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第317部分閱讀(1 / 2)

錦衣夜行 未知 5887 字 2021-02-15

忌憚口無遮攔,如今藉夏潯之口,罵個痛快淋漓,朱棣也是狠狠地出了一口鳥氣。

如今,大明在遼東的諸般動作,實際上朝中已經有文官上書彈劾了,認為朝廷此舉有失天朝上國之風范,有些手段委婉些,借敲打夏潯來暗責皇帝,有些則直言不諱,直斥皇帝此舉無道。皇帝心中郁悶的很,夏潯這番話,可是狠狠扇了那些鼠目寸光的濫好人一個大嘴巴

紀綱在一旁看見皇帝大笑,神情十分歡愉,連忙進言道:「皇上,輔國公這番話,雖然粗獷了些,卻是字字真言大快人心吶,依臣看,不如一字不易,刊之邸報,發行江南,叫那些愚腐之輩都看看。」

「唔」朱棣略一沉吟,夏潯這講話是瞞不住的,如果任由民間傳播,說不定就有人胡亂篡改,朝廷明示於天下,也未嘗不好,便欣然道:「好主意發下去吧」

「是臣遵旨」

紀綱連忙趨步上前,欠腰舉手,從朱棣手中接過那份奏報,小心揣在懷中,心中暗喜:「這邸報一發,你楊旭怕不被江南士林罵死,到時候名聲比我紀綱還臭十分。」

道衍向朱棣合掌道:「皇上,如此大鍾,前所未有,為防意外,臣與宋尚書商議,決定先試鑄一鍾,若無差錯,再正式鑄造,在此期間,正好制作經文字模,如此盛事,非同小可,還請皇上為之作序,以便早些制作字模。」

朱棣聽了,微一沉吟道:「嗯這經文自然是要作序的,只是朕寫些什么好呢」

道衍胸有成竹地微笑道:「此鍾鑄成,千年不壞,每日敲響,滿城皆聞,這序么,當寫上陛下宏願」

朱棣欣然道:「理應如此」

道衍道:「自皇上靖難,復又登基為帝,朝野毀譽相參,似方孝孺齊泰黃子澄等偽忠之輩,總有不平之鳴為之響應,皇上還應寫明這些人的罪孽,以昭世人,以正視聽」

朱棣大笑,不屑地道:「太古之事早已泯滅,如今記載或存或廢或真或假,萬不識一。賢愚好丑成敗是非,無不消滅,但遲速之間罷了。矜一時之毀譽,以焦苦其神形,何苦來哉方黃齊泰之輩,自以忠賢,實則禍國之大j,也配上我永樂大鍾么」

道衍深深地望了一眼剛剛揣好奏章正暗藏喜色的紀綱,微笑道:「皇上,善惡忠j,終能昭然世上,然則明示其罪,豈不早些喚醒愚昧大鍾之鳴,懲惡揚善」

「嗯」

朱棣思忖片刻,頷首答應,輕輕站起,提起筆來,紀綱見了,連忙搶前一步,鋪好紙張,捧過硯台,灑水研墨。朱棣峙立案後,撫須沉思良久,提筆飽墨,揮灑自如地寫道:「讒言君臣,誣毀善良,所造罪業,無量無邊今王法所誅皆不忠不孝之人,凶暴無賴,非化所遷。所以拔惡類,扶植善良,顯揚三寶,永隆佛教,廣利一切。」

道衍立於側,見了文字,合掌稱善。

朱棣潤一潤筆,又復寫道:「惟願如來闡教宗,惟願大發慈悲念,惟願皇圖萬世隆,惟願國泰民安樂,惟願時豐五谷登,惟願人人盡忠孝,惟願華夷一文軌,惟願治世常太平,惟願人民登壽域,惟願災難悉清除,惟願盜賊自殄絕,惟願和氣作禎祥」

十二大願,一氣呵成,朱棣擱筆笑道:「此鍾日日長鳴,朕這十二大願也可日日昭示於天下,願朕心願終能得成」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道衍宋禮紀綱一行人離去的時候,趙王朱高燧正陪著皇太孫朱瞻基騎馬回來。朱高燧送了朱瞻基一匹好馬,朱瞻基非常喜歡,今日本是去城郊射獵的,只是現在北京人口越來越多,城郊動物已經遠徙,並不曾射得獵物,不過朱瞻基一向在宮中,有機會策馬馳騁,玩耍一番,已是極為開心了。

朱瞻基喜歡這四季分明的北方,喜歡大北京的壯闊,這一點,與乃父皇太子朱高熾不同。朱高熾喜歡南方,當初永樂皇帝議遷都的時候,無論是從政治軍事因素方面,還是僅從本願喜好方面來說,朱高熾都是不同意的,只是他本來就不討朱棣喜歡,所以不敢提出反對意見。

現在還不是他當家作主的時候,在朱高熾的打算里,來日等他做了皇帝,只消皇位稍稍坐穩,理順君臣關系,他就遷都回南京,滿朝文武大多是被他的父親軟硬兼施逼到北京的,到時候必然紛紛響應,藉此一舉,還可大獲百官擁戴。

可是在這一點上,朱瞻基與父親的想法又有不同,他已成長為一個少年,有了自己的想法,朱棣喜歡他不是沒有道理的,他的很多想法同祖父是相似的,或許因為沒有祖父那樣的人生經歷,他沒有祖父那么大的胸襟和野心,但是這個少年郎卻也不像他的父親那么保守。

他覺得祖父遷都的意圖是正確的,因之對北方更是愛屋及烏,今天游射回來,朱瞻基興致頗高,一張小臉雖然凍得紅撲撲的,鼻頭都凍紅了,卻依舊是興致勃勃。到了行宮外下了馬,朱瞻基與朱高燧舉步進入宮門,迎面正好碰上道衍宋禮紀綱一行人。

朱瞻基一眼看見道衍大師大袖飄飄迎面走來,連忙站定,合什一禮道:「瞻基見過逃虛子大師」

朱高燧這時也看到了道衍,道衍在朝堂上雖然官位不高,但是與朱棣亦師亦友,身份最為特殊,他也不敢怠慢,連忙向道衍施禮。

道衍哪肯受禮,連忙側身避讓,同時稽首還禮:「阿彌陀佛,老衲見過皇太孫趙王呵呵,兩位殿下這是游獵回來么」

朱瞻基笑道:「正是,雪中射獵,別有趣味,北國氣象,大是不凡,難怪自古英雄多出於幽燕之地。」

這朱瞻基漸漸長大,如今也有十四歲了,臉龐漸漸長開,少了些童年時候的稚趣可愛,漸漸向朱家一貫的方面大耳長去,他的身量也比較高,往那兒一站,又挎刀荷箭一身冬季獵裝,尤其顯得健壯魁梧,較之同齡少年要強壯許多。

道衍大師是看著他長大的,眼見他長成了一個茁壯少年,每次見到他都很喜歡,兩下站住笑談一番,這才告辭離去。兩下里交談時,宋禮和紀綱只好站在一邊候著,等道衍大師離開了,宋禮才上前見過皇太孫和趙王。

朱瞻基對這位尚書大人不敢怠慢了,也肅了笑容,規規矩矩按皇家禮儀受禮還禮,言語幾句,宋禮也告辭離去。雙方對答見禮都沒問題,只是比較道衍方才的隨和親熱,那就循規蹈矩的很了。

這時紀綱才踮著腳尖,邁著小碎步迎上前來,笑嘻嘻施禮道:「紀綱見過皇太孫殿下趙王殿下」

朱瞻基矜持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因為這些日子在御前紀綱常與自己能說得到一塊兒去,朱高燧倒是很待見他,便笑哈哈打聲招呼:「紀大人,聽說天津的錦衣衛衙門因為冬季寒冷已經停工,這可清閑了啊,這些日子常碰到你。別忙著走啦,本王見過皇上就出來,一會兒陪本王去吃幾杯酒。」

紀綱飛快地睃了一眼朱瞻基,陪笑道:「謝王爺,皇上剛交待了臣一點事兒,要把輔國公楊旭的一番言語送到邸署去,臣去交待一下就回。不知王爺您今兒下哪家館子,臣要是動作快,就先去候著王爺,要是耽擱了,臣到了再向王爺請罪。」

邸署從西漢時期就有了,專門摘抄朝廷的政治消息政令的頒布下達,其作用相當於現今的駐京新聞機構,重在傳達朝政消息,這些由各州府派駐在京的人員辦公的地方就叫「邸」,所以他們抄寫發布的東西就叫邸報,也叫邸抄。

朱瞻基知道紀綱是保自己父親的,卻也知道這個人在朝中名聲不好,對自己父親又是陰奉陰違,所以很不喜歡他,但是一聽這話有些好奇,忙問道:「楊旭的話,楊旭說什么了」

紀綱嘿嘿一笑,立即從懷中掏出書札奏報,雙手奉上道:「皇太孫請看」

朱瞻基接過奏報仔細看了一遍,見朱高燧也探頭過來,便遞過去道:「皇叔請看」

朱高燧看完奏報,眉頭不覺動了動,嘿嘿兩聲道:「這楊旭,罵得倒是痛快淋漓,只是身為國公,如此說話,可有失身份了。」

朱瞻基眸光微微一動,問紀綱道:「皇上看了這個,怎么說」

紀綱笑眯眯地道:「皇上哈哈大笑,並未置一語評論。是臣湊趣,覺得國公這番話振聾發聵,對那些不斷上書彈劾朝廷對遼東政略的官員,也是一個說法,所以建議皇上發付邸報。」

朱瞻基「唔」了一聲,臉上依舊不喜不怒,也看不出個態度來。這位皇太孫雖然年幼,可是有個城府甚深的老子,小小年紀,養氣功夫居然也十分了得了。

朱高燧擺擺手,對紀綱道:「行了,你去忙吧,本王見過皇上後,就去便宜坊吃烤鴨子,你忙完再來。」

「是是是」紀綱接回奏報揣回懷中,向朱瞻基和朱高燧叔侄倆道:「那臣就告退了」

紀綱匆匆出宮而去,朱高燧瞟了朱瞻基一眼,呵呵笑道:「皇上真是寵愛楊旭啊。楊旭拋下公事,跑去遼東救他的女人,皇上不予絲毫責罰。如今楊旭在遼東大罵群儒,弄到他們斯文掃地,皇上居然開懷大笑。」

朱瞻基笑道:「是啊,楊旭對皇家對朝廷的功勞,旁人不知道許多,皇叔卻是知道的,再說,皇爺爺一向喜歡性情中人,楊旭所為,不合臣子之禮,真是率朴男兒,很對皇爺爺的胃口。」

朱高燧與他一邊走,一邊笑眯眯地道:「是啊。到如今,准確地說,楊旭已是三朝元老,可年紀還輕得很,等皇侄你登基為帝的時候,他就是五朝元老了,智勇雙全,德高望重,門生故舊遍於朝野,必成朝廷中流砥柱,皇侄有此重臣輔佐,必能成就一番大功業,不讓祖宗專美與前」

朱瞻基欣然道:「皇叔過獎了,過獎了侄兒,也過獎了楊旭,太祖與皇爺爺俱是雄才大略之霸主,瞻基後生小子,只能仰望,安敢高攀。至於楊旭么,此人多是偏才,治理天下,不可不用,亦不可大用,要說他智勇雙全的確不假,要說他德高望重」

朱瞻基天真地笑道:「那可就難了,等這邸報傳達天下,楊旭不被天下讀書人罵個狗血噴頭,那就是好的了。」

朱高燧仰天打個哈哈,心中暗道:「這小子還是個無知小兒,哪懂帝王心術,白費我一番心思」

亦步亦趨地跟在朱瞻基後面的一個白面無須的青年男子,聽到二人這番對話,禁不住抬起頭,深深地看了朱高燧一眼。

二人回宮見過天子,朱棣興致正高,留他們兩個坐了,祖孫三代人嘮嘮家常,其樂融融,可惜朱棣休息的時間太少,眼看過了批閱奏章的時間,沐絲進來稍做提醒,朱高燧和朱瞻基便即起身告退。

出得殿來,朱高燧自去「便宜坊」吃烤鴨子,朱瞻基則回了自己的寢宮。

「殿下,趙王殿下方才與殿下所說那番話,藏著禍心呢,殿下不可不察」

進了自己寢宮,宮女早備好了熱水,等著侍候皇太孫沐浴,一直侍候在朱瞻基身邊的那個白面無須年輕人候宮女們退下,便侍候朱瞻基寬衣,這時才低低地對他說出一番話來。

朱瞻基點點頭,臉上有種與年紀不相稱的沉著和冷靜。

「哼他那點心思,我當然知道。二叔被貶到樂安州去以後,其實不大安分的,不過龍困淺水,他折騰不起多大的浪來了。三叔也惦記著這個皇位,可他比二叔還要不如主意都打到我這個不管事的皇太孫身上了,黔驢技窮。」

那青年嘿嘿笑道:「怎么說殿下不管事呢,如今在皇上面前,殿下可比太子殿下說話還管用呢。」

朱瞻基嘆息一聲,又脫去小衣,擴了擴胸,便裸著身子走向盛滿熱水的大木桶,說道:「祖父一向不喜歡爹爹,如之奈何還好,幸賴楊旭解縉楊榮黃淮等一干人竭力堅持,這皇位才沒旁落人家。」

那青年乃是朱瞻基的貼身太監,名叫陳蕪,後來朱瞻基登基為帝,賜他名姓王謹,寵信一世,隆恩不減,乃是他自幼的心腹之人,所以兩人無所不談。

聽到朱瞻基這番話,陳芫道:「殿下,臣子嘛,勤於王事,乃是份內之事,趙王殿下雖然不懷好意,可是那道理卻是不假,楊旭未及四旬,已位至國公,他這國公可不是襲爵而來,而是屢立功勛親手掙來的。

殿下,您別看他毀譽參半,可是他能做出這么多大事來,手里沒人沒權,能成么太子地位岌岌不保的時候,就只有他能力挽狂瀾。太子仁厚,一旦登基,必厚待楊旭,楊旭如今已掌握半朝之力,來日權力之大,不問可知。多年經營下去,樹大根深。

等到殿下您登基稱帝的時候,楊旭已是五朝元老,門生故舊遍於朝野絕非一句空話,這樣一個人,若是j的,自然是朝廷大害,若是忠的,也是大大的不妥。人臣三大忌,功高震主權大壓主才大欺主,對為君者來說,何嘗不是如此,這樣一個人物在,縱然他無野心,滿朝文武卻怎么看呢他們眼里還會有九五至尊的天子么」

「住嘴不可誹謗大臣」

「是是」

陳蕪連忙答應,但他自幼侍候皇太孫,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比皇太孫跟爹娘在一起的時間還長,彼此感情深厚,聽得出皇太孫並未真的生氣,所以並無惶恐之色。

朱瞻基撩了撩水花,緩緩坐進水里。水很熱,一般這個年輕的孩子很難耐得了高溫,他也不例外,但他還是咬著牙坐了下去,熱氣翻涌,他那種還帶著些稚氣的臉立即變得紅通通的了。

朱瞻基咬緊牙關,將熱水往肩上撩了幾下,漸漸適應了水中溫度,才靠向桶邊,陳蕪馬上將一方疊起的大方巾放在朱瞻基身後的桶緣上,朱瞻基就勢一枕,長長地呼了口氣,這才淡淡道:「君父之勢,不可欺不可辱,孤還不知道么孤自有分寸,你以後切不可妄加議論」

第996章 春天里

這個冬天,一如往年,無邊落葉,萬木蕭蕭。

不同於往年的,是今年塞北貓冬的人少了,整個北方都忙得熱火朝天,忙著殺人的,忙著逃命的,忙著爭權的,忙著奪利的

夏潯從豁阿夫人的營地離開不久,從瓦剌部落趕來報信的人就到了:大明數路大軍已經趕到他們的駐地八河,把他們幾大部落留在那個最好的冬季駐牧之地的老窩都給抄了。

瓦剌諸部首領聞訊大驚,哪還顧得與韃靼繼續較量,倉惶回師,便趕回瓦剌。把禿孛羅和豁阿夫人此前就已從夏潯口中知道了確切消息,聽聞老巢出事,他們也是心急如焚,但是他們都清楚,夏潯既然把這件事告訴他,那就代表著大明的軍隊已經趕到八河,他們即便立即回師也來不及了,眼下莫不如為善後中爭取最大利益而努力。

誰說草原上的人就沒有政治智慧一番權衡,兩個人都很明智地捺下了心中的焦急,直到消息正式傳來,才與其他部落首領一向「大驚失色」一樣「怒不可遏」,但是在返程中,兩個人便開始不斷地到其他部落中走動,與該部首領會晤,秘密進行洽談。

西蒙古有許許多多部落,所謂的瓦剌三王和哈什哈,只是本部落強大,然後有眾多的部落依附其下,結成同盟,這樣松散的統治方式,就注定了每個具體的部落,其首領對本部都擁有絕對的統治權,他們可以自行選擇新的政治盟友,結成利益團體。

豁阿夫人和把禿孛落要做的事就是盡可能爭取這些部落對自己的擁戴,現在他們當然不能透露太多消息,於是只能從譴責脫脫不花和撒木兒著手,指責他們一意孤行,發動對韃靼之戰,指揮上又有諸多失誤。其實贊成對韃靼用兵她豁阿也有份,各部落同意出兵更是各部首領親自點的頭,這時自然避而不談。

一路下來,萬松嶺只管做著在大明扶持下將這些已被削弱的蒙古部落全部納入自己治下的美夢,撒木兒公主則憂心部落不知道被明軍破壞成什么樣子,完全沒有注意豁阿夫人和把禿孛羅的小動作。

在馬哈木和哈什哈雙雙遇刺之後,撒木兒公主以瓦剌最高統治者遺孀的身份,加上脫脫不花的強大號召力,確實在那個人心動盪的時刻招攬了一些部落過來,而現在這些努力都付諸流水了,這些猶疑不定的部落復又分別投向了豁阿哈屯和把禿孛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