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怕主觀私見影響鹿正康的判斷。

鹿正康從這些文章里，讀出的不只是宗教的世界觀、價值觀、道德觀，他窺見了其背後更深的哲學理論。

他對那些過於玄奇神妙的形貌不置能否，對於一些同自己曾經接受的科學理論有沖突的地方也不偏從。

這些經文里最得他歡心的無疑是金剛經，其中蘊含的一套完滿的「是名即非「的思辨體系叫他嘖嘖稱奇。

釋教充滿種種前後的矛盾，這在鹿正康看來，實在是因為太過死板的體系，前人的言論被奉為真理，不敢稍有毀譽。

若要鹿正康說，他未來自創一派，講那些不實的經典統統一把火燒個清潔，才是痛快，才是護佛。

五月十四，當夜，鹿正康睜開眼。

一位老媽子偷偷來到他床前，看到他在看自己，臉上既羞愧又惆悵。

這位是孫王氏，今晚是她與另一位老媽子當值，她對鹿正康拜了拜，然後湊近他，在耳邊輕輕把自己的祈求說了一遍。

原來她家里有一個小女兒天生體弱多病，又是風寒入體，更兼有早夭之相，這種情況是葯石難醫，僧人們見了都搖頭不語，而哪怕真有什么仙丹仙丹，那也不會是貧困人家能接觸的。所以知道鹿正康非同凡響後，孫王氏就留了一個心眼，偷偷收集了鹿正康的「回龍湯」，回去煮雞蛋給孩子吃下，果真病情稍有好轉。現在她就是想求幾滴鹿正康的指尖血給自己的孩子喂下。

鹿正康聽完，思忖一下，看著孫王氏熱切渴盼的神態，這難題卓絕的粗糲臉龐體現著常年的日曬雨淋，似乎與大地土壤有著某種連結。

他走神了。

人的行為與存在的田地絕不是割裂的，獨立的，而是相互聯系的。

華嚴經中有一「帝網珠」，說天神帝釋天宮殿裝飾的珠網上，綴聯著無數寶珠，每顆寶珠都映現出其他珠影。珠珠相含，影影相攝，重疊不盡，映現出無窮無盡的法界，呈顯出圓融諧和的絢麗景觀。

這不停運動、變化著的帝網珠實在就是一切宇宙、生靈，非生靈，它們一起組成一張大網。每顆帝網珠都不是單獨泛起的，其每次改變都有背後的絲線拉扯，這些絲線又聯系到其他帝網珠上。

鹿正康驀然感悟，再看眼前的孫王氏，模糊就能看到她在田間辛苦勞作，在家中起勁編織，生火做飯，照顧小孩，更往前的，她的青年時代，她的幼年時代，曾經的孩童已經如此容貌，未來更只是一抔黃土。

每小我私家都是一條河，而相遇在差異的河段，就搜集出凡間的海。

鹿正康輕笑起來，發出細細的呵呵呵聲。

孫王氏痴痴地看著鹿正康的笑臉，她也在一瞬間感同身受。

鹿正康對她啟齒說道「去把她帶來吧。」

然後他側頭又對窗外說「你去吧，一切無恙。」

原來是守護他的武僧不知何時泛起在窗外，隨時准備制止孫王氏。

孫王氏臉上淚水縱橫，她感應了龐大的辛酸凄涼，這些磨難原本並沒有給她帶來傷感，直到她遇見如此溫暖溫暖的陽光，這才意識到周身的冰雪已經快淹沒了故作堅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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