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想去解個手,你這後院茅廁在哪」丁壽直接在後廚打聽起廁所
來。
小達子伸手一指角門,臉上堆著笑道:「從這出去,馬廄旁就是,小的還
要卸貨,不能帶您去了。」
「無妨,你自去忙。」丁壽推脫道,從角門走出,見四下無人,縱身一躍
,消無聲息的翻上了屋頂。
一邊矮著身子避人耳目,一邊側耳聆聽,終於在客棧拐角處聽到談話聲,
丁壽雙腿掛住房檐,一個倒掛金鉤貼近窗戶,只聽得房內似乎有爭吵之聲。
「二位都消消氣,買賣不成仁義在,何必為點銀子傷了和氣。」聲音嘶啞
,聽著是那個賬房老許。
「一點銀子說得輕巧,幫別人出海一兩一個人,到我這就要一千兩,
看我馮夢雄是冤大頭不成。」語氣中盡是憤憤之意。
丁壽微微一笑,果然是他,「分水犀牛」馮夢雄,長江水道上有名的悍匪
,心腸狠毒,手下從不留活口,在錦衣衛都是掛了號的人物。
接著便聽到老娘那媚到骨子里的聲音,「馮大爺這番話小女子可當不起
,那幫小毛賊如何能跟您這樣的貴人相提並論,光您老的懸賞花紅都值八兩
,要的少了怎么對得起您馮爺的身份。」
一聲冷哼,聽馮夢雄恨聲道:「某要是不給,你還打算給官府通風報信么
」
「唷,這樣壞道上規矩的事小女子可做不來,」萬人迷的聲音頓了頓
,嬌聲笑道:「不過有消息傳來,六扇門總捕蕭子敬已到了山東境內,不知馮
爺有沒有興致了卻昔年毀目之仇呢」
只聽「啪啦」一聲,不知什么東西摔碎了,隨後聽到馮夢雄呼呼的喘氣聲
和老許一陣「息怒」的勸解。
「好,一千兩銀子,老子出了,馬上安排我出海。」
一陣嬌笑,「馮爺快人快語,一言為定,待得這兩日船到了,立刻為您安
排。」
「還要等,你這」
老許的聲音又再響起,「馮爺,這海上行船不比陸上,要看天色行事,您
就在這盤桓兩日。」
「誰他娘的想在你這鬼地方耽擱」馮夢雄大怒,還要再說,忽聽前面
一陣嘈雜。
丁壽宛如一片落葉飄落後院,從後廚轉到前堂,見大門前小達子攔住了五
六個布衣芒鞋的僧人,幾個僧人面色激動,似乎在爭吵。
到座位,丁壽問在那看熱鬧的羅胖子,「羅兄,他們何故爭吵」
羅胖子摸著自己光光的下巴,嘻嘻笑道:「開店的有誰願接待白吃白住的
和尚,何況他們還帶著病患。」
「幾位師父,小店實在不方便接待,您幾位在往前走走,登州府內有寺廟
可供掛單。」小達子愁眉苦臉的勸解道。
幾名和尚自是不依,萬人迷風風火火的走過來,往門上一倚,抬腿踩住另
一邊門框,「老娘這不是佛堂,想蹭吃蹭喝到廟里去,快滾。」
一個年輕和尚似乎是這些人的首腦,舉步上前,雙手十道:「女施請
了,小僧幾人路經貴地,同伴感染風寒,不宜前行,還請女施大發慈悲,行
個方便。」
萬人迷向幾人身後看去,果然一名和尚昏沉沉的被兩人攙扶著,老娘不
為所動,「既然病了就趕快醫問葯,老娘店里又沒大夫坐堂,賴在這里作甚
。」
小和尚看來修養不錯,也不發火,輕輕道:「小僧這里有葯石自備,只請
安排一間陋室,由我等休息幾日即可,至於其他,斷不會令店東為難。」說著
從袍袖中取出一個布袋,遞了過去。
萬人迷滿是不屑的接過布袋掂了掂,面露驚詫,打開小布袋看竟是一袋碎
銀,這時候大明朝還不是隆慶開海美洲白銀大量涌入的的時候,民間日常往來
還是銅錢居多,沒想到這幾個穿戴普通的和尚竟然如此闊綽,頓時老娘笑顏
如花,「大師說的哪里話,出門在外誰還沒有個難處,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老
許,快給幾位大師安排上房。」
小達子湊上前道:「老娘,您不是說」
「說你娘個腿,」萬人迷抬腿就在小達子屁股上踹了一腳,「財神爺也往
外推,老娘造了什么孽,撿你這么個不長心的東西。」
委屈的摸摸屁股,小達子又利的上前幫著幾個和尚搬行李,當他伸手去
接一個和尚懷中的包袱時,那和尚臉色一變,低喝一聲,一下將他推倒在地。
全店肅靜,眾人都驚看著這一幕,領頭的和尚快步上前將小達子扶起,幫
他拍拍身上灰塵,滿懷歉意道:「施勿怪。」 隨即向那推人的和尚喝道:
「還不向施賠罪。」
那和尚抱著包袱深深鞠了一躬,卻也不再開口。
小達子雙手連搖,「不礙事,不礙事,是我不懂事沖撞了大師,自找的。
」
萬人迷卻俏臉一,「有錢了不起么,開店的伙計也是爹生娘養的,老娘
還不伺候了呢,拿著你們的銀子,滾蛋」話雖如此,手中卻緊攥著那袋銀子
。
深深嘆口氣,又向老娘行了一禮,領頭那和尚道:「貧僧等實有難言之
隱,家師不久前坐化,我等師兄想帶他老人家佛骨寺安葬,這位師懷中
的就是先師遺骨,怕貴店忌諱,方才未能明言,請施恕罪。」
萬人迷面露難色,「這事雖有情可原,可咱們開店的講究個大吉大利,您
這帶了」
年輕和尚很懂眼色,又從袖中取出一袋銀子,雙手奉上,「請店東擔待。
」
「大師說的真是見外,什么擔待不擔待,這也是積陰德修來世的福緣到了
,您幾位樓上請,奴家這就著人給您安排素齋。」接過銀子,老娘臉上的笑
容已經可以把冰山給融了。
眼見著幾個和尚進了房間,老許湊了上來,盯著那兩袋碎銀眼中放光,道
:「老娘,沒想到這幾個和尚這么闊綽,看樣子起碼得有三十兩吧。」
呵呵一笑,萬人迷將銀子往櫃上一扔,「秤一秤入賬。」
「好嘞。」老許從櫃上取出一個銀戥子,將這些散碎銀子一一稱量,不一
會兒就樂道:「三十四兩,咱們這次可賺了。」
「恐怕未必,」哪兒都有他的羅胖子不知何時湊到櫃台邊,拿起一塊碎銀
看了看,隨手丟下,「這銀子色澤發暗,品相不高,估計到傾銷店里熔了就不
值這個價了。」
看到有人拿自己銀子,萬人迷本要破口大罵,聽了羅胖子的話心頓時揪起
來了,「怎么,銀子是假的」
搖了搖頭,羅胖子道:「雜糅不凈,算不得假,不過提煉的手藝差了點,
不過這些銀子估計也有二十兩以上的足色。」
聽著銀子少了一小半,萬人迷登時怒了,看著端著飯菜上樓的小達子怒斥
:「小達子,你干什么去」
小達子有些不知所措,「您不說給幾位師父送齋菜」
「什么齋菜,隨便給幾個冷饅頭就算了,」萬人迷冷著臉道,隨即又低啐
了一口,「他娘的,什么世道,連和尚都有騙子。」
丁壽坐在那里啞然失笑,這老娘真是掉到錢眼兒里,一兩銀子足夠大明
朝三口之家一月衣食,即便二十兩銀子此番她也是大賺特賺,卻還猶嫌不足。
長今悄聲說道:「師父,這個姐姐好凶,連出家人都罵。」
丁壽低聲笑道:「這幫和尚也來路不正,瞧著個個步履輕盈,身手矯捷,
想來也是江湖中人。」
「江湖,江湖是哪里」小長今好奇地問道。
「這個江湖嘛,是紅塵眾生勞碌之地的泛稱。庄子曾經在大宗師里說道: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丁壽腸刮
肚的解釋,維持自己的師道尊嚴,「也就是說,泉水干涸後,兩條魚未及時離
開,受困於陸地的小窪,兩條魚動彈不得,互相以口沫滋潤對方,使對方保持
濕潤。此時此境,卻不如各自在江河湖水里自由自在,彼此不相識的生活。」
「師父,那魚兒好可憐,但若是真的忘了彼此,豈不是更孤單,長今就不
會忘了師父的。」小長今語氣堅定,自小父死母喪,難得有人如此疼她,雖說
這師父有時沒個正行,不如那個王伯伯讓人尊敬,但卻更讓她感到親近。
「長今真懂事,」丁壽輕撫著小丫頭的雙丫髻,高聲道:「店家,與我開
一間上房。」
******
夜闌人靜。
看著已經熟睡的長今,丁壽微微一笑,打開後窗,翻身而出。
馮夢雄的出現是意外之喜,順手擒下他還可以抽抽刑部的臉,不過此時丁
壽更感興趣的是那幾個來路不明的和尚。
潛行匿蹤來到幾個和尚的窗外,側耳聆聽只有幾人的平穩呼吸,悄悄點破
窗紙,丁壽湊上眼,向內瞧去。
領頭那個年輕僧人閉目盤膝而坐,兩個僧人卧床休息,另有兩個僧人卻是
醒著,一個緊抱著藍皮包袱,另一個在床前看顧著那個「生病」的僧人。
那僧人約莫四十來歲,未曾蓄須,雙目緊閉,臉色蠟黃,倒真像得了病,
忽然間丁壽發現他的眼皮動了動,似乎就要醒來。
一直看顧他的那個胖僧人自然也發現了,急忙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包,扶起
那個僧人,捏開他的嘴將里面的葯粉用水全都倒了進去,躺著的僧人又一聲不
響的睡了過去。
丁壽側眼看去,一起一躺間那僧人僧袍翻起,兩只手赫然被一條牛筋緊緊
綁在一起,莫非這幾個僧人是綁票的歹人,心中存疑,還要細看,忽然一聲尖
叫劃破寂靜夜空
「是長今」丁壽心中一緊,立刻匆匆返,見屋內長今縮在床上一角,
瑟瑟發抖,一見丁壽「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怎么了」丁壽上前攬住長今問道。
「有妖怪,」長今指著門旁的窗戶哭道:「剛剛有妖怪在那里偷看長今。
」
見那窗紙果然破了一個洞,丁壽打開房門快步走出,掃視四周。
各屋房門都已打開,對面的羅胖子穿著中衣滿面困倦迷蒙之色,斜對面馮
夢雄衣帽整齊冷冷看了這邊一眼,就「當」的一聲關了房門,那年輕僧人也站
在門前,看丁壽望向自己,微微一笑,雙手十,行了一禮。
丁壽點頭禮,這伙人雖來路不明,卻是最清白的,至於那胖子的疑惑鬼
知道是不是裝出來的。
老許托著一盞油燈磨磨蹭蹭的從樓下走出,身後跟著披著衣服睡眼惺忪的
小達子,萬人迷從樓下鑽了出來,斜著頭掐腰嚷道:「大晚上不睡覺,嚎什么
喪」
「小徒一時夢魘,驚了諸位,還請多多包涵。」丁壽拱手四周。
「三更半夜瞎折騰,活該撞見鬼。」萬人迷冷笑道。
丁壽眼光一凝,這娘們意有所指還是隨口言之,萬人迷卻不再搭話,對著
老許道:「沒事還不睡覺,點燈熬油不花錢么。」轉身進了後廚。
小達子揉了揉眼睛,打個哈欠道:「老許,剛剛醒來沒見你,去哪兒了
」
昏暗的燈火照的老許臉色忽明忽暗,隨口道:「上了趟茅廁。」呼的一口
氣將油燈吹滅,市儈的老臉沒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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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廚內還是雜亂不堪,廚子老姜挽著褲腿,箕踞在地上,端著一個大海碗
,剩飯剩菜攪和在一起,用竹筷呼嚕呼嚕的往嘴里扒著。
「一個個賊眉鼠眼,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萬人迷冷著臉快步走了進來,
將粗木案子上的雜物一一整理齊整,也不看他自顧說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老娘的家當早晚讓你們吃干凈了,吃完了麻利地干活。」
老姜扒飯的動作不停,隨著咀嚼沾滿了飯粒的胡須抖了抖,嘴角莫名其妙
的泛起了詭異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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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上房門,面上一直帶笑的羅胖子臉色冷了下來,轉身來到床榻前,掀
開鋪蓋,里面藏著一件黑色夜行衣,手腕一翻,一柄巴掌大的彎刀已然拿在手
里。
彎刀形如新月,薄如蟬翼,羅胖子伸出中指在刀鋒上輕輕一抹,一滴鮮血
從刀身滴落。
將割破的中指含在嘴里,淡淡的咸腥味道使得羅胖子面上滿是陶醉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