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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出城,沿著寬敞的馳道打馬狂奔。他要和麴義好好的談談,他也要找個人說說心里的苦悶和痛苦。

晚上,他帶著黑豹義從駐扎在城外,謝明來找他,說中常侍夏惲要見他,李弘拒絕了。

「大人,衛家的家主衛逐衛先生要見你,你是不是抽空和河東的富豪們見見面」謝明問道,「並州和河東郡鹽鐵重開的消息已經傳開,各地商賈們即將雲集而來,河東郡的巨商富賈很著急,想早點和大人就屯田及鹽鐵的事具體商談。」

李弘點點頭,說道:「你安排下。另外,給洛陽的仲淵寫封信,聽他回來的時候,多帶些人手。鎮北將軍府的掾史太少了,你們幾個人根本忙不過來,太辛苦了。」

第二天,李弘和麴義謝明趕到安邑城里的衛府,專程拜訪衛逐先生。衛逐六十多歲,鶴發紅顏,精神矍鑠,頗有點仙風道骨。他替李弘和麴義引見了聚在府上的幫世家家主,雙方寒暄番,隨即說到正題。李弘這幾個月忙於政務,對民戶,農桑,水土,田租,口賦,鹽鐵專賣,均輸漕運等事情了如指掌,雙方都小心避開了貪污腐敗等敏感話題,直接就屯田和貨殖等問題展開了具體的商討。

李弘詳細解釋了為確保屯田成功而實施的以商補農之策,他希望河東的富豪們能夠速速援手,以保證屯田在三到五年內見效。衛逐和其他幾位家主看到李弘很溫和,而且也沒有借著河東府的貪贓枉法事脅迫他們,心里的疑慮和擔心頓時掃而空。大家紛紛表示竭力相助。

「冬天就要到了,但太原和上黨兩地至少還有半的流民沒有解決溫飽,我需要糧食,需要帳篷,需要屯田物資,你們能不能幫助解決」

衛逐笑道:「大人放心,這些東西我們都有,馬上就可以送過去,但」

李弘笑笑,說道,「我現在沒有錢,只能賒欠,但河東的鹽鐵你們可以立即介入經營,用鹽鐵之利逐年還給你們。先生看怎么樣」

衛逐等人要的就是李弘這句話。

接下來的事就沒有什么值得商榷的了。謝明立即拿出了並州所需物資的清單,衛逐接過來看都沒看,直接說道:「大人放心,下雪之前,定把大人所需物資送到太原和上黨各地。至於價格方面,我們再低點,因為和麴忠徐陵比起來,我們路近,可以節省運輸緡稅。」

李弘大喜,連聲感謝。

「但是」衛逐看了李弘眼,小心翼翼地問道,「河東鹽鐵,我們占幾成大人必須要保證我們在五年之內拿回本金啦。」

「五成。」李弘毫不猶豫地說道,「不能再多。」

衛逐和其他家主們顯然沒有想到李弘出手就把河東鹽鐵的經營大權給了他們半,屋內頓時歡聲片。

洛陽的聖旨送到了河東,同行的還有中常侍宋典和廷尉府左監單慶。

李弘命令放人,但他要求游街三百步再關進囚車,說要讓河東的百姓看看這些貪官污吏的下場,以示警告。中常侍宋典沒有在意,他只要李弘放人,怎么辦都行,但接著他就後悔了。憤怒的百姓先是用東西砸,接著就開始推搡負責警戒的衛兵,試圖沖上去拳打腳踢,以泄心頭之恨,這個時候不知道誰大喊了聲:「打死他們,打死他們。」

「轟」聲,現場頓時大亂,神情激憤的百姓們再也不顧生死,呼嘯上前,頓時就把帶著手鐐腳鐐的夏惲韓嬰和幾十名河東府的各級官僚淹沒在了憤怒的人群里。

負責警戒的衛兵先還拿著刀槍阻止,但隨即就被裹進了人流,更多的衛兵被打倒在地,手上的刀槍立刻就被搶走了,有些機警的衛兵眼看不對,撒腿就跑。

宋典魂飛魄散,目瞪口呆地望著混亂的現場,聲嘶力竭地叫著喊著:「暴亂了,暴亂了,快給我殺,給我殺啊。」

麴義冷冷笑,揮手狂吼:「射,給我射」

鐵騎士兵箭指藍天,稀稀拉拉地射了幾下之後,便偃旗息鼓了。數百支長箭有氣無力地飛了幾十步,歪歪斜斜地掉進人群。手寸無鐵的百姓驀然看到天上掉下長箭,頓時高興地手舞足蹈,紛紛搶到手上,往人群密集的地方擠去。

宋典氣怒攻心,拔劍指著麴義,聲色俱厲地吼道:「麴義,再不出擊,我殺了你」

麴義仰天大笑,回頭喊道:「兄弟們,吹號,准備進攻。」

「嗚嗚」號角聲沖天而起,鐵騎士兵縱聲狂呼,「殺」

沖鋒的牛角號聲和如雷般的殺聲驚醒了咆哮的人群,百姓們知道闖了大禍,頓時驚慌失色,「呼啦」下四散而逃,轉眼見大街上杳無人跡,只剩下了數十具插滿了長箭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血泊之中。

「兄弟們,四下散開,追殺叛賊」麴義哈哈大笑,馬當先,沿著血肉模糊的大街縱馬飛馳。

鐵騎啟動,風馳電掣般呼嘯而去,立時將滿街的屍體踐踏成了塊塊零碎的肉餅。

宋典氣得差點噴血,他知道自己上了李弘的當,盛怒之下,提著寶劍就沖進了太守府。

「你殺死了侯爺,殺死了朝廷大員,我要到陛下面前告你。」

李弘理都沒有理他,伸手拿起案幾上的卷竹簡,狠狠地砸到他的身上,「滾,滾到洛陽告我去。看看是你死還是我死。」

宋典被李弘的暴唱嚇了跳,駭然退了步,腳踩到了那卷竹簡上。他眼角掃過竹簡上面的字,霎時驚出了身冷汗。上面霍然是揭發宋典倒賣鹽鐵的證據。宋典把搶過那卷竹簡,掉頭就跑了。

天子得報,甚為憤怒,下旨重責李弘和麴義,罰李弘俸祿六個月,罰麴義俸祿三個月,各自謝請罪表。

老中官們此時恨不得吃李弘的肉喝李弘的血了。年初畢嵐在冀州死了,大家啞巴吃黃連不好說什么,但現在夏惲給他活活弄死在河東,大家再也忍不住了,纏著天子要殺他,甚至還說去年初小黃門左豐在冀州被蟻賊所害也是李弘暗中指使的。天子給他們天天吵,煩透了,無奈人給了點安慰費,叫他們回家歇著去,不要再來伺候了,由小中官們伺候就行了。天子還說,民間都說你們是十常侍,但其實你們有十二個人,現在死了兩個,正好,名副其實了,好事嘛。老中官們氣得血都吐出來了。

天子給李弘寫了個手詔,說自己為了平息老中官們的憤怒,花了不少錢,叫他不要再鬧了,自己已經給他層出不窮的花樣弄得焦頭爛額了。讓李弘安心屯田,盡早到幽州平叛,做點正經事,不要沒事就闖禍,臨了,不忘補句,趕快把查抄的贓物送到京城來,過年朕的開銷大,等著要錢用。

李弘隨即上表請罪,派人把二十多億贓物送到了京城,同時舉薦賦閑在家的原大司農王瀚到河東任職太守,重建河東府。

李弘的這舉措大出朝廷官僚們的意外,他們原以為李弘要趁機控制河東郡,沒想到他卻主動把王瀚推了出來。有王瀚坐鎮河東郡,不但可以杜絕河東的貪污腐敗,還可以防止李弘大肆盤剝河東的鹽鐵之利,另外,也可以照顧到京中權貴在河東郡的利益。大家皆大歡喜,彈劾李弘的聲音馬上就消失了,但天子非常不高興。

王瀚的正直和清廉那是天下有名的,但老頭為了往國庫里扒錢,常常不擇手段,欺上瞞下,招搖撞騙,無所不用其極,至今大司農府還欠著天子和太後的錢沒有還。天子念其忠心為國雖然沒有因為上次的頂撞懲罰他,但也不想再讓他沾錢了,這老頭太難對付了,狡猾透頂。天子遲遲沒有下旨。

大臣們天天催,河東府不能沒有太守啊,假如真讓李弘掌管河東政事,那他豈不是權傾天下了。李弘好不容易主動退步,舉薦了王瀚,而京中權貴也中意王瀚,這么難得的好事怎么能拖呢

李瑋接到李弘的信後,急忙拉著自己的老師將作大匠朱俊去勸王瀚給天子上個謝罪表。這老頭被朋友們用錢從北寺獄贖出來後,至今連個謝罪表都不寫。朱俊怎么勸都沒用,只好自己幫他寫了個,讓王瀚的家人瞞著他在上面蓋了個印,然後又親自送給了天子。他和皇甫嵩盧植等人說了半天的好話,天子這才松了口。

「諸位愛卿都知道,並州和河東的鹽鐵之利如今都是直接送到萬金堂。」天子問道,「如果他從中作梗,把錢偷偷塞給大司農府,朕是殺他呢還是誇他」

盧植急忙說道:「陛下,主持重開並州和河東鹽鐵的是鎮北將軍府,送錢給陛下的是鎮北將軍,而不是河東府,陛下難道忘了」

「哼,你們不要哄騙朕。」天子懷疑地看著他們,不屑地說道,「屯田之事旦有了眉目,鎮北將軍就要率部北上平叛,李愛卿哪里還有時間管這事具體操辦的還不是州郡府衙。」

「陛下可以給鎮北將軍下旨,讓他設立鹽鐵都尉,專門負責重開鹽鐵的經營之事,專門給陛下送錢,陛下以為如何」

天子想了半天,說道:「好吧,就依愛卿所言。」

聖旨下,王瀚立即上任,開始在洛陽征募府衙掾史。

王瀚的門生故吏本來就不多,大部分都在大司農府任職,現任大司農袁滂考慮到他們在大司農府任職多年,精通諸般事務,所以個都不許請辭。而京中的士子們都知道跟在王瀚後面肯定沒有油水可撈,尤其王瀚容易得罪天子,隨時都有牢獄之災,加上他這幾年得罪了太多的人,所以幾天下來,都沒有應募的人。

士子不願應募,除了王瀚本身的原因以外,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李弘在河東血腥肅貪,短短十幾天內幾乎把河東的官僚殺光了,這件事讓大多數士子望而卻步。這個年頭,有幾個當官的不貪污受賄,如果主掌河東兵事大權的李弘動不動就來下肅貪,有幾條命送不掉

王瀚很無奈,也很寒心。這就是今日的大漢國士子,想著為國盡忠的寥寥無幾,想著當官後貪贓枉法的卻比比皆是。

此時兩位被罷職的太尉出面了。張溫和崔烈被罷職後,太尉府中的門生故吏有的被推薦征募而走,有的回家了,還有部分跟在兩位大人後面做學問。兩位大人深知河東郡對並州屯田和拱衛京師的重要性,所以勸告自己的門生故吏,如果京中沒有什么牽掛,還是到河東去為國效力吧。在國家危難之際,做學問畢竟沒有什么意義。

原太尉張溫的長史桑羊有感故主的憂國憂民之心,率先背著包袱走進了王瀚的家里。原太尉府的門生故吏受其影響,陸續有三十多人隨後而去。王瀚大喜,有這幫精通政務的官吏隨行,何愁河東不定。

王瀚隨即帶著他們匆匆離京赴任。

第卷立馬橫槍篇第七章 山雨欲來 第二十五節

名震天下的蔡邕回京了。

昔年在東觀大漢國的國家圖書館校勘五經和諸子百家典籍,編撰後漢記的幫老友相迎於百里之外。尚書盧植侍中韓說太樂令張訓太學祭酒馬日磾和須發蒼白的蔡邕緊緊擁抱。

「十年,整整十年。」蔡邕激動得喃喃自語,淚如雨下,「我總算又回來了。」

光和元年公元178年秋,天子在南宮金商門崇德署問策,時為議郎的蔡邕直言勸諫,在奏章中直接點名痛罵天子的乳母趙嬈,永樂門史霍玉是邪,指責中官所推薦的太尉張顥光祿勛偉璋長水校尉趙玄屯騎校尉蓋升等都是貪圖名位財物的小人,還說京師吏民中盛傳宮中有個叫程大人的中官耆宿,即將成為國家大患,請天子嚴加提防。此奏被當時的大長秋曹節看到了,他添油加醋地四下說,頓時惹出了軒然大波。

蔡邕所說的這個程大人就是中常侍程湟,程湟的女婿就是大漢國有名的酷吏陽球,也就是後來把中官黃門令王甫父子三人活活打死的那個陽球。陽球屬於嚴刑苛法的酷吏,與貪污無涉,他為官清廉,不畏權勢,也有政績才干,但性情嚴厲,睚眥必報。陽球時為尚書令,他和蔡邕的叔父蔡質有過節,而蔡邕的對頭大鴻臚劉郃和陽球卻是好朋友。幾個人狼狽為,誣陷蔡質蔡邕叔侄,把兩人下了大獄,隨即就被判了棄市大刑。還好中常侍呂強和幫大臣以死勸諫,天子才免了他們死罪,流放朔方。陽球依舊不放過他們,派人路追殺。但那刺客仰慕蔡邕,中途跑了。到了朔方,蔡邕又把時為朔方太守王智,就是黃門令王甫的弟弟得罪了。第二年,天子雖然經盧植等幫大臣的勸諫赦免了蔡邕,讓他回京,但蔡邕擔心回京後遭仇人陷害,聖旨也不接,跑到吳郡帶逃難去了。

此次,朱俊的兒子朱穆奉旨尋找蔡邕。蔡邕接到天子的聖旨後,知道不回來不行,這才無奈地帶著十二歲的女兒蔡琰回到闊別了整整十年的洛陽。

老友十年不見,互訴衷腸,均感光陰荏苒,彈指間,已是物是人非。

老友楊賜已經仙逝,仇人程湟陽球王甫也魂歸地府。但這世道卻比當年更加不堪。

「伯喈,如今京中形勢異常險惡,場驚天大禍旦夕將至。」盧植嘆道,「你已五十有五了,生坎坷,還是早點回家過點穩日子吧。」

蔡邕苦笑,感激地說道,「子干,我知道,我根本就不想回來。此次進京,來是想見見諸位老友,我年紀已大,時日無多,趁著沒死來看看你們。二來是想見見陛下,十年沒見,我也有點想他」

「伯喈,我可要警告你,你可千萬不要再犯老毛病。」馬日磾揮手打斷他的話,嚴肅地說道,「陛下是要見,但你無論如何要閉上你的嘴,不要再招惹禍事了。」

蔡邕掀掀嘴唇,想說什么,但終究沒有說出來。老朋友的關愛,讓他實在難以啟齒。他之所以回來,就是想在有生之年,再勸勸陛下,為岌岌可危的大漢國再盡點綿薄之力。他希望陛下能鏟佞,用賢能,重振大漢。

盧植顯然看出了蔡邕的心思,他長嘆聲,緩緩勸道:「伯喈,你清楚今日的京都形勢嗎」

蔡邕拱手說道:「子干,願聞其詳。」

「你在江東,可聽說過豹子李弘」

「聽說他是個血腥殘忍的悍將,甚為陛下恩寵,如今已是重鎮將軍了。」蔡邕點點頭,說道,「江東人說,陛下著意栽培他,是為了掣肘大將軍,是為了皇統,以我看,陛下這是在養虎為患,是想把大漢國送進亡國的深淵。子干,你突然提起他干什么」

盧植沉吟半晌,說道:「今日京中形勢之所以錯綜復雜,暗流涌動,危機四伏,和他有莫大的關系。大漢國會不會亡國,已經在他念之間了。」

蔡邕駭然變色,失聲問道:「有這么嚴重」

馬日磾和韓說張訓也驚駭地望著盧植,目光中盡是疑問。

「今日的李弘手握重兵,掌黃河以北三州兩郡之兵事,權力不為不大,但他所帶給我們的不僅僅是他本人權勢的膨脹,而是他對大漢國社稷的威脅。」

「他在並州招撫黃巾,安撫流民墾地屯田,然後又以並州屯田為籌碼,逼迫朝廷重開鹽鐵,其肆意踐踏大漢律,違背祖制的暴行令人瞠目結舌。你們想想,如果個朝廷重臣為所欲為到了這種地步,他對國家,對朝廷,對大漢臣民所造成的影響是什么如果將來各地的守疆大吏都如此效仿,臣重而君輕,則皇權何存大漢的天威何存」

「可笑的是,天子和大臣們為了己之私,置國家社稷於不顧,任由李弘胡作非為,甚至還有大臣推波助瀾,盡心盡力地幫助李弘,唯恐天下不亂,可悲啊。」

「天子庸碌,目光短淺,自不必說,但三公府和大將軍府也如此短視,實在令人失望。如果鹽鐵之議不能通過,朝廷就能牢牢控制住鎮北將軍部的財政,這樣來,李弘雖有近憂,卻無遠慮,但如今切都遲了,都遲了。」

「現在鎮北將軍部雖明為主掌黃河以北三州兩郡之兵事,但實際上已經獨攬了並州和河東兩地的軍政大權。如今李弘要兵有兵,要錢有錢,如果他平定了幽州叛亂,穩定了北疆邊境,再在並州屯田成功,試問,天下還有誰能克制他」

「五年之約」盧植慘然笑,「五年後,陛下還能制約李弘嗎」

「李弘之禍猶勝於閹之禍,但大漢君臣們視而不見,個個沉溺於權勢之爭而不能自拔,將來必定要自食惡果。」

「李弘之禍和閹之禍樣,都是陛下為了自己的私利而手造成的,他們的背後有強大的皇權為支撐。我等勢單力薄,根本難以與其比肩,只怕將來」

蔡邕馬日磾等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