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喝盡。
辛辣液體順著喉管一路廝殺,毫不留情。路過受擠壓傷的地方,疼痛得叫他額角生汗。
好在疼痛讓人清醒。
陳燕西半蹲著,與照片平視。他有段時間沒怎么開口說話,一是受傷說著疼,二是不知該講些什么。
他說出第一個音節時,喉嚨如破風箱,音色有些奇怪。
很啞很沉。
「小,師兄就想跟你說說話。以前我說你不聽,現在我說,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聽見了。」
「很早我就告訴你,不要太在意深度,數字啊排名啊,都不重要。潛水是快樂的,海洋是溫柔的,你不應該跟她廝殺。你贏不了。」
「其實我現在反而很責怪自己,如果我能嘮叨一點就好了。沒有在你迷途時阻止,沒有在我本可以拉住你時,選擇猶豫。是我不對。」
「沈一,你能不能起來。」
「你再叫我一聲師兄,行不行。」
早些年,陳燕西退出比賽時,是沈一追在他後邊,一聲聲喊著:師兄,我不想你走。
師兄你回來!師兄,我要給你們帶來榮耀。
沈一說這話時,眼里有光。那種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最純粹的渴望。他向來粘著陳燕西,跟屁蟲一樣。
永遠滿嘴胡話,永遠自信向上,他說:「師兄,我是要去拿冠軍的。」
「我有個夢想,師兄。」
「我要把中國的國旗一次次插在藍洞里。」
「我要讓全世界看到我們,看到中國的潛水者。」
「師兄,我們在書寫『歷史』。一部關於我們的潛水史。」
陳燕西不太記得,那天最後他有沒有掉眼淚。應該是沒有。
他走時很干脆,風卷動雲流,奔往不知終點的前方。就好似這人生一樣,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天,卻發生著翻天覆地的改變。
有時你清楚,有時你不清楚。
經年一別你才發現,原來當時冥冥之中是有察覺的。
金何坤在半月後才接到陳燕西的電話,他沒問對方在哪里,也沒問對方受的傷是否痊愈,心情如何。
坤爺努力維持平靜,沉沉地喊了一聲,「陳燕西。」
「噯,好久不見。」
陳燕西那邊有飛機起飛的聲音,金何坤聽著不太清楚的播報,是國際航班。
「我這馬上要走,所以有些話,想現在跟你說一下。」
金何坤心跳加快,示意他繼續。陳燕西說得很慢,聲音啞得變了味。
「我應該,要出去一趟,我保證是最後一趟,然後就回來。好像每次都是最後,你也該不信我。但我這次不得不去,不會太久。你等也好,不等也好,回來我都會找你。」
「坤兒,說句實話。跟你談戀愛,真他媽是我最糾結的一次。其間反反復復、來來回回地『肯定』再『否定』再『肯定』,以前我從不這樣,因為我從沒說愛。」
「我太自由,也自由習慣了,總會有顧慮。如果我去潛水,你繼續飛行,我們的生活壓根不在一根航線上。時間一長,感情自然會淡,會出現問題。」
「我遲遲不敢跟你確定關系,因為你太好,值得我放棄一些東西,再來擁有你。」
「金何坤,我明白你也有顧慮。洞穴潛後你復職,擺明了你的立場。我不怪你,因為那是你的理想。」
「我們糾結,是因為我們都將這份感情看得太重要,所以格外慎重,不是談個戀愛就算了。坤兒,我決定要與你一起,就不會再分開。」
陳燕西絮絮叨叨說了很多,金何坤認真聽著。
他聽著聽著,忽然悲從中來,他驀地明白了陳燕西要去干什么。
金何坤的心臟劇烈抖動,這份愛顯得太沉太可貴,他甚至有些怕自己接不住。
陳燕西分明是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