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是否陽奉陰違地騙他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所作所為,保住了兩個他想保的人,更安撫了一個他最想安撫的人。
風流的將軍,總比衷情的將軍能安皇帝的心。沈硯日日帶著南安番人在跟前,桓曄果然滿意了不少。
言浚當然知道他們不過是假戲,並未真作。那與他無關,但教政治格局不被打破,皇帝之心不起波瀾,他便無憂。
只是,他似乎高估了自己。
雁過留聲,水過留痕。
人心並非金石,即便是,誠亦可開之。一個活生生的人,這般日復一日朝夕相處下來,夜夜相擁而眠,桓曄在他心里,多多少少掠過了雪泥鴻爪的痕跡。
言浚不是初出茅廬、涉世未深的黃口孺子,多年摸爬滾打,早已歷練得心硬如鐵。此等小情小意,有或許有,但永遠不會左右他的情緒。
桓曄喜歡誰都好,於他而言,相伴則榮,相離則安,並不可惜,也不覺遺憾。何況他們互相慰藉利用,何來從一而終之語,未太過可笑。
他有三宮六院,自己亦有陸宇在側。
別人利用他,也並非什么大不了的事,陸宇身負血海深仇,將他當作洗冤的媒介,他更無所謂。
大家各取所需,世間原無飛來之福,萬事萬物都有其代價。上桓曄床的那一刻,他已有了准備。想來陸宇接近他時,想的也一樣。
但若世事都能按部就班,天下便沒有那么多的意料之外了。
桓曄病勢益發急迫,卧榻之間時常力不從心。他看在眼里,不僅沒有失望,反覺得悲戚。
皇上正當壯年,身子卻暮氣沉沉,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利害。
祁王黨剛剛倒台不久,大皇子心性怯懦,原非大位之人。但現在看來,似乎沒有別的選擇。
自從許凌下獄,朝中的閑言碎語便沒斷過。這些年為了朝局,為了桓曄,他不惜以身為劍,出淤泥焉能不染?
再不是獨善其身的言浚了。
古來帝王,用過的手套都要丟棄,沒有一個不溜肩膀,只等著底下人出面為其攬責。
唐高宗李治如是,宋高宗趙構亦如是。今時今日,桓曄也不能俗。
言浚只是沒想到,原來心里的刻痕竟已如此之深。
桓曄倒在榻上奄奄一息時,他心中的震動,不亞於第一次與其苟且之時。
可惜,他到底還是更看重沈硯,托孤重任不交給他,便不能安心撒手塵寰。然易地而處,言浚覺得自己也會更信任沈硯,他的確值得。
明明剛才領悟,卻已到了非放手不可的地步。桓曄說過會放他走,言浚不知這個「會」的期限有多長,但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他不去想以後的事,那些都掌握在桓曄手里。他只管眼下,蕭索取來的葯能救得了桓曄便好,如救不了,那他也沒有以後可言。
萬幸,千尾蘿有效。
言浚知道自己的結果要來了,他根本沒想過反抗。那本《歲和文集》是否真的有問題,根本不在於張雲簡等人的誣陷,而在於聖心如何裁定。
皇上想留他,他便能活;皇上不想留他,他赴黃泉。
依他之見,多半還是能活,所以他更不必反抗,不如在家安靜養神,至少還可暫時遠離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