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56)(1 / 2)

大明天下 小強 10395 字 2021-02-15

作者:hui329

2017514

字數:18603

乾清宮外,亮如白晝。

兩排內侍宮娥高舉宮燈,分立兩側階陛,張太後端坐高台,面罩寒霜,身

後侍立著司禮監諸位大璫,幸災樂禍地看著下面跪候的劉瑾等人。

「劉瑾」張太後冷聲喝道。

「奴婢在。」劉瑾應聲拜伏。

「先皇和哀家念著你們幾個多年來侍奉東宮,薄有微勞,讓你們個個執掌

重權,可你們卻不思感恩,反把皇上給弄丟了,還有什么話說。」張太後的話

語中透出濃濃怒意。

「奴婢有罪。」劉瑾等人伏地請罪。

張太後冷哼一聲,司禮監掌印王岳俯身道:「太後明鑒,宮內有些小人借

近幸之便導皇上飲宴觀游,朝臣對此多有物議,此番若不加以嚴懲,以儆效尤

,怕日後此風愈演愈烈,有損皇上聲名。」

未待張太後開言,劉瑾叩首,道:「只消平安尋回皇上,奴婢殺剮存留,

全憑上意。」

司禮監秉筆范亨冷笑道:「怎么尋」

丘聚怨毒地斜睨了他一眼,沉聲道:「廠衛九城大索,相信不消多時便可

覓得聖蹤。」

隨堂太監徐智嗤笑一聲,「宮外傳來消息,四九城如今雞飛狗跳的,還是

沒尋到皇上蹤跡,若是東廠還由王公公執掌,怎會如此沒用。」

「好了,當務之急是尋回皇上,說這些沒用的事作什么。」太後不耐煩打

斷道。

怎么沒用了,我的太後哎,大晚上我們幾個不睡覺的給劉瑾上眼葯,不就

是想把東廠拿回來,范亨心中叫著屈,猛然瞥見一個小太監往這里探頭探腦地

偷看。

「太後在此,鬼鬼祟祟的成何體統,拉下去。」范亨一指小太監喝道。

「太後饒命,范公公饒命。」小太監不等侍衛近身,就往地上一跪,不住

磕頭求饒,「是魏彬和馬永成二位公公回來了,奴婢過來報信。」

太後猛地站起,向前走了幾步,喜道:「皇上回來了」

小太監一臉茫然,「沒見到皇上。」

眾人聞言都是面色一變。

「喚他二人上來。」太後寒聲道。

魏彬二人一看眼前陣勢,就知道大事不好,慌忙跪地行禮。

「奴婢拜見太。」

「皇上在哪兒」太後不等二人說完,便焦急問道。

哪知一聽這話,二人臉上盡是驚恐之色,「皇上還沒回來」

他們兩個自不會說在青樓里和壽寧侯府起了沖突,最終走散,只說途遇丁

壽,皇上讓他們先回來,二人不敢抗命才自行回宮。

「就是說你們不知道皇上而今在哪兒」太後眼簾低垂,冷笑問道。

二人搖頭,「奴婢不知。」

「拉下去,廷杖伺候。」張太後衣袖輕揮。

大漢將軍按住二人,詢問道:「太後,打多少」

「打到皇上回來為止。」

「太後饒命啊」「饒了奴婢吧」二人慘叫著被拖了下去。

跪著的幾人眼色交流,太後殺心已動,今日怕不能善了。

「貌似那丁壽也是劉公公的人吧」王岳負手輕笑。

「丁壽與某同為皇家效力,王公公意欲何指」劉瑾跪直了身子,對視王

岳。

「當面吵來吵去,你們眼里可還有哀家」張太後一拍扶手,喝問道。

二人連忙告罪,張太後起身焦急地來回踱步,「不能再耽擱了,令順天府

一同尋找。」

王岳躬身領命,還沒待他離開,又有一個小太監快步前來,「太後,皇上

回來了。」

丁壽亦步亦趨地跟著朱厚照乘坐的步輦,一溜小跑向乾清宮奔來,到了近

前,又十分狗腿地搶上前扶著朱厚照來到宮前。

「兒皇問母後安。」朱厚照走的很慢,一步三搖地踱步上前。

「臣丁壽拜見太後。」

太後見他完好無恙,懸起的心才放下,隨後一陣惱怒,「皇上,大晚上的

你去了哪兒啊」

「母後,兒皇去了那個」朱厚照期期艾艾,有些神思不屬。

「太後,皇上今日微服出巡,結識了幾個進京趕考的都下士子,與他們飛

觴賦詩,以文會友,誤了時辰,害得您老人家掛念,實是臣思慮不周,還請太

後責罰。」丁二爺什么腦子,半點不提在哪兒飲酒,只往和什么人在一起上引。

果然,太後好奇問道:「士子都是些什么人」

丁壽沒義氣的將那幾位的名字身份交待個干凈,幸好這幾位小爺除了焦黃

中都是剛剛進京,沒來得及弄出什么踹寡婦門、挖絕戶墳的缺德事,名聲還沒

臭大街,太後一聽都是宦門子弟,皇上與之結交也不算失了身份,將來這些人

入仕為官,也是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

明朝皇帝愛才,也喜歡培養人才,現在巡撫陝西的都御史楊一清,從十一

歲到三十三歲一直跟在成化帝身邊;另一位劉鈗,八歲時就被憲宗封為中書舍

人出入宮闈,宮里的大門檻對一個八歲小屁孩來說絕對是個坎兒,楊一清就常

拎著這倒霉孩子進進出出,朱見深又怕劉鈗小,再把進宮牙牌給摔壞了,破例

給他換個銀牌;如今的大學士李東陽,當年就曾被景泰帝抱在膝蓋上喂糖吃,

有這幾位珠玉在前,朱厚照今天除了偷跑出宮外,還真就沒辦什么錯事,前提

是他連賭帶嫖的事沒人知道。

太後點了點頭,「還算自重身份,沒和販夫走卒廝混到一起,但一朝天子

,身系宗廟社稷,不可再做此等輕率之事,今後在宮中讀書自省,不許再私自

出宮。」

「兒皇遵旨。」朱厚照規規矩矩點頭答應。

張太後站起身,今天折騰了大半夜,耽誤了就寢,她早就頂不住了,現在

事都處理完畢,趕緊上床補覺才是正經。

「太後,」王岳見太後要走,連忙低聲道:「皇上年少沖動,難免會受身

邊人蠱惑,今日若不嚴懲幾人,日後恐有宵小爭相效仿,引誘萬歲出宮。」

張太後低頭思索一番,對著還跪著的劉瑾道:「劉瑾」

「奴婢在。」

「這娃兒是你東廠的人,你說怎么懲辦」張太後拋出一個問題。

劉瑾看了丁壽一眼,丁壽眼巴巴的一副可憐相望著這邊,老太監不為所動

,恭敬奏道:「雖非誘導出宮主謀,但其不知輕重,教唆萬歲夜游,重杖一百

,以示懲戒。」

翁泰北何等功力,廷杖三十就在詔獄里爬了旬月才能用屁股著地,一百廷

杖,這是讓我死啊,「太後,萬歲,可憐可憐微臣,饒命啊」丁壽真被

嚇住了。

「母後,出宮是兒皇的主意,丁壽只是半途偶遇,實不管他的事。」朱厚

照趕忙求情。

「一百廷杖,太多了吧」張太後再不懂朝事,也知道廷杖能打死人的,

這小子平日里沒少逗自己開心,真把他打死了,可有點舍不得,「就打五

三十吧,魏彬和馬永成也別再打了,教訓一番也就是了。」

「兒皇恭送母後。」朱厚照眼看著太後乘坐的步輦遠遠離去,轉身對劉瑾

道:「老劉,過來背我。」

剛剛起身的劉瑾一愣,朱厚照眼睛一翻,「怎么,不願意」

「願意願意,這是老奴的福氣,自從皇上長大後,許久不讓老奴背了。」

劉瑾邊說,邊蹲身弓腰,擺好架勢。

朱厚照將兩臂向他肩頭一搭,劉瑾兩手一托,將小皇帝背上身子,一步步

走上乾清宮陛級,在司禮監諸位大璫的羨慕眼神中步入宮內。

「小人得志。」范亨呸了一口,湊到王岳近前,道:「王公公,剛才為何

不再加把勁,給太後拱點火,順帶收拾了劉瑾」

王岳冷冷地看了眼階陛下站立的張永等人,攏了攏袖子,舉步就走,其他

幾人緊緊跟隨。

「當事的那小子才受了三十廷杖,受牽連的劉瑾還能有什么責罰。」王岳

冷哼道。

「劉瑾本意要丟卒保車,沒想到太後心軟,便宜了那小子」徐智忿忿不

平。

王岳腳步不停,搖頭嘆道:「你們啊還真是不如劉瑾,在宮里這些年還沒

琢磨透太後心思,一開始太後就沒想嚴辦那小子,劉瑾不過以退為進,把這人

情讓給太後和皇上而已。」

幾個人一愣,司禮監隨堂李榮問道:「王公公,這話怎么說」

「太後管那小子叫什么」王岳問道。

徐智遲疑了下,不確定地說道:「好像叫」娃兒「吧。」

「娃兒者,少不更事,即使有錯也情有可原,」言及此處,王岳一陣冷笑

:「咱們在司禮監養尊處優,耳目閉塞,劉瑾已經不聲不響在宮里又布置了一

顆暗棋,還是蕭老公精明啊,明知今夜無功,壓根就不蹚這趟渾水。」

范亨咬牙切齒道:「好不容易有此機會,今夜的事難道就這么算了」東

廠提督慣例應該由司禮監二號人物的秉筆太監擔任,要問這批人里誰最想讓劉

瑾倒台,范公公認第二,絕沒人搶第一。

王岳猛地駐足,「算了哪有那便宜事,爺們宮里使了勁,朝堂上可還沒

發力呢」

乾清宮,暖閣。

劉瑾驚訝地看著朱厚照高高腫起的腳踝,「皇上,這是怎么弄得」

倒霉催的,朱厚照抽抽鼻子,以他的功夫從牆上翻下來是四平八穩,誰想

到巷子里地上躺了一群人,他一腳落在一個五城兵馬司的兵丁身上,那個倒霉

鬼一下被踩折了腿,正德皇帝也被崴了腳。

劉瑾手指輕輕一碰傷處,疼得朱厚照嘶地倒抽一口涼氣,「老奴這就喚太

醫來。」劉瑾很是不放心。

「別喚太醫。」朱厚照脫口喚住劉瑾,這事怎么跟太醫說,睡人老婆,結

果被人家男人堵屋子里,翻牆的時候又把腳崴了,桀紂之君也沒干過這么丟人

的事吧。

見劉瑾驚訝地看著他,朱厚照一臉窘色,「朕不想讓母後知道,不然又該

挨罰了。」

劉瑾一副了然之色,「老奴去請太醫院新晉太醫梅金書來,他是丁壽舉薦

的,嘴巴嚴得很。」

「丁壽今日代朕受過,委屈他了。」貌似是他強拉著人家閑逛,人家陪

吃陪喝陪玩,臨了還挨一頓板子,朱厚照心里真過意不去。

「能為萬歲爺受過,是他的福分。」劉公公看得很開,安慰朱厚照道:「

萬歲稍待,老奴這就去傳太醫。」

一見劉瑾出來,宮外正交頭接耳的谷大用幾人連忙上前,「劉公公怎么樣

,今天的事算過去了么」

「今天的事兒過去了,明天還沒開始呢。」劉瑾一擺手,止住他們發問,

冷聲道:「咱家一時半會兒出不了宮,你們馬上著手幾件事。」

「張公公,把今日乾清宮當值的人都料理了。」

張永一愣,「為何」

谷大用不耐地解釋道:「張公公,這不是明擺著么,你前腳封宮,後腳司

禮監就得了消息,乾清宮內有司禮監的內線。」

「那最多也只一兩人,何必枉殺無辜」張永皺眉道。

「咱家沒那個閑功夫一一甄別,」劉瑾臉色陰沉,輕輕吐出幾個字:「寧

可錯殺,絕不漏殺。」

「你們兩個,把廠衛人馬都收回來,夤夜羅織朝臣勛戚罪狀,交給朝中咱

們的人,以備明日之用。」劉瑾又指著丘聚二人說道。

二人相視一眼,谷大用遲疑道:「這么大陣仗,明日禍事會有多大」

劉瑾抱肘望天,得意地笑道:「文官們常說福禍相依,是福是禍還不一定

呢。」

幾人心領神會,跟著一笑,全都自動略過了正挨廷杖的丁大僉事。

午門。

丁二爺被拖過來行刑的時候,正看到被打得暈死過去的魏彬、馬永成被拖

走,二人拖行留下的血痕觸目驚心。

看了看周遭摩拳擦掌的大漢將軍,丁壽覺得嗓子有點發干,強充好漢道:

「哥兒幾個,咱們都是在一個衙門混飯的,手下留點分寸,別花了爺們屁股。」

領頭執刑的是個錦衣衛千戶,嘿嘿一笑,俯下身子道:「丁大人放心,小

的們心里有數。」

丁壽覺得這高大漢子眼熟,凝視了一會兒,突然醒悟:「你是隨我出使朝

鮮的,叫做楊」

「卑職楊玉,難得大人還記得。」楊玉貼近丁壽耳邊,低聲道:「莫說劉

公公進宮前早有過囑咐,便是沖著大人用體己錢犒勞弟兄們的心意,小的們也

不會委屈了您老。」

丁壽聽出別意,「督公早就囑托過了」

楊玉點點頭,「劉公公進宮前曾慮及會有人受罰,囑咐行刑時不可傷了筋

骨。」

這世上還有什么事是這老太監沒想到的么,丁壽滿腹牢騷,「剛才那二位

是裝的」

「他們」楊玉咧嘴一笑,「劉公公說給留口氣就成。」

得,那二位不趴幾個月是站不起來了,丁壽點了點頭,「動手吧。」

幾個錦衣校尉上前將他手腳綁定,隨後二爺感覺下身一涼,他那善加保養

的白嫩嫩屁股就暴露在了清冷月光之下。

「哎哎,打就打吧,怎么還脫褲子」被一幫大男人盯著自己屁股看,這

又不是澡堂子,丁壽可沒這惡趣味。

「大人見諒,臀上傷口結痂若是和衣服黏在一起,怕是不便醫治。」楊玉

陪著小心解釋。「傷口還要見血啊」

「挨了廷杖哪有不見血的。」楊玉一副少見多怪的樣子,一揮手:「行刑。」大晚上的,沒那閑工夫陪這位爺磨牙。

「等等,話還沒說清楚呢」丁壽仰著腦袋,渴求答案,身後的栗木廷

杖已經高高舉起,挽了一個漂亮的杖花,掛著風聲「嗚」地落下。

「啪」地一聲,丁壽感覺屁股麻酥酥的,不疼,這聲勢驚人的一杖比起他

往身上拍蚊子的巴掌重不到哪兒去。

噼噼啪啪,一杖又一杖,丁二爺眯眼抱著長凳,就當是敲背了,哦不,敲

臀,話說廷杖也是資歷啊,不見那些科道言官的愣頭青,成天牛逼哄哄地找茬

罵皇帝,不就是為挨頓板子,只要打不死,立馬成為天下名士,士林仰望,咱

能不能也成為那樣的存在,仔細想了下,又覺得夠嗆,導皇上夜游,估計那幫

窮酸只會說打得好。

正當他思維無限發散之際,十杖已過,又換了一批人行刑,借這個空當,

楊玉苦著臉又湊了過來,「大人誒,演戲也得走個全場,這都見紅了,您老能

不能隨便嚷幾嗓子,也讓小的們好交差呀。」

「見紅了」丁壽強扭回身,一見自己血肉模糊的屁股,氣運丹田,「嗷

」地一聲慘叫,直接將楊玉嚇了一跟頭,那幾位接班的行刑校尉手中廷杖

「鐺啷啷」落地。

四層境界的天魔真氣,在丁大人忘形地鬼哭神嚎下,穿透三大殿,響徹了

半個北京城,無數人從美夢中驚醒,不知多少正埋頭造人大計的爺們被嚇萎了

過去,直接影響了正德元年的北京人口增長。

仁壽宮外,在宮娥攙扶下剛剛步下步輦的張太後面色一變,怎么叫得這么

慘,今日廷杖下手很重么,三十下是不是打多了,連忙傳令身邊道:「傳哀家

懿旨,不管打了多少,剩下的廷杖都免了,快去快去。」

乾清宮內,抱著紅腫腳踝的朱厚照感動得熱淚盈眶:「丁愛卿,苦了你了」

正湊在一起的幾位太監也聽到了這慘叫,谷大用皺了皺眉,「不是囑咐他

們別下重手么,難道楊玉他們幾個抗命了」

丘聚冷冰冰說道:「他們不敢。」

劉瑾側耳傾聽,沒有聲音再傳來,哂然一笑:「怕是見血嚇著了。」

「這位四鐺頭手上也有不少人命,竟害怕見血」張永奇道。

「有些人不在乎別人流血,卻怕見自己的血。」劉瑾隨手轉了轉小指上的

翠玉戒指,輕輕笑道。

************

翌日,奉天門早朝。

「老臣張懋代五府、六部諸衙門合詞上疏:自古人君,未有不以憂勤而興

、驕佚而敗。太祖高皇帝百戰而得天下,深懼後世溺於宴安,故作皇明祖訓

。近來忽聞陛下宴聞之際,留心騎射,群小雜沓,徑出掖門,游觀苑囿,縱

情逸樂。衛生之害,積於細微;銜橛之危,起於所忽,不可不慎。

萬歲天縱聖明,想初時定無此心,必左右近侍引入非道,陛下不察而誤蹈。臣等實為寒心。況去歲以來,災異迭見,若再從事迭樂,何以感動天心」

老當益壯的英國公張懋聲若洪鍾,響徹朝門。

一篇奏疏念完,正德卻沒有回應,張懋抬頭去看,見小皇上捏著一枚銅錢

,怔怔出神。

張懋忍住氣,重重咳了一聲,才把魂游天外的小皇帝給拽了回來,「老國

公言辭懇切,情真意濃,這封奏疏朕收到了,就這樣把。」

什么叫就這樣吧,這就完了張懋加重語氣,奏請道:「臣請陛下親賢臣

,遠小人,摒棄群小,以正朝綱。」

「這個」正德正在為難之際,突然有一人出班請奏。

「微臣兵科給事中張龍彈劾英國公張懋:英國公世承國恩,執掌兵權,不

思報效,反剝削士卒,侵占京營兵役,逞一人之豪侈,臣請嚴治其罪。」張龍

將一筆筆證據列出,言之鑿鑿,就差把老頭兒穿開襠褲時候犯的錯給抖摟出來

了。

「萬歲,臣」張懋憋紅了臉,說不出話來,剝削士卒,奴役兵丁的事

哪個武官沒干,何況他這執掌兵權三十多年的武官第一人呢,可這些事卻沒法

理直氣壯的說出來,這么大歲數了,臉總得要吧。

張懋臉紅脖子粗,太陽穴上血管突突直跳,眼看就有突發腦溢血的危險,

朱厚照在御座上笑嘻嘻開言道:「英國公有功於國,老愛卿天性率直,縱有小

錯,閉門自省也就是了。」

「老臣謝主隆恩。」滿臉羞慚的張懋退回朝班,打定主意回去就閉門謝客

,誰他娘的也不見了。

「眾卿可還有事奏」因某些緣故,正德昨晚失眠了,精神頭有些跟不上。

五府六部的大臣們大眼瞪小眼,劉瑾爪牙明顯已經准備好了,誰出頭就咬

誰,尊寵在勛臣中排第一的英國公都被懟回去了,誰還去觸這個霉頭。

首輔劉健在人群里睃了一圈,部堂大員們個個眼神躲閃,老大人心中有氣

,就知道關鍵時候指望不上這些自保的老滑頭,向都察院的張敷華點了點頭,

張都堂心領神會,向身後的御史里使了個眼色,那幫愣頭青想出名都想瘋了,

最適合當槍使。

一個愣頭青果然跳出,「臣陸昆有本:自古宦豎欲擅主權,必先蠱其心志。如秦之趙高等。陛下即位以來,寵信閹寺,顛復典刑。太監馬永成、魏彬、

羅祥、谷大用輩,共為蒙蔽,日事宴游,上干天和,災祲數告,廷臣屢諫,未

蒙省納。若輩必謂宮中行樂、何關治亂,此正奸人蒙君故術。陛下廣殿細旃,

豈知小民窮檐蔀屋風雨不庇錦衣玉食,豈知小民祁寒暑雨凍餒不堪馳騁宴

樂,豈知小民疾首蹙額赴訴無路近來夏秋亢旱,江南米價翔貴,京城盜賊橫

行,豈可縱情恣欲,不一顧念伏望側身修行,摒棄賊永成輩以絕亂源,委任

大臣,務學親政以還至治。」

陸昆是張敷華從南京帶來的舊部,家里頗有資財,犯不上索賄貪贓,屁股

干凈胸中自有底氣,奏本盡是煌煌之言,理直氣壯。

都沒等劉瑾的人跳出來,正德一拍御案,喝道:「朕不知庶民之苦朕來

問你,一件青藍布襖價值幾何」

啊這事書上沒說呀,陸昆垂首道:「臣不知。」

「朕告訴你,其價四錢五分,朕再問你,一丈紅綾價值幾何銀絲紗一丈

價值幾何細色稻米一石價值幾何豬肉一斤價錢幾何三口之家月用幾何」

一串問題,陸昆腦袋都要垂到地上了,只是不停地說著「臣不知。」

朱厚照身子向後,懶散地靠在御座上,「陸昆,你值幾何啊」

「臣不知。」已經完全暈菜的陸昆答道。

「那就等知道了再來做官。」朱厚照沒好氣地說道。

陸昆聞言癱倒在地上,十年寒窗,金榜題名,仕途就這么完了。

「陛下,所謂術業有專,御史掌監察之責,只需品行端正,直言敢諫,便

可任職救民,何必強聞稼穡,通曉市井之事。」劉健突然開言。

剛才那人一口一個「豈知」多痛快,就差把我比晉惠帝了,反過來到他兒

這就何必強求,還真是官字兩張嘴,朱厚照都被氣樂了。

不等他開言反駁,侍立在身側的劉瑾就冷笑道:「適才陸大人直斥聖上,

句句誅心,自己卻半點不曉民間疾苦,不解民生何談救民倒懸。」剛才陸昆彈

劾雖沒捎上自己,可若是把這些人都貶謫了,劉瑾單槍匹馬的跟誰玩去。

劉健捋髯,斜睨劉瑾道:「御史風聞言事,其職責所在,倒是太祖明訓:

內臣不得干預政事,預者斬。」

一個「斬」字說得斬釘截鐵,二人四目間火花四濺,互不退讓。

「劉瑾,朝堂上幾時輪到你說話。」朱厚照打起圓場,訓斥完劉瑾又對劉

健道:「劉老愛卿,雖有太祖鐵牌訓令,但自太祖太宗起,此令已名存實亡,

不要在拘泥舊制。」

劉健躬身道:「陛下,先帝大喪未久,近者傳聞有群小引誘聖上深夜之際

,廣為游樂,若萬一果有此事,於諒陰之禮不合,伏望陛下敬天勤民,節財省

役,進賢去佞,賞功罰罪,以使民心可慰。」

朱厚照聽到「夜游」之事,臉上已經很不自然,等劉健說完,立刻道:「

劉卿所言,憂國憂民,朕當從而行之。今日無事,便退了吧。」

「陛下且慢,昨夜廠衛擾亂京師,京畿動盪,更有錦衣衛與順天府和兵馬

司人馬私相械斗,全失體統,請皇上嚴查其咎。」御史張禴突然出班奏道。

提起兵馬司,小皇上的腳腕就一陣劇痛,冷哼一聲對劉瑾道:「老劉,這

事你來說吧。」

「奴婢遵旨。」劉瑾躬身向朱厚照行了一禮,又直起身子朗聲道:「昨夜

皇上就此事已咎責錦衣衛指揮僉事丁壽三十廷杖,諸位大人對此可還滿意」

朝臣自是知曉廷杖的厲害,沒想到皇上下了重手,互相交頭接耳,劉健雖

然納悶未經安排突然蹦出來的一位,還是恭敬回道:「陛下聖明,臣等無異議。」

劉瑾微微冷笑,眼神示意。

張禴繼續奏道:「錦衣緹騎雖遭重責,順天府也難辭其咎,臣請治順天府

尹不敬之罪。」

「啊」今天只是來打醬油上班的順天府尹胡富一愣,這里有我什么事啊

,連忙出班大呼冤枉。

劉健皺眉道:「張大人,即便順天府有不當之處,也不至入罪十惡吧。」

張禴得意笑道:「劉閣老此言差矣,錦衣衛為天子親軍,代表天子臉面,

順天府折損天子顏面,難道不是大不敬么」

謝遷怒斥道:「巧言令色,強詞奪理,分明是欲加之罪。」

「謝閣老言重了,劉閣老適才曾言御史可風聞言事,何況下官之言千真萬

確。」 張禴面對二位大學士,沒有半分退縮,轉對胡富道:「胡大人以為然

否」

「皇上,臣臣實在不知此情啊。」胡富喊著撞天屈,他哪兒知道

順天府三班衙役大晚上不睡覺出去跟錦衣衛掐架,有那時間沒准還能寫出一篇

好文章來呢。

張禴面容一整,「那臣便參順天府尹昏聵失察之罪。」

「陛下,胡富自執掌順天府來,兢兢業業,克謹忠心,不應以小錯加罪。」李東陽出班啟奏。

「臣等附議。」劉健、謝遷同時上奏。

「臣附議。」三位閣老出面,其他的部堂大臣紛紛出面保奏。

如此聲勢讓朱厚照為難,側身低聲問劉瑾,「怎么辦」

劉瑾看那幫大臣低著頭等回音,輕附耳邊說了幾句,朱厚照聽得眉花眼笑

,連連點頭。

「眾卿所言,朕已知曉,胡富執掌順天府,執法嚴明,多有辛勞,雖有過

失,卻有功無罪。」

「萬歲聖明。」眾臣應和。

胡富擦了擦額頭汗水,今兒這關算過去了,真是莫名其妙禍從天降,自己

是不是該拜拜菩薩,改改家里風水了。

朱厚照話音一轉,「然順天府瑣事繁雜,勞心費神,朕體念胡卿辛苦,進

其為南京大理寺卿,即日上任。」

劇情突然反轉,眾臣還沒反應過來,朱厚照就拍拍屁股撤了,只留下震驚

錯愕的眾大臣和滿臉苦色要到南京當法院院長的前北京市長。

早朝散去,劉瑾嘴角噙笑,怡然自得的走在御道上。

「劉公公何以如此高興」李東陽從身後趕上。

劉瑾略一停步,等著與他比肩,笑道:「咱家為何不高興,有些人不自量

力打咱家的算盤,結果折進去一個三品府尹,這就叫偷雞不成蝕把米。」

停步轉向李東陽,劉瑾輕聲道:「咱家也要勸勸李相,以後和這些人走得

遠些,免得把自己也陷進去。」

李東陽捻須微笑:「老夫謝過公公金玉良言,可是公公未免笑得太早。」

「哦請李相指教。」劉瑾微微眯眼。

「在太後那里能遞上話的,可不止司禮監。」

話一說完,李東陽便拱手告辭,留下劉瑾默默思索。

************

丁府,卧房。

在朝堂上眾大臣唇槍舌劍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梅金書正對著一個爛蘋果

般的屁股施醫用葯。

譚淑貞眾女一臉擔憂之色地看著丁壽,這位爺被錦衣衛抬回來的時候著實

嚇了她們一跳,小長今更是哭暈了過去。

而如今這位當事人正趴在床上,享受著自家徒弟親手熬制的雞湯,羅祥的

手藝的確不俗,經他調教一番,長今的廚藝突飛猛進,無良師傅啪嘰著嘴吃得

不亦樂乎。

一碗雞湯喝完,丁壽滿意打了個飽嗝,才看見眾女神色和偷偷抹淚的長今

,不由尷尬笑道:「說了不礙事,你們無須掛念,金書,你來說給她們聽。」

「世叔傷情看似可怖,卻只是皮腠破損,連肌肉都未傷及,行刑之人竟能

將分寸掌握如此精准,殊是不易。」梅大先生嘖嘖稱奇。

聽了梅金書的話,眾女才算放下心來,這幾人都是身世坎坷,譚淑貞、高

文心又都是經歷過破家之禍的,深知若是丁壽有個好歹,這府中定是天塌地陷

,她們的境遇絕好不到哪兒去。

「你們放心了吧,忙各自的事去吧,長今,再給師父盛一碗雞湯去。」丁

壽絲毫不以剝削童工為意。

長今脆生生應了一聲,端著碗向廚房跑去,她從小受苦,失去親人後更是

孤苦無依,自從拜了這位師父,周邊人對她都是關愛,她是真心希望這樣的日

子能永遠下去。

「金書,皇上的傷勢如何」等人走凈,丁壽轉問。

「還好沒傷了骨頭,靜養一陣就無礙了。」 梅金書對這位長輩沒有任何

守口如瓶的覺悟。

「那就好,那就好。」丁壽慶幸幾句,又擰眉暗思皇上大半夜的怎么從院

牆翻出來,難不成被人當賊了,任丁大人天縱之才,也想不到昨晚上小皇帝糊

里糊塗地失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