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禾(2 / 2)

做戲(H) 冬日櫻桃 1737 字 2021-02-21

四少低頭看了看腳里的泥土,他在吳家已經住了一段日子了,大太太若想他回去,早該派人來接。

更何況,既然送他來這里,便沒有接他回去的打算。

可他卻不能和吳大叔解釋這些,只好抬了頭,望向不遠處走過來一個老太太,澀著嗓子喊起來,「賣柴禾,來一捆柴禾吧」。

一直到傍晚,攤販都散的差不多了,他們才打算動身回去。柴禾還剩下一些,但也不多了,剛好可以帶回去用。吳大叔已蹲在那里算了半天的錢,一把的銅錢翻來覆去地算。這一摞要給家里買糧食,那一摞要還從前的債。

這家的債算到那家,糧油的錢卻不夠了,他便只好咬咬牙,從某家的債里勻出一些,算作這個月的口糧。

他算的不是錢,是一個農民的臉面,沒有誰喜歡賒賬,喜歡卑躬屈膝地求債主寬限,可是孩子要養,肚子要填,臉面就只能放到後頭。

四少便這樣看著他算,也不催他,覺得無聊了,就去看天邊的晚霞。因他也知道,那些沾了豬油、醬漬的銅板,是生計和指望。

吳大叔終於算好了,大概在糧油和尊嚴之間,取了一個還不賴的中間值,黝黑粗糙的臉上,也帶了喜氣,他站起來,沖四少招手,「走啦!回家吃飯啦!」

一個庄稼漢的喜悅,總是感染人心,四少走在他後頭,也覺得腳力很輕快。他又看了看背後所剩不多的柴禾,覺得這輕快也是有道理的。

辛苦和汗水換成口袋里的錢,雖然沒多少,他卻覺得很振奮。天空已被晚霞染的通紅,夏夜清爽的風也准時地吹起來,方才還熙熙攘攘的小攤小販都走的差不多了,集市也不再被風塵仆仆,或者雞毛蒜皮充斥,小鎮終於恢復了原本寧靜祥和的樣子。

他吸了口氣,勞作的值得和充實第一次同夏風一起滲進他的毛孔里,變成他年少歲月里,某一個深刻剪影。

四少跟著吳大叔,路過一個書販,因剩的書不少,還守在那里,見著他們,又熱情地招呼起來,「最後幾本了!一銅板一本!給錢就行!」

四少沒有在意,因他方才也了解了,一個銅板在這個家庭的分量。家里的孩子也沒有讀書,便不需要花這份錢。

可吳大叔卻站住了。

他轉頭看向四少,揚了揚臉,似乎故作瀟灑,但又因羞澀和拘謹看起來很笨拙,「哎,挑一本!」

四少下意識地搖頭,吳大叔卻很執拗,拽著他去看攤子上的書,「挑一本!就一個銅板!」他好像從沒有同人擺闊過,這時候的慷慨有一些誇張的闊氣,又真心實意地要送四少個東西,「你也累了一天了,就當是大叔給你工錢不行?」

於是他又端起了做老板的架勢,好像他很體恤四少這個臨時工,是個寬厚的老板。

四少看著他,突然覺得,吳大叔要他挑一本書,哪怕就值一個銅板,大概是一個庄稼漢想要得到的底氣。

窮人的底氣,便來自於難得的施予和闊氣,「我其實也不在乎這個銅板」,又或者,「大叔也是個大方慷慨的人」,哪怕這一點點流露的意味,都能讓他們腰桿直一些,獲得一些短暫的滿足。

四少看向書販子期待的眼睛,伸手翻了翻攤子上的書,瞧見本書封上印古典花紋的,拿起來,點了點頭。

吳大叔一面付錢,一面探頭去看,「呀,洋文啊。」

四少翻了翻,又合上,拿到手里抱好了。吳大叔看他是喜歡的,笑得更燦爛了一些,他同四少花了錢,便終於有資格做他的長輩,讓他禁不住伸出手,像帶自己娃娃一樣,扶著他的肩頭,同他一道走。

他終於不再拘謹了,在他家過苦日子又怎得,他也很疼這孩子的不是?總歸疼一個孩子,也是要機緣的,今日他有了這個機緣,便覺得和他距離近了,說話也自在一些,「你看得懂洋文?這書是講啥的?」

四少同他一起走,起初肩頭被他握著,有一些不自在,因從沒有長輩這樣待他,他父親也不過偶爾誇贊他幾句,並沒有扶著他肩膀和他一起走路。

可庄稼人身上的汗味,混著風里濕潤的氣息,鑽進他的呼吸,吳大叔手掌的熱度傳到他的肩膀上,讓他突然覺得很溫暖。

他笑了笑,也有一些不好意思,「我回頭講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