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天起，李鼎勛練功的時間被縮短，另外來了一個教書的老先生，天天領著他念書。

……

童年很無趣。

李鼎勛天天要做的事情不多，除了三餐、便溺等等生理運動外，就是練功和念書，最後在晚上睡前，被迫令念誦百遍「南無鹿緣菩薩」。

他的運動規模更是小得可憐，只能在院子里。

幸虧院子里的景致不錯，南方的園林總是樂意在小名堂里填充盡可能多的工具，對一個孩子來說，這無異於一整個世界了。

池塘、假山、樹林，青石板路窄窄的，上面全是青苔，李鼎勛從他住的廂房出門，一抬頭就是大片的樹蔭，碧綠透亮，陰郁的天空總是被擠壓成小小的、破碎的幾塊似乎畫布上的留白。

穿過落葉的雨花石地來到小池邊，池邊堆著石塊算是欄桿，李鼎勛在空閑時就常坐在這些石塊上。

實在他猜到自己什么都不做也行，怙恃不會要求什么的，但他照舊保持了一個生活的慣性，站樁不有趣，搖頭晃腦地吟誦依舊不有趣，但李鼎勛從沒有厭煩的情緒，事實上他看什么都是既不喜歡，也不討厭的感受。

暫時他幼稚的心沒有遇到為之怦然或揪攏的事物。

池塘里的浮萍、水面的微蟲，樹上的蟬，陰暗處的蚊子，石頭下的蜈蚣……小孩的世界也是微觀的，李鼎勛不時注意到，這個院子里，除了侍女、西崽外，除了自己，除了偶然來的怙恃，實在數量最多的昆蟲和植物。

於是他時常會想，自己是一個客人。

老先生教會他禮儀，於是李鼎勛就很規則，他在自家院子里總是很規則的，因為這里的主人是蟲子們，尚有草木。

幸虧主人家很寬容漂亮，任由李鼎勛仔細觀摩它們的形體，只要雙方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心里有許多問題，但苦於言辭未便無法表述出來，爽性就不說。

教書的老頭就說李鼎勛這小子腦殼笨，爹娘問那里笨，就說不能聞一知十，是個庸人。

大人們在說話的時候，李鼎勛就站在一旁，他能感受到周圍人的情緒。老先生是冷淡，父親是失落，母親照舊那么溫柔，幾位侍女發出了一種名為痛惜的情感，李鼎勛不懂。

身高不到他們腰間的孩子，往往得仰頭才氣望見大人的臉。高高的，被情況的光模糊了五官，而他們的嘴唇翕動著，喉頭轉動著，胸膛升沉著，聲音、光暈混雜成一種迷離的灰黃色。許多怪異的鳥從這一片混沌里飛出，鹿正康追逐著它們，視線移到窗外，越過樹梢，在多雲的天空彷徨了一下，隨後掠過鍋耳牆，穿過月亮門，在低矮的女牆上飛過，繼續在一座座吊腳樓、碉樓，散落的衡宇間穿行。這些沿途的景致都是通過鳥兒的眼光帶來的，而李鼎勛只是愣怔地望著牆。

李辟光規行矩步地把老先生送出門，叫門生把先生帶去休息，轉身回屋，就望見自己的宗子在神游天外，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好師妹李梅錚，她就那么溺愛地看著兒子發呆。屋里微弱的光線將一切色彩都壓抑了，而窗外天光就只照亮兒子頭上小小的沖天辮，尚有自己女人的衣裙，裙擺上金色的雲紋刺綉熠熠生輝，似乎是垂地的小小夕陽。

門主的心，驀然松懈下來。

孩子笨就笨吧，開心最重要。看書的朋儕，你可以搜搜「藍色中文網」，即可第一時間找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