清楚楚。

夏潯並沒有睜眼,嘴角的弧度卻悄悄向上翹了翹

以東宮迎駕事件為開始,事態漸漸開始向追究東宮結黨案發展了。

結黨,明顯比有失臣禮的罪過更為嚴重,隨著一批批朝中重臣相繼入獄,敢為太子直言的官員漸漸少了。倒不是文武百官至此就徹底膽怯,不再敢堅持自己的信念,而是明知道只要出頭,就會被漢王的人說成是太子黨的一員,就此逮捕入獄,不如留此有用之身,徐圖後計,所以許多人為避鋒芒,選擇了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