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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戲(H) 冬日櫻桃 2266 字 2021-02-21

饒是顏徵北一開始還知道自己只是做夢,能夠置身事外,然而庄周夢蝶,他在虛幻里度過了許多日夜,也漸漸忘卻了,以為自己真是個12歲的男孩子。

他同靳筱講神話里的丘比特的那一篇。公主嫁給一個陌生的男子,卻從未見過他的臉。四少同她說故事的語氣,同從前他娘親抱著他,講孟母三遷的樣子,一模一樣。四少母親能將儒家的故事講得分外吸引人,他自然也能把一場愛情故事,說的百轉千回。

說到底他這個年紀,對愛情不過是道聽途說,更何況身旁那個小他許多歲的女孩子,還以為兩個人相親相愛,就只是住在一起,每日一同洗碗煮飯了。這些故事,男女主角幸福快樂的過一生便是籠統又潦草的結局,以婚姻做結尾,真是說書人騙小孩子的慣用把戲。

四少了尾,偏了頭笑著看她。她這會不再是拘謹的樣子,更沒有前幾日漠視他的疏離,一個人歪著腦袋,還在想他說的故事。

顏徵北清了清嗓子,想她趕緊從神話里出來,好看一看講述的那個人。她卻沒有管他,兀自撇了嘴,「如果普緒克不點了蠟燭去看他,丘比特就永遠不讓她看到自己的樣子嗎?」

她說了這話,又瞪圓了眼睛,好像把心里的那一點氣,也撒到了四少頭上。顏徵北同她講故事,半句誇獎和感謝也沒有挨到,反而要花力氣幫丘比特說話,真是很不容易。他嘆了口氣,回她,「興許再過一段時日,丘比特自己就會和她坦白呢?」

那女孩子坐直了,「哼」了一聲,大概並不相信。四少卻很有耐心,「你想一想,他也為了不讓維納斯發現呀,」真的站到了男主角的立場上,他便很能維護這位男性同胞,「所以不讓普緒克看見自己的模樣,也是為了保護她。」

「可是不過就是看了他的臉,他就生氣地飛走了,」靳筱拿著木枝子,去戳地上的泥土,有一些郁悶,「普緒克為了見他,還一個人去渡冥河,多不容易呀。」

她噘著嘴,對結局很不滿,總覺得女主角吃了虧,認定那位愛神不是良人。四少撓了撓頭,也有一點動搖,「唉,可是他是神呀,」他想到這一點,又認真地去辯駁,「嫁給神,總是要不容易的,畢竟嫁了他,」他笑了笑,覺得自己十分機敏,「就可以做神仙了。」

跨越了已有的階級,擁有無限的生命和青春,愛情上的不平等,便成了劃算。可她畢竟年紀尚小,並不能想明白自己心里的,隱隱約約的不妥當。她還皺著眉頭要說什么,卻被四少打斷了,「哎,你叫什么名字?」

她眨了眨眼睛,也不再為方才的故事糾結了,回答他,「我叫靳筱。」

從前過年的時候,父母帶著她去別人家拜年,總要介紹名字,還要說清楚是哪個字。在這個村子里,靳筱卻很少被人問過名字,今日難得有人問她,她便學著母親的樣子,同他詳細解釋,「就是小豬的那個筱。」

她這么說,倒讓四少愣了,腦子里的字典翻了又翻,確認自己並不知道這個字,面上帶了茫然,「什么?」

靳筱並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到底怎么寫,只是見過幾回旁人寫的,也沒有記住。對她來說,筆畫也未多了一些,她想了想,又道,「娘親說《說文》里有講,筱,見鼠,小豬也。」

她撇了撇嘴,覺得自己的名字又是鼠,又是豬,也怪不得母親把她送到了村子里。她又有一點不好意思了,「可能是見到老鼠的小豬吧。」

四少好容易聽懂了,禁不住笑出聲,更讓她以為是自己的名字可笑,羞惱了,抿了嘴要把身子側過去。顏徵北卻拿過了她手上的木枝,在泥土上畫出來。

她瞧他一筆一劃,確實是自己的名字,又覺得對方很了不起,點了點頭,「是這個字。」

顏徵北帶了笑,抬眼看她,同她道,「筱筱,不是小豬,是小竹,竹子的竹。」

他又在一旁寫了「竹」字,耐了心指給她看,「《說文》里說的是,筱,箭屬,小竹也。」

「箭是弓箭的箭,屬是種類的意思,」他笑了笑,帶一點莫名的溫和,聲音也軟下來,「沒有什么老鼠,也沒有小豬。」

靳筱看了看泥土上的字,又抬頭,瞧見他指著「竹」字,同她講解的模樣。

榕樹枝葉間的陽光灑在顏徵北臉上,那男孩子笑起來的樣子,讓靳筱察覺了一點點不一樣。少年的灑脫和溫和湊到一起,連他眉眼里的一瞬思索,都是鄉野里從沒有見過的,讓她恍惚覺得,他好像不該出現在這里

四少頓了頓,帶了認真,「我父親說,做人就要這樣,似竹有節。」

他提起父親,終究還是孺慕的,面色也是從前父親考察他功課時,庄重的樣子。「就是說,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再困難的境地,也不要屈服。」

他這樣鄭重,讓靳筱反倒有些怔了,大約知道他說起了深奧的事情。少年說完這些,又看向她。他的目光異常柔和,仿佛穿過了她背後的山巒,到了另一所人家。

「靳筱,這是個很好的名字。」

想來他們之間,也是竹子的緣分,從第一次相遇在竹林,到後來她拿竹筒同他帶飯,這些事情串到一起,四少一面感激,一面又覺得是難得的機緣,應當同她做頂好的朋友。

他想了想,決定說些什么,好開展這段不凡的友誼,靳筱卻開了口,搶了白,問他,「那你呢,楊楊哥哥?」

她突然叫他「楊楊哥哥」,四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靳筱又問下去,「你的名字,是楊樹的楊嗎,做人也要像楊樹一樣嗎?」

她自個學著四少同她講解的樣子,發散了去想,總歸楊樹和竹子,都是植物,是相像的。她又皺了皺眉頭,有一點嫌棄,「可是楊樹花好惡心呀,像毛毛蟲一樣。」

「哦。」顏徵北回過神,揚起下巴,有些凶的看她,「你明明就記得我,還知道吳大嬸叫我什么,」他想起她關門的樣子,鐵門差一點擦過他的鼻尖,便有一些咬牙切齒,「為什么上回,你不同我說話?」

可見他有多么記仇,還從沒有人這么同他擺譜,也沒有誰同他擺譜了,還讓他上趕著的。靳筱卻一點也不怕,低了頭去看他方才寫的字,嘴上卻不委婉,「我不要和男孩子一起玩。」

「為什么?」他看她低下頭去看字,就跟著低了腦袋去瞧她,非要弄明白她討厭什么,「男孩子怎么了?」

靳筱撇了嘴,也不客氣,「總是打架,總是很臟,總是捉弄人。」

四少坐直了,打定主意要證明自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那一個。他拍了拍胸脯,打包票的樣子,若讓人看見了,會發現他其實還是個孩子,並沒有那么穩重內斂。

顏徵北揚起眉毛,看起來很自信,「我不打架,也很愛干凈,還不會捉弄你。」

靳筱歪了腦袋,斜了眼睛看他,仿佛並不怎么相信。四少又補充一句,「我還同你講故事,成不成?」

吳大嬸家的小宇哥哥,也有十歲了,卻還是每天像個潑猴一樣。可是小宇哥哥並不識字,也許識字的楊楊哥哥,就會像過年的時候,在城里見到的男孩子一樣,文雅一些。

她轉了轉眼珠子,也坐好了,正經的很,「那你不許把鼻涕蟲放在我身上。」

「我不會。」四少搖搖頭,「我不會欺負你,你不喜歡的事情,我都不做。」

四少還要說什么,卻聽見遠處有人在喊,似乎是靳筱的名字。